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xzaing 于 2019-12-2 23:23 编辑
“我们在哪里啊?”“在山上。”“那山的那边呢?”“是海。” 每当年幼的我问起这句话时,母亲总会这么回答我。那停留于山雾与绵雨的“海”,伴随着母亲最后说完的叹息,一次又一次进入我的梦乡,在我心中构建出属于我的模样。现在想起来,对海的憧憬,也应当从那时开始成为我的梦想吧。 在经历无数山里人的口耳相传后,“海”在我心中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形象。它一碧万顷,折射着浩瀚的粼粼金光,却凶猛地腾起恶毒的白浪,咆哮着吞噬一切;它养育着无数生灵,在浮起的夕辉之下纵情翻腾。却将丑恶的爪牙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下,等待着上门的猎物。但他们的描述中却始终有一个共同点:“海”中居住着人。在山间无休止的争论中,海的形象在二者之间愈发扑朔迷离,已经不算年幼的我问母亲: “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山间那些人说的那个样子。” “可这完全相反啊,怎么可能呢!到底哪种才是海真正的样子?” “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海就是什么样子。” “海里真的生活着跟我们一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母亲叹了口气。 我在争论间沉默地生活着。时光飞逝,我已经到了能抬起扁担的年龄。按照习俗,我也应该挑起女人的红布盖了。在乡亲们忙着打造花轿时候,我默默地收拾了行囊,准备往山顶走去。母亲没有阻拦我。她叹气了。她知道我想去干什么。 我高估了路途的险峻。经过几次个不算惊险的夜晚,我终于登上了山顶。我放眼望去,却净是无垠的茫茫白雾。显然,想要看到真正的海,就应该往山下走。我迟疑了。山间人的争论,母亲的叹息,回荡在我的耳畔。这是山与海的隔阂。茫茫白雾,仿佛蒙蒙的薄窗纸,引起了太多遐想与争执。我明白自己不会就这么原路返回。我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道路比上山坎坷得多,陡峭的山壁在我的身体上划下道道血痕。我没有停歇,身体渐渐下移。隐约有拍打山壁的声音。我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气息。我看到了海。 海平躺在我面前,一览无余地展示着自己。没有所谓的金光闪闪,也没有惊涛骇浪。海的沉静令我大为惊讶。天蓝的颜色像是一个和善的微笑,安慰着茫然的客人。 我突然明白了。“海既是美丽的,也是可怕的;既是凶狠的,也是温柔的。海的包容使得囊括一切。海的神秘,莫过于此。” 远处几只飞鸟掠过,发出阵阵的潮声。我大笑着,应和着海的律动。 我看到了一叶扁舟。小舟在我面前停下,走出一个人。是个女人。海中真的居住着人,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人。 “山里来的贵客。”她并不惊讶于我的到来。 “我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吧。” 微笑。我猜的果然没错。 “上面那个,叫云海哦。”她猜中了我想问的。 “云海不是海,只是虚的海。从古至今,山里人只到达了云海,却宁愿以为云海是真的海,在云海前停住了脚步,回到山里,成为杜撰和吹嘘的资本。” “海里的人,不也是这样。”她笑了。笑比叹气好看。 我挥手告别,看着扁舟在海上消失。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揭起的红布盖下是她的容颜。这是丰饶之海的容颜。 多年以后的我们早已离开了山与海,融入了对方的怀抱。在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山与海的经历重叠在了一起,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我们既是山海经,也不是山海经。我们,只是大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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