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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这是一个我最好的朋友将要变成邪恶的妖怪，而我得亲手杀死她的故事。 今晚的村子是一片死寂。我提前半个时辰来到了空无一人的神社。这里的气味依然熟悉且温馨。我凭记忆在黑暗中行走，用颤抖的手指拈起腰间的钥匙串，依次打开衣柜上的五把锁。 既然她已下定决心，我也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衣柜里有一套娇小的巫女服。光是触摸衣服表面的纹理，我就感受到超越钢铁的坚韧与泉水般涌现的灵力。这件衣服是为巫女的接班人准备的装束。我警觉事情不对劲，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穿上巫女服。 我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苍天有眼，请让我赢下这场对决吧。 1 村子的两大守护者——红衣的巫女与黑帽的魔女，突然各自决定要选接班人。 巫女一句话也不说，像是早已盯上目标一样，从街上拽走了一个双亲都被贼寇所杀的八岁女孩。魔女则到一个单亲家庭里，费尽口舌招揽了另一个同样是八岁的女孩。两女孩的名称皆拗口难记，人们就称前者为小巫女，后者为小魔女。 村民对此议论纷纷，但没有人提出反对。一是两位守护者本就是有极高名望的人类，二是没有其他人敢主动承担守护者的工作——杀妖怪。村子长年以来遭受各路食人妖兽袭击，强大的妖力与数量上的巨大劣势压得人类抬不起头，沦落到任妖宰割的底层地位。人类村子从来没有领袖，没有奢望过多高端的生活，能享受守护者提供的这一小片和平足矣。 第一年里，小巫女住在山丘上的神社，小魔女住在森林小屋，两人互不来往。 巫女是个无亲无故的女人，平日里板着一张臭脸，对妖怪下狠手时毫不留情，对小巫女也没有半分收敛。据说小巫女在每日清晨都被制御棒敲醒，与巫女一同清扫神社，然后花费五个时辰进行驱魔训练。风雨交加之日，小巫女就得将两倍于户外训练的时间用于研读经典，神社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从早晨到傍晚，巫女不断向小巫女灌输村子守护者的规矩：袭击人类的妖怪要杀掉，就算是与村子有合作的妖怪也不能放松标准，维护妖与人之间的屏障是第一要务。尤其是变成妖怪的人类，必须抹杀。巫女强调，内部的异化往往比外部的威胁更加危险。 村子里有不少人对巫女的残酷训练方法提出质疑，巫女也只是敷衍了几下就换了话题。这种质疑逐渐发展成“巫女虐待小巫女”的谣言，但巫女并没有放在心上。对巫女来说，只要小巫女还撑得住，那就没问题。小巫女对训练毫无怨言，对巫女的教导全盘接受。 魔女不像巫女那般勤快，但总爱咧嘴笑，所到之处都弥漫着欢悦的气息。收留了小魔女后，村民常见魔女频频往返于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购置看不出用途的家具和杂物。魔女家中杂乱无比，书籍锅盆乱摆一气，但小魔女并不觉得膈应。魔女并未对小魔女施加严苛的训练，只是像养女儿那般，放任随性自由的生活气息覆盖小魔女身上的使命镣铐。 当小魔女对自己的命运提出疑问时，魔女说：人妖和平共处并非不可能，村里的说法是被带偏的。村子相对于这世界来说就像沙漠里的一粒沙，会魔法的妖怪比所有人类加起来都要多。有善良的妖怪，也有邪恶的人类，就算是变成人类的妖怪或变成妖怪的人类也可能情有可原，不能一概而论。小魔女有些迷茫，但也接受了魔女含糊其辞的解释。 魔女很快就带小魔女去拜访了附近的妖怪。通向神社的道路有友善的妖怪摆摊作业，寺庙里有虔诚的妖怪终日研习佛法，远处的山下有称人类为“盟友”的热情妖怪。小魔女怕生，总是躲在魔女身后，在神社附近溜达的时候还碰倒了一个灯台。魔女轻轻扶起灯台，对小魔女一笑，说咱们记得对巫女保密，就说这是妖怪干的。 