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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探讨] 【杂谈】从文学漫谈幻想之于东方:寂灭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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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7 21: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Echolumiash 于 2022-4-17 21:22 编辑

引言:初看幻想

本文是我这个入坑很浅的新人试着写的一点自己的思考,有很大部分的灵感来自星期六大佬的文章,约12000字,阅读大约需要一刻钟。我也没有读过多少文学专著,因而本文大概率是错漏百出的,还要请各位读者指出错误,以再修改润色,免得贻笑大方。总之,感谢您的阅读,还请观赏。
我常常觉得,东方独特的美学意识的神髓便在于「幻想」(指新作前几作的「幻想」,即从红魔乡到约风神录这段时期),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幻想系作品致力于建立一个与现实隔离的境界并以此展开其独有的叙事,东方的幻想并不致力于脱去现实的影子,反之,这种东方式表达的基础正是建立在现实与作品语境的交织之上的,它的表达也因此多元起来,其背后的美学意识更是早已超出了美好或之类的单薄的审美。
显然,传统意义上的幻想并不与读者所在的现实相对立,因为其目的便在于脱离现实与虚构的分野。而显然,东方之幻想,许多地方都在暗示着其至于现实的关系,其本质上更接近于一种回忆或者追思,甚至是对现世的映射,是一种基于某种「心绪」的具象。其本义可能更接近于意蕴丰富的诗意,是与「尘世」对应的存在,正如《童祭》填词中的这样一段所说,是昏暗现世中的蝴蝶之梦。

夢違え、幻の朝靄の世界の記憶を
异样的梦,是幻之朝雾中世界的记忆
現し世は、崩れゆく砂の上に
现世,构筑于逐渐崩落的沙土之上
触れぬ場所まで
直到无法触及的地方
幻 儚い
虚幻 飘渺

若脱离开对「幻想」一词的解释,则可以轻易想见这样一种独特的形象:其美好如陶潜欲脱离樊笼的桃花源,其独立于现世如庄生所言之无何有之乡,其又与尘世交织得无可分辨如悠远的蝴蝶之梦。

幻想的构建
幻想的构建,极浅层地从手法和世界观上看,可以概括为「再构筑」和「神隐」。
初看东方之幻想,便能看出其原本的素材来源是神话的,传统的,民俗的,而其延伸出的,能触及的形式是现代的。构建幻想的过程,即将或现代或传统的人物,语汇,设定都放入一个现代的语境中,在东方这里,是之于一个称之为幻想乡的舞台上的。而正如幻想乡给我们描摹的无论多么胡闹,其本色依旧安然的氛围相同,传统的本色是无法忽略的。
但与其说神主是从传统中寻找原本或是去进行再次阐述,表现这些传说,不如说神主是在打散这些传统,然后再将话语的残片与独创的背景「再构筑」,这一过程可能接近「解构」的过程。这样的再造并不是完全的解构,所谓幻想,只能是明知其原先如此却依旧将其带上虚构的高空,虚构的主体永远是「知不可乎骤得」的。完全的解构将打破这个原本中的「语境」与「在场」的然后才再造其形式的,这样一来,原本的传统的意蕴也往往就荡然无存了,而在东方中往往这种解构只是部分的,不完全的,仅仅解构其在场的形式而保留了其中语境的大部。
例子可以说是数不胜数的,众所周知的,诸如永夜抄中对竹取物语的续写与改编,诸如神奈子可以考据到神道中的建御名方神,竹林中的妖怪兔如传说中般唱着赞颂大国主的歌谣。
传统的,古典的文学,往往有着言简意赅,意蕴丰富的特点。当我们追溯,挖掘东方一个个人物的背后的「零设」时,也就像品味着一首首小令或俳句,对东方的一个个现代与传统交织带着奇幻风的故事的品味,也就像推敲者其中的字词,其中自有无限的千秋,典雅而又没有清高到无法触摸。加之以同样的语汇与形象于当今的语境下,奇幻便与古典的厚重同行了,由此形成了东方带来的独特美感——华美绮丽而又庄严凛然,隽美无二,虽然融入了诸多现代的,西洋的元素,使之成为一曲狂气的乐曲,却仍不改其悠远的基调。
关于手法上的幻想的再构筑大致再看不出端倪,但这绝非构建幻想的最终答案,我们暂且按下不谈,来看这样一个问题:那么世界观上所谓的「幻想」是何物呢?
这里以「传统」二字概括的,便是佛学,神道,民俗,日本古典文学等等,如前文,世界观上的幻想,不是作为所谓某种虚构,意图脱去现实的一切因素的,而是之于「现世」的,历史的存在,从神道中的神明之说便可以看出所谓幻想对立的究竟是什么,神道关于神的观点本身可以说是一种万物有灵的泛灵观点,但是万物之灵并非某种万物的意识,而是确确实实的人赋予其的,这种神明的观点接近于是他人意识的集合,由对自然的敬畏与祈愿而生,自然其神性便也由人的信仰决定,附庸于人世的「常理」,神祇无人信仰,便是所谓被常识所遗忘,所无视以至于无法理解的过程。妖精和神怪之物大抵都是如此。在妖妖梦的设定文档中层这样写道:
人类文明繁荣了起来。人类已经不再畏惧黑暗了,
因为人类已经能够制造出即使在夜里也能把周围照亮的东西了。
人类完全盲信唯物科学,把非科学的世界,也就是妖怪和鬼怪等的世界,作为迷信而排除掉了。
如此之幻想,是对立于现世的「常理」而言的,如大结界又称作「常识的结界」,被常识束缚的外界人无法看见或理解它,因而至于外界,大约是可以归于虚无缥缈的一类的东西吧,其所谓的「常理」便可以看做是日常之稀松平常之物,即指那些无需验证或被人遗忘去验证的东西。如此说来,这种与「常理」对立的幻想,实际上并非是被常识「毁灭」或「掩盖」的,而是被其遗忘的,这可能并非某种虚构,而是曾经真实存在的,旧时的繁盛之物,只不过被现实的向前遗忘了而已。这一过程大致类似于「神隐」,即被神怪隐藏起来,神幻难窥,也无怪建立大结界的贤者之一——八云紫,会被称为「神隐的主犯」了。同样在妖妖梦的设定文档中这样写道:
大多数的人无法再从幻想乡中出去了。然而一些运气好的人一回到原来的世界,就一定会被无数的人追问他关于神隐的事情。
从他们的口中说出的话,仿佛他们的脑袋出了问题一般,谁也不相信他们。
我见到了桃源乡了”,或者是“我去了蓬莱山”。

