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昼短
本来是想写一个模仿《铸剑》的故事,但是写着写着就有些变得意味不明了,到了最后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主题,可能这就是公路类型片,说到底还是个套皮同人(逃)很久不写东西手也生疏起来了,有空的话再写点什么吧以上desu好像没法一口气发出来,正文见楼下 【1】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青剑兮一个仇人自屠。 夥颐连翩兮多少一夫。 一夫爱青剑兮呜呼不孤。 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 一夫则无兮爱乎呜呼!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皓月当空,黄沙漫天。 陨铁铸造的铁笼外,仿佛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挪动。 信使睁开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向身影移动的方向看去,几顶帐篷间,确有一个人形不紧不慢前行,白昼般刺眼的明月如仇敌般撕碎了它的影子,刹那间,帐内的烛火熄灭,营地里鼓起一阵刀枪出鞘的骚动。 和传说一样,那个人影身上冒着火。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底下流传起了一个古怪的传说,有人在旅途中见到一个浑身着火的怪人,此人将沿路的匪盗强梁、山精野怪乃至君主帝王尽数屠戮,它的身后仅留下黄沙熔成的琉璃,那死尸烧尽的灰则白得像雪,冷得像冰。 帐内传来盔甲的异动。 那个传言若是真的,信使希望它能和传言中一样,替自己烧灭这些藏身沙中的匪类。 三天前,信使在旅行中遭到这伙盗贼袭击,被抢走了全身的财物装备,就连这具身体也无法逃离,被拴上铁链锁入笼中,营地内还有数十个这样的囚笼,囚禁着和信使一样,可堪作为侍从奴隶的女性,附近的君主和豪强兴许会发发善心,从长期合作的供货商处买走几个使用,而剩下的就命途渺茫,沉浮不定了。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一声嘹亮的高歌刺穿夜空,信使不由得替那人担忧,即使那人真如传说中那样威武,恐怕也难以招架许多全副武装的土匪,他们每个人都带着猪拱嘴似的面罩,穿着陶瓷烧制的盔甲,更有甚者还配有一把能射出弹丸的武器,顷刻间便能叫人毙命,据说在远古时期,这种武器曾被大量制造,并搭配名为“子弹”的物品组合使用,而现在,能够拥有并懂得使用的便只有这些刀口舔血的暴徒了。 要是能趁乱拿回自己的手杖,一切就都好说了。 信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咸甜的血从裂口溢出、滑落。 杀。 起初是一声呐喊,然后是刀枪相撞,鲜血四溅的惨呼,那神奇的武器全都哑了火,始终是沉闷的兵器占据了主场,然后是惨白的月色,漫天飞舞的风沙,今晚和陆地上每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晚没有差别,冰冷刺骨的风,干燥坚硬的沙,炙热狂躁的火,干涸的血和酒洒在沙地,眨眼间就渗入狂风,风把火吹得更旺,更热,营地和噪声化为灰烬,沙海中只余一团火,烧得通红。 铁笼碎裂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地传开,信使不安地等待着,那人终于走到她的笼前,只听“咔哒”一声,束缚着信使的笼与锁一并碎成细密的铁砂,消散在明亮而凄冷的夜色之中。 “你的手杖,拿好了。” 来人将一根漆黑的棍掷在沙地上,信使扶着手杖缓缓起身,她的身后舒展着一对同样深黑色的羽翼,几天来的拘束让它显得有些萎缩,信使想要对自己的解救者道声谢,可那人却早已离开,绕过恍惚的奴隶们继续前行,重获自由的人们无言地向信使靠拢,似乎希冀着她能够将自己带出这片无人区,只是这种希冀并不热烈,以至于有些随意和漫不经心。 “请等一等!” 信使推开人群,迈开脚步追向夜幕中的独行者,即便在最黑暗的子夜,那人的踪迹也无法被掩盖,火焰包裹着干柴似的身体,在身后留下一长串琉璃,红色的火把空气烧的发胀,半边天也微微发红,那人若有心,心多半也是红的,其中定会踊跃起辛辣的红血,和着冲天的火光,把这永夜烧成白昼,烧成灰碳。 “你就是神话里说的‘火人’吧?多谢你救了我!这样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信使气喘吁吁地追随着“火人”,炙热的空气让她的呼吸格外紧张,同样让她惴惴不安的还有那人深不可测的力量,虽然她不需要和凡人一样呼吸这么多氧气,可她还是大口大口地吸入、吐出、吸入、吐出,夹杂沙尘的气体在肺中翻动,继而变得炎热,膨胀。 那人原先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对信使的话置若罔闻,直到她对自己感恩戴德时,那平稳的步伐终于停止,披着破麻布的身躯猛地转回,露出一头硬长的白发,每一根都好似银丝般扎入头皮,白色短发之下,是一张原先秀丽的面庞,两枚红色的眼球钉在眼眶中,毫无保留地释放无主的怒火,她是一块被放在铁砧上锤炼的玉石,是一把嗜血的剑,从剑柄到锋刃上都镶嵌着充当血槽的红玉,凡是脖颈中喷出的血尽皆吸入其中,数不清的死者在生前最后看见的便是这充斥杀气的面容,而少女的稚嫩与美丽则在尸山血海中悄然隐没。 “我对你有什么恩?” 白发少女厉声问道,她的话语中满溢着暴戾,那是一种纯粹的愤怒,可以将整个世界付之一炬。 “那个……您救下了我……当然是对我有恩……” “那算什么!每个人的仇都是我的仇,是我的仇自然要报,既然是我报我的仇,又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可……您确实救了我,我以前曾在射命丸先辈那听说过您的事迹……请等等!” 白发少女不再理会信使的哀求,径直向风沙深处走去,空中的圆月变换为弦月,依旧冷冷地闪光,遥远到不可企及之处传来钻地蠕虫凿开地壳的闷响,今夜的月仍是数十亿年来最亮的月,这颗渐渐沉寂冷却的星体在永远的摇篮中长眠不醒,日复一日,未曾迎来改变的岩层之上,苍穹之下,生长双翼的信使苦苦地追寻着了无踪影的人,被解救的奴隶们再度围靠在信使身边,白发少女消失在人群和沙漠的边际之间,妖精、人类、同族的天狗、土蜘蛛组成的队列簇拥着信使,在手杖的引导下,它们将会走出绝境,重获新生。 信使向着白发少女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艰难地吞下唾沫,举起手杖,呼唤着身后的队伍前行,前往妖怪之山的路与白发少女的路线截然相反,不知为何,信使引领队伍行进时总感觉能看到大漠中燃起的烈火与浓烟,这条路漫长而艰苦,有些人因体力不支而掉队,有些人因失去希望而脱离,残存的生命挣扎着,但妖精们对此并没有什么概念,为自然而存在的妖精无死无生,总不会死得更死。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皓月当空,黄沙漫天。 天地之间一片寂然。 大漠深处,一人独自行走着,她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来自何方,她似乎要为谁报仇,为谁讨回公道,弯钩似的月亮冷冷地瞥着她,嘲笑她不自量力,嘲笑她痴心妄想。 一人独行着,且歌且泣,她的歌不来自她的喉咙,她的泪不来自她的眼眸,她很早前会唱歌,也曾很会哭泣,如今她不会哭泣、歌唱、微笑,她残破的魂孤独地伴随着死去的自己,且歌且泣。 踽踽独行,朔漠寒风,残月半轮。 长夜漫漫。【2】 残月当空,黄沙漫天。 半人半兽的少女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缺了一半的月亮挂在群星陨落的天穹之上,漠然笼罩大地,睡前所见的逼仄与黑暗不知去了哪里,半人少女揉了揉太阳穴,脑袋右侧的半条犄角依然结实地按在头上,如果没有它,或许自己的命运就会有所改变。 但是现在,那死水无澜的贱命似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改变。 少女摸索着身边的黑暗,生长于此的人和兽对黑暗习以为常,要不是无光的黑夜中无法孕育农作物,它恐怕会成为一种很好的保护色,短暂的搜索后,少女发现身边冰冷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关押自己的铁笼不见影踪,而不远处点起了稀稀落落的火把,少女闻到了烟的味道。 有烟,必然会有火。 有火,必然要燃烧。 它要烧死人和牲畜,烧焦枯木与仙人掌,就连高悬九天的月亮,也无法就这么置身事外,夜里燃起的火要烧尽一切,无论贫富贵贱,在熊熊烈火下都将化为尘白色的飞灰。 它是火,是一视同仁的刽子手。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兮血兮兮谁乎独无。 一阵高亢的歌从无所有中响起,回荡在少女耳边。 半人少女从囚车上跳下,硝烟、焦炭、烟灰的味道弥漫开来,百步开外的村落外,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手举火把和棍棒,胆战心惊地与一个瘦小的身影对峙着,一阵疾风吹过,将那人头上的麻布破衣吹起,银白色的发丝顿时在风中展开,发出银蛇吐信似的声音,从村民疑惑的脸庞上,半人少女看到了那人的倒影。 一个烈焰灼身的人,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 她的形状还是人,那是一个比自己稍年长一点的女孩,正冷峻地审视着眼前的村民们,红色的眼眸鲜艳得要渗出血来,精致的面容被杀气打磨得棱角分明,没有谁会质疑她的美,她如同玫瑰上锋利的毒刺,甚至还要坚韧得多。 一块玉,铁砧锻造的剑。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没有招惹过你!为什么要抢走祭品!她……她跑出来了!” 为首的村长结结巴巴地叫嚷着,他看见半人少女从囚车的残骸中走出,眼神中满是恐惧,但身份的桎梏迫使他不得不强装勇敢,直面扑面而来的烈火。 “你们要杀了她,不是吗。” “那……那不是我们的意思……王……是王叫我们进贡的!如果……如果没有祭品……太阳就出不来……我们就要完蛋了!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请为我们好好想想!” “那又怎么样呢,说到底,你们还是要让她死。” “那我便要替她报仇。” 