2 柜中有一柄两端涂上白漆的御币，一百枚封魔针，十五张弹幕符卡，还有一些已经失去效用的驱魔符。我知道，仅靠这些基本的巫女装备根本不足以对付她。我将红色的大蝴蝶结系在脑后，然后在厨房的隔间拣出一根狼牙棒、两卷锋利的钢丝绳、以及一瓶浑浊的液体，才带上所有行装从神社的窗子跳了出去。 我看到在神社的千级台阶下边，有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黑影。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影子似乎注意到神社的动静，一下闪进路旁的树丛中。 她竟没有打算逃跑，而是主动接近我。她呼唤着我的名字，仿佛在恳求我饶过她。 我的小腿开始发麻，手臂不自然地下垂。头上的缎带好像有点松了？腰上的钥匙圈是不是不见了？杂乱的思绪飘进我的脑海。我在心里振声，不要怕她的心理战术，我能赢的，我必须得赢。 心境刚刚平稳下来，一支箭就“嗖”地从我的耳边飞过。若不是我的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那支箭插中的就是我的眉心了。我碰了一下墙上插着的箭矢，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魔力，就是普通的弩箭。 我猛地挥动手臂，驱使五枚驱魔针划破空气，往左侧扔出。没等针开始下坠，我的身躯已腾空而起，台阶周围的状况全部收入眼中，包括躲在树上准备俯冲的影子。十根针脱手而出，一道耀眼的魔法飞弹也不客气地回敬。飞弹被我轻松闪过，驱魔针也没有命中。 3 就像巫女与魔女是宿命的挚友兼竞争对手，小魔女和小巫女也注定要走到一块。 小魔女第一次与小巫女相见的时候，小巫女正持御币抽打圆柱形、六只眼的冰妖精。一地冰渣化成水，妖精的惨叫声悠久回荡。魔女见了，点了点头就准备往回飞。小魔女坐在扫帚的末端出神。 小魔女在采集蘑菇时第二次瞥见小巫女。当时小巫女正拿驱魔符追打带五个翅膀的鸟妖，巫女在不远处紧随。小魔女向前迈了一步，但又收回了脚。 第三次撞见时，小巫女用双手拿狼牙棒狠命捶打伞妖怪的脑袋。伞妖怪可怜兮兮，浑身上下的数百只眼睛都红了。魔女见了，又打算往回飞。小魔女拉了拉魔女的衣襟，表示要去近距离看看。 魔女拍了拍脑袋，还是同意了。果不其然，小魔女站到小巫女和伞妖怪之间，把伞妖怪往村外的方向赶跑了。小巫女刚要将狼牙棒挥向这个搅局者，发觉来者是个同龄的人类女孩子，便停下来。下一刻，狼牙棒就被小魔女的魔法飞弹击中，险些脱手。 小魔女对纳闷的小巫女喊道，伞妖怪不会危害村子，别打那么狠，能赶跑就行了。小巫女甩了甩发麻的手，开始模仿巫女的口气指责小魔女“没有个接班人的样子”。小巫女说，妖就是妖，除妖是本分，没有理由放水。小魔女气得涨红了脸，又想不出什么词来反驳。小巫女索性不理会小魔女了，只是警惕地打量天上骑扫帚的魔女。 魔女只是摇摇头。此类争执在巫女年轻时也有端倪，只是从未发酵到口舌之争。村中传言，巫女身负世代相传的宿命，在与妖怪对立一事上无可推卸，心无杂念；而魔女是融入妖怪生活方式的游侠，交友圈和居住地都更接近妖怪而非人类，反倒会对非人的存在多几分同情。 巫女稍后赶到，整了整小巫女的衣冠，并听魔女讲述了这件小事的来龙去脉。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巫女摆摆手。小魔女见巫女出现，也主动和巫女拉开距离。但在看到魔女和巫女有说有笑，小巫女也乖巧地站在原地，小魔女又只好尴尬地回到三人身旁。 魔女提议让小巫女与小魔女切磋一番，拳头大的有理。小魔女摩拳擦掌，死盯着小巫女的瞳孔，心里翻阅过去几天的记忆，打算挑选一种华丽又帅气的魔法作终结技。 仅一招，小魔女就被小巫女摁在地上，全身好似散架一般。 4 进入十米左右的中距离时，易受空气阻碍的驱魔针之威力将得到大大提升，适用于远距离的黑魔法也将失去射程的优势。 只是她突然使用诡异的步法，像酒鬼似的东倒西歪，令我抓不住抢攻的机会。 我打算预判时，先前千百次切磋的经历又会浮上心头，将本已清澈的信息搅浑。