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钢炉
煤炭,烟味,拥挤,脏乱,这是这个职工休息室的常态,但在不甚雅观的表面下,却是美好而又令人无奈的——生活。
——摘录自姬海棠果的笔记
在昏黄的灯光下,炽红而又暗淡的煤炭,在沾满煤灰的破旧钢炉中缓缓燃烧,释放着那份曾埋藏于妖怪山下千百万年的能量。翻卷墙皮的棚顶、糊满报纸的墙壁,与沾染土灰的地面在热量的浸染下也缓缓升温,让破旧的房屋带上了几分温暖——一切都如从前一般。
哗啷!
用粗糙的大手一把拉开铁皮门,休息室暗淡的光线再次映照到了鼻高天狗眼中,但令人意外的是,与光线相伴的还有热腾腾的暖意——那对卸煤的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害呀,本来以为今儿回来碰不上你俩呢,结果这连炉子都给咱烧上了。”
看了看坐在床沿的射命丸文,摘下大棉帽,鼻高天狗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身后的白狼天狗抢了先:
“嘿呀,我就说嘛,就算她们两个今天出去散步逛到人里去,也不能把我们给忘了。——大鼻子,你这件事没猜对,鼻子又该大了吧?”
“哎呀,我是个鼻高天狗你又不是不直(知)道,本来就鼻子这么大,和猜事情准不准有啥关系?我猜错鼻子得大,那你猜错是不是耳朵也得长啊?”
听到犬走椛调侃的话语,大鼻子立刻笑骂着转过身去,大手一放,狠狠蹂砺了一番对面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身高占劣势的椛纵使挥舞双臂,死命挣扎,也没能摆脱头顶这座“五指山”的禁锢。
看到这般惨烈的场景,纵使是多年的冤家对头,射命丸文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啦好啦,不要在那里拌嘴啦,猜得再对也没有吃饭要紧。——果,你也快点吧!”
“啊呀,我给炉子添完煤就来!”
……
矮桌平放,座位坐上,还没等其他职工坐稳,大鼻子就一马当先,朝着今天的饭菜动起了筷子。灵动的筷子飞跃而去,径直夹向了难得的硬菜——
鸡架。
又是这东西啊……
看着盘子中已被掰散的贫瘠骨架,姬海棠果不禁陷入了沉思。
在数十年前的大建设时期,作为承接幻想入的外界事物的中心,妖怪山市接收了大量工业设施。而在这些设施中,除了连成一线的工厂厂房与铁路线路外,还有一座……大型禽类养殖场与肉类加工厂……
毫无疑问,对于天狗众多的妖怪山来说,这套设施绝对是与之毫不相配的事物。但考虑到拆迁成本与其他原因,最终,妖怪山市还是成为了幻想乡的禽类制品生产加工中心……
这一点也不幽默,真的。
不过,随着工厂的投产,“鸡架”这种新奇的工业副产物也就进入了妖怪山人的视野。当一只肉鸡被去掉了各类易食用部分后,剩下的一层骨架与上面残留的零碎肉屑就成了它最后的价值——鸡架。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或许,这种缺乏相关需求的副产品只能被用于食用外的其他用途——但改制改变了这一切。
改制的春风,吹过资源日益枯竭的妖怪山,送走了“效益低下”的公有会社们,也将便宜的鸡架捧上了妖怪山的餐桌。尽管有点膈应,但无论如何,它既满足了嗜酒的妖怪们的配菜需求,也在囊中羞涩的情况下,为失去了与就业绑定的社会服务的工人们,保留了最后一丝“手中有肉”的尊严。
“嘿呀,大鼻子你这菜相比那个什么幽幽子还差,就是那个黄,唉不对是白玉楼的那个。鸡架小碎骨头这么多,你以为你能像那个幽灵一样一口一只巧(雀)还不吐渣子吗?”
看到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坐在角落的一位职工放下筷子,对着大鼻子调侃起来。欢快的笑声在狭小的房间内迅速传染,顿时,几乎整间休息室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只有姬海棠果紧抱双臂,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在笑声的环绕下,大鼻子老脸一红,赶紧擦擦嘴,放下手里的骨架,向笑声的源头开了口:
“你个天天坐车站的就搁那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吧,给你撇车头上开一天车你能不饿?你、你们也都别笑了啊,多吃点饭,少说点话吧!这茄子夺(多)好吃啊,都多吃点儿,放凉了就没味儿啦!”
