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lower(六)】
洒下来的酒水化作点点的水珠滴落在岁纳的视界里,模糊了他的面庞。虽然这些酒水形成的水滴打在脸上只是有点疼,但那对岁纳而言也是够呛了。
“勇仪你……”
帕露西有些讶异的看着勇仪,然而并没有多说什么。
勇仪也不发一言,径自往碗里再次倒酒。
整个世界静得只剩下了酒水流淌的声音。
许久。
岁纳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被酒水浸染的嘴角。
“有点甜啊。”这是少年的评价。
“人类,你真的习惯了吗?”即使面前的人类令她特别的不爽,勇仪也还是发问了。
纵使曾经被人类背叛过,纵使自己仍然对人类还有不满,这时的勇仪问话态度依然无比的真诚。
“我是不知道阁下究竟是谁啦……”
听到岁纳这番话,勇仪方才想起,自己之前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做:“我是……”
“好了好了,不要和我说这个。”截断勇仪话语的,却是挑起话题的岁纳,“我知道你是个鬼族,你知道我是个人类,这就够了。”
“你问我真的习惯了没。我只能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
陡然的,岁纳立起了上半身,让勇仪和帕露西不禁后退了些许。他咳嗽着,仿佛想将自己的肺给咳出来,咳嗽了好一阵子才接上勇仪的话。
“呃……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抛弃,不知道背叛,不知道欺骗,不知道愚弄。所以我被抛弃,被背叛,被欺骗,被愚弄。等到我明白了之后,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被人鄙弃的无用的弱者。”
他的视线有些污浊。
“就算我犯过许多错误,就算莫名其妙的被吊起来,就算我要为这些过失透支整个人生。我也很清楚,我之所以会被人抛弃、被人背叛、被人欺骗、被人愚弄,并不是因为我有错,而是因为我很弱。”
“前辈对我说过,有能力的人会战胜没能力的人。所以,强者随意舍弃弱者、玩弄弱者,成为了理所当然。你们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看着眼前散发着劣等感的人类,帕露西沉默不语。
而勇仪唯有大口大口的喝酒。
“是的,我没有错。”
与此同时,岁纳再次缓缓地站了起来:“因此,你问一个弱者对诸如欺瞒、背弃的劣行有没有习惯。弱者只能告诉你,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习惯与妥协是同义词。”
“在旧都,弱和有错也是同义词。”勇仪毫不客气的反驳了。
“那么,我没有错!”
岁纳却出离的愤怒了。
他完全没有保留的释放出自己的愤怒。
突然展开了对勇仪的攻击。
这让勇仪感到诧异。
但并不过分的惊讶。
她身经百战的身体早已下意识的做出了回击。不过挥出的那一拳连勇仪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拳头在接触了岁纳释放出来的气质后,威力似乎被劣化了。
如同一只身心健康的妖怪,遭受了精神上的重大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一般。
这简直就像…………
勇仪突然想到了,当初被放倒的妖怪以及同族。
这个人类和那个凶手是一伙的吗!?
