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木华君 于 2021-8-24 01:49 编辑
致我的一位朋友,希望他在今年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和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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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六月七号的凌晨上吊自杀,下午的时候给我发了消息,先是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自己从家里端了根椅子下楼踩着爬上树,然后在树干上套上绳子,绳子另一端套在他脖子上,然后就这样站在树上。第一次他胆怯了:单纯的生理恐惧,然后下来思索了半天,劝自己去死,因为觉得自己未来毫无希望,而且必定会被生活一口咬住不放,然后被各种疾病、现实问题乃至于恶臭婚姻追上,就像一群狗撕碎一只残疾人那样。面对这样惨不忍睹的未来假想,他重新爬上树,然后鼓励自己,一跃而下,就像《心跳文学部》的Monika建议的那样:找一个足够高的地方跳下去,这样就能扯断自己的脖子,死得毫无痛苦。结果绳子断了,他摔在地上以为自己脖子也断了所以就这样躺着等死,直到自己试着吸入第一口气,才知道自己失败了。
我告诉他,可能Monika是爱你所以才给你假的建议,好让你振作起来。你看你连死都不怕了,以后还怕什么呢。
不过直到后来,只要我问起他对于是生是死的看法,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告诉我他想死,只是恐高,搞不到氰化物,安乐死在这个国家也并不合法,所以能活到现在只是个习惯的延伸罢了,没有什么重新振作的积极意义,而且自己的生活还是那个样子,只是自己懒得去管很多事,所以看起来好像心态很平和,实际上还是一团糟。只要什么事情不顺,他就想拿着斧头劈东西,而且他还真的买了一把斧头,此前他还购入了一把匕首,在手臂上滑一道就可以见血,外加一根笃实的甩棍,这个是便宜货,甩出去得用锤子敲回来,所以他很少拿甩棍砸东西,只砸过金属的画架,还有一根拖着拖着会突然翻个面的圆底拖把。他发给我的照片里两个东西弯曲凹折的惨状足以见证那根棍子的威力。只是斧头还没派上用场,他经常笑着说,如果能把以前的仇人翻出来面对面坐着,自己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把冒寒光的斧头摆桌子上然后对对方阴阳怪气,反正自己想死,而且也不怕死,只是怕高。
两个月里面,他的生活并不见得有什么改变,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兴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想去接触很久以前的一个女孩子,初中同学,在初中大家都把他像对待蛮野的熊孩子那样对待的时候,就只有那个女孩子对他很礼貌。我当时就觉得没戏,因为他也说了是礼貌,这个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不是对他有什么态度或者想法。不过过了几十天他就说对面官宣了,算了,无所谓,然后又一个人郁郁不振地混日子,也没有像这几十天里每天跟我发15圈长跑打卡,单词打卡,还有各种各样的阅读分享,他什么话也不说。期末复习周他老同学来看他,他表面开开心心地接待了他们,最后什么都没复习,古代文学刚刚过线,他告诉我,觉得很对不起器重他的老师,可能自己本来很废,以前那些老师那么对他可能是对的。
我告诉他,生活还要继续,这是个很残酷的事情,既然要苟,那就去保持愤怒和憎恨,带着自己的倾慕和动力去追求剩余的幸福。趋利避害,这是人类的本质。
于是直到他用一根绳子把过去的自己吊死之前,都一直在尝试振作,但是根深蒂固的情绪病总会在不经意间将他从一个笃信马克思的文艺青年变成虚无主义者,每天都在期待一辆失控的大车能把自己碾死。但是有时候又会振作起来,然后重拾那些自己计划之中的任务和程序,但是这样做下来之后他更加失望,因为就连这些振作都是情绪病的一部分,就像反抗命运也是命运的一部分这样。或许自己永远都走不出这种状态了,而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就像前面说的一样,动不动就想砸东西,砍人,前者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要是有后者发生,那自己可能还会被关进监狱,接受道德和社会的强烈谴责和诅咒,最终惨死在刑场上面。不管怎么样,我从来都没听过他对自己未来有过任何美好的设想。
其实曾经也有过,那就是在他发病的时候强烈地想要同那些对自己友好、善良的女孩子一起,但很多女孩子都被他吓跑了,就剩一个人。他告诉我,自己不会再去有任何幻想,唯一想告诉对自己好的人就是,无论如何不要对自己这种社交自闭郁郁寡欢、在愤怒和痛苦中翻滚的人友好,因为这样会导致这个人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如果他们没有自己这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的自知之明,他们会无可救药、宁愿死也要和你在一起,像一坨强力胶那样紧紧地粘在你身上,这种人在这个时候就进化为了寄生虫,他们自己都不会察觉。
他是这样痛苦而绝望地贬低自己和自己的未来,不抱任何希望地苟在房间里面深居简出,老实说他历年的社交经验给他蒙上了足够厚的保护罩,让他知道自己在各种各样社交情况前该做出什么举动,而一旦有事情刺激到他,他马上就会变成愤怒的恶魔想要摧毁眼前的一切,想要自己马上去死,去跳长江,去再次上吊,去喝敌敌畏,去一刀划开自己的动脉。 也许很难想象为什么他心中有这样一个残暴而敏感的恶魔,早在多年以前他就向我吐诉过自己平凡得像一坨路边的shi一样的童年,首先是父母离异,两家子人经常在他面前吵架,吵去吵来最后是分家跟了他妈,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又被送回他爸家。老爸是个跑船的,累得要死,对他教育有时上心有时不上心。家里面是婆婆爷爷带他长大,刚好两个老人也互相不对付,经常为了一点皮毛大吵特吵,比如热水瓶内胆炸了,旧洗衣机要拿去卖,他告诉我自己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卖洗衣机两个人都会吵起来。不过后来老爹和后妈带他搬出去也并没有好多少,后妈虽然不坏但终究是后妈,所以基本不会管他心里想的什么,也很少对他的教育上心。自己在学校也挺尴尬,因为数学贼j8差,恰好数学老师是个看人不爽就桌面清理大师的暴力狂,他和这样的数学老师相处了四五年,最后上了初中,又是不知所措地呆在自己学校里面。老寝室里面一堆痞子学生,其中一个高高壮壮的某天发情把他摁床上卿卿我我,他拼命反抗,周围老痞子都在笑他。虽然没进去,但他说自己反正是忘不了,而且对阴茎有种不共戴天般的厌恶。要说那怎么个童年阴影法,自己不知道,反正也就这样,难受。至于后面也是一堆烂摊子,不想去描述。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爱和安全在他生命里永远地缺了位。而人人在反思现状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的过去描述一道,最后一根烟啐一口。每次都这样,人人都是祥林嫂,他明白这点,所以也不求什么什么人来可怜同情他,只是觉得想说,至于那些可有可无的怜悯,那是别人的事,和自己无关。
我也曾经问过他想过怎样的生活,他现在已经不再想去描述了,一说关于愿望的话题,就是希望自己猝死,毫无痛苦地死掉。如同那些每天都有的自杀者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死去或许不失为一种幸福,但尘世间的各种快感,我并不想他就此早早地离去而失去这些应该有的体验,没有什么人生下来就该死,该死的人早就死了,而他的绳子在六月七日的凌晨就已经断掉。预备行刑的刽子手躺在法场上,尸体已经冰冷,周围的空气寂寥且清冷,我看见他脖子上箍着断掉的铁链,像游魂一样在原地打转,彷徨,而时间仍然在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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