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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听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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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8 10:25: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六月三 于 2018-3-24 15:37 编辑



  深秋,寒流入侵。

  雨水沥沥地打在瓦上,顺着屋檐断续流下。堆满落叶的泥石地被浸泡得发出阵阵腐气,与薄雾纠缠着,钻进城镇的寸寸缝隙里。

   她披上深蓝色的斗篷,拉低帽檐,缓步走入了雨中。靴子轻压泥土时发出阵阵细微的水声,像极了幼猫沙哑的嘶叫。深夜的小巷,湿漉漉,摇晃晃,只有秋雨和几盏残灯。

   流浪汉蜷缩在转角处,穿着泛白的薄外套,浑身湿透。她在他面前驻足,向破旧的帽子里投入了一张崭新的纸币。

   “冷雨天,为什么选这里?”少女的声音在雨中弥漫开,音调中规中矩地合上了雨滴的节奏,却没有本质上的细腻甜美。

   “谢谢您的好意,小姐。夜深了,您为什么选这条路?”流浪汉靠在墙角,微微偏了一下头,根本没有挪动身体。

   “可怜人,”她不理会流浪汉的话,仿佛是在表演一出僵硬的戏剧,“需要面包和香烟吗?”

    她解开斗篷,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面包放在流浪汉身旁。又掏出一包没抽完的烟,“等雨停了”,她一边说一边靠近墙角的人,“就好好享受吧。”说完,便把烟和打火机一同塞进了他的的衣襟。

    “祝你好运。”流浪汉扯动嘴角笑了笑,“如果能再遇见你……”

    话语声淹没在了雨中,如同说这句话的人一样。

    她握紧右手大步朝小巷深处走去,冷风像找到了出口般地一齐涌进巷口。斗篷被风掀起,混着歪斜的雨点,似翻涌的蔚蓝深海。



    (一)

     凌晨一点,早苗回到家中,她小心翼翼地脱下湿透的衣物和鞋子,缓缓松开右手,掌心的透明塑料袋被保护得很好,里面的晶体澄澈剔透,几乎没有杂质。

    把这东西卖给无法自拔的瘾君子,然后赚取差价,老手段了。现在自己得到了相当稀有的货,她决定展露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嘴角扬起一点弧度。

     早苗匆匆换洗,暂缓疲惫。她拿起刀将桌上那一大块没有形状的面包切得整整齐齐,却又任由面包屑零乱地散落在桌面。事实上,这是一块没有皮的吐司,可以这么说。

     那个代号为“Eis”的男人,能制出纯度非常高的冰毒,再以极高的价格秘密贩卖给他人。

     破格把货交给少女,并意外地降低价格,早苗放缓了切面包的速度,Eis又不是蠢货。

     但她一想到Eis把货放在衣襟里,便忍不住阵阵反感。如果这算是他本人的癖好,那么从掏空了的吐司里拿出一叠钱,他又能获得什么快感呢?

     这个吐司,早苗昨天仔仔细细地挖了两个小时。

    不过是挑衅而已。 这种疑惑最终化为愤怒。“啪”地一声,一把尖刀插在面包上。

    现在她想要一杯烈酒。

    发热的冰箱外壳让她想起Eis的胸膛,衣襟与那炙热的土地之间藏着多么完美的杰作啊。早苗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并加满冰块。褐色的液体在杯底荡漾,让人感到眩晕。

    冰与烈酒,真是绝佳的拍档。早苗一饮而尽,只剩下重叠的冰块,被玻璃杯折射成令人陶醉的景色。要是能再多一些就好了……早苗一边想着,一边拿出小塑料袋观察起来,现在她不太想把这里面的东西卖给别人了,愚蠢的瘾君子只会糟蹋了一件艺术品。

    她把小塑料袋放进了保险柜。转而玩弄着床头那把蝴蝶刀,Eis仍让她感到隐隐的不安。这把刀名为“风刃”,因为刀片被雕成曲线型,就像早苗心中的风一样。微风柔,疾风迅,狂风猛,利刃从指间划过,倒映在她深色的眼眸里,转瞬即逝。

    在制毒这门疯狂的技术上登峰造极的人,大多都被一股病态气息笼罩。早苗绝不愿意和这类人有太多来往。

    现在指的是Eis。

    她决定给自己起一个新的代号:风祝。


   (二)

    京都大学。

    冈崎梦美关掉机器,打开灯,看到时针已经指向了九。收拾好电脑,快步走出实验室,腊肠犬差点把绳子咬烂。她踢了它一脚,给它解了绳索。重获自由的腊肠伸长舌头,摇头晃脑地摆着四条短腿跑了出去。梦美也不急,慢悠悠地脱掉实验服挂在墙上,看了看手表,刚好十五秒。走廊尽头探出一个头。她这才笑骂着走到爱犬身边,拽起了绳链走出了校园。

     一人一狗走在街上,人来人往。如果不是做实验忘了时间。梦美会想起明天是周末,晚上人特别多。腊肠忽然在人群中叫嚷了起来,她瞪了它一眼,这家伙总是喜欢每晚在自己地盘转上几圈,趁没有其他狗的时候神气地撒上一泡尿,以彰示自己主权。惹得她很是心烦。

     她快步走向腊肠,看向它叫嚷的方向。

     那是一条幽深的小巷,阴冷的暗影挡住了所有的光,与相隔的闹市格格不入。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腊肠犬停在巷口,向后退了几步。

     它颤抖着,伏下前爪,龇牙低吼。

     巷子里睁开两道光,清水倒映月的光。是一只黑猫,黑不见底的黑。它爬得非常慢,慢慢,冷冷地盯着她们。梦美的身体有些受寒,气流在慢慢凝结。身后的人群熙熙攘攘,他们有说有笑,高声走过梦美身旁,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人声渐渐变小,最终不再听见。她吞了一口唾沫,朝那黑暗深处走去。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是血,眼睛睁得老大,任人怎么喊叫都毫无反应。黑猫已经不见了,腊肠犬追赶几步后又摇着尾巴走了回来。梦美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这夜她辗转难眠。

    第二天中午便有新闻播出,昨夜一名遛狗女士在京都大学附近的小巷发现一倒地男子,该男子已死亡,面部除了双眼其余部位已被毁。死亡原因初步鉴定为颈部被勒而导致的窒息,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十一点左右。目前该男子身份不明,警方已展开相关调查。