欲望に満ちた青年団 - One Ok Rock
【Follower(七)】
思绪尚在初步判断阶段的勇仪,拳头却已经到达最后的那一步了。
虽然看上去身体动得比脑子快,但勇仪还是很明白“眼前这个家伙只是个人类”这一点的。是故她如常的只凭一手出击,而另外一只手托着装满酒的碗,出拳的力量也稍稍拿捏好了一个度。
这一拳固然有着被劣化的感觉,然而一旦打在身上,那就不是什么值得说笑的事情了。
对鬼王而言,这只是不经意的一击。
不过在岁纳这种弱小的人类看来,不论勇仪将力量控制在何等范围内,她的每一击几乎都是即死技能。
即使由于莫名的愤怒,而对陌生的对象进行攻击,岁纳的眼神仍旧是那么的镇定。
镇定到面对近在咫尺的鬼王之拳,都毫不变色。
那般异常的镇静,使得勇仪都没法彻底讨厌他。
岁纳知道勇仪的拳头自己避不开。
躲不开,那就不要躲。
接下来就好。
绝对的强者与绝对的弱者之间的小小争斗,只有那么一瞬。
可在帕露西眼中,这一瞬有如半个小时那么漫长。
勇仪的拳势就像她平时的作风一般,直来直往,百无禁忌。而那个人类也有异于以前所见过的那些家伙,鲁莽的想要硬吃这一击。这种举动在帕露西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博丽巫女和黑白魔法使都不会愚蠢到试图用人类脆弱的肉身来接下鬼的拳劲。倒不如说,如果学会了类似于“四两拨千斤”这等中国的武术,再加上有去见四季映姬的觉悟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验证一下鬼族的力量是否真的有谁能扛得下来。
鬼的攻击正是因为拥有过于骇人的破坏力,才令其他种族不敢轻易的尝试其威力。
鬼就是这么imba,就是这么的令人恐惧。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类少年显然没有学习过那个古老国度的武技。
他貌似也没有那么强的意愿去见说教魔。
既然如此……
绝对的强者与绝对的弱者之间的小小胜负,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帕露西原本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接下来的景象令她改变了这个想法。
鬼王的拳头极其轻易地命中了少年的鼻梁。勇仪甚至可以感受到,紧握着的拳深深陷入已经破碎的头颅的那种让她怀念的触感。
但,那是错觉。
反证这一点的,是少年挥出的拳头。
在勇仪击出那洋溢着暴力的一击的同时,岁纳亦出拳。
本来是先出拳的他,如今已被勇仪的拳头痛殴了一次,而自己的拳头却离勇仪还有一段距离。这是“过负荷的身体无法跟上精神”这一特征的充分体现。
但,这没关系。
反证这一点的,是少年挥出的拳头。
就算遭受到了对常人来说毁灭性的打击,岁纳拳头行进的轨迹依旧没有停息。
他那弱小的拳头没有因主人的躯壳受创而出现半点停滞,永远忠实的执行着过负荷的头脑所下达的命令,直至击中目标才会放弃这份执拗。
眨眼间,双方互换了一拳。
顷刻间,强者和弱者都被打飞。
弱者陷进了废墟。
强者则是撞塌了吊着弱者的高台。
旧都南部的建筑物,全灭。
【Dramatic exiles(一)】
旧都的南部,当下真真正正的成为了“废都”。
帕露西放眼望去,之前还在狂欢作乐的妖怪们,此刻大多已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活像一坨坨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而原本就已残破不堪的那些建筑物,就在刚才彻底化为了一片荒芜。
是的,就在刚才。
想到这儿,嫉妒的妖怪平静的面庞终究有了一丝松动。
她碧色的瞳孔里映着旧都南部最后一座坍圮的高台,那里有个愿意一直陪自己喝酒的家伙。虽然知道那位不会出什么事,但帕露西总觉得有点不安。
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因为帕露西知道勇仪并不需要自己的声援。
正当水桥犹豫之际,相反的两个方向各自传出一阵怒吼。
伴随着怒吼的,是无数砖石滚动的声音。怒吼声、砖石的炸裂声交织在一起,宛若八之岳山被破坏时所产生的那摧人心魄的大山崩,即使是帕露西这种充斥着嫉妒心的妖怪都不禁为之胆寒。
人类和鬼族看起来都没什么事的样子。
这也意味着,两方的战斗还未结束。
勇仪觉得,眼前的人类有点意思。
方才那一击固然减轻了力道,不过能硬吃那一击还能如常再战的人类,她至今还没见过几个。毕竟,对人类来说,想硬接鬼族的攻击与能硬接鬼族的攻击根本就是两码事。
然而,现在面前就有一个没有倒下的人。
她凝视着酒水在地上划出的线以及脱手掉在地面上的星熊杯,确认了自己被人类打飞这个事实。
“你的攻击,我还给你。”眼前的人类如是说。
更有意思了。
活动了一下身子的勇仪拾起了酒杯,看向远处那宠辱不惊的少年:“一碗好酒,就这么浪费了,可惜。”
“很遗憾,我不喝酒。喝酒误事。”
少年冷静地回应着勇仪的话语,言语中完全没有残留刚刚爆发出的怒意。
“你那一下倒是不错,”勇仪没有在意少年的冷淡,径自给碗里注起酒来,“看来是我眼力不行了。”
“你没有错哦。”
少年耸了耸肩,微微地笑着:“我的确很弱。”
“我说过了吧。你的攻击,我还给你。”
…………?