她是以我的预判为标准进行先发躲避，还是以诱导我的预判为目的控制步调？无论是往移动轨迹的首尾、空档还是盲区进攻，都无法兼顾所有情况。 我多么希望她不是敌人。 我狠下心来，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脚尖触地的一刹那，我在腰上发劲扭转身体，向她下一秒的位置投射出十五枚针。她非常灵活地躲开来，又迅速回到原先的轨迹。在左手出针后，右手一顿，只发出一根针，射向相同的位置。 她大概是赌我第二手假动作，没有改变行动方向，白色的围裙被那根针扎中。“噼啪”爆裂声响起，布料与驱魔针产生剧烈反应，魔女服上出现一个不断扩散的焦孔，很快变成一个大洞。她立即扔下了手中尚未装弹的轻弩，双手握住扫帚柄，开始将魔力散发到空气中。 星星形状的飞弹凭空出现，发出刺耳的电子声朝我猛扑而来。我只是轻轻侧身就躲过弹幕，但她抓住这个瞬间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5 彼此看不顺眼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小魔女开始学会享受与小巫女共度的时光，小巫女也变得不再拘谨。毕竟二人有着相似的孤独，背负相似的命运，就像天平两端形状相异却重量相等的砝码。只不过，既然小巫女的实力要稍微强一点，那么除妖的事情上依然是小巫女做主，小魔女只能坐在助手的板凳上。 在工作之余，小魔女随魔女飞往村外更远的妖怪聚落，见到了常识之外的生命形式，也见识到了魔女真正面对的巨大挑战。这是一个妖怪的世界，一个毫无凝聚力的人类村子确实像蝼蚁一般渺小。像被圈养的家畜般，多活一天便是福。魔女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 与此同时，村民们发现小巫女的战斗风格比巫女本人还要更加残暴。施工地的木板、妖怪的断角、被丢弃的片甲。小巫女会使用手边一切的道具来向妖怪发起雨点般的攻击，一切动作都为了最大化对妖怪的伤害。“小巫女比妖怪更可怕”的传言开始散播开来。 小巫女没有理会传言，继续在村子周围执法维序，食人妖兽们开始提防一个戴红色蝴蝶结的女孩。更有甚者被捉到时就跪地投降，为的是保住手脚不被打断。较有智慧的妖怪断言，小巫女的体内寄宿着杀人魔的灵魂，杀戮使小巫女感到兴奋。 一天午后，一个矮小散漫的虫妖路过村子，被小巫女撞见了。即使虫妖没有碰任何一个人类，没有踏入村子一步，小巫女还是以虫妖有害人的习性为由将虫妖打得头破血流。飞溅的鲜血扑在小巫女的红色巫女服上。小巫女的脸颊上有血迹，下巴也在滴血，手上是挂着血肉的狼牙棒。小巫女的眼睛是红色的，眨也不眨，就那样直直盯着虫妖扭曲的身体。 小魔女认出那虫妖的脸，慌了，用尽浑身解数插入到小巫女与虫妖之间。小巫女手上的狼牙棒甩到离小魔女一寸处停下了，冰凉的血飞溅到小魔女的脸上。小魔女颤抖着恳求小巫女不要再打下去了。小巫女冷冷说道，规矩就是规矩。无论是什么妖怪，只要没在巫女或魔女的批准下接近村子，本就该被退治。 小巫女还想再打，但总找不到一个能不伤到小魔女的角度，只好作罢。小魔女解释道，这只虫妖与魔女有交情，为村民提供过不少帮助，从来没有惹事的记录。这天只是忘了巫女的训诫，不小心走得离村口近了点。这世上有待人和善的妖怪，若是对这样的妖怪都痛下杀手，人类会过得更加艰辛，这不是村子的守护者应该促成的情况。放虫妖走吧，就对巫女撒个小谎，说遇到了强敌选择战术性撤退。 小巫女听了这一番话，绷紧的面部肌肉有些松动，瞳色也恢复了正常，抬起左手笨拙地抹去脸上的血迹。 虫妖在极度的恐惧中已经陷入情绪崩溃，突然亮出獠牙顶在小魔女的颈上，似乎想拿小魔女当人质脱身。来自小巫女一记瞬发的暴烈打击，将虫妖的三颗牙齿直接震断。虫妖的脸上血肉模糊，直接在半空中昏厥过去。小巫女看了看失去意识的虫妖，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小魔女，没有再追击，只是提着滴血的狼牙棒徒步离开。 