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雪光

不可知的彼岸

  早已过了立春时节，天气却一点要暖和起来的迹象也没有。午睡醒来的时候，已经纷纷扬扬得下了一上午的雪仍然未停，看样子恐怕要一直下到晚上。艰难地从被炉里爬起来活动活动睡得僵硬的身体，刚出被窝就被冻的打了个哆嗦，慵懒倦怠的睡意却还是挥之不去。一边往冰凉的手上哈着气，一边走到回廊下，透过结着冰棱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整个神社都被裹在厚重的积雪当中，正门鸟居前的小路几乎完全被雪埋住了。
  赶紧回被炉里补觉去吧。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敲门声却突然响了起来。有人在粗暴地拍打格子门，紧接着就传来了那个一如既往精力过剩的声音：“喂，灵梦！你在家吧？灵梦，快开门！”
  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就被一把拉来。屋外的寒流呼的一声灌了进来。
  “冻死人了，还不快关门！”
  魔理沙就如往常那样强硬入内，随手地把积满雪的鞋帽和外套扔在玄关边：“外面可真冷啊。灵梦，热茶和点心！”
  “没有！你来干嘛，正在吃饭呢。”
  厨房里的灶台上正煮着一锅乌冬，水已经滚开，白色的泡沫就要溢出锅沿。赶紧关火敞开锅盖，然后加入切好的咸菜干和调味料，用布垫着把小锅端到起居室去。魔理沙径直走到被炉边坐下，看到锅来赶紧利落地把桌板上的杂物挪开，把用作锅垫的一沓《文文日报》铺好。锅子放下之后，她盯着里面的面条：“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只下了一人份的哦。”
  “呃，我肚子不饿啦，来之前吃过了。”
  “又是去红魔馆蹭的饭？”
  “哪有，是和爱丽丝喝的下午茶啦。还给你带了曲奇哦。”
  “……不需要，拿走。”
  “哈？别不要啊，我特意为你留的，很好吃的”
  “所以，干嘛？”
  “嗯？”
  “大冷的天顶风冒雪特地来这里，有什么事？”
  “哎呀，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嘛……”
  “好了，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满意了就走吧。”
  “别，别这样嘛。确实是有事要请你帮忙。”魔理沙说着从套裙的口袋里取出一沓信纸和一个信封，伸手擦了擦桌面，然后又取出一支钢笔。
  “灵梦，帮我写情书吧！”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请求啊。边这样想着边吸着面条。
  “喂喂，汤汁都喷出来了！”
  “这里是博丽神社，不是雾雨邸，对吧？”
  “……对……”
  “一个人在他自己的家里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吃面条吗？不爽不要来！”
  魔理沙用手臂遮住信纸，安静下来。
  “写个情书干嘛要大费周章地来这里，你就不能自己写吗？”
  “哎呀，因为我的文笔很烂，写不出什么好词好句嘛。所以只好来请灵梦你帮忙啰。”
  看着嬉皮笑脸，一点也没有正经的求人办事样子的魔理沙，忍不住叹口气，放下筷子。
  “话说，你还真是滥情啊。这次写情书又是要送给哪个女孩子？”
  “洩矢诹访子。”
  “诹访子？守矢神社的那位？你可真行啊。怎么引诱勾搭上人家的？”
  “说得真难听啊！是她主动的唉。”魔理沙抗议似的正了正身子：“一开始我就只是去守矢神社参加联谊宴会，席间是她主动过来搭话的。然后越谈越投机，就和她一起出去过夜了——一切都是她主动的哦，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又去联谊了！不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的吗？每次你一去，都必定会生出几段孽缘来！”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早苗硬拉我去她家神社的耶！”
  “那么小的孩子，真亏你能下得去手。魔理沙你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取向吧？”
  “我的取向正常的很！而且诹访子根本不是孩子，不但是人妻，而且年龄比我们俩加起来还要大得多得多好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房间里一时只有吸面条的呲溜声。魔理沙不安地挪挪左脚、动动右脚，然后说：“灵梦，我是真的挺喜欢诹访子的。她真的很不一样，身形虽然是小女孩，言谈举止和气质却是既成熟又迷人，很有魅力……”
  “那很好啊，你要和谁谈情说爱都是你自己的事。”
  “认真听我说啦。”
  “我在听啊。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写情书？”
  “因为我想表达我的心意……”
  “那你不会打电话、发简讯或者直接当面告白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有谁还会再写情书啊？”
  “只有白纸黑字写成的情书才能代表我的心意！别的都不行！”
  “明明你连最基本的平假片假名都能写错，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就别整天想着舞文弄墨啊！”
  “所以我才来拜托你啊！”
  “那你嚣张个什么劲儿！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头开始疼了起来。和魔理沙讲话，常常就会像这样没说两三句就吵起来，真是够了。乌冬算是彻底吃不下去了。气呼呼地扔下筷子，把锅推到一边。
  “魔理沙，你也想想至今为止就为了这种事惹出了多少麻烦。见一个爱一个，人家对你一心一意动了真情，你却反而磨磨蹭蹭，暧昧不明起来。隔不了几天又跑到别处去沾花惹草，把旧爱扔到一边不闻不问。你倒是痛快，每次你一消失，她们见不到你可就都跑来这里抱怨诉苦了：‘灵梦小姐，魔理沙在你这儿吗？’，‘灵梦小姐，你跟魔理沙很熟吧，她现在在哪儿啊？’，‘灵梦小姐，拜托你跟魔理沙说说，让她快回家好吗？’你要怎么招蜂引蝶随便你，可也不能事事都要别人来替你收拾残局吧！”
  “我知道的啦！可我跟她们的交往都是真心实意的！爱丽丝也好，帕秋莉也好，荷取也好，成美也好，对我来说都一样是十分重要的人！”
  “你这算是什么玩弄少女感情的人渣发言啊！”话虽这么说，可看着这家伙垂眼直直盯着一片空白的信纸的那副窘迫的样子，又实在没法对她撒手不管。再说，要是真不答应她的话，肯定又要纠缠不休，没完没了。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好啦，我帮你就是了。”
  魔理沙顿时眉开眼笑。
  “谢啦，我就知道灵梦你最好了。”
  “……话先挑明，我也就是给你提提参考意见，具体的信还得你自己来写。”
  “嗯。”魔理沙拿起钢笔，一边念叨着一边开始动笔写信。
  “‘敬启者：初春时节，万物吐翠，南风送暖。乍暖还寒时候，天气虽依旧冷如隆冬，然获悉洩矢诹访子小姐仍然美丽康健如故，实乃可喜可贺。如此这般，请容在下斗胆转入正题……’”
  “停停停！”才刚开始就听不下去了。“这是什么鬼开头啊！你以为你是平安时期的贵族吗？拽什么文啊，重来！还有那个“在下”是什么啊，太做作了吧，改掉！”
  “那我要怎么自称？”