“你对我的评价没有错,我确实弱得不像话。而且外界的大家也都是这么看我的。”
“因为我很弱,所以我被人抛弃、被人背叛、被人欺骗、被人愚弄、被人鄙视、被人攻讦,最后遍体鳞伤。”
“因为我很弱,所以我没用。”
“因为我很弱,所以我做什么都失败。”
“因为我很弱,所以没人瞧得起我。”
“因为我很弱,所以瞧不起我的人都愚弄、欺骗、嘲笑我。”
少年轻轻的“呸”了一声,仿佛是想吐出口中的什么渣滓:“我就是背负着这样的攻讦、鄙视与伤痛走到现在的,做错事的都是我。别人没值日是没有值日任务的我的错,教室玻璃被打坏是已经转校的我的错,公司经营不善是偶尔兼职钟点工的我的错,别人钱包被偷了是偶然路过的我的错……诸如此类,只要有我在,别人都是没错的。说到底,还是说着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的我的过错。”
“因为我很弱嘛,所以大家都认为我有错。我也觉得我有错,但这不是因为我很弱。只是由于大家都觉得自己没有错,但出事了的话,一定是有人犯错的。”
“那么会造成错误的人,不就只剩下我了吗?”
“然而,我弱并不代表我错。即使我没有错,也改变不了我很弱的事实。只不过,我已经烦透了那些‘弱即是错’的论调了,甚至说是厌恶。”
“嘛……反正你也会觉得罗里吧嗦的我很烦吧?”
少年淡淡的说着,淡淡的结束了话题,连转向勇仪的视线也是那般的淡漠。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对面的鬼族并没有多说什么。
“报上名来,人类!”
少年歪了歪头:“…………岁纳常世。”
“你的名字,我记住了。正式打之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星熊勇仪。”喝干了碗中酒的勇仪甩了甩肩膀,盯着岁纳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如你所见,我是个鬼族,现今算是这座旧都当家的角色。”
“…………等等,正式打之前?”
“我可没有兴趣理会你的长篇大论。”
无视了岁纳的诧异,勇仪自顾自的截断了他的话语。
“你难道以为,挑起了我久违的战斗热情的你,能很轻易的脱身吗!?”
【Dramatic exiles(二)】
那是一阵隐藏的悲鸣。
咦咦咦咦咦——!?
