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drastea74 于 2019-4-28 21:51 编辑  
 
  望着身边突然涌现的人群,玛艾露贝莉显得十分不知所措。上一秒,她还在一个别的地方,跟谁在一起……下一刻她就被送到了陌生的场景中。   玛艾露贝莉不知道她在哪,也不知道要去哪。她转过身来四处张望,试着寻找莲子的身影,却因为没有适应白昼的光芒而睁不开眼,还不小心撞到了几位行人。她匆忙地向那些陌生人道歉,然后快步走到了商店街边的阴影中,打量起这条街来。      在她正对面的是一处烧烤摊。两位外国游客刚从店长那接过了几串烤鳗鱼。奇怪的是店长背上明明背生双翼,那两位游客却没有对此表现出惊讶。   ——是只有我看到了吗,还是说……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人类与妖怪和神明共存的,幻想的街道。   头上生着双角的妖怪牵着孩子,从面气灵那买了几张青蛙面具。红白色的巫女蹲在河童办的摊位边上,挽着袖子准备捞金鱼。高傲的天狗怀中抱着一大袋子年糕,脚下的木楔踩在砖石上发出梆梆的响声。比人高了几个头的熊本熊小心地拨开人群,辗转于各个小摊之间。燃烧着的轮入道一个接着一个地划过天际。巨大的骷髅妖怪双手撑在房顶上,空洞的双眼窥视着在街上来去的蝼蚁。狡诈的狸猫手持烟管,蹲坐在墙角吞云吐雾,但玛艾露贝莉却闻不出一丝烟味。   玛艾露贝莉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无法判断出哪些是在大家眼中实际存在的,哪些是只有她能看到的幻觉。所以她呆站在了原地,装出一副在等人的模样。     ——就像是在一场梦里,她想。   而梦是一定会结束的。只需要静静等待,最终肯定能够回到现实之中。   哪怕不是梦也没关系。只要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吸引他人的注意,就不会犯那种‘跟不存在的人对话’的错。只要等下去,最后一定会有人过来询问,那时候只要点点头就好。所以每次玛艾露贝莉迷路后,基本都是一人等到天黑才被巡视的警察送回家。   她也习惯了等待,无论是每次迷路时等待他人的救援,还是在噩梦中等待醒来的那一刻。      然后玛艾露贝莉看到了莲子。梦境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   后者提着两个满当当的布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向了她这边。将装着特产的袋子放到长椅上,莲子吐了口气,说:“久等了。梅莉你没睡着吧?”   “稍微睡了一会。”玛艾露贝莉揉了揉双眼,问:“这里是哪?”   “恩?不是善光寺吗?”   顺着莲子的手指,玛艾露贝莉这才注意到那几个被遮盖在灯火之下的牌匾。她这才想起‘这边’是信州。她今早才刚离开疗养院。而她们时隔数月的首次俱乐部活动,就是来参观善光寺的地震柱。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莲子有点担忧地打量着玛艾露贝莉,“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下?”   她摇了摇头。“没事,现在状态真的是好得不得了。这条街上到处都是妖怪……”   “啊……”莲子笑了起来,“我也看到了几个。好像是商店街举办的活动,用VR技术再现了几个妖怪的模型。”对方指了指头顶,说:“天空中飘过的那些也是。买特产的时候我也遇到了几个妖怪店员,模型做的还蛮不错的。”   “所以我才觉得更难办啊,做的太好了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   “那你把你看到的告诉我,我来帮你区分不就好了?”莲子站起身,空出一只手递向玛艾露贝莉。“这可是为了庆祝你出院,得好好玩尽兴才行。”   为了不再次迷失在梦境中,玛艾露贝莉握紧了莲子的手。      “莲子,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女孩子,没有脖子哎!”   “有吗?”莲子回头看了半天,“我没看到,那就说明不是VR呢。”   “啊,她的头飞起来了!”   在莲子身边的话,玛艾露贝莉就完全不需要顾忌他人的视线,也不再会去回避所看到的事物。因为莲子就算没法亲眼看见,也会承认玛艾露贝莉说的都是事实。这就够了。将下半身隐藏在厚重和服下的人鱼,身着华丽洋装的活动人偶,四处派发金平糖的黑衣魔女。只要玛艾露贝莉有这个意愿,那她就一定会注意到之前从未见过的新事物。   光是听玛艾露贝莉的口述,莲子的探险心都被撩动了起来。   “梅莉,也让我看看嘛,那些影像。”莲子只是像往常一样这么随口一问,可玛艾露贝莉却立刻答道:“没问题。”   这个意料外的回答让莲子愣了一会。玛艾露贝莉贴在莲子身后,双手轻轻盖在了对方的双眼上。虽然有点不稳定,但这样一来莲子也能共享她的视野了。     这本应该是令人开心的一幕。   