捡起筷子,老司机张开大嘴,如风卷残云般扫净了碗里的饭菜。一顿吧唧后,大鼻子又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床沿的两只鸦天狗。
“不过话说回来,这阵子又得多麻烦你俩啦……也不道今年冬天咋就这么邪乎,那大脑袋的也不管正事儿,他管啥呀?”抄起水碗狠狠灌了一口,大鼻子的怨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就内(那)暖气管子,咵咵的,都给它冻裂了,站里暖气全报废,根本就没人管它……本来咱几个在这屋子也就是吃个饭、眯个觉啥的,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住其实也没啥。其实帮着打扫打扫卫生就行了,做饭都不必,结果现在还得麻烦你俩烧炉子……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诶嘿嘿……你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这种挖幻想乡墙角的行为,我们就已经知足了——寄人篱下,不做点什么作为回报我们也不好意……”
嘴上客气,实际行动却很实诚。射命丸文弯下腰,往下一探,往上一提,大鼻子刚买来不久桶装散白就上了桌。
叭——
休息室外,到发线上的东风4C4031鸣起震耳欲聋的风笛声,打断了屋内的谈话。良久,大鼻子才摇了摇头,端起饭碗,转头对着紧靠着射命丸文的鸦天狗寒暄了起来。
“唉,你们这样虽然也能混下去,但一直这么混也不是个头哇……海棠啊,你俩的那个什么,买断金应该早就下了来吧?”
买断金?呵。
面对大鼻子的关心,姬海棠果并没有直接作出回应,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又狠狠地往嘴里送了一大口米饭。圆满甘甜的米饭,在嘴里却只剩下了干涩……不知是因为米饭的胀塞还是单纯的苦涩,果的眼角似乎泛上了一丝泪光,但这丝泪水转瞬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果顺手拽过塑料桶,一把打开封盖。
散装白酒的冲鼻气味,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个贫穷而又失意的天狗的,最后的慰藉。
辛辣的液体奔涌入喉,如翻腾的火焰一般灼烧了途经的全部。咳嗽两声,姬海棠果抹了一把眼睛,与列车司机四目相对。
“买断金?你还能指望入手会社的那几个吸血鬼给我们两个老妖怪够额的赔偿?在社里待了几十年,最后就随便编了个理由,给了一个月的工资就退职了——也是,老妖怪老不死,还要什么养老啊,啊?”
又一口散装酒下肚,伴随着木床的嘎吱作响,果用力一撑,摇摇晃晃地站起,面朝屋内,向着门缓缓挪动了起来。
“两个大笨蛋,我和这家伙就是两个该死的大笨蛋,就现在这样子还不如像荷取一样学点技术呢!从还有符卡规则的时候就只靠笔吃饭,没有能力了还是只靠笔吃饭,最后剩下了什么?只有两个只会写字的大废物,就这样百年,然后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啊!”
推门。
寒风。
墙壁。
土地。
刺骨的冬风钻进衣物的每一个缝隙,姬海棠果打了个激灵,赶紧掩上了为屋中人阻隔寒风的铁门。
双机牵引的货列,在车站的到发线上静静等待,黄蓝相间的机车,在车站大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亮丽。或许,在被遗忘之前,在外界的它们也是像这样联结着,在铁路正线上飞驰吧……而在前方,白古乇站也依然在夜色中矗立着。
灯光之下,依靠墙壁的鸦天狗打了个酒嗝,捧起铁碗,一饮而尽。
远处的车站渐渐模糊成一片,融入了黑蓝的夜空之中……
——————————
……
嘎啷——
……
“嗯?”