看着三步化作两步直冲而来的勇仪,岁纳的神情忽然有点慌了。然而这等小小的忙乱,并不足以令鬼王平息战斗的热情。
岁纳则不一样。
他打娘胎里出来,就没经历过太多像样的战斗,也没意愿去打斗。追随着球磨川的岁纳,在以前球磨川掀起各种各样的争斗的时候,他也几乎没有参与,导致他如今根本没有多少战斗的经验。
因为即使是战斗了,大多都是他单方面挨揍。所以他总是失败,这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吗?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不战斗了,就算他觉得战斗是浪费精力也好,就算他觉得战斗只会带来伤痛也好,此刻他都必须要还击。
因为对面鬼族出手了。
而且完全不给自己不出手的余地。
那是一种微弱的决意。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帕露西的眼睛依旧捕捉到了少年的行动。
差不多在勇仪出击的同时,少年也动了。如果说勇仪的冲击是充满了鬼族风格的豪放的话,那么那个人类突进过来的姿态简直比鬼族还要暴力。
只在弹指之间,少年脚边的碎石砖块再次爆散开来,引发了阵阵烟雾。
就像是一场核试验的蘑菇云。
随即从灾变中奔出的,不是生还者。
是炮弹。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帕露西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水桥妖怪怀疑人类的可能与不可能。
假如那个人类刚才的供述没有说谎,那个人类的“能力”对勇仪来说兴许有点棘手,帕露西是如此判断的。而少年这种几近自杀式的突击,更是加重了帕露西的这种忧虑。
那个少年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
像刚才造成的那种破坏力,绝非一个人类的身躯所可以承受的,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孱弱的存在。
可引发那个爆炸的那个少年不但将这份破坏的力道承受下来了,还利用爆炸的力量来让自己能够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进行冲击。
各种想法不断滚动着,最后使得充满嫉妒心的妖怪的心变成一团乱麻,连嫉妒都看不到影了。
只不过,她也只来得及看两方的短兵相接。
那是极其朴素的攻击。
很快的,岁纳挨了正式开场后的第一下。
接踵而至的便是狂风暴雨般降下的第二下、第三下……不行了,岁纳感觉自己根本数不过来。
每一下都能让自己的骨头至少有好几根变得粉碎,这是岁纳最切身的感受。这些化为齑粉的骨头……呃,该说骨粉了。倘若不是自己的骨头,岁纳说不定自己还想尝尝味道。
可惜的是,骨头没有碎。
脑袋倒是快要炸了。
正是由于将近暴走的大脑带来的压迫,岁纳迫使自己那软弱不堪的肉身对勇仪那看不见的铁拳之雨作出回应。
很快的,岁纳挥出了正式开场后的第一拳。
紧接而来的便是堪称苛刻暴政的第二下、第三下……不行了,岁纳感觉自己根本数不过来。
打人的秘诀就是不要把对方当人看。
如果对方不是人,那就不要把自己当人看就好。
他舍弃了防御,因为完全没必要。
对方的痛击,便是己方之力。
只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Dramatic exiles(三)】
疯狂的开始,帕露西如是想着。
这两个家伙肯定是疯了。
只有陷入疯狂的存在,才会像这样疯狂的攻击对方,完全不考虑什么防御。
可以将人类揍成肉饼的洪流重击,不断打在那个少年身上,也只能让他两脚下陷,也只能让他的身躯扭曲,也只能让他的骨架悲鸣。
然而,少年依然站立在那儿。
站在那里,战斗着。
绝对不后退一步。
绝对不要倒下。
绝对不认输。
对于一名武者而言,捕捉到敌人身上的弱点,并施加最猛烈的打击,这才是制胜之道。
而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按照格斗作的说法,对手随时随地都可以打counter。
勇仪并不是不想取胜。她也看得出眼前的人类虽然反应很不错,但他的身躯跟不上反应,而且这个人类的攻击更多的是乱打王八拳。
尽管如此,可她半个小时下来就是没法打赢岁纳。
因为勇仪击打在岁纳弱处的力量,统统被岁纳拿来化为己用。
说是化为“己”用,也不太恰当,毕竟岁纳根本没有办法很好的控制勇仪传来的拳劲。只是他借以还击的,的的确确都是勇仪自己的力量。
鬼族的怪力是任何种族都很难吃得消的,更何况勇仪在纯粹的怪力方面堪称鬼族最强,这点是连伊吹萃香都不得不承认的。
再加上鬼族本身的耐久力、身体的结实程度……这些综合起来让所有对手感受到的,那即是绝对的强大。
绝对的不能抵抗。
“以正合”这三个字在鬼族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如今鬼王那强悍的躯体,要面对的是自己本身超乎常理的力量。
这简直就像和自己在打架一样。
自己以前也没有过这种经历啊……勇仪这么想着。
无论是痛殴这个人类的头、手臂、腹部抑或其他要害,那个少年永远会若无其事……至少是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恢复战斗姿态,勇猛的进行回击。
就这点来说,对手已经不能当做人类来考虑了。
这家伙,和以往见过的人类都不一样。
勇仪并不为自己的鲁莽开战而感到后悔,相反,她此刻更加有了打下去的意愿。她对于自己的近战能力还是心中有数的。即使是她自己平日那种程度的攻击,勇仪还是有信心接得下来。
此刻却不行。
勇仪很清楚,自己在打斗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的一步步提升了自己发挥出的力道。
战斗越往后,她越要发挥力量去抵消由岁纳转手奉还的冲击。即使对方当初做出了提示性质的宣言,这时的勇仪脸上也没有一丝对于长时间无法击溃敌人的懊丧。
正常情况下,人类能撑到半个多小时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岁纳似乎还有再战之力。
因此勇仪不肯结束战斗。
气势如虹的自己,却有一种被弱气的对方压制的错觉……与其说对方气场很弱,不如说当下的少年连一点点压迫感都没有。
她拼命的笑了起来。
他惨兮兮的也笑了。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人类!”