一直以来都只能从他人的描述中窥见异界的莲子,这次终于能以自己的双眼目睹她追求已久的景色。玛艾露贝莉也再也没有必要跟莲子反复强调‘梦境跟现实是一回事’。只要莲子亲眼目睹了一切,自然能够理解她的观点……   玛艾露贝莉想起了两人初遇的那一刻。那是她感到最为幸福的时刻。现在,那幸福已经凑到了玛艾露贝莉脸前,以至于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以免让莲子感到不适。     可玛艾露贝莉却犹豫了起来。   她不知道该让莲子看到什么样的景色。     “梅莉?”   ——莲子追求的是什么呢。是我所见的全部?还是我描述的那部分幻想?   她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哪边。  
     可能是她犹豫了太久,最后莲子替她做出了选择。   “啊!那个地方,我见过的!”对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对着在常人眼中空无一物的位置连连惊呼。对秘封俱乐部而言这就是最佳解答。宇佐见莲子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追求的世界。而玛艾露贝莉也因为知晓了‘这不是梦境’而松了一口气。     在这一幕的最后,她侧过头,轻轻靠在了莲子的肩上。   在这一刻,玛艾露贝莉 赫恩理应会感到幸福才对。     可她什么都没感觉到。所以她又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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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艾露贝莉一直说,真实存在于主观中。双眼所见即为真实。所以她不再质疑自身体验的真实性。   可按照这个逻辑,无法被感知到的事物其存在也必然会被否定。而这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玛艾露贝莉自身来说都适用。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能看到结界,所以后者是‘不存在的事物’。   当玛艾露贝莉闭上双眼,整个世界都会就此破灭,融为一团没有形体的混沌。然后一双无形的手会举起指挥棒,从无生有创造出下一个世界,安排好舞台的演员和布景。     玛艾露贝莉一直都在做着梦。当她睁开双眼,她可能会出现在陌生的地点,身边的是陌生的人。他们都背熟了剧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下一幕会是什么内容。只有她被要求即兴演出。无论感觉有多么真实,她的世界随时都可能会迎来毁灭。   上一刻,玛艾露贝莉可能还坐在咖啡厅里悠闲地跟莲子聊天。而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可能在别的梦中醒来,并且得为了活命而逃离追在身后的妖怪。   梦境就是这样的东西。没有逻辑,不受掌控,没有开头和结尾。只有当一切结束之后,才可以凭借着依稀记得的碎片,将这一幕幕整理成有逻辑的故事,赋予其意义。而玛艾露贝莉只能看到梦境,无法操纵它。   所以她认定在这一切背后必然有着安排梦境的存在。每一幕必有其意义。  
     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了新的舞台。   在狭窄的酒吧内,男演员们聚成一个一个小团体,低声交换着剧本上的台词。当玛艾露贝莉醒来的那一刻,这些演员统统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她。玛艾露贝莉立刻理解到,他们在等待,在期待她做什么。但她还想不起具体。   所幸莲子就坐在她身边。   玛艾露贝莉松了一口气。只要莲子在,她就没有担心的必要。   至于上一场梦,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反正又不是什么好梦,不记得也没关系。     “那个……”其中一人向玛艾露贝莉解释到,“这位同学,轮到你了。”   理所当然地,她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于是她看向莲子。   “跟他们讲述下你在梦中的经历,”莲子小声提示,“就像你跟我讲过的那些一样。”      认识莲子之后,玛艾露贝莉讲故事的水平有很大的长进,期初干巴巴的描述也变得绘声绘色了起来。虽然她依旧对‘向陌生人讲述梦境’这件事抱有抵触感,但既然是莲子这么说,那她就没有必要怀疑。   玛艾露贝莉当然不会老实地说‘自己活在一场永不完结的梦里,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她知道这不是男人们想要听到的。他们想听到的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总是在做梦的少女又迷失在梦境中的故事。   