不可知的彼岸

“像平常一样用‘我’不就行了？”
  “太粗鲁了吧，诹访子可是神明耶。”
  “你要是这么喜欢咬文嚼字干脆用“妾身”好了！”
  “喔。”魔理沙直接在纸上打了两个大叉，把先前写的内容全部划掉，然后紧接着下面的空白重新开始写。
  “你……就准备把这样的情书直接交给人家？”
  “这只是草稿，没关系啦。”
  “你到底打算在这里赖多久！”
  魔理沙对此充耳不闻。抗议的话对她而言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洩矢诹访子小姐：你好吗？前几天玩得很开心呢。今天，我想借着这封情书向你告白……’”
  “还真是直接啊。”
  “‘我想要透过信纸向你彻底传达我的心意。但我知道，我的心意是没办法通过写在纸上的文字来传递清楚的。虽然如此，最后我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只是想让你明白，这都是为了你……’”
  “越写越混乱了啊。”
  魔理沙置若罔闻，继续埋头猛写。
  “‘自从前些时候与你共度的那一夜之后，一想到你，我就……’灵梦，什么让你觉得惆怅？”
  “吃完好东西的时候。”
  “这是情书耶，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比喻了吗？”
  真是快被她烦死了。但想归想，看着眼前的这家伙正满怀期待地等着答案，只好姑且思索一番。
  “……傍晚时分，在沿着神社前的小径散步的时候，站在鸟居下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覆盖着白雪的原野。在夕阳的残照下，积雪都闪着淡淡的雪光。头顶上是清冽高远的天空，四下里一片宁静，只有微风在轻轻吹动。远处，隐约可见人间之里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亮起。每当这种时候，便会有莫名强烈的惆怅感涌上心头。”
  魔理沙略低着头，双肩不住地颤动。
  “笑什么啊。”
  “没有啦，我没有笑，真的。”
  “你明明是在笑，你都没停过！”
  “我没笑！”魔理沙咬着嘴唇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
  “对不起，我确实笑了。”
  语毕，她便放声大笑起来。欢快的笑声在神社内外回荡。
  “因为啊，灵梦你平常给人的印象都是整天板着脸，面无表情，不管对什么事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现在却这么文艺地说眺望着傍晚原野上的积雪会让你感到惆怅，怎么想都很好笑啊。谁能想到在你这张扑克脸下，还藏着这么多愁善感的心思呢。哈哈哈哈……”
  如魔理沙这般粗枝大叶且迟钝，怎么可能了解每个人对惆怅的不同定义？早知道就不说了。最开始就是被她软磨硬泡才答应要帮她的，现在却笑成这样，什么态度嘛。
  “够了。现在就给我走，你自己写你的信去吧。”
  魔理沙闻言，旋即收住笑触电般地正襟危坐，挺直腰杆继续写信。
  “‘一想到你，我就好像看见了黄昏原野上的积雪一样，觉得好惆怅！’”
  “听不懂你在写什么！文笔真烂！”
  “所以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谁让你刚才关于惆怅的那一部分讲得那么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写啊！”
  “你好歹改成‘一想起你，我就觉得心头惆怅万分，不禁联想起看到夕阳下平原上雪光和山野间的灯火在暮色中闪动的那一刻’吧，虽说这样写也有够奇怪的！”
  “喔～”
  魔理沙乖乖修改着信。她专注地凝视着信纸，表情十分的纯真。
  “‘为什么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回想着我们两人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
  房间里再度响起魔理沙低低的叨咕声。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我喜欢……’”绯红染上了魔理沙的脸颊，她的手抖个不停，力道大得几乎把信纸戳破。
  “哇，我写不下去了！太肉麻了！”
  “喂，别把桌板划坏了！”
  “灵梦你都听到刚才我写的话了吧？这么肉麻的词句为什么你听了之后还能这么淡定啊！”
  “是喔。答案很简单，因为你写的是你的情书，不是我的。”
  “‘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我喜欢你！’”
  魔理沙似乎豁出去了，一口气把最重要的这句话写完，长出了口气。
  “写完了？”
  “还没呢。你干嘛一副急着赶我走的样子。啊，难道说，是约了谁来这里幽会吗？”
  “呵，那是你才会干出来的事吧。”
  “难讲哦。”魔理沙一边继续写信，一边笑着揶揄道：“从刚刚开始灵梦你就一直盯着窗外，完全是一副翘首以待的样子嘛。是在等谁呢？是蕾米呢，还是早苗呢？啊，该不会是紫吧？”
  “……刚才那是在想让你这个磨人精快走，把家里的杂务做做，然后赶紧钻回被炉里去补觉。”
  “这些事有我在这你也尽可以去做啊，反正我的信也快写好了。对了，要不灵梦你也来写信吧，有没有想寄情书的女孩子？肯定有的吧！”