“真是受不了……我还不如在半空中吊着。”
不清楚状况的旁观者,只会认为人类与鬼族是在普通的进行肉搏战。
人类的汗水渐渐掺杂了些铁锈味。
鬼族的胳臂慢慢感到了阵阵疲倦。
【Dramatic exiles(四)】
岁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他,能够熬到现在已经很令人吃惊了。即使岁纳所持有的过负荷可以让他最大限度的承受勇仪的拳击所带来的伤痛,可这也不代表就没有伤痛。
痛苦可以被转移,可以被遗忘。
但它就是没法被抹消。
你不可以,也不可能说“伤痛不存在”。
就算岁纳承担痛苦的力量再怎么强大,那也并非没有限度的。
然而他只能这么做。
打架这种事,本来手段也不会局限于一种方式的,只不过……两方打到现在依旧是堂堂正正的用拳头对攻。不知道为什么,勇仪执着于挥舞着铁拳展开攻势,而岁纳也没有像正常的人类那样取巧。
这些事实都迫使岁纳必须尽数面对勇仪打出的重击。
岁纳心里忽然冒出了双重的不安。
他不清楚鬼族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鬼族很强。
面前这个自称“星熊勇仪”的鬼族更是强得可怕。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岁纳回击的时候,一无所惧。过负荷只有在双方实力差悬殊的时候,才会有机会赢,这点他再了解不过了。
等到拳头痛击在勇仪的躯体上的时候,岁纳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天真。
说是钢铁都算是贬低了,对手的身体完全当得起“坚不可摧”这等形容。蕴含着对方劲力的拳头打在勇仪身上,结果连一点擦伤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如果说岁纳是松软无比的枕头,那么勇仪就是无懈可击的铁壁。
攻击面与防御面都能令对手感到绝望。
勇仪将鬼族与生俱来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岁纳没有绝望。
因为绝望也是没有意义的,还不如咬牙继续战斗。
他不太在意输,不代表他就不想赢。
也正是由于岁纳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对勇仪的回应,才使他支撑到了此刻。
即使眼前的对手比他强悍万倍。
即使知道自己无与伦比的弱小。
即使知道做出的决定非常愚蠢。
岁纳还是想赢。
双方的攻击都出乎意料的没有一击落空。勇仪不停的接受着自己怪力的洗礼,而岁纳则是不断地遭受着鬼族毁灭式的打击。
超越常理的力量纵使只在脆弱的肉体当一名过客,残留在内部的拳劲那也非同一般。
本来不会受伤的岁纳,如今脸上满是血丝。眼角、鼻孔、嘴角甚至是耳朵……纷纷渗出了鲜红的血,而且血液流出的量还有扩大的趋势。
逐渐变得满身血腥的人类,隐约散出一股铁生锈的味道。
铁器生锈。
食物发霉。
弱者失败。
理所当然吧?