她描述了那覆盖在湖面上的寒雾,和关在这水牢中那深红的恶魔之馆。那仿若迷宫般的夜晚竹林,和仿佛要燃尽自身的赤色流星……      “这可不行,”其中一位男性打断了玛艾露贝莉,“你说的那些都是写在燕石博物志里的故事。在这里,我们必须讲述自身的体验才行。” 男人越说越得意,甚至拿出了了一本薄薄的书,边说边指着其中的字句。“而且你还有地方说错了。例如两位少女去卫星鸟船探险的时候……”     男人说的话,玛艾露贝莉没有听进去。   像他这样将自身看法强加给他人,以一人的主观断定‘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该存在的’,玛艾露贝莉自幼便在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年幼的她只是一味地盲从大人的指示。而现在的她不在乎也不相信这些陌生的听众,也不期待任何回馈。   但玛艾露贝莉在乎莲子的看法。不然她为何要跟莲子讲述梦里发生的事情呢?   为何她想要说服莲子,‘梦跟现实是一回事’呢……     莲子出声打断了男人的长篇大论。抬起头,玛艾露贝莉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交给我吧”这么个意思。   “十分抱歉。她只是想测试一下大家的知识。”   莲子的话语一下子就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望着莲子熟练地跟他人攀谈的景象,玛艾露贝莉不禁思考起,莲子跟其他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在座的,无论是她们还是那些男人,都是为了寻求不被他人承认的幻想而聚集于此。玛艾露贝莉怀疑他们之中没有真正见过异世界的,也不认为他们是怀着纯粹的意图来到这里。跟她不同,莲子似乎把每个人的故事都信以为真。   “其实我们获得了一个能展现出异世界风景的魔法道具……”   说着,莲子将一面镜子递给了坐在身边的玛艾露贝莉。“就跟往常一样表演就行了。”莲子悄声说。玛艾露贝莉点了点头,接过镜子将其举了起来。     或许玛艾露贝莉是在害怕。她下意识把莲子跟其他人区别对待。但她不明白原因。   或许莲子是特殊的。   或许莲子也认为她是特殊的。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莲子的真正想法。   于是她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藏在了魔镜的背后。       玛艾露贝莉是舞台上的魔术师。   在她的能力下,镜中分别映出了在座的各位所寻求的,异世界的风景。每人都寻求着不一样的事物,而魔镜也让他们分别回想起了各自的体验。或许是酒让情感增幅,有的人甚至流下了眼泪。   但玛艾露贝莉看不到他人的表情。  
  藏在镜后,玛艾露贝莉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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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去分辨虚伪和真实,那么玛艾露贝莉无法分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她做过各种各样的梦。有令人感到幸福,想沉溺在其中不愿醒来的美梦。也有人们不愿意直视,不愿回想起的噩梦。可现实难道不也是如此?有让人开心的时候,也有令人心碎的事情。当她乘坐广重号时,窗外所见的那虚假景色玛艾露贝莉觉得十分无趣。外面明明只是漆黑的隧道,可人们却把万景幕上呈现的伪物当做成真的一样,甚至把广重号宣传成是景点。   或许在分辨虚拟与现实这件事上,玛艾露贝莉有点过于执着了。可这也不奇怪。她自幼便能看到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真实和虚幻不是个人能说了算,而是由群体决定的。这是玛艾露贝莉从童年经历中学到的教训。      所以,当她再次回到广重号,看着莲子望着万景幕,第二次说出“这就好像在地上一般不是吗?”这句话时,玛艾露贝莉也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已经不再是需要依靠大人的孩子,没有人能替她做决定了。从这一刻起她不需要,也没有办法融入社会了。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境,现在是她说了算。   而第二件事,就是比起关心眼前所见是否真实,人们更在意体验的质量。如果是美丽的事物,那么就算它是假的人们也会去接受。而既然别人都在做这样的事,那她也可以。   于是她闭上了双眼。    ——————————     下一刻,她在人满为患的电影院里醒了过来。坐在她身边的是不认识的同学,而莲子的身影无迹可寻。      