被脸上温暖的触感惊醒,姬海棠果打了个激灵,紧忙看向温度的来源——
脸红透了的文夹着已被喝掉大半的散白桶,喘着粗气靠在了自己身上。
“嘿嘿嘿……”
带着酒味的白气在脸侧显现,又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果啊,天狗的一生呐,都不容易……当了这么多年的冤家对头兼好友,就不和你多说啦……”
醉醺醺的前记者伸出手臂,搂住了老同行的脖颈。
“我的历史,改日再和你说……时代在变,我们不可能永远保持原来那样,这点你应该比我有体会吧……”
叹气。
叹气。
看了一眼耷拉起脑袋的文,果只是苦笑着抽噎了一下,然后再次灌下了一大口辛辣的廉价安慰剂。
启桶更酌,澄浆既尽,衣发狼藉,相与枕藉乎风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
嘎啷。
拎起这对烂醉如泥的鸦天狗,望着早已被撇在一边的空塑料桶,大鼻子露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祸从口出啊……
——————————
能力的失去,对于那些曾是不可思议的存在来说,或许是一件难以忘怀的事情——鸦天狗无法再在天空中随风翱翔,桥姬的嫉妒变成了单纯的【嫉妒】,付丧神也割断了与原物品的联系……不过,身为一只土里土气的土蜘蛛,或许我还因这场变革受了益呢。
然而,虽然已不再向身边人等传播疾病, 但观念的转换,却并非一朝一夕啊……
好了,话题貌似有点扯远了,本来想围绕文章内容谈一谈,最后却变成了与正文毫不相关的感叹——写作如此,生活,却不止如此。在时代的洪流下,在改制的春风中,并没有纯粹的困苦,也没有纯粹的快乐,只有,五味杂陈的迷茫……
——黑土蜘蛛
1123季皐月(新历五月)于白古乇站跨线桥(车站现已撤销)
https://bbs.nyasama.com/data/attachment/album/202305/07/140136qfl3mlmbmvv99v1t.jpg
(配图与正文无关)
本帖最后由 ⑤号坦克 于 2023-6-4 22:20 编辑
第五章 分离
从最初的“人心之鬼”,到心机不纯的僧人死后的化身,再在本觉思想的影响下产生善恶分化,最终演变为略有傲气,自由自在而又法力高强的山岳之灵——这是外界人眼中天狗形象的演变。而在这遗忘之物的集聚之地,天狗的变化,也有目共睹。
符卡时代,森严的社会等级逐渐被打破:工业时代,勤劳的工人形象逐渐被创设。
而在退职时代,曾经聚居于妖怪山的天狗,将在天涯散落……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与文的第一次相遇,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淡黄色的烛光在休息室黑暗的一角微微闪烁,让靠在墙边的鸦天狗沾染上了一丝光亮。时至深夜,空荡荡的休息室内,只有姬海棠果一人抱着双腿孤独地在角落蜷坐。将头深深埋进臂膀之中,果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在文的影响下第一次走出家门,亲自取材;在文来访时发现背后之门,将采访秘神的机会拱手送出;在文陪伴下入职妖怪山晚报,成为一名与“传播谣言”的刻板印象决裂的天狗……与文相关的记忆不断在头脑中浮现,姬海棠果急切想要喊出积年累月的压抑,但传到嘴边,却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默……
嘎啷——
铁门缓缓打开,顶着大鼻子的高大身影逐渐靠近,缓缓来到了果的身前。
“海棠啊,你这……是啥时候回来的啊?”
“晚上。”
微微抬头,姬海棠果目光呆滞地望着大鼻子的脸庞,那眉毛上的冰霜与头上滚落的汗珠相遇,化成了一股水迹。
“文呢?”
“文啊……文她出去了……”
“上哪去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果微微侧头,避开了大鼻子的询问。在烛光的照耀中,糊着发黄报纸的墙面显得更为黄澄,也更为灰暗。
“上交番啦?”
“嗯。”
“什么事啊?”
“就是今天看着那家伙……煤……然后就……”
“她整点儿煤就让人逮住啦?”
“就在那……刚倒出来点,然后交番的就……”
擦了擦头顶的汗迹,鼻高天狗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开了口:
“额…那什么,就那车间(机务段)吧,车间今天来找我了,那交番好像和车间打招呼了。”
“嗯。”
“听那意思,这嘎达(地方)就是不样(让)住人了。车间吧,要那什么,要我把你俩给撵走。”
“我估计……数额不大的小额偷窃——大概也就七天或者十天吧……”
“你就搁着待着就行了!先在这混吧,完了人家一问反正也不知道情况,那边关于老妖怪的东西也少。你就假装文是你妈,人家一问,你就说‘我妈还没回来,现在我得等我妈’,明白了吗?”