The Beginning - One Ok Rock
【Dramatic exiles(五)】
在正常人看来顺理成章的事,在过负荷眼里却不一定理所应当。
纵使所有人都认为勇仪绝对会获得最后的胜利,纵使过负荷的胜利99.999%都是不可能出现的,纵使自己早已变得对失败无感了。
然而,这并不是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直接认输的理由。
只要有0.001%的取胜机会,过负荷就不会放弃!
少年的呼吸变得沉重了。
他决定,搏一把。
虽然帕露西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视线里的一人一鬼可以战到天荒地老,而且看起来两边都没有气势衰弱下来的趋势。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
鉴于眼前的人类能够将勇仪的怪力转手还给勇仪自己。旧都的鬼王判断,即使力量上有所劣化,这个少年在此时持有的力量也还是和她几乎持平的。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实力对等”。
双方既然实力相差无几,那么其他因素的影响对岁纳和勇仪而言……无比重要。
比如说岁纳七窍开始出血。
相比于浴血奋战的岁纳,勇仪的情况相对来说就好上许多。岁纳的攻击至今没有对她的身躯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无论多么猛烈的攻势,面对勇仪的防御都显得太过温吞,这有赖于鬼王那坚如磐石的身体能力。
可是对方如今浑身是血。
虽说渗出的血量不算太大,可再战斗下去的话,少年唯有败北一途。
……与其说是败北,不如说“死去”更恰当。
人类对上双手解放的力之勇仪,终究还是不免战死吗?在激战中感觉到些许愉悦的勇仪,这时心里却莫名的多了一丁点失落。
鬼王在内心嘲笑着当下的自己。
和她搏斗到现在的人类,竟然是个连武技上的小小陷阱都无法施展的家伙。
自己堕落了吗?堕落了吧?
曾几何时,自己也拘泥于用拳头与人类交战了呢?
以前遭遇诸多“鬼退治”的时候,勇仪是没有此刻这么多想法的。
因为鬼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而直接。
她衷心怀念着以前的时光。
只是,已经回不去了。
不管是她渴望着的时光,还是她不在意的荣光。
她仿佛看见了光。
以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耀眼,让她难以忘怀。
鬼王非是无法释怀。
勇仪毕竟也是个有经历的鬼王了,昔日在妖怪山执牛耳的气派迄今依然残留在她的身上。说时间没有消磨过去的一些事的话,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可这不代表她没有过困惑。
疑惑有时也也是会出现的,就像是白昼时分袭来的沙尘暴。
就像是现今周边席卷起来的茫茫尘雾。
…………尘雾?
意识到自己的大意的鬼王,这才察觉到她已经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厚尘雾所包围。原本与勇仪打斗着的人类少年,身姿彻底消没在漫天的土黄色中。
而勇仪在失去了岁纳的方位后,艰难的在几近化为粉碎的地面维持着平衡。
拳头击打在泥壤上的痕迹,也完全成为了齑粉。
“我倒是小瞧你了嘛…………”
说着这番话的鬼王,露出了狰狞的笑。
她决定大干一场了。
【Dramatic exiles(六)】
几乎遮掩了整个“天空”的尘土,让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帕露西看不清勇仪那凶恶的笑容,然而她能感觉得到,作为另一方的人类正在以非同寻常的速度逃逸。劣化了的空气在旧都的南城弥散开来,令水桥产生了各种不适感。
地底的环境并不是特别的好,除了鬼族以外,也只有少数的妖怪能够在这等污浊的空气中维持理性。
而绿琥珀也似的瞳仁,是漫漫风烟中唯一的一汪清泉。
“帕露西,你没事吧?”