玛艾露贝莉这会才刚成为大学生,遇见莲子是在这之后。这一刻她正陪着几位同学一起看电影,据说是‘用最新的VL技术,再现上世纪流行文化’为主题的影片。初次体验这一幕时她还很期待电影的内容。‘现在的’玛艾露贝莉已经知道后续了。这一幕她重演了无数次,而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过电影内容。   电影即将开始。边上的同学们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玛艾露贝莉也在等待。不过她等的不是影片,而是即将开始的现实。直到中学毕业,她之前的生活全都只是一场噩梦,而马上,属于她的现实就将上映。   她吮了一口无糖可乐,坐在舒服的靠椅上安静等待。       终于,玛艾露贝莉看到银白的月光驱散了黑暗。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排又一排的,被银白光芒勾勒出轮廓的方石碑。   莲台野的墓地。   她身处漆黑的夜中,周围阴森的墓地。身后,某个人在催促她。   “别在那呆站着啊,快点。”      第一次经历这一幕时,玛艾露贝莉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摆脱过去,她好不容易跑到日本留学,结识了新朋友,正打算重新开始人生。而这一刻她不知道眼前到底是VL技术模拟出来的幻象,还是她又发病,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了。身后还有人催她。当时玛艾露贝莉立刻联想到了在别的电影里出现过的一幕。反派手持着枪,命令受害者挖坑然后进去躺好……但她回过头来,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一位不耐烦的女生。跟玛艾露贝莉同龄。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她所见的都是幻觉,实际上她还坐在电影院里,那她什么都不能做。   但如果这边是真的,那她什么都不做的话反而会惹恼这位女生。   她不敢问。   ——在不惹恼这位女生的前提下,尽量减少动作的幅度。电影院那边反正一片漆黑,自己的手上动作也不容易被发现吧。   这样想着,她拿铲子轻轻敲了几下石碑。   “2点27分41秒。”那位女生一边盯着天空,一边念出了时间。   ——为什么要精确到秒,是在说我几秒内不解出来就会被杀吗?      重温这一幕的玛艾露贝莉,也还是机械地重复之前尝试过的事,内容包括挥舞卒塔婆,念咒语,和推动石碑。   “——28分13秒。”   她默默地与莲子一同数着时间。      “2点30分整!”   在那一刻,一片樱花飞舞的景色出现在了她们二人的眼前。    只要用常识考虑,就能意识到在这寒冷秋夜中突然出现的满开樱树一定是虚假的幻觉。所以第一次体验这一幕时,玛艾露贝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当她听到从身后传出了“好漂亮……”这样感叹时,她这才回过头来,仔细打量对方。那时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与她一同注视着同一片景色。   那个人就是宇佐见莲子。   当玛艾露贝莉回到电影院那边时,影片也刚好结束了。同学们都在兴奋地谈论影片的剧情,她只能随便地敷衍几句带过话题。若是不出意外,她会把那场梦当做一场白日梦。她那正常生活的计划可不能被打乱。   然而还没过几天,她就在学校里见到了梦中出现过的那位女孩子。宇佐见莲子,物理系的天才学生。   “不过那人脑子有点问题呢。”同学一边翻着手机,一边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听到这个问题,对方反而笑了起来。   “赫恩同学你没听说过吗?研究物理就算了,那个宇佐见还对灵学感兴趣。真当自己是牛顿呢……”  
     那周刚好是物理系的研讨会,宇佐见同学也有要发表的论文。   那是个清早。会场里没几个听众,不是玩着手机的年轻人,就是些年迈退休的老教授。当宇佐见莲子走上讲台,用流利却不带感情的声音背诵演讲稿时,玛艾露贝莉也不由得走了神。因为她回想起了莲台野的那一幕。   那篇论文到最后玛艾露贝莉也没有听懂在研究啥。她只知道是跟航天有关,并且在场的听众反应都挺冷淡。教授们只是一味地摇头,而学生们根本就没有在听。宇佐见也像是在履行公事一样,把难以理解的图标扔在那一个字都不解释,根本不像是有让听众理解的想法。   但玛艾露贝莉知道莲子不是冷漠的人。她在梦中见过对方激动的模样,知道对方能够接受她眼中的世界。但若是去接触这位宇佐见同学,她也就得跟苦心伪装到现在的正常生活说声道别。     莲子在讲台上唱独角戏的那二十分钟里,玛艾露贝莉做出了决定。她希望莲台野的那一幕能继续下去。所以当所有人都散场后,她拦住了准备离开的莲子。   “为什么你要把目光放到宇宙上呢?”她问,“这地上就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吗?”   