    那双睁大的眼睛印在梦美脑海里,挥之不去。

    眼看这批新型机械零件就要测试完毕了……但精神的疲惫让她难以集中注意力工作,她不得不脱下一身的装备,去办公室躺一躺。

    途经数学系老教授办公室时,梦美听见老教授在训斥一个学生:“数学是完美的,它高度精简又没有漏洞。你怎么能怀疑这些理论?它们是绝对正确的!收回你的论文吧,我无法评论。”她撇了一眼那个不低头的学生,满脸的不甘,还掺杂着些许不被认可的沮丧。她想起了曾经自己也是学生的时候,千辛万苦获得的研究成果,却在教授们的嘻哈传阅中被贴上失败的标签……

    带着泪水和绝望,那些图纸被自己扔进了熊熊烈火。那盆浇了汽油的木柴,几尺高的火焰像她内心的愤怒,吞噬一切。也似一个滚烫的烙印,永远地刻留在她心里。

    此后的两年她一蹶不振,人生第一次跌入深谷。

    短暂的停留之后,梦美回过神来。头更痛了,她有些步伐不稳。那些事过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竟带着不一样的色彩。

    这些年她从未迷茫。相反,内心深处她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毕竟对与不对,只是一线之隔罢了。




   (三)

    “他来投宿过,就是四天前。他没有提供证件……等等,我给你看登记簿……你看,雨村功一,他亲手写的……”

    “监控画面不是很清晰,但是可以看到画面中该男子的着装和轮廓与死者完全符合……”

    “他一直想买这种芝士蛋糕。前天早上他来买面包,让我准备一个芝士蛋糕……他说他刚找到一份零工……”

    “死者的身份还在确认之中……具周围居民叙述,这几天有看见该男子出现在附近,系无业游民……”

    新闻一直在播报昨夜发现的那起凶杀案,莲子看得入了神。巧克力热茶早已凉透,融化的棉花糖也半凝结黏在表面。死者的面部特写被打上了马赛克,她很好奇那团肉色的模糊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只剩两只眼睛完整……是什么深仇大恨,能驱使一个人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要吃华夫饼吗?”梅莉端着盘子绕道莲子前面,挡住了电视机,“刚烤好的,你尝尝?”

    看到梅莉的微笑,莲子稍微放松了一些。她拿了一块华夫饼,整整齐齐的方格子就像一张被磨具压扁的脸……天啊,她还在想着那宗杀人案。

    “冈绮老师一定吓坏了,”莲子端起冷茶,和着华夫饼大口吃了起来,“听说她拒绝采访。”

    “当然会,”梅莉轻叹一口气,“她在晚上发现了那么可怕的尸体,恐怕此生难忘。这种事由警察笔录就行了,那些记者真是没心没肺。”

    即使是巧克力茶也难以将嚼碎的饼干顺入胃里,莲子努力地吞咽着,眉头不得不皱了起来。

     “呃……我知道我仍需努力。”梅莉给莲子倒了一杯热水,尴尬地笑了笑。

     “不,你做得很好了,”莲子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你做什么都好……”

    话还没说完,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几秒钟后,她们一起爆发出笑声。莲子随手关掉了电视,梅莉的笑容让她感到很安心。


    第二天清晨,莲子猛然惊醒。远方天际线微微泛红,还是黎明……太早了。她打算洗个澡,经过起居厅时她发现梅莉的房间门开着,她走进去,发现里面没有人。

    梅莉不见了。

    莲子有些焦躁不安,她拿出手机拨通对方的电话,但无人接听。她变得紧张起来,空荡荡的屋子太过安静,梅莉去哪儿了?

    草草地裹上一件风衣,莲子疾步出门而去。连绵不断的雨天已经过去了,初冬来临,空气意外地寒冷。刚走出栅栏十几步,有人从拐角处冲出来,莲子措不及防,一下子被撞到在地。

    梅莉?!

    顾不得头的眩晕和狼狈的姿势,她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的却是梅莉那张前所未有的苍白的脸,双瞳深处是无尽的恐惧。

     “没有脸的……死人……”梅莉用食指指向墙的另一边,咽音混杂着哭腔。

    泪水终于从她眼眶里滚落。




  (四)

    他的面部惨不忍睹,连眼睛都被挖掉了,相比之下脖子上的深紫色的勒痕倒变得不那么抢眼。帽子和衣领都沾上了血,一定是还没死或者刚死的时候就被毁容了。莲子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她一边安慰吓得不轻的梅莉,一边拿出手机报警。

    直觉告诉莲子这一定和前晚的杀人案有关。同样的作案手法,就连死者都有某种相似之处…… 一顶很脏的毛线帽包裹着他的光头,深棕色的灯芯绒衬衣外面套着破旧的夹克,牛仔裤也满是灰尘。看来他生活在社会底层,并被经济问题困扰多年。

    就像前晚死在小巷的那个男人。

    趁警察还没赶到,莲子小心翼翼地拍了几张照片。好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啊……她的心紧张得砰砰跳。

    梅莉蹲在围墙外,她不想踏进这片破草地一步。过了一会儿,莲子出来了,她在梅莉旁边蹲下,轻抚她的背以示安慰。

     “你今天早上去哪儿了?要知道我好担心你呢。”莲子试探性地问道。这个问题是她一开始就想问的,但不知为何她难以开口。

     “听起来可能会很荒唐……但这是真的!我保证……”梅莉睁大眼睛望着莲子,“清晨的时候,窗外蹲着一只黑猫,发亮的眼睛总是瞪着我,让人心里毛毛的……我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了,每次睁开眼睛都发现它在看着我!莲子,这是真的……”

     “然后呢?”莲子搂着梅莉,侧耳倾听。

     “我受不了了,于是出门想把它赶走。可它走几步就回头看我一眼,好像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说下去。想都不用想,然后梅莉就发现了这具可怕的尸体。

     “我相信你,梅莉。”莲子在她耳边低语道,“一会儿警察询问你,你就说自己早起晨练,知道吗?”

    梅莉点了一下头。远方警铃响起。

    莲子站起身来,天气放晴了,深秋的阳光却是那么稀薄。她再次走进这片泥泞的草地,仔细观察着路途的每一处。雨是昨天深夜停的,可为什么只有自己和梅莉的脚印?凶案到底是不是在这里发生的?如果不是,凶手又是怎么把尸体搬运到这里来的?留下的脚印去哪儿了?