回神社后，小巫女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挨了巫女一顿骂才知道，巫女也是会对妖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如说，人与妖之间的冲突，大多还是以妖为主导，人被动反应。巫女不再按小巫女八岁时那样强行灌输守护者的理念，而是很认真地列出了一个名单交给小巫女，说上面这些妖怪不能杀。 小巫女拒绝了。巫女立即将名单扔进火炉烧掉。 6 我的每一次攻击都被她看破，她的每一次冒进也都被我破解，战斗逐渐进入到了考验体力、魔力和灵力储备量的阶段。我能感觉到，她在尽力用好对于我俩来说都相对陌生的招式，但依然无法切入我的死角。 消耗了五十枚封魔针后，我再一次读中了她的心思，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击中了她的右肩。那件魔女服替她挡下了攻击，但肩上的布料也化作松脆的焦炭。 这些年来的切磋都是这样的。我们互相钻研对方的招式，开发出破解的招术，又改进自己的招式以对付破解的方法。如此往复，互相将对方的底摸了个遍。她的飞弹依然无法得手，我的符札则是擦过她的扫帚，将扫帚的尾部点起了火。 胜利的天平正在向我倾斜。但她依然像食人鱼一样紧咬不放。 我终于捉到了她的破绽。她抛开了扫帚，丢掉魔女帽，回到了最舒服的凌空飞行姿态。正合我意——是时候使出自己真正擅长的、适合用于正面决胜的招数了。两掌合并，巨大的魔力从我的手臂流过，冲向我微微展开的手心。 极限火花，是我的师傅教给我的最强黑魔法。 7 随着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变长，小魔女与小巫女之间的差距在不断缩短。 小巫女注意到这个现象的关键事件是一次娱乐性的切磋。当时小魔女突发奇想，提议二人交换服装，分别用对方的武器和对方的招式来战斗，不准使用体术和自己原本的流派。小巫女骑扫帚放魔法飞弹，小魔女别着红色的大蝴蝶结扔符札。 这场蹩脚尴尬的战斗竟是小魔女第一次打败小巫女。 小巫女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小魔女学习新东西的速度比小巫女快多了。小巫女要耗费数小时才能熟练的符札投掷术，换小魔女来只需要一半的时间。以往的小魔女在魔女的教导下没有经过太严格的训练，但在被小巫女打败后就变得积极起来，潜心研究各类魔法。很快，小魔女就能在七成之多的切磋中打败小巫女了。 这是天赋。 魔女向巫女谈及此事时，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魔女将小魔女当成一个时光回溯的影子，傻笑着对巫女描述自己年少有为的幻想。巫女听到魔女将小巫女描绘成巫女的影子时，摇头否认了。巫女说，小巫女所代表的那个影子在自己体内早就消失了。 于是，小魔女当上了队长，轮到小巫女当助手了。二人追随一行熟悉的妖怪足迹，却发现目的地是山贼居所。山贼是人类，同样是巫女和魔女保护的对象。但小巫女从墙上的图腾认出，这帮人就是当初入侵村子，杀死小巫女父母的仇家。小巫女说出这段话后，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小魔女再一次看见了血红色的双眼。 小魔女咬咬牙，说咱们进去灭了这些贼人吧。 小巫女攥紧自己的袖子，说，规矩是除妖不杀人，若是违反规矩，巫女会发飙。 小魔女说，就说是妖怪干的。这些人对村子百害无一利，比妖怪还更不像人。这仇今日不报，明日又会有更多的人丧生，对村子也不利。既合人情，也合天理。再不济，就把责任推给小魔女吧，毕竟巫女会对小巫女无限苛责，魔女不会对小魔女动手动脚。 小魔女将自己的帽子脱下递给小巫女，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小巫女没有接过帽子，只是从背后抽出狼牙棒，径直往前走去。 8 极限火花从我手中脱出之时，我就后悔了。 那双血红色的双眸一下子勾起了我心中对她最可怕的记忆。