莲子皱起了眉头,说:“你要是对物理学有意见,可以去行政处投诉。我只是在做我分内的事。”   “你的学说是错误的。这地上还有你没发现的东西。”   “例如?”   “物理学能解释你那对诡异的眼睛吗?”   对莲子而言,这才是两人初次的相遇。在平淡无奇的一天,她遇上了一位特别的少女。自那天起,两人就一同走上了不知道通往何方的路。      可玛艾露贝莉却先看到了结局。莲台野的那一幕,她曾认为那是预知梦。   当她在梦中回过头,回望向莲子的时候,从身后吹来了一阵温风。那阵夹带着温暖花瓣的风将莲子的帽子掀到了半空中,拨开了对方的刘海。那一瞬,玛艾露贝莉望着对方眼中倒映出的樱花出了神。   正因为有这一切,她才会向莲子搭话。那之后,无论是俱乐部活动也好,无事发生的午后也好,全都是那一场梦的延续。   对玛艾露贝莉来说,莲台野的那一夜是特别的。     人生中的每一幕都是由无数个巧合构成的。    如果宇佐见莲子那天不是为了赶时间而从相对性精神学系的教学楼门口路过,玛艾露贝莉就不会注意到对方。若是莲子早几小时去提交演讲申请,就不会落到只能在早上9点做演讲的境地。如果有哪怕一个人在演讲结束后提个问题,玛艾露贝莉都会放弃上前搭话的想法。   可偶然不是‘特殊’。在有限的人生中,每一个瞬间都应该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体验,可只有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会被认为是‘特别’的。偶然的背后不存在任何意义或者目的,有的只是一片虚无。特殊的人,特殊的事,必定是为一个明确的意义而出现。   对宇佐见莲子而言,玛艾露贝莉是特别的,因为两人相遇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换句话说,两人一起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是特别的。   可玛艾露贝莉不认为她有做什么。她只能‘看到’梦境,无法改变什么。而这一切全都始于一场梦。所以,那场梦境必定是特殊的。而就如有钟必有钟表匠,她把这一切的存在理由推给了身外的存在,交到了一个存在于世界之外,编排梦境的人手里。   不管那是神,命运,还是缘分……     与莲子初遇的梦境也好,之后成立俱乐部也好,每天分享梦境……   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当她意识到这个想法很危险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莲台野的这一幕,她已经不记得体验过多少次了。她那‘让莲台野的这一幕’持续下去的愿望的确达成了,可她的内心中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明明一切都跟那时一模一样,无论是樱花,还是莲子……     改变了的是玛艾露贝莉。   人生只能体验一次,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许这才是正确的活法。无论是美好还是糟糕的体验,都会随着时间褪去,留下一团没有形状的回忆,缺乏细节,正因此才能随着心情改变外形。越是美好的体验,必定是超脱了五感的框架,成为了纯粹的概念。当那些记忆的段落在玛艾露贝莉眼前重演时,她心中那份无形的幸福感却被亲眼所见碾碎,塞到了名为‘现实’的盒子当中。一次又一次地,她所珍稀的那些回忆都因为重复的梦境而渐渐失去意义。   现在的她跟当初的她明明都望着同一处风景,可看到的已不再是同样的世界。当莲子跟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所寻求的也不再是莲子本人,而是她在这一瞬间曾体会到的朦胧幸福感。     这一幕里没有她所寻求的事物。  
  所以玛艾露贝莉再度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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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个掌控者,身在其中的人必定没有反抗的能力。笼中的金丝雀没有逃离的选项。如果它足够聪明,那它能做的也只有祈祷饲养者是个好人。在人们还相信神的存在时,他们期初把神描绘成正义和善良的化身。但这解释不了世上的恶,解释不了他们遇到的困境,所以他们又创造出了魔鬼。可有的人反过来认为这些概念上的存在是有行动基准的。通过满足它们的欲求,人类能够反过来驾驭这些存在,以此获得幸福。   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幸福是源自自身的。就算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只要能够接受,能够承认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么人生也不会那么糟糕。    