    梅莉最近总是怪怪的……莲子看了看她,心里突然又紧张起来。还好,地上的脚印全是刚印上去不久的,她松了一口气。


    做完笔录回到家中时已过中午。莲子将拍到的照片传到电脑上仔细观察,为什么要毁容呢?如果没什么深仇大恨,那必定是为了掩盖身份。但一般来说,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因为通过DNA匹配,死者的身份最终都会被确认。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潜逃?还是继续行凶?

    她将照片放大,深灰色的毛线帽虽然沾满泥土,但血迹的分布却很奇怪……帽子边缘的血不多,帽身却零零散散分布了许多血。而依照死者脸上的伤口,情况应该恰好相反才是。

    她还发现他本来有头发,但是最近剃掉了。未清理干净,或者刚长出来的头发仍若隐若现。冬日将近,为什么要剃发呢?不过既然剃了头发,就不得不戴上一顶帽子御寒了。

    一股强烈的饥饿感让莲子难以继续思考。从清晨到现在,可是一点东西都没吃啊……她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躯体,尾椎骨的疼痛让她想起早上被梅莉撞到在地。果然,人一忙起来什么都有可能忘记。

    回头看时,梅莉已经躺在沙发睡着了。



(五)

  梅莉关上铁门,忧心忡忡地走出小屋。宇佐见莲子坐在大厅一角,端着水杯,靠坐在椅子上发神。她走到她的跟前,把水杯抽走。

  莲子回过神,问道:“如何?”

  梅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挽着衣角坐下,有些犹豫地说道:“没事,那个警官……”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在门后喊:“宇佐见莲子,哪位是宇佐见莲子?请来办公室一趟!”

  莲子整了整衣摆,脱下帽子匆匆放在梅莉手中,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她这才注意到梅莉的眼神写满了疑惑与不安,摇了摇头,安慰了她几句,示意没事。

  “这又不关我们的事,”她说,“只不过是当个证人,昨天已经做过口供了。”

  梅莉低下头,轻轻把手松开,握住水杯的指节来回揣摩;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凑到水杯边缘,不说话。

  门又开了,年轻的警员再次出现。莲子走到他边上报上姓名,被他带到了刚才梅莉出来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寥寥几台办公桌堆满了文件,一名警官样的女子正在和旁边的警察谈话。她约莫二十几岁,神情冷漠,淡黄色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线条,制服下的身躯笔直而挺拔,给人以可靠的感觉。想必这与她长年在外工作与坚持锻炼脱不开干系。莲子的目光随着她的出现开始变化。女人让办公室其他两名警官先出去,等莲子坐下后递给她一杯热咖啡,抽出脚边的凳子,隔着桌坐好,冲她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两排牙。

  莲子对着杯口吹气:“速溶?”

  “注意场合,”堇子说,“将就着喝吧。”

  莲子放下咖啡,环顾四周。房间有些阴暗,但较为干燥,仅有的百叶窗已经被人拉上,正对面的女警官打开桌上的台灯,把各式各样的文件叠到一边。新印纸张散发出的油墨味道窜进莲子鼻腔,瞥了瞥眉,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警官苦笑道:“这次事情闹大了,连续死了两个,这边缺人,我就被调回来了。”

  “果然是连环杀人案?”莲子的眉头紧皱,却看不出来任何害怕,而是颇为好奇。堇子知道她从小性格就是如此,对这类侦探谜题有着格外的兴致,也不反驳她,而是沉下声提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莲子,这件事你不能参与进来。这不是侦探游戏,凶手也不是三岁小孩,追踪一个杀人犯有多危险,我想听你单纯地作为一个证人发言,其他的,你不必参与。”

  “录口供需要三位警官在场,你也没把我当证人看待。”莲子冷笑一声,“昨天我和梅莉已经和把话说清楚了,今天警察又找我们干嘛?”

  “昨天我不在场,今天我是作为家属的角度提醒你注意言形,”堇子回答,“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莲子沉默。女人接着说:“听说你已经好久没回家,你现在是和那个叫赫恩的小姑娘一起在住?”

  莲子警觉:“关你什么事?”

  “我只需要打个电话,就可以让你搬走回家。”

  莲子蓦然站起,转身准备离开。堇子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她在说谎。”

  “……”

  “她想隐瞒什么暂不清楚,但她的脸色写得很明白,多半和事件有关。”

  莲子甩开她的手,盯着她说:“你就没发现什么疑点?”

  “哦?”堇子饶有兴致地问,坐回躺椅,“我们的莲子大侦探发现了什么?”

  莲子整理了下思绪,问道:“死者是什么人?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初步判断是附近一带的不良青年,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两点,那个时候只有帮派小子们和毒贩还不回家。”她笑了笑,“或者不务正业的女高中生。”

  “那好,”莲子继续说,“不良青年怎么会穿着如此贫困潦倒的衣服,他的牛仔裤满是灰尘,夹克衫是三年前的旧货,他应该处在社会底层,并长期被经济问题所困扰。”

  “说不定这是他的个人爱好。”女人调侃道。

  莲子没和她争辩,继续说道:“其次是他的头发。他的头部发根留有残渣,说明才剪去不久,但是这种天气谁会去剪头发,更何况一个穷困潦倒的家伙?”

  “事实上最近的不良青年都是如此,他们都喜欢这样。”

  “不,”莲子掏出手机,给她看尸体照片,“你就没发现帽子上的血迹分布有些奇怪。”

  “说说看。”

  “帽子边缘的血不多,帽身却零零散散分布了许多血。”她盯着女人,“而依照死者脸上的伤口,情况应该恰好相反才是。血溅到帽檐,帽身紧贴皮肤怎么会沾上这么多血?”她收起手机,“这说明帽子是后来戴上的,他原本没戴帽子,也不可能是光头。”

  “其次,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附近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很可能是因为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死者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害后抛尸到这里的。”

  “最后,”她顿了顿,“凶手为什么要把他毁容?为什么要剃头?为什么要把他抛尸?结合起来想一想其实很简单。”

  莲子双手撑住桌面,压低声音。

  “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份。”

  她盯着堇子的眼睛,四周格外安静,警官没有说话。门外脚步声临近,房门被人打开,先前那位警员诧异地看着两个人:

  “宇佐见警官?”