说罢,白发少女的身上燃起一团火球,巨大的热浪将沙尘掀起,本就软了脚的几个村民跌倒在地,火星飞溅开来,点燃冷寂的夜。 火在刹那间熄灭,村长惊讶地摸了摸脖子,他的身体没有被火灼伤半点,白发少女熄灭火焰,抬头看向天空,那半轮弦月已经满上,幸灾乐祸地注视着少女的双眸,她的眼中满是怒火与愤恨,不屈与耻辱。 “罪责在她,我要杀了她!” 少女冷淡的声音中浮现出近乎癫狂的暴怒,她甩下身后不知所措的众人,大步向着不知何方的前方迈去,她走了很久,走过村落、荒漠和枯木林,还可能路过一汪干涸的泉眼,见到过一支土蜘蛛商队,她没有见到过土匪和强盗,积聚在内心的火无法发泄,她就这么走,直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声,一阵赤脚走在沙地上的声音。 白发少女不回头,那声音也无止无休,仿佛要和她一起走,走到世界的尽头,走到海枯石烂。 “你的仇已经报了,为什么还跟着我?要是那些人都是你的仇人,你的恨解不开的话,我马上就折回去把他们杀尽。” “那样的话,我不就成他们的仇人了吗。” 半人少女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异形的身体给了她超乎常人的耐受力,她还没有展现出疲劳的一面,暂时如此。 “那还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了解你的来历,记录你的历史。” 她不再说话,半人少女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两人的步伐一直是不紧不慢,穿行在夜幕下的尘沙中,她心中的火有些收敛,但仍是猛烈,在火的驱使下,她永远是以这样的速度行走,介于文火与烈焰之间,随时有向后者倾覆的可能。 走到一片似曾相识的沙地时,身后传来某物扑倒在地的轻响。 她仍然要走,不紧不慢地走。 身后的脚步没有响起,残月的光惨白得可憎,像是在地上蒙了一层白纱。 夜幕低垂,沙漠中唯余寒风的呼啸,苍凉而不可解的歌声飞扬在空旷的天地间,自顾自地独奏,没有一丝回应。 踏在沙上的足迹停止了。
【3】 半人半兽的少女从无梦的昏厥中苏醒,她很早之前就不再做梦,生怕梦见那些以历史的样貌所存在的回忆,脆弱的心与脑会因那些往事停止跳动,断绝这本该断绝的性命。 黑暗中升起一团火。 不,那团火在那里很久了,至少在她醒来前便存在了一阵子,她的皮肤感到温暖,像是沐浴在许久未见的太阳光下,沉浸在黑中的双眼方才适应光与热的刺激,她看见那人半跪在火的另一侧,两眼微闭,火团燎烧着她的头发,焦烂的发丝不断脱落,原处又生长出新的头发填补空缺,她的生命在火中轮回着,无止无休。 “你昏倒了。”她意识到了半人少女在看着自己,眼却没有睁开。“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疲惫过度,又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有些肉,从我的腹部切下,已经用火烧熟,吃下对你的身体有益处。” 火旁的沙地上躺着几片肉,半人少女拿起一片放入嘴中,肉没有味道,一股苦闷与酸涩混着肉块咽入喉头,她睁开眼,看着半人少女将肉块一一吞下,血红的眸中流露出一丝平静,平静却不安详。 “你是怎么跟上我的。” “我能看见你的踪迹,一小段时间内的历史。” 半人少女指了指自己的角,这是它所赋予的能力。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死去很多年的人。” “有人和我相仿不是什么奇事,完全的‘白泽’也有很多,我只是个残次品。” “他们要杀你也是因为这个吗。” “不是,我之所以被选为祭品,是因为我是村里的‘撰纪人’,每个村落都要定期进献编修历史的‘撰纪人’来换取王的保护,若没有祭献,太阳便不会如期升起,这样的事也是有过的。” “这么看,你所说的‘王’和他们之间应当有很深的仇怨。” 半人少女默不作声,她没有自己的态度,仅仅是把所了解的一切叙述出来而已。 “那我要为祭品、祭品的血亲寻仇。” 白发少女站起身,突然向火对面问道: “你有名字吗。” “有,也没有,自我成为祭品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名字了。” “叫你‘慧音’可以吗。” 半人少女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两人接着上路,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沙中,方向感没有实际的意义,自东向西,自北向南,最终一定会回到飘忽不定的原点,所以她们便一直走,不顾东西南北,重新获得名字的慧音跟在白发少女身后,她没有甩掉慧音的必要,也没有可能甩掉慧音,两人不知疲倦地走着,弦月渐渐圆满、残缺,第五个满月时,白发少女慢下了脚步。 浅色的夜空下,出现了一座沙色的城市。 一座高塔从城中立起,高高地耸立月下,它足够高,足以威慑不臣的叛匪逆民,可它还不够高,无法借着它撕碎月亮,所以月亮自满地看着大地,洒下嗤笑般的白光。 距离那城还有多少路,凭借肉眼难以看穿,两人又走了一会,巨大的沙土墙逐渐清晰可见,城墙的每一段裂痕,每一块砖石都刻在慧音的魂灵里,失去了脑和笔的她以此来记录注定被忘却的历史,她从不希望后人能够了解这一切,在这一点上,她是自私的。 “咳咳……” 城墙外几步远的沙地上,横七竖八地坐着几只土蜘蛛,相貌和一般男女并无不同,借着月色愁眉苦脸地叹着气,一口包袱倒在一边,里面装着这些离群索居者的全部家当,一股浓厚的瘴气围绕在土蜘蛛身边,这也是所有统治者驱逐它们的原因,除了为好大喜功的君主们大兴土木外,土蜘蛛基本没有利用价值。 “唉唉……” 一个黄色头发的女性土蜘蛛叹息着,她独自坐在包袱上,看守着全族那点可怜的财产,土蜘蛛的首领们全都像她一样愁苦,对一切都感到担忧,却又无能为力。 “呼呼……” 土蜘蛛们的身边是一架封死的抽水机,它们唉声叹气,吞咽着带毒的泡沫,不时向抽水机看上一眼,慧音明白它们的渴求,在这个世上,水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奢侈品,只能为人和妖的统治者所有,神明们无福消受,祂们死去已久,永不复生。 “呵呵……这位小姐,你带着这只祭品来做什么呢。” 黄发女人注意到了两人的到来,皮笑肉不笑地招呼着。 “我来替人和妖怪们报仇。” “呵呵呵……”土蜘蛛中掀起一阵不易察觉的骚乱,以虫的频率窃窃私语着什么,黄发女人坐在包袱上,慢悠悠地点燃一根烟枪,飘出一股泥土与水的气息。 “我看还是不报这仇为好,你既然救了她,就不该再奢望什么,况且,就算将‘王’杀死又能怎样,我们离了王,便不能用造塔用的水,死亡的命运迟早落到我族头上,我劝你还是收收气,接着上路吧。” “你叫什么名字。” 慧音突然从白发少女身后走了出来,向土蜘蛛问到。 “嗯……山女,黑谷山女……”土蜘蛛深吸一口烟“你又是谁呢,是祭品还是自由人,这和我的名字一样,是不值一提,一点也不要紧的事。” “我会把你们都记下的。” “呵呵……”黑谷山女敷衍地笑了几声,对慧音的想法感到新奇又可笑。 “想写点东西的话,没有笔和纸是不行的,更何况你曾是祭品,人们不会看死人写的文字,就和大家不喜欢我们一样。” 白发少女没有参与山女与慧音的谈话,她大步冲到抽水机前,打碎了缠绕在上面的锁链,抽水机慢慢摆动着,从深不见底的地层中抽出污泥,抽出浑水,看不见的警报器如垂死的公鸡一样鸣叫,徒劳地呼唤救援。 一股泥水喷出,整座城市和高塔便是在这点不起眼的泥沙中崛起,并迟早因它灭亡。 土蜘蛛们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缓缓围到抽水机旁,探出口器小心翼翼地将泥水饮下,山女坐在包袱上一动不动,她的眼神还是那样,对一切感到厌烦而又无可奈何。 “你们坏了规矩。”山女咽下一口烟“我们只有在为‘王’施工时才能用水,这么一来,我们不得不从这里离开了。” “我会把你说的‘王’杀死,连同阻拦的人一齐杀。” 白发少女的眼里只有火,她直勾勾地看向天空,仿佛那里有要杀的人,要毁的城。 “呵呵呵……”黑谷山女扶着烟杆,对泥土的气息感到些许厌恶“还是那句话,就算将所有人都杀死,这个世界能够变得更好些吗,还是更坏,你我都不知道。” “够了。”白发少女打断了山女的发言,她愤恨地指向天空,慧音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轮月亮正微微晃动,在它的背后,似乎透出些破晓的迹象。 “是她把月亮定住了,不是吗,这些僭越的‘王’、匪盗和饥渴的人不都是被她造就的吗,我要到最高处,把她和月亮一并扯下,可在那之前,我要把她在地上的遗恶统统清扫掉。” 山女没有理会她,继续抽着烟,一只土蜘蛛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慧音看在眼里,不由得向她询问起来: “它和你说了什么?” “它说,为什么在我们的子女被献祭时,你们没有出现呢。” 山女把烟枪扔下,十分颓唐而无聊地坐在原地,不再说话,白发少女也不搭理它们,自顾自地向城门口走去,慧音紧跟在后,两人抵达城门时,月亮背后明亮的天光渐渐涨开,大有日升的架势。 慧音不知道那月后的光芒代表着什么,白发少女也不再回应她的问题,只是迈着快步走入城中,城门口并无守卫,也见不到一个行人,两人顺着主路向内走去,两边的房屋都是由泥沙混水所筑,几个东倒西歪的洞口充当着门窗的脸面,幽暗的光点从内向外望去,一如兽的眼光。 两人向城里走得越来越深,街道两侧终于出现了形容枯槁的行人,一个两个对眼前的陌生来客投来狐疑的视线,他们身形瘦削至极,比远离城市的土蜘蛛还要衰弱,城中没有灯火,唯一若有若无的火来自行人们的眼,那是与鬼火别无二样的光,冷的出奇。 “回避……” 一声凄厉的叫声在街巷深处炸开,那些干瘦的行人慌乱地从大路上躲开,好似躲避着什么洪水猛兽,白发少女视若无物般接着行她的路,慧音也跟在身后,转眼间,行人稀疏的大路上只剩下两个外来者,两侧房内的光点死死盯着她们,或期待,或渴望着王的律法施加在乱臣贼子身上,好让她们也感受自己无法与外人言道的苦楚。 大路的拐角处骤然钻出一群人形,其中有人,也有好些认不出的异类,走在前方的武士披甲执锐,夹带着威风和煞气开路,往后随着文武百官和佞臣小丑,都是一样打扮装束,形同干尸,无非是稍微圆润些,白发少女立在路中央,不再向前走,慧音从她的身上嗅到了烟的气味。 “王驾到……” 又是一声极渺远的呼喊,近乎巫师对神鬼的祈祷。 