  这也是玛艾露贝莉唯一的选择,因为她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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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梦的场景是夜晚的校园。玛艾露贝莉坐在学校中庭的喷泉边上,望着那水面上晃动的月亮。莲子在她的身边,抬着头,望着那真正的夜空。这一瞬间,宇佐见莲子在思考着要怎么打开话题。而玛艾露贝莉则闭上双眼,希望这一刻能赶快结束。她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第一次’体验这段经历时,玛艾露贝莉可没有这样想。那时的她趁着莲子发呆,抬起了头偷看莲子的脸。几周前她们去东京游玩了一趟。不仅在莲子的老家暂住了几天,还饶了个远路去彼岸游玩了一番。两人才相识不到半年,但她们有太多的话题可以分享。好比这天新闻上有报道关于宇宙的消息,兴奋起来的两人在咖啡厅里就此讨论了将近一整天。   而此时夜以深,校园内一片空旷。不远处咖啡厅里的灯光也刚刚熄掉。从店里出来后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明明这时应该互相道别,但两人都对此闭口不提,仿佛只要不说出口,离别的那一刻就不会到来。   玛艾露贝莉抬起头,悄悄地注视着仰望夜空的莲子。她想,为什么莲子什么也不说呢……   ——莲子也想多呆一会吗?还是说她在数着时间……   那一刻,注视着莲子的脸,望着对方瞳孔中映出的月色,玛艾露贝莉第一次发现原来月色是这样的美丽。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今夜恐怕就会在这里结束吧。她需要一个借口。       ——早些时,莲子说过,若是有永生之药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她找到了那个借口。   少女的指尖落在了冰凉的水上,手指轻轻搅动着水面映着的星星点点。她想,或许莲子也跟她一样,不希望今晚就这么结束,所以才沉默地仰望夜空不愿离开。   她将手伸向那轮冰冷的满月。在那里,泉水的反射中,有着通向真正月亮的结界。透过细小的裂缝,她已经看得到捣药的月兔,高贵的月人,和那与荒芜月面截然相反,一望无际的平静月海。   从咖啡厅那传来的锁门声提醒着她,美梦也是会结束的。所以她不再犹豫。      “莲子,如果月面旅行太贵的话,其实还有一种去月球的办法。昨天是满月,今天的月亮便是十六夜的月。莲子你还记得我之前做过的梦吗?”她说,“梦里的妖精告诉我,在今夜,满月的魔力会有缺损。换句话说,今晚便是能寻得遗失之物的夜晚。”   玛艾露贝莉的指尖在水面划出一条横线,揭开了隐藏结界入口的障眼法。   “莲子你也想看吧,月球上那被忘却的世界,和被藏起来的不死之药。“      直到这一刻为止,玛艾露贝莉的梦总会以被怪物追赶的讨厌片段结束。   而当玛艾露贝莉身处噩梦之中,除了逃离妖怪她还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在心中祈祷噩梦能赶快结束。她的祈祷从未起过任何用处,但这也成了她的习惯。      那一刻,莲子的回答是,“不行。”   对玛艾露贝莉而言,从这一刻起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她或许并不是那么了解莲子,一直以来都只注意到了她想看的部分……而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多想。她找不到挪动双脚逃离的力量,也找不到询问或者听莲子解释的勇气。   于是,就像在其他梦中她做过的一样,她闭上了双眼,祈祷这噩梦能赶快结束。     而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某个存在回应了她的愿望。   不要搞错了,这不是玛艾露贝莉做的。因为玛艾露贝莉可没有操纵梦境的能力。她的能力,一直都只是看到梦境罢了。  
  那之后,莲子辩解的话语也当然没来得及传达到她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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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玛艾露贝莉再次睁开双眼时,噩梦已经结束了。   这一幕是白天的咖啡厅,她正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像在等待迟到了的哪个谁。唯一让她感觉不对劲的,就是堵在心口的那股叫不出名字的感觉。像是经历了什么很悲痛的事情,但具体的细节又从她的指尖溜走,只剩下‘曾经存在过什么’的残留感觉。