  堇子回过神,朝他点了点头,检查腰间的手枪,起身走向门外。“剩下的以后再说,”她对莲子说,“我现在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嗯。”

  “等等,”女人又突然叫住她,“还有一句,父亲一直很想见你。”

  “……再说吧。”

  “就当是我的不情之请。”犹豫了一下,她说,“他们把这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如果哪一天你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是最难接受的人。趁现在还有时间,多回去看看,生老病死世事无常,我就说到这个份上。”

  ……

  莲子牵着梅莉回到家中,情绪有些低沉。她想起今天好像还有课,就问梅莉是什么时候。

  梅莉摇摇头,对她说:“刚才冈崎教授打来电话,下午的课被取消了。”

  “取消了?为什么?”莲子好奇地问。

  梅莉打开电视:“听说是佐藤老教授去世了。”

  “佐藤老教授?”莲子抓了抓头,“我们学院有这位教授吗?”

  “是冈崎老师以前的导师啊。”梅莉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之前一直身体不好住在医院,今天突然呼吸衰竭去世了。”

  “冈崎老师也真是可怜,接二连三的打击肯定让她很伤心吧。”她向梅莉提议,“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

  梅莉点点头,就在这时,电视里传来主持人沉痛的播报。

  “今日,在市郊附近再次发现一具尸体,死者脸部毁容……”

  富有磁性的嗓音从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莲子捂住头,倒在梅莉膝上不想起来。

  头好痛……



(六)

  市郊。

  宇佐见莲子咬掉手套,双手捧住梅莉的脸颊,来回揉了揉。

  “你脸好烫,不要紧张啊。”

  梅莉把头缩进围巾,嗯了一声。她握住莲子的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越握越热。此时天色渐晚,橘黄色的路灯一盏一盏点亮,两旁街铺陆续关门。她俩一前一后来到地图显示的老宅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额头有些宽大,头发整齐地盘在头顶,深蓝色的毛线外套上还套着围裙。她一边擦手一边疑惑地盯着两人,问道:

  “你们是……?”

  “打扰了,”莲子挡在梅莉面前,礼貌地鞠了一躬,露出阳光而又甜美的笑容,“我们是京都大学秘封俱乐部的成员,我是部长宇佐见,她是副部长赫恩。”停了一下,她说,“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段拜访,其实我们是想请问您几个问题,不知可不可以……”

  女人盯着两人,突然露出嫌恶的表情:“你们是记者?”

  “不不不,”莲子急忙上前抵住大门,“我们是受雇佣的私家侦探,和记者没有关系!”她伸进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女人,“这是我的名片,上面写得很清楚!”

  妇女接过名片,凝视着莲子,缓了一会,冷声道:“该说的我今天已经跟警察说了,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失礼了,”莲子挤在门缝里,伸出两根手指,“我们也和你一样也是证人,我知道这很不好受,但还是想请您回答两个问题……两个,就两个!”

  双方陷入了僵持状态,莲子上半身卡在门缝不让女人关门。妇女犹豫再三,终是叹了口气:

  “算了,你问吧,就两个。”

  “多谢,夫人。”莲子退出门槛,说道,“第一个,请问您发现尸体的时候……死者有没有头发?”

  女人撇眉,似乎有些厌恶。她摇了摇头:“头发?记不清了,我当时下夜班只看见一个男人倒在小巷。那时刚下过雨,他的半边脸都陷在泥里,里面一团漆黑,根本看不清。”

  “那他有戴帽子吗?”

  “帽子?可能有吧,最近这么冷。”

  莲子思索了一会,又问:“那……你当时有没有注意到,尸体附近有一只猫?”

  梅莉瞳孔微缩,握着莲子的手又紧了几分。女人想了半天,突然拍了一下手,回答道:

  “啊,我记起来了。”

  莲子赶忙上前问道:“是不是一只黑猫?”

  “不,不是猫,”女人皱起眉,“是一条蛇。”

  “蛇?”莲子转过头,和梅莉面面相觑,“什么蛇?”

  “一条白蛇,就趴在尸体身上。”女人似乎不愿再回忆。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猛地把大门关上了,留下在风中凌乱的两人。

  莲子挠了挠头,说道:“那……我们回去了?”

  梅莉点点头,突然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回去吧,今天太累了。”

  两人走到路灯下,准备打出租车回家。城郊的路灯大多没有维护,略显阴暗。两人并肩站在路边,谁也不说话。一阵凛风袭来,梅莉打了个寒颤。莲子牵起她的手,十指紧紧扣住。

  一辆出租车缓缓出现在她们面前,逐步停下,车灯打着双闪,驾驶室一片漆黑。奇怪……莲子感到一阵不安,她向前跨了一步,抓住梅莉的手腕,把她拦在身后。车灯熄灭,一把黑黝黝的手枪伸出车窗,抵在莲子面门。

  梅莉惊叫一声,被莲子捂住了嘴。她冷冷地盯着车窗,脸色阴晴不定,不敢轻举妄动。

  京都的夜晚很冷,莲子的额头却渗出了汗。她在原地一动不动,对方也一直没动。正当她疑惑的时候,车门开了。

  警察走下车,看着莲子的样子叹了口气,收回手枪。把车内的灯打开。

  梅莉再次惊叫。她指着正对着的堇子,语气十分惊讶:

  “是上次的警官!”

  她的目光在沉默的莲子和叹气的女人之间徘徊,小心翼翼地问:“莲子……她是谁?”

  “我是谁?”堇子无奈地说,“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室友。”

  莲子抬起头,愤怒地瞪了她一眼,质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莲子,“你又在干什么?”

  “我……”

  “我想你应该明白。”她说,“如果我是犯人,你们刚才已经死了。”

  “……”

  “我已经提醒过你这件事很危险,叫你不要参与进来,你怎么就是不听?”堇子挠了挠头,“你这次又想要搞些什么?”

  “你觉得呢,”莲子盯着她,“我必须查清楚。”

  “为什么,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莲子转头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梅莉,“不只是为了我。”

  警官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她俩,转身说道:“先上车,上车再说。”

  梅莉对莲子使了个眼神。莲子点点头,拉着她坐了进去。

  机器发动,女人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沉默地开着车。断续的光影掠扫汽车后座,莲子与梅莉脸色惨白,双手紧握。半晌,莲子才开口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开出租车?和调查有关?”

  堇子瞥了眼后视镜,说道:“差不多,我才回来,京都的毒贩和我不熟,查起来更方便。”

  “毒贩?”

  “这一带是毒贩的聚集地,鱼龙混杂。”她回答,“我怀疑和死者身份有关。”

  “你查出了什么?”