咳嗽了好一会儿后,帕露西听到了勇仪的声音。
“…………我没事。”充斥着嫉妒心的的妖怪眯起了眼,“那个人类似乎逃了哦。”
“我知道。”
紧接着,是挟着滚滚砂石的声响。
“那家伙,挺了不起的啊。”虽然帕露西看不见,但她清楚勇仪此刻一定在笑,“看来是我小看他了。”
战斗的余烈正逐渐的消弭,碧眼的妖怪也慢慢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以勇仪为中心,方圆十几米的地面都崩坏了。
而陷在垓心的勇仪在笑。
以帕露西对勇仪的了解,如果这是勇仪所为,那么产生的破坏力绝对不止这些。
“真想喝碗酒助助兴。”勇仪笑着说,脸上没有一丝的懊丧。
“酒因为刚才的打斗,全被泥尘污染了哦。”
可惜了,帕露西这么想着。
“这样啊…………”勇仪轻松地拔出了深陷泥壤中的另一条腿,“可惜了。”
“那个人类应该没……”
帕露西刚一开口,就被勇仪截断了话语:“帕露西你不必说了,我知道。那小子可没那么容易认输的。”
所以,战斗还没结束。
旧都北部没有几个妖怪了解南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使北城的妖怪们不清楚事情始末,这也不妨碍它们叽叽呱呱的谈论南城发生的怪事。尤其是鬼王星熊勇仪亲自出马后,南城的骚动反而好像更严重了。
然而,这群妖怪没有一个敢靠近南城。
虽然南北城中间只隔着一条大街,但北区的妖怪只要望见对街被放倒的同类,以及大街中间那些巨大的钉子,心中便不禁发怵。
就算有些妖怪由于好奇,因而朝南城方向踏出第一步。
那么它们接下来的“第二步”,便是收回刚才的“第一步”。
对面的景象是一目了然的地狱。
这让妖怪们有了一种“地狱翻新”的滑稽感,可一旦想到对于妖怪而言都无比严苛的“地狱”近在眼前这件事……它们的笑容就被冻结了。
当阿燐来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妖怪兴致勃勃的跑过来和她一起聊起了南城的怪异。只是当火车妖怪进一步想要问下去的时候,这些魂淡却绝口不提。
这是在搞什么嘛,不明白旧都骚乱的阿燐有些不高兴了。
她决定,亲自去一趟南城。
【Dramatic exiles(七)】
想到,就要去做。
于是,火车妖怪推着她的小车,来到了这条荒凉的大街上。
原本应该满是妖怪聚集的中央大道,如今却是那么的萧索,唯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此地回响。数之不尽的硕大螺丝钉倒插在街道的地面上,而之前尚在作乐的妖怪们屈服也似的仆倒在铁钉周围……与其说这里是热闹的城区,不妨说这里更像是竖立着无数无名碑的坟场。
铁钉之林,一望无垠。
在这里蔓延的,尽是丧乱。
阿燐自己倒并不讨厌遍地的死尸,尤其是不厌恶人类的尸体。毕竟她可以与尸体以及灵交流,在地灵殿管理怨灵的也是这只火焰猫,而她本人也喜欢和尸体交谈。
问题在于,她对和妖怪的尸体交谈没有什么兴趣。
更何况这些妖怪貌似还没死。
因此阿燐只能小心翼翼的推着她的小推车,以免惹是生非。这些被放倒的家伙现今固然没法动弹,有的甚至还未恢复意识,只是火车妖怪当下还没有心情驻足观察它们。
她本来就是奉命来接客人的。
不过…………
“究竟是什么妖怪,这么厉害啊喵。”
周边的惨状尽管令阿燐股栗,以至于要不停走动来舒缓双腿的颤抖,然而这也不阻碍不了她的内心涌出无穷无尽的好奇。
正当她准备继续这么走下去,直到街道的尽头时。
一只手攀住了火车妖怪的肩。
『你还要走下去吗』
『别忘了』
『好奇心会害死猫哟』
一张她看不见的脸,露出了让她全身发寒的微笑。
帕露西为废墟所簇拥着。
勇仪早已离开,去追击那不知在哪儿的人类,徒留帕露西在这里收拾残局。
如果水桥追上去的话,说不定可能看到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吧。
可她没有。
守望长桥的妖怪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后,静静地踱向战场的边缘。刚刚还是战场的地方,此刻也只留下了坏乱的大地,以及分崩开来的砖石。