肥硕的车驾在簇拥下缓缓滚出,宛如一顶巨大的囚笼,一名武士厉声呼喝着,挥动长戟驱赶两人,白发少女一把握住戟柄,兵锋顿时如水一般化开,刺眼的火光在将明未明的天幕下暴起,失去兵器的武士不由得向后退去,那些全副武装的随从早已被吓倒,胡乱举着不甚锋利的刀刃,逡巡着不肯上前,白发少女向王驾逼去,慧音跟在她的身后,两人所至之处,兵士们纷纷散开,留出一条细窄的行路,他们的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慌乱,却又不敢扔下兵甲逃跑,王的存在使他们一边畏惧死亡,一边不得不对着死亡强装镇定。 “何人胆敢无礼,为何不避王驾……” 呼喊的声音忽然中断,车驾的帷幕被高高掀起,一个黑而高的影子显露出来,王的全身披盖在一块黑布下,脸部被一张狰狞的面具所取代,看不出年龄和性别,臣民们只是畏惧着,憎恶着这可怕的装束,对层层伪装下的阵容全无了解。 白发少女和慧音越过武士们的包围,来到那副大到可怕的车驾前,王稳稳地坐在宝座上,以无可违抗的语气开了口: “尔是什么人,为何挡在寡人驾前?若是来献上祭品,则可法外开恩,饶尔一命,若非,则格杀勿论。” “冲撞王驾,依律抄没家产,族诛……” 渺远的喊声有气无力地飘浮在空气中,应和着王无上的旨意。 “我来,是替所有祭品和人报仇。” 白发少女冷冷地说到,她的怒火和冰一样热,一样冷。 “是尔劫我祭品,坏我祭祀么?犯下滔天大罪还不知晓么?没有祭品之血,怎能取悦天神,让太阳升起片刻呢?有罪的实尔一人,寡人不过是奉天承命,于尔皆有恩,何言血海深仇呢?” “你说的并不正确。” 王直起身,透过黑布看向白发少女身旁的慧音,她完全不害怕自己的威势,直接反驳起来: “不需要祭祀也会出现的日出,在历史上不止发生过一次,它有自己的规律,我想并不是因为祭祀才召唤出了太阳,之所以要选‘撰纪人’当祭品,是害怕他们知道这些事,对吗。” 王默不作声,那个无力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片刻的寂静后,刀枪出鞘,深深扎入轻薄的肉体,血顺着火滑落,将街道染成赤红。 “寡人只需要处子之血便足够了。” 代表噩兆的鸟尖笑起来。 刀和枪整齐地插在白发少女肋间,她在武士们发起进攻的前一刻转身将慧音抱在身下,挡住每一把锐利的兵器,肺腑中热切的鲜血从创口流下,冒出蒸腾翻动的热气,尖锐的叫喊声刺破寂静,人们惨叫着扭动着武器,将刀枪捅进内脏深处,仿佛宰割着自己的躯体一般痛苦,慧音注视着那双淋上血污的眼眸,赤红的瞳孔颤动着看向她,彼此的眼干涸枯涩,如沙,如枯木。 那颗心跳动着急促、垂死的旋律。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 杀。 坚固的铜铁失了分寸,寒冷的夜将它们熔炼成块,顷刻间又成了水,天地间一时充斥着痛苦的哀嚎,不知是那些祭品还是黎民的惨呼,得胜的人立在原地,吃了败的兵士四散而逃,街道中流动着水与血的河,炙热垂死的心从慧音胸前离去,焦黑的背影站在熊熊燃烧的车驾前,王徒劳地挥动被黑布包裹的身体,点点火星如附骨之疽般将它包围、缠绕,黑布骤然间萎缩下去,一团漆黑的烟从火中逃出,呼嚎着飞向城中的沙塔,那是一只硕大的有翼生物,两只黑眼下拱着高耸的猪鼻,长剑似的利齿擦过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寡、寡人乃采佩什一族之高贵后裔!注定统治尔卑劣下等种族!” 城市在震耳欲聋的吼声中支离破碎,怪物飞到塔顶,整座巨塔在它的身下摇摇欲坠,那些房屋中的目光呆滞地观察着一切,此处的居民永远不会离开,纵使这座城市在烈焰中毁灭,它们也会在困惑中接受命运安排。 “它要血。” 慧音二话不说,举起手拍向犄角,白发少女有些震惊地看着她,但很快就理解了她的用意,血从角尖涌出,散发着幽邃的光亮,盘踞塔顶的怪物扇动翅膀,血的气息冲昏了那颗捕食者的头脑,不可违抗是身为王者的铁律,即使是犯上作乱的贼人也不得侵犯君主至高的权威。 “……血……血!呜呼!血!处子……处子的血!寡人现在就要!祭……祭品统统是献给寡人……这天地间无上的神王!血!血!处子之血!” 昔日的君主终于将诡诈的心术抛下,彻底融入野兽的角色,硕大无朋的黑影从塔顶跳下,径直朝慧音扑来,白发少女集中全力,准备应对巨怪的进攻。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 电光火石间,爪牙与骨头一起碎裂。 一击、破喉。 怪物的身体在空中翻了几个来回,重重地摔在地上,断裂的刀枪剑戟扎入它的皮肉,先是流出深黑色的烂血,继而流出历代祭品们的红血,怪物的喉咙处敞开一个拳头大的孔洞,仅存的气息从洞中加速逃逸,白发少女晃了晃右手,那打出致命一击的手掌只余白骨,骨骼上不断冒出酸液的热气,她走到怪物身边,狠狠地踢上一脚,怪物抽搐几下,一动不动了。 “你的手。” 慧音端详着怪物的血,她从每一股颜色各异的血中看到了它们的过往。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没有谁能杀死我。” 白发少女看向化为白骨的手掌,洁白的皮肤已经将它重新包裹,仿佛刚才的战斗从未发生过。 “倒是你,你的手需要包扎一下。” “没有必要。” 慧音继续探索着怪物的伤口,突然间,怪物的胸脯微微起伏了一下。 “小心!” 白发少女明白,自己应该早些斩下怪物的头颅。 可现在已经迟了。 濒死的怪物猛地抓住慧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翻身冲向天际,白发少女在地面紧追不舍,怪物溢满鲜血的喉咙嘶吼着,挑衅似的展示着胜利,它踉跄着飞到塔顶,沙土铸成的塔再难承担重负,离倒塌只有片刻的距离。 “……血……处子之血……呼呼呼……献祭……都是鬼扯……血……” 怪物用爪子攥着慧音,得意洋洋地放到面前,腥臭的气息让慧音睁不开眼,那双怨毒的眼睛瞪着少女的身体,锐利的獠牙快要收不住了。 “……血……血……血……” 血。 慧音顾不上多想,把手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在犄角上狠狠划了一道,血腥味顿时散开,怪物眼神迷离,鼻子在狂热地吮吸着沾满血的气息,抓握慧音的爪牙渐渐放松起来,慧音抓住时机,用犄角对准怪物的眼睛,借着微弱的空隙向前顶去,犄角结结实实地插入了怪物的左眼,血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彼此之间不再泾渭分明。 怪物吃痛,漏风的嗓子悲鸣起来,它愤怒地攥着慧音,忍着剧痛拔出了插入眼中的锐物,血液和污物从破碎的眼球里流出,剩下的那只眼格外狠毒,它张开血盆大口,把慧音提到嘴边,刹那间,空中的弦月到了交替的时刻,一轮未曾见过的白光瞬间洒满整片大地,那一刻,慧音在身上感受到了失去已久的温暖。 太阳出来了。 到底有多少代人没有见过太阳了呢,以至于人和妖已经习惯了洋溢风沙的午夜,甚至将无边的夜色看作是世界的本来面貌,稍微年长一点的老者多半放弃了对日出的念想,他们在漫长的等待中失去了青春的热能与希望,在这片大陆的某个角落,一群才华横溢的学者总结出了日月运行的规律,他们将太阳出现的时段称为“白昼”,这些聪明人选择快乐且充实地度过每一天,他们的行为并非出自希望,而是对遵奉这一规律的宇宙感到无以复加的绝望。 在时间轴的模型上,白昼如同沧海一粟。 可它现在出现了,如此真切地出现在天穹之上,如此真切地照在大地,让人浑身的皮肤感到奇痒无比,畸形到近似于妖物的人们走出房屋,胆怯地看向太阳,有的人当时便永久失去了视力,但与漫长无边的黑暗相比,能够看见片刻的光明也已足够了。 “……血……什……我乃采佩什之后裔……血……” 怪物的身体开始冒出阵阵轻烟,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个接着一个断开,化为灰色的齑粉,慧音从他的爪间落下,巨兽蹒跚起破碎的身体,挣扎着爬向慧音,慧音慢慢向后退去,再退一步,身后就是塔下的万丈深渊,进无可进,退亦无可退。 接住。 彼用百头颅兮千头颅。 一团猩红从塔下呼啸而来,慧音伸出手将它捧住,一颗圆滚滚的物体摔入怀中,两枚赤色的眼望着慧音,那颗头颅有血,脖颈的断口沥沥滴出滚烫的热血,它眼眸泛红,嘴角泛红,离了肺的嘴唇跳动着,慧音明白它的用意。 “接稳了!” 慧音抓住头颅的长发,拼尽全力将它甩了出去,头颅精准飞入巨兽口中,滑入深不见底的肠腔,巨兽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不知所措,下一秒,滔天烈焰从体内燃起,巨兽发出最后的尖啸,在太阳的光热下炸成碎片,白发少女从尸骸中走出,脖颈的断痕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慧音冲她笑了笑,她的情绪仍然没有波动。 “它的历史不值一提。” 慧音抬起头,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太阳,起初,它和浑身冒火的怪人一样,是只存在臆想中的存在,现如今,两者的存在都得到了证明,她感到难以言明的愉快。 太阳变成了黑色。 慧音闭上眼,在略带温度的风沙中睡去。 夜幕降临。
【4】 再次醒来时,身下满是冰冷的干沙,一团篝火烧灼着几片肉块,白发少女坐在火堆另一边,半闭着眼休憩,那座沙土堆砌的城远远地抛在身后,巨大的影子只剩下半截还在苦苦支撑,漫天的烟尘与烽火从废墟中升起、消弭,它的命运从某一刻起改变了。 “你醒了。” “太阳持续了多长时间呢。” “很短,用过去的计时单位来看,不过十分钟。” 慧音看向天空,一轮圆月盘踞其上,满是凄冷的神色。 “他们之后怎么办。” “谁。” “那城里的人,还有土蜘蛛。” “不知道。”白发少女微微睁开的半只眼看向火堆“他们的路要靠自己来走,与我无关。” “能和我讲讲你的历史吗。” “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好讲的,你的身体状况很差,把肉吃了。” 火中的肉颤动不已,半死的神经还在活跃,它的主人对此漠不关心。 “我只能给你吃我的肌腱和胸脯,我的肝虽说可以救命,但会让吃了的人永远无法从世上解脱,我宁可杀人也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 “你是某位神祇的化身吗。” “不。”白发少女摇了摇头,她睁开那双火红的眼,诅咒似地望向明月“我是人,是吃下不死药,永生不得解脱的怪异,数不清的年岁间,我一直在寻找我的仇敌,一场同归于尽的死斗。” “你有家人和朋友吗。” “很多年前有,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我能和你一起旅行吗。” 白发少女不再回答,她低着头,不知是陷入了沉睡还是思考,她以沉默来拒绝疑问,她会感到痛苦,她并非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你……知道那里离月亮最近吗。” 