比捕食中的野兽更恐怖，比发威的雷云更具压迫力，那是真正的妖怪的眼神。我将很多妖怪视作人类的盟友，亲手退治的妖怪也数不胜数，但这样丧失人性的眼睛只有在她身上才会见到。 我本以为换装战斗对我有利，但不得不承认：她即使穿着我的衣服，也依然是那个令妖怪们闻风丧胆、无比残暴的小巫女。某种意义上，她比妖怪更加“妖怪”。 她几乎是用后背擦着我的炮轰范围，沿着最极端的边缘向我飞来。我尝试着用快速改变方向的技巧来捕捉她的移动轨迹，却一一被识破。直到魔力储备告急，双方距离拉近，我才停下了高火力的轰击，迅速切换到巫女的武器。 这一回合，我浪费了大量魔力，却没有起效。看来她是卖了个破绽，给我制造了自己处于优势的假象。 针的储备见底，符札对她也没有起到效果。她用灵力造出的阴阳玉与魔力造出的飞弹交错进攻，令我一时难以反击。我身上坚不可摧的巫女服终于开始顶不住冲击，开始像气球漏气一样呲呲往外泄露防身用的灵力。 我和她互相试探对方剩余的力量储备。待一方率先耗尽用于闪避或进攻的余力，才是真正分出胜负的时刻。 我再次警告自己，不可掉以轻心，若让她得胜，不知有多少朋友要命丧黄泉，就连我的师傅都可能惨遭她的毒手。为了我所守护的正义，我必须把她在这里消灭掉。 9 小巫女与小魔女进入山贼据点时，看见一头凶猛的巨狼在和山贼们搏杀。巨狼长有四只手四条腿，全身上下布满棘刺，胸前有一颗醒目的红宝石。小魔女认出来了，这是竹林里住的温顺狼妖。那些身为人类的山贼注意到洞口红色的巫女裙，涕泪俱下地呼救。巨狼察觉到洞口来了人类守护者，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下来。 恶人终有恶报，小魔女心中暗喜。没想到小巫女竟收起砍刀，拿起御币，挪动双腿要往巨狼的方向去。 小魔女拦住小巫女，问小巫女是怎么了，快走吧，让狼妖完成正义的工作得了。 小巫女沉默了一阵，说除妖才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先前跟随的脚印就是这头巨狼留下的，如果狼妖袭击的不是这窝山贼，那就是无辜的人类居民。自己身为村子的守护者，必须站在人类的一侧对抗妖怪。 小魔女从小巫女的声音里听到了动摇，但小巫女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让小魔女倍感不安。小魔女挡在小巫女面前，抬手指向岩壁上方。小魔女扬言道，若小巫女再前进一步，就将整座洞窟炸塌，自己也被掩埋于石砾之下。 在小魔女的阻挡下，小巫女眼睁睁看狼妖杀光了所有贼人。小巫女手一松，御币掉在地上。小魔女也因此明白了小巫女最大的弱点：小巫女杀不了人类。 小巫女并非不想为父母报仇，但巫女的教诲像在小巫女的头上插入一块最高优先级的石板，写的便是人类与妖怪的界限。人与妖的差别有规矩指导，不像善恶标准因人而异。小魔女能够自己选择去留，小巫女不行。 身为人类，但对村子有害的罪人。对村子有恩，却长相凶狠的恶鬼。伪装成人类，却未曾越界的妖怪。以及化身为妖怪，却心向人类的忠臣。小魔女心想，人类的规矩实在太过于偏心和狭隘了。若是考虑到魔女所展示的世界真实模样，永远有规矩无法覆盖的地带，反而只有直觉才靠得住。 但出乎小魔女意料的是，二人在理念上的矛盾并没有像烈性炸药一样爆发。 小巫女只是紧紧抱住小魔女，嘴上说，谢谢你。 10 她大概是没想到彼此的灵力竟会在同一时间耗尽。她扔出最后一颗光球，我打出最后一发激光，随后的夜空便再无耀眼的弹幕。在弩箭和驱魔针也用尽后，我们已经没有远距离攻击手段了。 她也没有再试图隐藏身形，而是在月光的映照下走到台阶的正中央。我也照做了。我用右手提着她惯用的沾满了罪孽的狼牙棒，左手握着她的御币。她用双手把着一根金属长棍，那是我藏在扫帚里的隐藏近战武器。 她率先发起攻击，双手高举接着劈头盖脸就是一棍，被我用狼牙棒挡了下来。我的右手被震得发麻，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腰上就又挨了一击。“扫帚棍”的长度优势显露无遗。 为了格挡她的双手攻击，我不得不扔掉沉重的狼牙棒，用双手举起御币。 