“这个……”
“要是人家还问,你就还是这么说,人家还能给你撵哪儿去?——就算你搬走了文也不知道,到时候你俩还怎么联系?这几天先搁这儿好好待着,等她回来了再整其他的,明儿个我再和站里的人说说……诶对,今儿晚上椛他们几个值班,就不用做饭了,还有就是过几个点儿我还有班儿,现在得赶紧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有什么事儿等明儿个再说!”
在暗淡的烛火下,姬海棠果抹了抹眼睛,沉默着笑了笑,用手端起蜡烛,长长叹了一口气。
烛火,熄灭了。
这只是新百季的妖怪山的,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冬夜。
——————————
(以下内容誊录自姬海棠果的笔记)
1100季1月6日,文不在的第一天
说起来,自从能力彻底失去,已经过去近十年了啊。
虽然杂乱的信息多到让人溺死,但与椛的千里眼相比的话,念写绝对是一个好的能力呢。
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就是文的迅疾与椛的远望,都无法企及的力量。
但,知识也是能令人痛苦的,清醒的行尸走肉,往往比呆滞的行尸走肉更加痛苦。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不觉间,已经 和文(这两字已被划掉) 在这间简陋的休息室里住够一年多了啊……
捡煤,偷煤,偶尔的零工与捡拾,靠为职工做饭和烧炉子维持这种微妙的社会关系……如果要为这二人下个定义的话,应该定义为什么呢?
两个流氓无产者,或者说游民无产者,仅此而已。
在这个大厦已倾的时代,在这个大集体已然落寞的寒冬,只要你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你能让自己和家人活下来,你就是一个能干的天狗,就是一个伟大且光荣的妖怪山人。
你就是一个合格的,曾经开天辟地,帮助幻想乡打下工业基础的,妖怪山人。
1100季1月8日,文不在的第三天
昨天和椛聊得太晚了,不知道今天她值班的时候还有没有精神……
曾经的卫士,如今的运转士(司机);曾经的二流记者,如今的偷煤小贼。时代的变迁,改变着我们,也改变着着每一个天狗。
但这变迁,似乎太大了些。
在旧有产业体系、旧有消费阶级全面崩塌之时,这片土地必然会陷入萧条与混乱。有人能踏着混乱的阶梯扶摇直上,但他们之外的绝大多数,却几乎必然跌至谷底。
这是席卷妖怪山的,最为凌冽的春风。
而这三只天狗,也只是那时代漩涡中的,几片枯黄的枫叶罢了。
伟大的建设创造了无数物质与精神财富,培养了妖怪山市,也培养了妖怪山人。种族的平等,生活的丰富,交通的便利,这是幻想乡的进步。
也是随着大建设的开展与结束,在这走向工业化与城市化的幻想乡中,无论旧人与新人,只要你身处于城市之中,就必须在钢筋水泥的坚固森林间寻得自己的分工,否则就将被城市宽松而又严密的体系排除,成为它的边缘。
而现在,数以十万计的天狗与人类,就这样,从一个时代的骄傲,变成了另一个时代的边缘……
(后续两段的字迹过于潦草,已无法辨认)
1100季1月9日,文不在的第四天
唉,宿醉就是难受啊……
虚幻的记忆,虚幻的生活,虚幻的年代……
一切都如梦一般。
1100季1月10日,文不在的第五天
奢侈了一把,揣着一张五元钱去吃了趟拉面。
自从改制以来,四季拉面里的酒味,就浓了不少啊……
虽然刻板印象中的天狗确实是嗜酒的妖怪,但也有我这样的例外呢。不过,刻板印象再怎么刻板,也是有现实依据的。
几碗最便宜的汤面,几块干瘪的鸡架,几杯廉价的老雪(廉价白酒)。吃得汁沫四散飞溅,喝得身子东倒西歪,聊得声音震耳欲聋,一碗面配三杯酒,一顿饭从椅子上掉三回……
『激情四射』的天狗与人类,在面馆中满目皆是。
他们有热情,有动力,正是力壮之时,却只能沉溺于化学物质的刺激之中,陶醉于杂闻乐事的天马行空之上,用洪亮的嗓门发泄情绪,表达想法。
为什么曾经的幻想乡建设者,尤其是工厂退职的职工,说话都那么大声呢?