如果紧紧抓住这个感觉不放,或许会心痛到哭出来,可就这样忘掉的话又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静下心来试着回忆,可她双手捧着一杯温热的拿铁咖啡。她的双眼也不自觉地被升腾的热气吸引了过去。跟梦的联系就这样断掉了。   不一会她便完全忘记了梦里的事情。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她这才看到莲子一脸焦急地闯进咖啡厅。只见莲子快步走到桌边,将怀里抱着的那一叠实验报告扔到闲置的椅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玛艾露贝莉正对面。莲子身上还披着白大褂,看起来气喘吁吁的,不过最令玛艾露贝莉惊讶的是莲子的动作这么大,那顶爵士帽居然还好好地戴在头上没有落下。   ——是用胶水粘在了头上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玛艾露贝莉,跟一脸严肃的莲子对上了视线。   “于是?”莲子说。   一脸不解的玛艾露贝莉将桌边立着的咖啡厅菜单递给了莲子。   “才不是这个。我刚收到你发的这条信息。怎么回事?”莲子拿出手机,将一条短信展示给对方看。   【拜托了,如果不向你诉说梦里的事情并且一起讨论的话,我都要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中的我了。】   玛艾露贝莉扬起了眉毛。她不记得有这回事,但说不定她只是忘了……   于是她解释到,“那是刚从噩梦里醒来发生的事。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这也的确是事实。“既然现在见到了莲子,那这边不就是现实的我吗。”玛艾露贝莉试着用笑容缓解气氛。“问题解决。辛苦你了莲子,你可以回去了。”   莲子叹了口气,接过菜单心不在焉地翻阅起来。“最近你做的噩梦不少呢。真的没问题吗?”   “大概吧。”   “我觉得你这个轻视梦境的态度也是个问题。”     “明明只是幻觉而已?”   “说不定正是这种觉得无所谓的想法才导致你做更多噩梦呢?”   莲子放下菜单,正准备点一份蛋糕的时候,被玛艾露贝莉制止了。   “蛋糕的话就不用了”她解释道,“我已经准备过了。”   “嗯~”莲子点了一杯热巧克力,问“你昨天去买的吗?”   “秘密。”  
  “行吧,反正待会就要告诉我的。”莲子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那么你昨晚做了什么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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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眨眼的瞬间,玛艾露贝莉眼前的景色就再次发生了变换。   笼罩在晨雾中的红色洋馆。被还未升起的太阳染成了浅蓝色的半边天。被露水打湿的鞋和裙摆。   当她睁开双眼,与莲子相关的记忆就开始变得模糊……  
  ——我,是想拜访这处洋馆来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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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她在夜晚的竹林里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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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又回到了咖啡厅。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在她眼前,莲子正用餐刀将草莓蛋糕分成两块。   玛艾露贝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说梦说不定还在继续……但这么说的话莲子也不会理解。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她说:“再点一块蛋糕不就行了,只有一块草莓的话没法分成两半吧。”   而莲子楞了一下。   “不……怎么能再点一块。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你从梦中带回来的吗?”     
  不待玛艾露贝莉有回应的机会,这段梦境就突然中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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