  她犹豫了下:“这次的尸体和前两次不同。”掐掉烟,“从死法上来看,这次的死者是脖子被人划了一刀,颈动脉破裂,全身受到数道刀伤;他的手指残缺不全,眼睛被挖,身边还放了一个土司袋,里面装的是被掏空的土司;其次我们还发现了脚印,除了发现者的脚印外,还有一个年轻女人的脚印,体重在45公斤上下,年龄在17岁左右。这地方没有监控,很难查找线索。”

  “为什么会有土司?”

  “这是贩毒行里的规矩,一般的贩毒链由三部分组成:制毒人,毒贩和瘾君子。毒贩和制毒人都有代号,他们交易毒品的时候会把钱装在掏空的书或者面包里面。最近这一带有一个很有名的制毒人失踪,Eis,德语的‘冰’,他制作的冰毒在这附近纯度最高。我们怀疑他就是死者。”

  “不能用DNA检定吗?”

  “DNA检测必须要有已知身份的毛发或者头皮屑,就比如第一起案件,我们曾到他住过的旅店采集DNA样本,但那根本不可能。才过一天就有两拨人来住过,房间早已收拾。这三个死者都没有确定的身份,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我们只能慢慢用最原始的勘察手段去验明死者的身份,就像现在,”女人指了指自己,“黑车taxi宇佐见,城郊附近待命。”

  “你查到Eis失踪的线索没有?”

  “不好说,和他来往的毒贩很多,不过……”堇子弹了弹灰,“符合条件的倒有这么一个。”

  “谁?”

  “她藏得很深,我们到目前为止也只找到她的代号,其他一无所知。”

  堇子扔掉烟头,吐出一口白雾。

  “风祝。”



  (七)


  冈崎梦美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不过较之之前,眼角的黑眼圈还是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疲惫。莲子带上门,脱下被暖气哄得出汗的外套。玄关随处放置着几双拖鞋,地也没拖。梦美教授一向是个严谨的人,这几天大概累坏了,屋子乱糟糟的,堆着一堆报告。她似乎才睡醒,迷迷糊糊去厨房给莲子和梅莉泡了两盏茶。

  “教授……”莲子接过茶,不知该如何开口,“辛苦了。”

  梦美挥了挥手,露出一阵苦笑。

  “我倒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她说,“稍微,有一点点忙不过来。”

  “请节哀顺变。”

  梦美摇了摇头。

  “下午我会参加老教授的葬礼。”她说,“我去医院探望时才与他叙旧,真的很突然。”她叹了口气,腊肠犬从屋里跑出来,一摇一摆。梦美把它抱在腿上。梅莉私底下给莲子透露,佐藤老教授是梦美老师的第一任导师,早些年梦美可谓京都大学最年轻的天才,十多岁就有资格在实验室做科研项目。在梦美当上教授前与老教授发生过不少争执,后来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梦美离开了实验室,转修理论一直到现在。

  “但总的来说,”梅莉伸出一根手指,“佐藤老教授是梦美老师最尊敬的人,老教授中风住院后,只有梦美老师每周都会去探望他。”

  “老教授人缘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梅莉想了想,“怎么说呢,据说是一个固执死板的小老头,也不太喜欢年轻人,除了研究室啊名利啊这些东西,最在乎的可能就是他孙子了吧。可惜他孙子是个小混混,老人特别溺爱他,隔三差五就不见人,挺没良心的。”

  梦美好像没有听到两人窃窃私语,抱着腊肠陷在沙发,昏昏欲睡。抛开佐藤教授的事,目睹命案现场也对她的精神冲击很大,接连的情绪起伏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过于沉重了。莲子这么想着,坐在一边,观察着家里的装饰。在智能化如此普及的今天,连街边小店都使用全息影像和虹膜触屏,人们只要眨眨眼就能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梦美作为京都大学最前沿的一批教授,家里依然摆放着上个世纪、笨重且没有任何芯片的木头家具。她的社交网站上挂着《老人与海》中的一句话,“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她曾对学生们说,几十年前我们往太空发射带着植物种子的火箭,如今人们已经不愿再提起鸟船,也不愿再相信无法用公式证明的东西。学生们不明所以,她便摇摇头,说,也许我是个念旧的人。

  梦美醒了过来。她睡眼迷蒙、带着一丝惊讶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五十三分钟二十六秒。”莲子回答。

  “我得走了。”梦美匆忙起身,回卧室翻箱倒柜,见两人还没走,便伸出一个脑袋,“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葬礼?”

  莲子和梅莉面面相觑。梅莉用手肘戳了戳莲子,两人交流了下眼神,点点头,异口同声道:“要!”

  “你俩关系还真是好。”

  梦美推开门,夹杂着冷雨的深秋晚风涌进玄关,湿漉漉的院子铺满了层层叠叠、金黄色的腐烂落叶。涂了红漆的铁栅栏围住孤寂的小别墅,花坛边缘开了不少浅色的秋菊,照应着阴沉的天空,熠熠生辉。她打开车库,把腊肠犬抱进副驾驶,黑色的轿车前轮沾了不少泥。莲子拍了拍座椅,看见梦美取出后备箱的深色水管,冲刷着车库门前的落叶。

  一路无言。最终,莲子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话:

  “教授,您能和我谈谈当时的案发现场吗?”

  车身稍稍一震,只是减速,没有停下。梦美透过后视镜盯着莲子的眼睛:“为什么问这个?”

  “失礼了,”莲子说,“我想知道,尸体旁有没有看见一只猫?”

  “有一只黑色的猫,不过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它已经消失了。”

  她用十分疲倦、低沉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挡风玻璃,就像她的麻木,还未留下痕迹,便被雨刷机械地擦干,如此重复。没有人再说话。


  (八)


  佐藤老教授的葬礼在城郊的墓园举行。

  在莲子的印象里,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葬礼总是集中在阴沉的雨天。墓地里放置着死者死后,仅有的一枚骨戒。秋日的雨水一如既往,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地拍打着墓碑上的刻字。梅莉和莲子同撑一把黑伞,混在稀疏的人群,默不作声。梦美站在第二排,身旁尽是身着黑色礼服,面容沉重的陌生人。依老教授的身份,这些人多是学术界,或者政界的有资历的人物。莲子非常好奇,他们当中究竟有多少会因为老教授的逝世而真正感到悲伤。

  小提琴手在雨中拉着哀伤的曲子。在音乐的映衬下,莲子也感到一丝对于已逝生命的惋惜与惆怅。人们轮流上前,将手中的白花献给墓碑,有的人会在墓前说几句话。回来的时候,莲子听到有一位女人在谈论老教授孙子的事,埋怨他没心没肺。她想起在警察局时,堇子曾经和她说过,趁现在还有时间,多回家看看他们。长辈们对孩子有一种固执的爱,那是一种能够理解,却不愿被莲子接受的爱。有的爱能够超越生命本身,让人感到沉重。而对于佐藤老教授来说,他最爱的孙子连他的葬礼也能辜负,那无疑是很悲哀的。