她见状，竟直接丢掉手中的长棍，赤手空拳发起冲锋。我没有放弃这个进攻的机会，三下重击结结实实地命中她用于保护头部的手臂，打得她的整条小臂都肿了起来。但她已经拉近到能够使用踢击的距离。 我突然感觉下盘失衡，整个人往地上倒去。她用一记扫腿破坏了我的平衡后，一记重拳又命中我的腹部。好强的力量，简直不像是人类。她要赢了，她未曾失手，她从不谦让。我的眼前冒出了黑的黄的青的紫的斑点，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肚子里翻江倒海。待我恢复意识的瞬间，只见她从地上捡起了狼牙棒。 狼牙棒砸了下来，但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终于等到了绝境中迸发的胜机。或许是她依然保留对规矩的执着，没有对身为人类的我使出致命的招数。她心里想杀了我，但身体不听使唤，尤其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 11 当巫女，小巫女与小魔女后知后觉地赶到仪式现场时，魔女已经完成了脱胎换骨。魔女在经历了三年的禁食以及十七个夜晚咏唱的仪式后，摆脱了人类之躯的种种不便，变成了永生不死的魔法使妖怪。 魔女说，自己领悟到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依靠武力不断除妖只能是暂时的手段，若要让人类真正摆脱被妖怪“圈养”的命运，就要从源头上寻找解决方法。为了村子在妖怪阵营中有稳固的支持者，自己必须以妖怪的身份前去游说。这个过程可能要花上数百年，是人类的自己不可能做到的。 魔女的行为触犯了禁忌——人类不被允许变成妖怪。巫女说，有许多人变成妖怪是为了逃离人类的命运，最后再也没有回到人类的阵营。魔女捂着心口发誓，说自己的灵魂仍是人类，今天是，以后也依然是。 巫女的身边浮现出四个巨大的光球，那是能够消灭一切妖怪的攻击。小魔女双手捂住耳朵扑进小巫女的怀中。小巫女一手搂住小魔女，另一手伸向背后的狼牙棒。 魔女蹬腿，以击破音障的速度起飞。 第一发光球直接命中了魔女环绕身边的球形屏障，将魔女的防御彻底粉碎。 第二发，打偏了，在左边的地面上炸出一个大坑。 第三发飞得有些高了，被魔女低头躲过。 第四发没有出手。巫女远望魔女的身影好一阵子才转身拉着两个孩子离开。 小魔女知道，巫女是故意放魔女走的。如果巫女有心要杀魔女，魔女至少要损掉一只胳膊才能脱身。 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跟村民们解释守护者少了一位的原因。巫女问小巫女会如何宣讲。 小巫女说，自己将会如实相告，说魔女变成了妖怪，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回到村子了。村民会对魔女憎恨有加，会用恶毒的语言诅咒与魔女有交情的人，但事实就是事实。小巫女承诺自己会保护小魔女，会一起承担伤人的话语和连带的罪名，但不会逃避。 巫女没有再追问，第二天就从神社消失了。从此小巫女和小魔女成为村子的正式守护者。 小魔女开始紧张起来，因为魔女将修炼成妖的方法传给了自己。魔女希望小魔女作为接班人能继承这一份事业，还希望将来能不断有人加入这番事业。小魔女深知人类村子的局限性，对外边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警惕的小巫女迟早会注意到端倪。 小魔女试探性地问小巫女，假设小巫女昨天在巫女的这个位置，会怎么做。 小巫女答，四发攻击都会往死里打。 12 因为一时的犹豫，第一发狼牙棒没有砸在我的脸上，她就迅速砸出第二发。可惜她下决心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从胸口伸出第三只手，插向她的双眼。同时翅膀用力往地上一撑，将她整个人掀翻。 要变成妖怪的是她，而不是我，我得执行守护者的职责杀了她！ 鲜血溅在我的嘴里，反击非常成功，她被我暂时夺走了视觉，也失去了有利的体位。