大概是因为,在钢铁的摩擦与机械的轰鸣中,微弱的人声,只能成为转瞬即逝的过客吧。
1100季1月12日,文不在的第七天
十二点已经过去了,文还没有回来……
把外边路过的职工当成文了,该死……
(几行潦草至极的文字,无法辨认)
把文的照片都翻出来了。
(以下内容已被浸染,糊成一团,只能零星辨认出几个笔迹较重的“あや【文】”)
该不会,不是七天吧。
该不会,,不是—————七天吧?
文,我和椛找你去了,如果你回来看到这段文字,就现在休息室等着,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
拜托了。
——————————
时至今日,若与人里的年轻人谈起对于那个年代的印象,得到的回答多半是“机会繁多”、“飞速发展”和“日新月异”等等,仿佛瞬间就能将人带到一个极富戏剧色彩,人人都是主角的狂野时代。确实,在“自由之风”与入里劳工的顶托下,一个又一个会社白手起家,一座又一座大厦拔地而起,一个又一个“奇迹”得以创造,一切似乎都光鲜亮丽,一切似乎都无比美好。
一切都无比美好。
无比美好。
黑土蜘蛛
1123季水无月于老道口桥
https://bbs.nyasama.com/data/attachment/album/202306/03/235053eea05e7vy4ld4s0d.jpg
神秘终将消逝 本帖最后由 ⑤号坦克 于 2023-8-23 06:23 编辑
终章 铁之西,铁之夕
“旅客朋友,欢迎您乘坐T(特)12次列车,很高兴与您携手走进列车这个流动的家庭,幻想乡铁道部妖怪山局妖怪山客运段,T12次列车全体工作人员,衷心祝大家旅行愉快,一路平安”
“……我们这趟列车是由妖怪山开往人里方向去的T12次列车,全程走行719千米,运行6小时56分,下面向您介绍列车沿途经由各主要停车站……”
伴随着音质不佳的列车播报,T12次列车逐渐加速,驶离了棕红的妖怪山站。铁路西侧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也染红了趴在小桌板上百无聊赖的鸦天狗。把不再能念写的相机甩在一边,姬海棠果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打量起了邻座抱着布袋子的“陌生人”。
工龄数十年的工人,拿了一笔微薄的买断金,就被推到冰凉的马路上,挂上写着大字的木牌讨生活。
建设数十年的妖怪山,拿了几份冰冷的纲要,就从工管一体到工管分离,从完全公有到责任承包,从公有资产到私有财产,吹着喜报连连的春风遇退职。
过去的生活已难以为继,尽管这是她成长的地方,是与文相遇的地方,是幻想乡工业勃兴的地方,但在这无比寒冷的春日,就算再不舍,别离,也成了必然。
而且因为没能提前太长时间订票,就只能和文在列车上暂时分别了……
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而重聚后的欣喜,也只能存在于一时,当喜悦的烟尘逐渐散尽,沉重的现实,还是在那里矗立不动。
“正在离开妖怪山的天狗,已经离开旧地狱的土蜘蛛……唉,都是没办法的事啊……”望着正在翻看本子的土蜘蛛,姬海棠果不由自主地感叹了起来。
邻座的土蜘蛛倚靠椅背,环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袋,手里却拿着一本一尘不染的本子,和布袋后锈迹斑斑的灰色衬衫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本地的吗?”
“没错。”
“……挺好的。”
将目光从本子上移开,身侧的土蜘蛛与自己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果突然感觉这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虽然可能有点失礼,但请问这本子上写的是……”
刚说出这句话,姬海棠果就后悔了。
土蜘蛛红褐的眼瞳明显黯淡了下去,但转瞬间又重新恢复了光彩。
“诗。”
“这些是你……您写的吗?”
“不是啦……只是一位故人的创作罢了,而且……貌似也不完全是他的作品。”
微微向右倾斜,列车通过弯道,进入了妖怪山线正线,而橘红的阳光,也洒满了土蜘蛛的全身。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土蜘蛛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轻轻将本子放到小桌板上。
“要不,我给你读一段吧?”