  葬礼结束后,莲子和梅莉去附近餐厅共进了晚餐。临近冬天,夜晚来得越来越早,也越来越长。吃完饭出来已经天黑。这几日的事让莲子感到很是疲惫,两人打着伞,在雨中的商业街漫步。整座城市都倒映在流光溢彩的积水中,人们形色匆匆,未曾意识到杀人惨案就隐藏在自己身边。路过一家饰品店的时候,莲子注意到有一位绿头发的少女站在门口,盯着橱窗里的青蛙发饰发神。她穿着附近的高中生制服,没有打伞,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落。她注意到了盯着她看的莲子,微微一笑,转身走了进去。

  莲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让梅莉一个人先回家,朝着反方向——堇子的公寓走去。她还得当面她问一些东西。

  夜越来越黑,雨下大了,路上的行人纷纷赶回家。在一条餐饮街的尽头,莲子停下脚步,两道细微的光在路口冷冷地盯着她。

  是一只黑猫,正在寻找什么东西。

  它看了莲子一眼,突然窜进一条小巷。

  莲子收起雨伞,踩着水冲到它离开的路口,正好看见它消失在巷子另一头。她赶忙跟了上去,穿过另一条街区,看见它在最后一刻消失视野。雨越下越大,她在雨中疾驰,不顾湿透的衣物。最终,黑猫窜进了一家店铺,她推门进去,和门后的人撞了个正着。

  “没事吧?”那人伸出手,把莲子扶住。莲子刚刚站稳,看清楚她的面孔,谢谢还没出口,便大吃一惊:“梅莉?!”

  八云紫疑惑地盯着她。黑猫从身后跳到她肩上,安稳地蹭了蹭她脖子,叫了一声。




  (九)


  堇子推开打烊后的咖啡店,被眼前的一幕吃了一惊。

  “你要对我最后一位证人做什么?”

  “最后一位证人?该死你怎么会在这?!”莲子惊讶地望着进门的堇子,有些语无伦次,“她又是谁?等等,她难道不是梅莉?!”

  紫弹开莲子指着她的手,皱了皱眉:“堇子警官,这位没礼貌的小姑娘难道是你的下属?”

  “呃……差不多。”

  堇子找了个位置坐下,说道:“别激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想像的两个人。我当初怀疑你室友说谎,是怕她隐瞒紫小姐的真相。”

  “当然,”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虽然很难置信,她们确实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才调查清楚。”

  “所以你根本没有告诉我这些,该死!你早就知道那只猫的来历,你早该告诉我,害我们白白调查这么久!”

  “什么猫?”堇子摸不着头脑,“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说的应该是橙。”八云紫把肩头的黑猫抱在怀里,“我大概明白最近橙都跑哪去了,你有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朋友,橙应该是被我们两个人搞混了。”

  怀里的橙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挣脱紫,跳到地上,蹭了蹭莲子的腿。

  “它好像很喜欢你。”紫说。

  “好吧,好吧……”莲子把被称作橙的猫抱起来,“我脑子有点乱,你们让我理理。”她闭上嘴,揉了揉太阳穴,指着紫问道,“所以你到底是谁?!”

  “八云紫,这家咖啡店的店主。”

  “不对,”莲子咬着牙,“案发时你就在现场,每次发现尸体这只猫都在附近,你有百分之七十八点三的嫌疑就是凶手!”

  “然后!”她指着橙,“再利用它,把真凶嫁祸到梅莉身上!”

  紫和堇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紫回柜台给莲子磨了杯咖啡,顺便把毛巾放在她面前。不过莲子仍然怒视着她,头发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擦擦头发,然后喝杯咖啡冷静一下。”紫说,“案发时我确实在现场,不过我不是凶手,我是目击证人。”

  “所以你实际上没有不在场证明,作案时间与案发时间完美吻合,再加上这只猫!”莲子把橙抱起来,“你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谁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紫笑道,“死者死的时候我还在给客人上咖啡呢,证人多得是。”

  “胡说八道,死者的死亡时间……”

  “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五天前,也就是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晚上。”堇子插话道,“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和第一个人一样,尸体都是被杀后一天抛尸——先让B失踪,让警方在附近发现疑似B的尸体。”她喝了口咖啡,“而实际上呢,这是早一天死去的A。因为无法确定两个死者的身份,所以会把警方以为的时间打乱。”

  “老手段了,”她说,“死去的人都是流浪汉,最好的动手对象。”

  “也就是说,死者ABC的死亡顺序都是乱的,凶手是为了混淆死亡时间才故意做的手脚?”

  “正解。”堇子说。

  “那……那……”莲子敲了敲头,指着紫,“她又是怎么回事?”

  “都说了我是目击证人。”紫看向莲子,“案发的那一天正好在下雨,橙出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所以我就打着伞出去找它……”她接着说,“橙喜欢在巷子里乱跑,我在它项圈里装了自动定位器,就跟着定位叫它的名字。叫了一会儿,大概在晚上十一点钟,我听到附近一阵汽车发动声,橙跑回我脚边,那会儿太黑,我只看到一辆车在不远处抛下什么东西,还有一些奇怪的叫声,当时不以为然,后来看新闻,我才知道那是一具尸体。”

  “她记得一部分车牌号,对于警方来说,紫小姐是非常重要的证人。”

  “也就是说,第二天橙在尸体附近徘徊,看见了梅莉,错以为那是你,所以才把梅莉引向了尸体的所在地!”莲子拍了一下手,“原来如此,你和梅莉都不是真正的凶手!”

  “你居然一直怀疑你室友。”堇子有些吃惊。

  “等等,”莲子又想到了什么,对紫说道,“你说当时听到汽车发动声,那现场为什么没有留下车轮印?”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下雨?”

  “那晚的雨并不大,那种程度的雨反而还会制造泥泞而产生比较大的痕迹,留下更明显的线索!”