她默默地拾起了被遗忘的酒器,试图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其上的尘土。
一旁装着酒水的坛子,在战斗伊始便由于打斗的余波而变得粉碎了。
酒已然干涸。
透着酒香的,则是昏黄昏黄的沙土。
一看见沙土和脚边的碎石,帕露西就觉得十分头痛。
虽说旧都自从被地狱舍弃、被妖怪们占据以来,就是一块受到忌讳的破败土地,但这不代表旧都被破坏后完全不需要重建……重建半个城市,这可是个大工程。
帕露西本职是担任地上与地下之间通道的守望者,没有太大必要去大力参与旧都的重建。
说是这么说啦…………
想到这儿,她更头疼了。
为了排遣低头思考的郁闷,帕露西抬起了头。
却看见一座高高的楼台伫立在自己面前。
本帖最后由 沉没 于 2020-1-17 21:30 编辑
【Fading(一)】
帕露西不由得愣了一愣。
她瞅了瞅手里的空碗,又抬头望了望高台。
鼻翼微微扇动着。
“…………看来我之前喝太多了。”
少女苦笑了起来,连那头美丽的金色短发都带着半分苦涩:“勇仪还是那么的强……真是嫉妒啊。”
等战斗结束后,再把星熊杯还给勇仪好了。帕露西如是想着。
然而,就在水桥转身的那一刻,她的眼前现出了更让她愣怔的景象。
扭头去看的时候,背后却什么都没有。
“喵…………?”面对身后的虚无,阿燐感到十分困惑,“刚刚明明有人的啊喵。”
方才肩膀被攀住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使得火车妖怪完全不认为那是错觉。
『因为我就在你后面啊喵~』
那阵声音又响起了。
轻松的话语中,掺杂着轻浮。
待到阿燐又一次看向前方之时,她的视界里除了自己推着的小车、杂乱躺倒的妖怪、四处倒插的铁钉以及呜咽的风外,什么都没有。
她大不高兴了:“什么都没有呀喵。”
『怎么可能』
随着那句说笑也似的话,一道身影陡然显现在了阿燐的脚边。地上的黑影有着犹如小丑的丑态,可又有几分刽子手的严苛。而一点一点变大的阴影与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无不表明影子的主人正在走向此处。
脚步声的间隔相当的短暂,阿燐却觉得像是过了一年。
终于,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个人类。
一袭黑衣的少年正笑吟吟指着仆倒在地上的诸多妖怪。
『什么都没有的话』
『那这又算什么』
火车妖怪斜兜了他一眼,只觑见少年的含蓄的微笑:“人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人类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啊』睁着一只眼,闭上了另一只眼的少年,嘴角的弧度愈发的让阿燐不快了。
『初次见面』
少年话锋一转:『我叫球磨川禊』
『请问小姐您知不知道地灵殿在哪个方向呢?』
地灵殿…………?
阿燐忽然想起了自家主人的嘱托:“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小姐您好多的‘为什么’啊』球磨川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我就很少问这么多‘为什么’来着』
『不过,既然小姐诚心诚意的发问了』
“…………大家都叫我阿燐。”
『既然燐酱诚心诚意的发问了』
『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这个人类怎么这么自来熟啊…………火车妖怪挠了挠后脑勺。
『我只是和别人一起来旅游观光的啦』
“就算你说是和同伴来观光的,”阿燐眯起了眼,“你的同伴呢?”
『应该在那儿吧』
『要不要去看看?』
少年手指指向的方向,无数坍圮的房屋如同雨后春笋般,正以能令所有妖怪吃惊的速度重建中。
而且,那股重构的凶猛气势,很快就要波及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