我迅速起身，张开背后的双翼飞到她上方。随着一口带有腐蚀性的唾沫喷在她的右臂上，已经失去灵力的魔女服瞬间融化，她的皮肤也被侵蚀成漩涡状。 我是魔女的接班人，必须除掉挡在我面前的一切障碍！ 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往她身上咬去，连带衣服撕下来一大片肉。她一边嘶吼着一边凭声音向我踢来，却连腿也被我咬中，血流不止。尖利的爪子从我的手掌心伸出，原先的人类手指脱落在地，第四只手臂也开始生长。她终于摇摇晃晃地起身，用已经红肿的左手抬起狼牙棒。她应该没有力气了，我早该赢了。快躺下吧，小巫女。快放弃无谓的努力吧，小巫女。 她是永远的敌人，是短命的愚者，是被造物主抛弃的种族！ 她挥舞狼牙棒打来。我满嘴牙都被敲断了。我的第三只手挡了两下重击，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呜咽着挥舞狼牙棒打来。我的头发浸满了粘稠的汁液，已经不知是我的血还是她的血。我左眼看不见了，左手不听使唤地垂了下去。 血，肉，骨，吞食，消化。好痒，好想将她撕成碎片！ 我让脚上的肉垫发挥作用，不再发出脚步声。她却吸一吸鼻子，靠嗅觉找到了我的位置，挥舞狼牙棒打来。我的下巴脱臼，失去意识半秒，整个身躯向地上倒去，但我用新长出来的第四只手撑住了。随后那只手也断了。 啊…… 变成妖怪的是我自己。 她痛哭着挥舞狼牙棒打来，血泪滴进我皮肤上裂开的伤口。一直持续到我连转动眼球的余力都不剩，持续到我的头骨被砸碎。 13 小魔女又问，假设小巫女昨天在魔女的位置该怎么办。 小巫女答，会用尽全身解数躲过这四发致命的攻击，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若没躲过，就拜托小魔女把自己葬在此地。若要选择以身试探禁忌，就得做好这样的觉悟。 小魔女这才恍然大悟。 小巫女或许不是愚昧古板的、执行规矩程序的木头人。小巫女恐怕同样见过妖怪的巨大世界，同样有自己的想法。小巫女能够理解魔女的道路，那是更加宽广和自由的未来。只是小巫女做出了相对枯燥的选择，即回家守护看似畸形无理的规矩——杀妖怪。 小巫女说，现在重要的不仅是规矩本身是否完善，还包括是否有愿意捍卫规矩的人。村子需要一个能够托付信任的守护者。这个守护者会让规矩凌驾于人情世故之上。即使规矩尚不完善，守护者也会将它贯彻到底，直到有更加严谨合理的规矩出现。巫女觉得自己没能彻底做到这一点，但相信下一代会做得更好。 这样固然会阻碍魔女这样想要另辟蹊径的开拓者，会加深与妖怪之间的隔阂，会表现得像台无情的杀戮机器。但妖怪侧的黑暗面要比人类侧的黑暗面危险多了，要想拥有与最危险的妖怪正面抗衡的能力，就必须割舍掉一些东西。 我问她，割舍掉什么？ 她看了看逐渐升起的太阳，又看向我。 她把双手放在我的双肩，说如果我想去用自己的方式捍卫这个村子，那就去吧。抛弃一切不需要的行李，扔掉所有的杂念，她会在心里永远支持我。但只要我选择打破她所守护的规矩，就必须与她一战。无论那种幻想多么正义凛然，那样的前景值得多高的期待，都不能阻止她与我为敌。 她说，如果我确实拥有了开辟新道路的能力，我一定能战胜她，问心无愧地踏上未知的旅途。那样的话，请不必再挂念她。她愿打服输。 我郑重地点点头。 她又凑到我的耳边，低语道，倘若我无法抗拒妖怪侧那巨大世界的诱惑，胆敢反噬曾寄予我厚望的人类们，就不要怪她下手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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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7 08:2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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