  “那就怪了。”紫说,“我记得当时听到挺大的雨声。”

  三人同时愣住。橙跳到桌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踱着步。莲子盯着它,自言自语道:“梅莉……”

  她突然站了起来,把另外两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

  “如果我们都把梅莉错认为了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而紫小姐又是此案最重要,最接近凶手真面目的证人。”

  她僵硬地望着两人:“那么现在的梅莉,非常,非常的危险。”

  “嗯……”紫又想到什么,“印象中还看到个很奇怪的生物……我想,养它的人应该不多……”

  话音未落,莲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梅莉。

  莲子松了一口气,点击接听:“梅莉你到家了吗,吓死我了……”

  “你好,”电话里传来陌生的女声,“是,宇佐见莲子小姐?”

  “……你是?”

  电话里传来一阵轻笑。

  “我叫风祝。”


  (十)


  梅莉转入街角,哈了口气,一个人撑伞走在陌生的小巷。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伞面流下。天色已晚,她在路口等车浪费了太多时间,因为天气原因,许久都没等到一辆。

  她只能自己走回去。由于是第一次来墓园一带,没有莲子导航,有些找不着路。都是些有历史感的建筑。小巷只亮了一盏路灯,橘黄色,灯光冒着热气。她盯着导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路灯下有一辆看不清牌照的车,灰蒙蒙的,好像几十年没有启动过。她忽然注意到车边靠着一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那人穿着灰布兜帽,双手揣兜,鼻头以上被阴影挡住。如果不是她呼出的水蒸气液化成雾,梅莉可能完全注意不到她。她战战兢兢地从女孩面前经过,那人缓缓抬起头,可爱的青蛙发卡和白蛇发饰从帽子里露出来。

  她跟在梅莉身后,用她那幽深、碧绿的眼眸紧紧盯住梅莉,一只手从兜里伸出,手中紧握一把蝴蝶刀。梅莉越走越快,最后用尽全力奔跑。女孩没有追过来。她正松了口气,夜空中传来什么东西划开雨帘的声音,紧接着,一根冰冷的绳状物体套上了她的脖子。

  她渐渐停下。脖子上的白蛇轻轻扬起头,朝着她的脸吐了吐蛇信。

  等到早苗走到她身前,把白蛇取下,缠在袖子里,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发现梅莉的瞳孔早已失去了颜色。

  ……

  莲子一言不发地听着电话里的女声,神情从一开始的紧张变为疑惑,接着从疑惑变为惊愕,再从惊愕变为恍惚,最后再从恍惚变为难以置信,等她挂掉电话,已经无法再从她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发生了什么?”堇子问道。

  莲子摇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重新拨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对面才传来梦美的声音。

  “喂,莲子?”

  “梦美教授,梅莉她——她失踪了。”

  “你们在哪?”

  “我们在墓园附近的商业街分开,但她好像没有回家,电话也打不通……”她说,“我还以为她去了你那。”

  “我会帮你找她。”电话那头安慰道,“她不会有事的。”

  “嗯,谢谢。”

  莲子挂掉电话。紫和堇子一头雾水,她什么也没有解释,对堇子说道:“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再给你们打电话。”

  堇子抓住了她的手。

  莲子在门口停下。

  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堇子松开她,说道:“小心。”

  莲子嗯了一声,点点头。她推开门,撑着伞消失在雨幕深处。

  橙伸了个懒腰,对比忧心忡忡的另外两人,似乎只有它一点也不担心莲子的安危。

  ……

  东风谷早苗在神社正殿磨了半天刀,终于在御柱前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宇佐见莲子。

  “喂!你就是……风祝?”

  “哦,你叫莲子。”早苗扬了扬手中的御币,“如假包换,不只是做生意的代号。”

  “梅莉在哪?”

  “屋里。她睡得正香。”

  莲子松了口气,举起双手向早苗靠近。早苗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等她走到她面前,突然抽出口袋里的蝴蝶刀,抵住莲子的脖子,压低声音道:“你可真不怕死呀。”

  莲子一动也不敢动,直直盯着早苗的眼睛。白蛇从早苗袖口慢悠悠地爬了出来,顺着她拿刀的手,爬到莲子的身上。

  “这就是第三位目击证人看见的蛇吧!”

  “对,”早苗笑了笑,“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我们神社供奉的神。”

  “那可真是,证据确凿啊。”

  “是吧。死者的刀伤是蝴蝶刀所致,目击者在尸体上看见了同样的白蛇,同时死者的死法也和前两起大有不同。”早苗摇摇头,“我要是你,现在肯定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梅莉!”她接着对早苗说,“最近警察的巡逻力度可加大不少。”

  “喂,你以为是拜谁所赐!?”

  “既不能寻找警察,又必须洗清自己的罪名,发现了私底下调查这件事的梅莉和我。”莲子说,“这场连环杀人案凶手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选择了让你来当替罪羊。”她叹了口气,“最后的目击证人。”

  早苗收回刀,等待着莲子带给她的最终答复。

  “你其实不必绑架梅莉,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也迟早会找出真正的凶手。”莲子说,她转过身,对着黑暗的雨夜轻声说道:

  “是吧,梦美教授。”


  (十一)


  冈崎梦美打着伞,望着天空。这场秋雨延绵了数日,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是什么时候。”

  “现在,您出现的这一刻。”莲子很是疲惫,“如果您不出来,那我之前的猜想,都只是白费。”

  梦美没有说话。莲子望着湿漉漉的地面,花了很长时间,才继续说出下一句话:

  “一开始我从没想过是你,虽然故事里总是这么写。你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者之一,我和梅莉的导师,接二连三经受打击,无比憔悴的梦美教授。”莲子苦笑道,“真是讽刺,越是想要排除,真相就越残酷。好歹人会说谎,证据却不会。”

  “堇子的证人说,那天晚上她在作案现场听到了汽车的声音,以及某种动物的身影。抛开后者不谈,前者就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雨后的泥土更为泥泞,应该留下更深的脚印才是。可是直到梅莉发现尸体,四周都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

  她想了想:“事实上,那只是一场小雨,而目击证人却说当时听到了巨大的雨声——其实那不是雨声,那是汽车后备箱里的水管冲刷脚印与车轮横辙的声音。”

  “我知道,您的汽车后备箱就有这样一根水管。但全世界这么多汽车,在后备箱放工具的数不胜数,更别提用来冲刷院子里落叶的水管。所以就证据来说,这一点实在太过于无力。”

  “可是后者,紫看到的奇怪动物,是一条腊肠犬。”

  “它是一种很特殊的狗,几乎能够让人看一眼就记住。但是什么人会带着宠物狗去抛尸呢?您载我们去参加佐藤老教授的葬礼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把腊肠放在了副驾驶。您太依赖它了,如今想来,也许是为了填补杀人后内心深处最后一份不安罢了。”