白发少女在漫长的沉默后,冷不丁地向慧音问到。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书上这么写过,那里离天最近。” “我的仇人在那里,接下来的路你带着我走吧。” 白发少女长舒一口气,她的坚毅与果敢露出不易察觉的破绽。 “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的名字叫什么。” 白发少女走到慧音身边蹲下,用手指在沙上比划着,那是一种陌生的文字,慧音记得在一本记录神话时代的史书上曾见过这种字,眼前的少女自然是那个远古到不可思议的时代流落的遗民。 “你认得这字吗。” 慧音摇了摇头。 “也罢,你听我念给你……の もこう……可是能念出来的吗。” 陌生的音律在慧音脑中回想,慢慢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浮现在眼前,她用鹦鹉学舌似的腔调重复着白发少女的话,带着些生硬的翻译语气: “藤……藤原……没……妹红……” “叫我妹红就好。” 藤原妹红坐回自己的位置,实际上,在起伏不定的沙中根本找不到固定的座位,慧音喃喃地重复着妹红的名姓,渐渐闭上了眼,火“噼啪”地响着,肉块和油让它燃的更盛,不一会,沉寂的夜空下只余火的燃烧声和少女的梦呓,在遥远的梦境中,她看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幻想之乡。 夜的帷幕下,沙的远方矗立着一座座高不可攀的泥沙巨塔。
【5】 “……呜……” 数百米长的钻地魔虫猛然倒下,触须徒劳地抽动,渐渐失去了生机。 妹红掰了掰手腕,不远处,一串直插云天的山脉坐落在广袤的沙中,远远看去,许多白色的尘铺盖在山峰之上,对妹红来说,那东西叫做雪。 “前面就是了。” 慧音指向前方的山脉,那便是在史书中最接近天的所在,最后的阻碍已被清除,接下来是一片坦途。 “等等。”妹红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 钻地魔虫的尸骸旁躺着一个圆滚滚的铁球,上面还残留着巨兽的胃酸,铁球中心闪烁着红色的光,慧音拍了拍铁球,铁球突然裂开,喷出一股凉气,不知什么东西都铁球中滚了出来,重重地摔在沙上,那东西慌忙翻过身,坐在地上抓着一杆烟枪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妹红看着它,唤醒了尘封已久的回忆。 “你是……霖之助……” “啊啊……”慧音拂去它头上的沙尘,终于看清了此人的面貌,这是一个俊俏的年轻男子,留着和妹红相似的银白色短发,身上穿着黑蓝相间的袍子,鼻梁上夹着黑色的方框,慧音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或许他和妹红一样,也是来自神话时代的遗民。 “嗯。”霖之助猛吸一口烟,刺鼻的气味飘在空中,呛嘚慧音咳嗽不止“真没想到……第一个看见的居然是你,也对,全人类和妖怪都死完了你也不会死,真叫人羡慕。”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嘛。”霖之助抬起头,慢悠悠地吐出烟气,慧音觉得他身上有股难言的颓废气质,和他年轻的相貌格格不入“我的寿命不像你那么漫长,我只能躲到冬眠舱里休眠,就跟河童们一样,条件合适的时候再苏醒一段时间,这次没想到被虫子吞到了肚子里,真是倒霉。” “你也活了很长时间吗。” 慧音好奇地问到,眼前的男人毕竟是不可多得的古人,总会知道一些自己不了解的秘闻。 “呼……这是谁,简直和慧音一模一样……不,应该说和小时候的慧音很相似……不要误会,我没见过幼时的慧音,只是凭着记忆推断罢了。” “以前也有人叫慧音吗。” “别问了。”妹红摆了摆手,想要结束这段对话,霖之助心领神会,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当然有,和你一样,是半人半兽的生物,具体就不要多问了,没什么意思。” 妹红轻哼了一声,没有人听得见。 “你们的事我也不多问了,接下来你们要去哪。” 霖之助放下烟枪,吐出最后一口刺鼻的烟。 “我要从这里爬上去,杀死那个贱人,结束这一切。” “这里?喜马拉雅山吗,那是一段很长的路,不过,我希望你还是放手为好。” 某人似乎有过同样的劝诫。 “这座山叫做‘西玛拉鸦三’吗。” “那只是它过去的名字。” 霖之助看着妹红,她没有把自己的劝告当一回事,她注定要做一件事,哪怕会将整个世界一并拖入深渊。 “我就知道劝不了你,你从过去开始就是这样,但是我还是要告诉这个小家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霖之助看着满脸期待的慧音,缓缓开了口: “现在是什么年代,我想已经不重要了,自从她把整个世界困在永恒与须臾的牢笼开始,时间就失去了意义……小慧音,你有没有见过太阳,它的颜色不是和煦的金色,而是膨胀鲜红的颜色,到这里,你恐怕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妹红。” 她还是不说话,眼里只有火。 “这个星球早就该在太阳的膨胀中灰飞烟灭了,是辉夜将它永久停留在毁灭前的那一刻,夜晚被无限拉长,来填补毁灭前的白昼,尽管她不会死,可你要是杀伤了她,这个世界的平衡便会被破坏,所有的生灵都会迎来原本的命运,包括这孩子,你懂吗。” “我知道。” “我知道她要为这一切负责,整个世界的苦难都要归在她的头上,她不过是把世界困在她的手中玩弄,她到底拯救了谁,又有谁需要她拯救,我看见的是不公到极点的一个世界,她必须为此负责。” ”我会,我一定能杀死她。“ “世界本来便是不公的,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又能怎样呢。” “不过,我其实没有什么所谓。” 霖之助深吸一口气,烟草破坏了他的身体技能,让他失去了继续和妹红争辩的耐心,妹红转过身,向着山脉走去,慧音想要跟上去,却被霖之助一把拦住,他用眼神告诉她,你追不上去,永远都追不上那生于仇怨的身影。 “我想记下这一切的历史。“ “没有纸笔怎么记得下呢,留在这里,用我的纸和笔把你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写下来,在这个世界毁灭……重归正轨之前。” 妹红独自向群山走去,看起来近在咫尺的路比实际远很多,如果时间仍旧存在的话,她应该走了好几个月才抵达山脚下,连绵的山脉大部分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即便如此,露出的山峰还是高到不可攀援,妹红稍微活动了下手脚,便头也不回地向上爬去。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风霜和冰雪扑面而来,灌入她烧灼的肺,起初山岩上还有可供一人行走的天然道路,渐渐地,那道路彻底断绝,眼前满是陡峭的悬崖,妹红用手指扣入岩缝,在峭壁上攀行,风吹的更猛烈一分,她距离天上的明月便更近一份,她看不见天空,湿润而寒冷的云雾遮住了她的眼,使她一次又一次坠落,摔得七窍流血,粉身碎骨,可她还是死不了,她的前方无路,而身后不见归途。 “你杀过人吗?” 一头黑色长发的少女笑着问到,妹红拉开障子门,清香的气味从房中逃出,门后是相同的房间,同一个少女坐在原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清茶,熏香,樱吹雪。 薄雾,四叠,半盏灯。 “我……” 妹红沉思着,她当然有明确的答案,她不是出色的赌徒,无法精妙地伪装出一张扑克脸,她思索片刻,还是给出了无法掩盖的回答,尽管黑发少女早就知道,但她还是挑逗着妹红,期待着无可期待之物。 “……当然有……” “你后悔吗?” 甜甜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妹红猛然间惊醒,她正躺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剧烈的痛楚从脊骨传来,上一次坠落折断了她的脊椎,她的四肢动弹不得,在等待恢复的休眠中,她想起了类似于梦的回忆。 “后悔。”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错。” 有罪的只是我一人。 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 “去死!死!去死啊!为什么能活这么久!你不知道因为你,有多少人再受罪吗!死!快去死啊!” 我救不了任何人。 我只会杀人,把他们用最残忍的手段全部杀死,除此之外,我究竟能做什么。 越是往上攀岩,周遭的温度越低,稀薄的空气压迫着心肺,妹红不需要呼吸,可她能清晰地感受痛苦,碎裂的肋骨扎入肺囊,流出的血将她溺死数次,她的双眼通红,风雪没能熄灭她的火,数亿年来赎罪般的远行将那火烧的旺盛,现在,是结束的时候了。 心火燎原。 再一次,妹红站在那血迹斑斑的山峰上,云雾远远地留在脚下,遮挡不住她火红的眼,她四下望去,没有一座山头能高过脚下的岩石,她抬起头,看见了明亮的圆月,今晚,它比昔时更亮,更冷。 “……蓬莱山辉夜……” 藤原妹红咬紧牙关,直至牙骨碎裂,被挤压到无可挤压的肺抽动火热的气管,爆发出埋没亿年的心声。 “去死吧!” 这一刻,数不清的愤怒、仇恨、屈辱化为冲天烈火,向着永恒明亮的月奔去,她与痛恨的一切终于能在此时一刀两断,世间万物屏吸敛声,于沉默中灰飞烟灭。 以天为弓,以地为弦,以身为箭,九天之上,藤原妹红直面月之公主的面孔,蓬莱山辉夜讥讽般地微笑着,月光黯淡。 她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她下定最后的决心。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爱兮血兮兮谁乎独无。 民萌冥行兮一夫壶卢。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爱一头颅兮血乎呜呼! 血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藤原妹红抬起手。 张弓,搭弦。 一箭。【THE END】
这种文体有一个专有名词叫“故事新编”,就是把已经有了的故事重新加入现代元素进行改编,使之具有时代意义。
文章的行文风格确实很像豫才先生,很厉害。
那么,迟来围观一下 确实套皮感有点浓()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