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肺A高压 于 2013-5-1 14:55 编辑
勉强算五一贺文(?) 【此文见仁见智,有不同意见欢迎提出指正】
之二十一:玩笑、讥讽与无聊
“今天把两位拉到这里,不是为了说什么严肃的大事,只是前段时间大家都忙,没什么机会喝茶聊天。现在私塾暑休,阅读风潮已过,才把大家都叫出来聚聚。” “阅读是一辈子的事情,把阅读当风潮的人静不下心来学东西。”本居小铃起身把喝剩下的残茶往庭院中倒尽后回到桌边,她似乎对稗田阿求刚才的措辞感到不满。 “当然,不过在妖怪主导的幻想乡里,村人要活下去已是竭尽全力,真正能够拿出时间纵览典籍的可谓少之又少。村里多少人家,但你看上白泽大姐私塾里有几个学生?”稗田阿求一句话捅破了窗户纸。 “我不指望人人都像我们那样对典籍滚瓜烂熟,迄今为止我所做的,只是为知识的未来留下火种。相信那些学生中总有一天会出现超越我们的学问家。”上白泽慧音把头顶的冠帽摘下放在一边,拿起身边的大蒲扇鼓了鼓风,“这天气真热,白泽都说它有些受不了。” “大姐,能把白泽借我几天么?”提到慧音体内的神兽,阿求顿时来了精神:“幻想乡目前未被记录的妖怪还非常多,我一直在编纂图鉴,如果有了白泽,我的工作量会减小很多。” “我当然愿意把白泽借给你,但白泽已经和我融合,除非我死掉,否则两者不可能分离。”
“来,看看我最近找到的书吧。”见茶话会牵涉到了有关生死的问题,小铃急忙打岔,将一本封皮破旧的书放到桌上。 “《宅茲中……》中什么?汉字真难认,叫红魔馆的门卫来读好了。”封面污迹斑斑,字体又龙飞凤舞,慧音愣是没把那最后的“國”字认出来。 “那这本怎么样?” “Kleinodienbuchder……Bayern?——你故意的吧!这种书我们能读吗?叫斯柯特都未必能认清是什么!拿点我们看得懂的!”阿求已经确定小铃是在秀优越,靠天生的能力来戏弄自己。 忘记语种限制的小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急忙从行囊中掏出另一本薄册子递给阿求:“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这本总行了吧?” “我不喜欢读他的作品,太过痛苦绝望,阅毕胸口跟镇了块大石头一样。”阿求接过小说,只略略浏了一眼封面,没有翻开便将其搁在桌上。 见阿求如是评价这位三十五岁即自杀的作家,小铃不由心生龃龉:“你觉得那些嚼后即吐,甘蔗一般的文章比较适合自己?” “那种书连天狗的扯皮报纸都比不上。”阿泽轻描淡写带开了对方的讽刺:“芥川的文章像胡椒,辛辣至极,也正因此我不能久读它,否则心境都会低落。” “你们这么年轻,读这些沉重的文章干什么?”慧音把蒲扇放在榻榻米上,伸手拿起小说看看后开口道:“年轻女孩该读点言情小说才对。”
“我求大姐你别说了,”慧音的建议让小铃想起自己惨不忍睹的阅读经历:“小时候老爸让我在铃奈庵书库中自由选择小说,结果我年少无知,随手就拿了一本《Farewell, My Concubine》,看得我那叫一个三观尽毁。” “讲的是什么?”慧音随口问道。 “两个男人,从小一起长大,同台唱戏,誉满街市。有一天,其中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名妓。”
“我猜到接下来的剧情了:另一个男人也爱上了这个名妓,然后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阿求弹弹指甲,摆出一副了然无味的表情:“三角恋都这样,再怎么写也脱不了这套路。” “错啦!”见阿求也犯下自己当年的错误,小铃的话匣子顿时被拉开:“那个男人爱的不是名妓,而是另一个男人!而那个名妓也真心实意的爱着主角所爱的男人!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抢另一个男人的故事!”