“好。”
重新攥紧相机,本子上歪歪扭扭的文字映入了果的眼帘。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管它叫螺丝。”
斑驳点点的红砖墙在窗外飞驰而过,夕阳下的铁西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之中,似乎是在总结着今日“提质增效”的成果。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中年的退职者,无业的年轻人,稀疏的机动车……跨线桥如同一道灰色的彩虹,张开双臂与列车擦肩而过。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灰红的厂房,灰棕的烟囱,灰红的夕阳。T12次快速通过铁路桥,铁西的轮廓也逐渐与薄暮残存的一丝金光融为了一体。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在这片土地上铺成一首,
耻辱的诗。”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土蜘蛛没有说话,只是暗淡地笑了一下,让无奈溢满自己的面容。
“妖怪山……其实已经算是好的了吧?”
避开对面质问一般的目光,果只得盯向了陪伴自己见证这一切的念写相机。
“不啦……你们的样子我也看到了,我们都改变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改变,不是吗,姬海棠果小姐?”
曾经的念写记者顿住了。
“你是……地底的那个……?”
“山女(ヤマメ,yamame),当然啦,写成汉字的话我还是喜欢‘山芽(やまめ,yamame)这两个字,妖怪山的山,发芽的芽——我必须替他活下去。”
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把本子合上,山女,或者说山芽紧紧闭上了双眼。
“沉默的大多数,活得悲苦,去得凄凉,是真的命比纸薄,犹如草芥,可是幻想乡所有的辉煌灿烂,有哪处不是他们一生一世的血汗呢?”
夕阳的末梢消失在地平线下,无尽的灰蓝再次取代了短暂的橘红,妖怪山的辉煌、迷茫与无助,似乎也和它的轮廓一起消失在了远方。
或许,已经回不去了吧。
“我……我这边其实也不是之前那样子的了,什么都变了,一切都变了。这次离开,就可能就很久不会回去了……”
“嗯,幻想乡已经变了,彻底变了,而我们现在坐在这里,也很难改变什么啦……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吧。妖怪山是伟大的,退职也是悲哀的,如果陷在过去太痛太苦的话,就像之前在天上飞翔一样,大步向前走吧……时间会记住一切,总有一天,新的妖怪山人会替你们回头,捡起这一切,改变这一切的。”
“谢谢……唉,希望如此吧。”
重新昂起头颅,姬海棠果举起相机,拘谨地把镜头朝向了自己这边。
“……要不,拍张合照?”
“好!”
棕色与黄色的发丝靠在一起,二人对着镜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咔嚓。
咔嚓。
多年之后,每当姬海棠果翻到这张照片,都会不由自主地苦笑一下——这是一张无限接近于废片的照片,那时思绪混乱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快门时长达到了1/20,再加上列车走行的晃动,照片中的自己和土蜘蛛都带上了模糊的残影。
但无论如何,她记录下了这一刻——尽管结果并不完美。
伴随着欢笑的消逝,曾经的幻想乡长子,生产了第一炉钢水、第一辆汽车、第一台机车、第一架飞机的妖怪山工业基地,在远方的黑夜中开始了它的沉寂,而摊靠在座椅上的二人,也在晃动中沉向了梦乡。
恍惚间,姬海棠果似乎又看到了妖怪山的一切,投机者趁着黄昏瓜分掉最后一点公有蛋糕,“好干部”利用职权对工厂大快朵颐,颓废者拿起白酒昏天黑地,正直者一直挺直腰板,却既没有保全工作,也没能阻止一个个悲剧的发生。
意识越来越模糊,百年前的那个念写记者,似乎又出现在了车窗之外,拖着那浅棕的双马尾,踏着那双木屐,握着那台相机,在紊乱的烈风中与列车一同沿着妖怪山线自由飞翔。
“往前看,别回头!”
“往前看……别回头哇!”
“往前看……”
黑土蜘蛛
1123季叶月(新历8月)于妖怪山
https://bbs.nyasama.com/data/attachment/album/202308/21/221945cgtiqg4bgtgtgwgg.jpeg
堂 堂 完 结!
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