  “没有谁像你这多情种这样有那么多的情书要写的。另外，虽然你成天把‘喜欢喜欢谁’挂在嘴边，但说实话，这种随随便便的肤浅的所谓‘喜欢’，其实跟逢场作戏没多大差别，根本就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吧，更不要说是真爱了。”
  魔理沙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沉默良久。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信纸，手中的笔杆轻轻敲打着纸面。天色渐暗，黯淡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把她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到桌面上。
  话是不是说得有些太重了？默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叹口气，把一边还剩着乌冬面的锅子拉过来，重新拿起筷子准备吃的时候，魔理沙终于开了口。
  “已经完全凉透了唉，还要吃啊？”
  “没有理由浪费掉吧。”
  “小心吃完肚子疼！”
  “要你管啊。”
  魔理沙伸手从边上的小筐里拿起一个橘子，心不在焉地剥着橘子皮。
  “……其实，我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见一个爱一个，正代表着我其实每个人都不爱；说每个人都是同样的重要，也就是说她们全都不重要。时不时的我也会感到迷茫害怕，常常在想，自己到底喜欢谁？到底爱谁？有许多次，在交往之前，我都感觉‘就是这个女孩了，这就是我真爱的女孩了，不会错的！’，可真正交往之后，却发现那又不过是我自己想入非非的错觉。”
  “嗯哼。”
  “但是啊，灵梦，我一直都相信，真正的爱是确实存在的！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着我真正喜欢、真正爱的人。尽管我也知道，寻到她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或许与她相遇的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或许就算遇到了也十之八九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但如果不去追求寻找的话，不就连这最后一丝可能也没有了吗？‘只要不停下来，路就会永远延续。’所以，灵梦，哪怕是为了这个无聊的念想，我也不想停下来！”
  “哦吼，亏你能把花心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冠冕堂皇。你这样寻花问柳朝三暮四，自己倒是洒脱，可你让那些为你动了真情的女孩子怎么办？你这不叫花心，又叫什么？”
  “啊～真是够了。反正我就是花心行了吧！最后所有的人肯定都会骂我是渣，然后全都弃我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到死啦，这样你开心了吧！”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唉？”
  “信的下一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好啦，快点写。”
  “喔，嗯。”
  魔理沙再度将精神集中回眼前的信纸上。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想和你一起创造更多快乐美好的回忆。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去地灵殿玩如何？那里的温泉非常棒哦。前段时间我和朋友一起去那里的时候……’”
  看来，情书是一时半会儿还写不完的了。站起身来把小锅端回到厨房刷洗，再将炉子里的炭火重新挑亮，把水壶提上去。水开之后，用开水泡了两杯热茶。水槽边的橱柜里还找到一包干硬的栗子酥，把它和魔理沙带来的曲奇连同两杯茶一同端回去。
  魔理沙已经趴在桌板上睡着了。光是打个草稿，就把她搞得精疲力尽了。亦或是被炉的温暖催长了睡意？
  轻轻地放下托盘，从她胳膊下拈起那几张信纸，字写得歪七扭八的，重写的痕迹一大堆。回头重新读过一遍后，不禁莞尔：这家伙真是个白痴啊。把地灵殿温泉的事情写得那么详细，到时候去了还有意义吗？
  将信纸收好放回桌上。沉睡中的魔理沙嘴角带着若隐若现的恬静微笑。炉膛里的火光映照着她雪白的肌肤和甜美的睡颜。
  禁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那淡金色的秀发。小心翼翼地抚平额前的那几缕缠乱的发丝，宛如对待易融的雪花。
  魔理沙，我的情书，永远也不会有寄出的那一天。
  它只会悄悄地写在我的心田，仿佛永远不停歇的呢喃。
  坐在窗边，就这样长久凝望着熟睡的她。然后端起茶杯，把窗户微微打开一条缝，才发觉雪已经停了。
  窗外清新冷凛的空气与杯口升腾起的水雾交汇成白色的热气，画出了一条条通往澄澈远天的轨迹。
  模糊的夕阳在西天层层叠叠的流云后闪耀着，渐浓的暮色中，整个原野都在闪着朦胧的雪光。