慧音没想到剧情会有这样的发展,猝不及防的她差点没被喝进嘴的茶水呛着。
小铃可没住口,她继续说道:“女人也知道情敌出现了,于是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男人,而主角则绞尽脑汁去拆散对方,双方无所不用其极。足足八十多年,经历了帝国覆灭、军阀混战、外敌入侵、新国重生、疯狂年代……女人终于自杀,而那个男人则——”
“停下!停停停停停!!!”阿求急忙止住滔滔不绝的小铃:“别剧透了,给我留点悬念!这书我买了,多少钱?” “再多的钱也没用,书不是用我们的文字写就的,你没法读。” 阿求立马搭上小铃的肩膀,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好妹妹,能不能给姐姐细致讲讲整个剧情?最好把对话都说清楚……” “这么多条件,你干脆叫我把这篇小说翻译过来算了。” “你有‘通阅万文’的能力,这对你不是难事吧?” “我去,你还真以为翻译这碗饭好吃!实话告诉你好了,当文字创作者水平达到最高层次时,多半都会放弃创作,转而进行翻译!” “言重了吧。” “言重?那你试试把‘马に寝て残梦月远し茶のけぶり’译成汉语,或者把‘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译成日文?文字的意境不能偏移,雅我不要求,但信和达是必须的!” 见阿求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小铃继续开口:“作者只需要通达一种文字,而翻译至少需要两种以上!差劲的翻译读来全不是味道,一本好书被二货翻译糟蹋掉的事情枚不胜举!”
阿求被小铃的回应搞得下不来台,正尴尬时,却听得慧音在一旁喃喃自语:“第一次就读到这种构思精奇下笔狠毒的小说,肯定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可不是么,那作者一代文妖的称号不是白给的。” “我读的第一部言情小说是《PrincessPearl》,与你相比可真算幸运了,当年我把自己想象成其中一名女主角,而我的白马王子是一个鼻孔很大的男人……” “天底下这么多爱来爱去甜到忧伤的言情小说,我怎么就手贱拿了《Farewell, My Concubine》!” “一失足成千古恨,技能点错了,又不能砍掉重练,世间事大抵如此。”慧音如此宽慰连连摇头的小铃。 “别贫了,迅哥儿都被你们玩坏了。”说完这句,阿求问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刚才慧音大姐说曾经把自己想象成女主角,你们读小说都有这种不自主的代入感?”
“对,很多时候我会把自己当成女主角或男主角,这样能让我更快入戏,读起来更有感觉。”小铃望着天花板回忆着阅读经历,挠挠下颌开口道:“不过也有少数例外,比如刚才这篇《Farewell, My Concubine》就不适合把自己卷入文中,像《Im Westen nichts Neues》这类小说也是如此。”
“我曾经写过一些小说,总感觉作为作者的自己比作为读者的自己更易无知觉地进行自我代入,这时常让我感到困扰,因为一旦选定角色自我代入,剧情就容易偏向。” “你想中立而无偏向的写作?”慧音伸手接下被风吹入屋内的花瓣,放到桌上后又转过头继续对阿求说:“不可能,码字不是研究学问,也不是政治法律这类容不得半点破绽的工程。如果你真像开法律文件或者编纂白皮书那样写小说,那绝对没人会读。” “但这也不能成为随意自我代入的理由。”
“我教你一个方法,”一直忍着没发言的小铃终于开口了,“既然要自我代入,何不主动自我代入进故事所有角色试试?” 这句话让阿求眼睛一亮。 “换句话说,就是自己拆自己的招?”慧音懂得了小铃的意思。 “没错,小说这种东西的核就是冲突,只要把冲突双方都进行等度的自我代入就能平衡角色,同时由于有生活经验的介入,还能避免出现剧情简单化。” “新奇的提法,听上去有尝试的价值。”阿求似有所获般颔首而言。
“虽然也写过小说,但我并不希望成为一个作家。”在讨论渐渐热烈之时,小铃突然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小说家是一群靠笔杆子谋生活的人,他们所作所为不过是用笔在头脑中雕刻一个空虚玄幻的梦,于现实毫无用处。” 面对小铃的言论,阿求叹口气:“你刚才的话让我想起一句名言。” “什么名言?” “人不中二枉少年。” 此话一出,慧音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姐别笑,我这么想有足够的理由!”见眼前的两人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小铃不由得激动起来:“我就先问一个问题,写作是否能够表述世界?” “别说这个,一旦展开就没完没了——” 还没等阿求阻止小铃这个尖锐的问题,慧音已经开始做出自己的回答:“当然能够,因为我们的一切经验都源于世界本身。” “但客观事实经过了个人的消化,再诉诸笔下难道不会失真?” “谁叫你用文字去复制世界了?如果艺术只是复制现实,那射命丸文的照片早把所有画家的饭碗全打翻了!”阿求毫不客气地嚷出这句话。 “没错,小说能且仅能反映世界的片段,最优秀的小说也不过映照得相对多一些罢了。”慧音赞同阿求的意见,但她还加了一句:“几乎不存在从小说中研究世界的可行性,不过它的确在表现着世界——作者臆断的世界,或者是作者蓄意扭曲后展示给读者的世界。”
让慧音和阿求没想到的是,小铃并没有反驳两人掷地有声的意见,而是露出了得遇知音的微笑:“所见略同,我所谓‘于现实毫无用处’指的就是不存在从小说中研究世界的可行性。那我接着问下一个问题,既然作者是一个高度自治的处理器,那么我们应该去描绘什么世界——现实的世界,抑或幻想的世界?”