  “当然,不说京都,光是这片区域养腊肠犬的人也大有人在——就算两者同时都出现在您身上,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您就是凶手。”

  “我说的一切,都是在我认为您是凶手之后,才发现的合理解释。在此之前,我甚至怀疑过梅莉,也没有把凶手往您身上想。”

  “直到刚才,我打电话告诉你梅莉失踪了,希望你能帮我找她。我在赌,一个有作案嫌疑的人,如果你刚才没有出现,那也是证明我错了。”她不知不觉没有再用敬语,“可是你出现了,我赌赢了。”

  “这里涉及到紫和梅莉的关系。因为橙的缘故,凶手极有可能把两者当成一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一开始也被两人的相似程度吓了一跳。这也就间接表明了凶手肯定会将两人记混,这样一来梅莉就成为了整起案件最炙手可热的证人——因为她是唯一一位见过抛尸现场,见过凶手真面目的人。即使因为天黑根本没看清楚,凶手为了保险起见势必会杀她灭口。”

  “后来我们询问你有关黑猫的事,现在想来大概误以为让你觉得我们知道了什么,其实不是,大概是因为猫的夜视能力很好,记住了黑暗中的你。”

  “这都是后话了。直到这里我都不觉得你是真凶,因为比起你,还有一位真正地,所有线索的都对她不利的嫌疑人正在被警方追捕。”她看了眼早苗,“毒贩之间的黑吃黑可以说是一个绝妙的点子,几乎不需要什么难度就能把罪名嫁祸到风祝身上。”

  “如果风祝是真正的凶手,梅莉一定会死在她的手下。之所以等到现在才下手,可能就是因为我俩整天形影不离,这次分开行动才是一次绝妙的机会。”莲子有些愧疚,“但很遗憾,你犯了一个大错。”

  “Eis并没有死。”

  “作为一位制毒者,除了极少数人和他有过接触,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行踪。好巧不巧,作为最后一位目击证人,风祝已经检查过第三具尸体了,并不是Eis,真正的Eis不过是躲起来了而已。”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很有趣了。如果风祝不是真正的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在知道梅莉落单之后,肯定会把握住这次机会。于是我将计就计,打电话给了你。”

  莲子抬起头,用十分复杂地眼神望向梦美。到此为止,她没有对莲子的推理做出任何反驳。

  “我根本就没有在电话里告诉梅莉的位置,但是你就是找上来了。”她说,“对于物理学的教授来说,没有比搞到定位追踪器还要简单的事了,大概上车的时候就已经装在了梅莉身上。”

  “这样一来,所有的东西都能解释得通了。汽车前轮有泥而后轮没有是因为水管冲掉了后轮的污泥;奇怪的声音是腊肠犬的叫声;疲惫产生的黑眼圈也不过是因为数日熬夜杀人抛尸而没有休息好;就连我在座位上发现的脏东西,都可能是尸体留下的毛发——你在冬天给死者剃了头,车上一定还残留着部分脱落的细胞。只要明天和死者尸体做一下DNA鉴定,真相很快就会出来。”

  “有关这次连环杀人案的真正目的。”莲子咬着牙,“也就是动机,也就是,佐藤老教授死亡的真正原因!”

  “是他的孙子吧!”

  “就像你在博客上记录的那样,”她说,“‘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让一个天才学者放弃自己的研究有多么困难,或许不难想象,虽然我不是你。”

  梦美没有说话。莲子暂且停下,想到了梅莉讲述的过去。在某一门疯狂的技术上登峰造极的人,往往都怀揣着一丝病态的天才。梦美并非如人们见到的那样尊师重道,恰恰相反,仇恨早已在她心里埋下种子,等待枝繁叶茂,根茎稳固,无法回头。恨一个人究竟有多痛苦,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

  “他撕毁了我的研究报告,”梦美终于开口,“也许你不能理解,那是一份颠覆世界认知的报告。有关另一个、我们从未了解过的幻想世界。”她笑了笑,“遗憾的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那些老学究,不过是些迂腐的,霸占着一堆可怜的,毫无意义的研究成果的蛆虫罢了。”她摇摇头,“你根本不会理解。他摧毁了我曾经最重要的东西,那我只好如数奉还。”

  “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老家伙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只需要告诉他孙子的噩耗,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那家伙是个小混混,经常隔三差五不回家,失踪了也没人管,只要将他混在流浪汉的尸体里,再把他那头醒目的黄毛剃掉,就没人想得起他了。”

  “教授,我实在不懂!”莲子淋着雨,“为什么这样就要去杀人?!为什么呀?!一切都过去了那么久,那么多年!那些事情不都已经早已过去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会懂的,没有意义。”她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莲子压抑住头痛,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另外两个人呢?”

  “另外两个人?不过是流浪汉替死鬼罢了。”

  “替死鬼……”莲子不想再注视她。她再也不是莲子认识的教授了,又或者,这才是本来的她。莲子转过身,梦美掏出了手枪。她没有回头,一柄银色的蝴蝶刀掠过她的脸颊,刺中梦美的手腕。她血流不止,夹杂着雨水,跪在地上,癫狂地笑了起来。早苗瞥了眼门外,偷偷离开了正殿。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冷雨冲刷着这个充满肮脏、污秽的世界。莲子想,也许它真的永远不会停下。她按下了电话,刺耳的警笛在远方响起。





  尾声

  有人曾说,人生的旅程就是这样,用大把时间迷茫,在几个瞬间成长。就是放在几天前,莲子也绝不会想到她会在广重三十六号的车厢中和梅莉相对而坐,带她回自己的家。在如今的时代,科技让千里之外的人变得近在咫尺,乘坐广重三十六号只需五十三分钟就能从京都抵达东京。对于莲子而言,秘封俱乐部的生活也许太过于无常。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梅莉,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知道梅莉喜欢吃华夫饼,吃蛋糕的时候最后才吃草莓,可对于她的身世自己一无所知。她握着梅莉的手,再次想起堇子的话。不论如何,对于爱她的人,她或许无法做到不能辜负,就像老教授和他的孙子,至少不应该有遗憾。

  在她们背后,一位绿头发的少女靠在座位上,对面是若有所思的紫。桌上的橙缩成一团,偷听着她们的谈话。天空终于放晴,漫长的海岸线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列车高速行驶,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如同早苗心中的风。



  The end

发表于 2018-3-18 12: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很好呐
感觉lz这篇可以去投到贴吧的战闻录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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