不可知的彼岸

魔理沙迷茫的爱，正如同山野间的灯火一般，骤然亮起，虽然能驱赶黑暗与寒冷，却摇曳而微弱，注定要在某一刻熄灭；
灵梦深藏的爱，正如同平原上的雪光一般，深藏不露，沉默不语，只有在夕阳照射其上时才会有瞬间的显露。
魔理沙和灵梦，也正如山野间的灯火与平原上的雪光，虽在暮色中交相辉映，却终究难以交织、交融。
一篇一时兴起写成的带着淡淡忧伤的短篇，发给诸位权作消遣。

怒海客

雅。太雅了。这种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感觉。
冒昧问一下，楼主写过情书吗？

caiyang1997

    很喜欢这样的小短文，比起直球发糖，这种暗生情愫的遗憾更有一种求之不得的美感（带入下现实，灵梦是给魔理沙送助攻的异性，这种题材似乎蛮常见的）。
    以“滥情”麻痹自己，以“寻找真爱”为借口的魔理沙，恐怕尚未理解爱情，被“我需要爱与被爱的”的念头驱动，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或许也是现代人对爱情追求的一个缩影，苦的是“灵梦”的角色——爱上一个对爱迷茫的人。如果真的捅破这层窗户纸的话，魔理沙是否会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应该爱你”的想法，回以“我也爱你”的回答呢？
    说的有点离题了，很喜欢作者文章末尾的升华和之后的总结，开头的描写写的睡意阑珊（褒义的），确实有一种一觉之后朦胧的大脑告诉你不得不起床的感觉。想必作者本人也是一个观察细致之人。

方仙

单相思的苦，谁能懂
大佬，写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