“你这个问题比上一个火药味还浓呐……”阿求知道在这个论题上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直述自己意见:“就我个人,肯定会去描绘幻想的世界,现实太恶心污糟,反复向读者展示这些毫无意义。” “为什么?” 见小铃轻轻点头,阿求更来了劲:“艺术比生活本身更加高级,人们应该学习艺术的伟大,而不是跟生活同流合污。” “那我就代表另一种意见好了,”接下阿求话题继续展开的是慧音,她不紧不慢地说:“对于我而言,小说的意义在于反映现实。幻想当然可以接受,但仅限于严格基于现实的那些,没有这一点的幻想只是矫揉造作的卖弄笔墨。” “人们读小说就是图个消遣,甚至是在逃避生活。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揭读者的伤疤呢?”阿求以咄咄逼人的言语反诘着慧音的观点:“应该是‘生活模仿艺术’而不是‘艺术模仿生活’!” “小说应当是映照现实的镜子,如果我的文字成为懦夫的避风港,那我宁可撕纸掰笔永不写作!” 都这么说了,阿求知道继续与慧音争论这个问题也没用,写作这东西没个定准,要统一意见几乎不可能。
“你们这些作者太自我中心了,真不把读者当回事。” 小铃的话让阿求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愣了半晌才徐然道:“读者本来就只能被作者牵着鼻子走吧?” “所以说你脑袋僵,你还真以为能够通过文字的媒介将自己的情感递交给读者。” “怎么说?”慧音对小铃的看法感到不解。 “你要传达的意向经过文字的扭曲,再加以读者本身经验的筛选,早就成了你无法控制的东西。” “空说无凭,举个例子来看看。” “好啊,就拿不久前我读的那本杂志来说,上面写着‘纪念柏林墙倒塌六十周年’。我还当是批评豆腐渣建筑的杂文,但里面全是政治性极强的论述,根本看不懂在提些什么。” “你还真是在读一些不得了的书……”与小铃不同,慧音对这本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回去借我翻一下怎么样?”
“看吧,我就知道对大姐而言,这本书会非常有意义。”见自己的举例已经产生预期的效果,小铃开始长篇大论:“同样一本书,拿给我看只是普通的纸叠,拿给极其关注外部世界的大姐就是千载难逢的绝版文献,而拿给稗田看可能什么都不是。不同的读者看出不同的意义,读者对文字的理解将很大程度上左右作者是否能够传达自己的本意,就连以严谨到偏执的白皮书都有词不达意的危险,何况随笔写就的小说——小说乃是最胡来的文字,读者发挥主观解释的空间更大!”
阿求和慧音都没说话,目前她们的水平还无法反驳这些看法。
“而且有时候读者的再阐释能够赋予小说以作者原本无意表现的东西,可以再举例子:当年我曾经看过一个叫‘E○A’的老片,看完那叫一个满头雾水,谁知道那导演是不是双向性情感障碍,一会躁狂一会抑郁搞出这么个东西,而就是这个扯犊子玩艺儿当年在外界引得无数人站队争吵,很多人还以此为基点进行发散,最终导致的影响远远超出了语焉不详的片子本身。”
“我总感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作者一文不值。”阿求为小铃的陈述所打击,不经意间碰翻了桌上的果盘,盘中的香梨荔枝顿时滚落满地。 慧音没有像阿求这般沮丧,她一边收拾地上的果子一边说:“我觉得本居的意思是作者不要把自己拘泥固死于作品之中,读者的阅读过程也可以归为创作的继续。”
“没错,虽然我们作者不能控制读者的想法,但可以完全控制文章的走向与表现的趋势。我不信你能从《竹林中》读出热血友情胜利,这就是作者的独裁领域了,我们可以在里面肆意妄为,没人能够打扰。至于写出来的东西被赞扬抑或被唾骂,那是读者的权利,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我最初拿笔写东西的原因是因为要考试,胡编乱造曲意逢迎的文字写得我想吐,毕业之后我终于不用再做那白痴低能至极的试题了,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意义上开始写东西。”
“你说我的考试白痴低能至极?”打断小铃话语的是慧音愠怒的言词。 “呃……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接受神之头槌的制裁吧!邪魔外道!” “哐当!” “哎呦……”
上白泽慧音一击KO本居小铃,裁判稗田阿求判前者为天下第一武道会冠军!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