由此可初步见得几分神主想表达的东西了,曾经熟知的传说与怪谈已从生活中被隐去了,曾经的口口相传至于如今无可凭依的窘境,其内里是对文明牧歌时代的哀婉,旧时的奇迹被科学的发展真正展现时,信仰也就自然地转换了,失却了。早在梦时空中,主角博丽灵梦就被赋予了「维护梦与传统的巫女」的称号,这种哀婉的对象是前者「梦」,或说就是所谓「幻想」,而其外化的形式便是后者「传统」,也即前文所说的「再构筑」。
无何有之乡
上文所解读的,大约是很多人都可以简单得知的,然而现世里隐去的,在东方的表达里,远不止神祇或妖怪等等。如果仅仅认为「神隐」的幻想是志怪的便错了。

显然,如果真的是神怪的作用创造了这样一个隐于世外的境界,那么由为何神祇和妖怪等等「神隐」的主犯们,也在现世的历史世态炎凉下,「被」现世的常识所神隐呢?显然,所谓神隐,并非妖怪们的恶作剧,而是在来自外界的力量驱使下进行着的,有悖于原本处于现世中他们的本意的。更进一步,如果看所谓「神隐」民俗上的来源便会发现,神隐一说是一种借口,一种对脱离社会,抛弃人际关系的浪漫的借口,对从疲弊的人情世故中摆脱责任奔向绝对自由的神秘的借口,总而言之,即出世的借口。

正如哲学家贝克莱所说:「存在即被感知」,是否能随着庸世的常理「随其流而扬其波,餔其糟而啜其醨」不仅仅是出世和入世的选择,尤其对于神怪之物,他们的存在生来缺失社会性,因此之于他们,被常理所遗忘或同历史向前便成了生死攸关的选择,即「存在的生死」。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无论是人类还是神怪,都无法永远追赶历史的脚步,因而曾经真实,平常之物终而将成为虚无缥缈,旧时之物。

这形成所谓「神隐」的外力和「历史」是有关的,虽然历史事实上是流变的,但在大多数记载的历史里,历史往往可以分为事件的记载,和对其他时间的空白两部分,在《东方文花帖》中有这样一段话:

所谓历史,就是在寻常的时候让时间前进,在非同寻常的时候将时间的前进状态记录下来的东西。之所以能够将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描述出来,就是因为时间停止了前进。作为证据,没有人能说出那些寻常的事情都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的。

也就是说,在东方世界观中,所谓「历史」,并不是人们对所有往事一致认定的说法。历史的重心在于变化,而在东方中尤其如此,所谓「历史」仅仅以静态的时空来展现其发展与生长。《文花帖》所说的「寻常的时候」,即常理或常识依旧生效的时期,处在事件的间期,能被记住的只有民犹赤子,往来鸡犬相闻的不变和日常午后般的安然,在这里,任时间流逝并无大碍,因而绝少会有人反思,甚至去验证常世之理,这种状态占据了时间之河的绝大部分。而一旦出现事件(广义上说即「变化」),常世之理便会在相比于寻常时段极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仿佛极为默契地约定好了一般发生变化,或微小或巨大,总有部分被忘却,又总有或新生或重生的部分,而在这一过程里被忘却的,先前的常理,便成了旧时的遗物,被遗忘甚至否认,即「存在的死亡」,于外界看来,大概便是无人关心的某种神隐吧。明日之盛,昨日之俗,或许,反之也亦然,今日之盛的常理,明日便会有着沦于蜉蝣的命运,引人感叹这盛衰的无常和历史的唏嘘。为何幻想乡会在数百年前从东之国分离,大概便是历史的狂飙突进使得被常理抛弃之物急剧增加造成的。是否还记得《童祭》的这样一句:

現し世は、崩れゆく砂の上に
现世,构筑于逐渐崩落的沙土之上

大概正是在说这传统与历史的式微吧,当似黄土般坚厚而又能孕育新生的历史或在江河之中淘洗,或随扶摇成为浮尘时,望向现世,也许只有无法言说的心绪能如崩落的沙土掩盖这麻木。而在现世的唯物质的暗无天日中,被遗忘者想起无何有之乡的理想: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面对现世芸芸众生悲欢的苦海,被遗忘者想起华胥之梦的乌托邦:

昼寝而梦,游於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

之所以这种常识的遗忘会表现为神怪,抛弃世俗的人类的「神隐」,便因为是原先被遗忘的愤懑和无可奈何中,终而爆发出了对人心不古的反抗和长歌采薇的清高与傲然,使他们飘然去往那个「无何有之乡」,那个「华胥之国」了。

虽然这「神隐」标志了他们现世里的存在被遗忘,被否认,但这存在的死亡,亦也是一个心无彷徨的亡灵在幻想侧的新生。

境界两方的心绪
应该用什么来描述这感受的真实呢?
相信各位也已经看出来了,「幻想(指新作前几作的)」的设定和现世与梦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如此,有关的概念都或有或无地有几分联系,诸如真实与虚构,诸如现世与梦幻,诸如常识与幻想,诸如生与死。它们之间共同的一点便是相对立又相生的关系,可以类似于朴素的「辨证」,但显然,从文学上讲是不会同时关注其不同与相同两侧的,在东方的语境里,显然重点在于其中的模糊的联系而非其区别,在死亡幻想曲(Necro-Fantasia)的音乐评论里神主写下了这样的两句:
活着的时候,无法体味死亡。
死永远是生者的幻想。
大概可以见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两者截然相反,但正是「幻想」将其联系起来,类似的,幻想的结界阻隔又联系起现世与幻想侧,分隔开常识与幻想,这种有无,虚实之间,或许可以以「境界」来概括,而所谓幻想,或许也可以指境界两方的模糊分别。这境界的两方并非是有无之分别,正如后句之中所说「死永远是生者的幻想」,「死亡」的真实并非是绝对的,绝对的死亡是生者的虚妄的幻想,或说死亡亦也是遁入「幻想(广义上指境界的模糊分别)」的一种,三途川两岸的生死之途,和大结界两边的常识之分,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即都是某种程度上的有无或是非之分。
而作为一切设定文本的接受者,我们站在所有「境界」的交汇处。
就来说说这「境界」之别吧,很难不提到这主舞台的境界的创造者——八云紫,拥有操纵境界的能力,从她的符卡名便可见上文所说这对立面的共生关系:结界「梦境与现实的诅咒」,结界「动与静的均衡」,结界「光明与黑暗的网目」等等,显然这所谓的结界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屏障,而是某种「均衡」,现世侧与幻想侧的关系也非是不相容的,而是交织似网目般的。站立与其边界上的我们的视角应该能看见,这边界是如「波与粒的境界」所暗示的波粒二象性的边界般模糊的,不可视的,如果做一次语言上的思维实验便会发现,从其两端出发,语言只能不断向彼岸延异而绝无法探知到界限,最终得到的结果便成了非限定的,非分析性的,非演绎性的话语,这便是我们能所知的关于这「境界」的答案,正如庄周梦蝶无法完全弄清其中原委,最终只能得到「齐物」这一无法言传的真实。这守护结界的二色莲花蝶或许也将一遍遍提醒我们这梦蝶的「不可知乎」吧: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言语的不定,亦体现在东方的叙述上,大部分时候,或许我们在弄明这一次次异变与事件的原委前便已获知了其表达的主题,在未阅读完文本前便已体会到其中的神韵。东方的叙述是简单但不甚明了的,前文所说的「解构」或许只是构建幻想的最初步骤,表面上,这些话语的碎片是进行了「再构筑」,但更多时候,「解构」后的各个言说,各个语义在其中发生了碰撞,它们没有如常一一对应地再回归,而是溯回,重新交错,通过借指,借代,象征等手法或自指或他指,最终构成的结果是一个复合体,一个多指向,多声道的语义的城堡,由我们读者去发现这巨大留白的沃野,而感情的真实便随着于其中挖掘的深入愈而外显。
从各个方面可见,这「不可知乎」的语言,或许也可以称之为诗的语言,它们之间有许多相似点:
这个行动(诗歌创造)的第一个步骤就是将话语连根拔除,诗人将话语从其内部联结及日常活动中分离开来;让话语从无定形的范围里分开;词汇变成独一无二的,仿佛刚刚出生一样。第二个步骤是话语的回归:诗歌成为参与的对象。两股对抗的力量栖息在诗中:一股是向上的或说是拔起的力量,将话语从语言中分割开来;另一股是下沉的力量,使话语回归语言。
(摘自奥克塔维奥•帕斯《弓与琴》)
显然,这一过程与幻想的构建是相似的,所谓「将话语拔除」便是将幻想的话语,连同其外化的「传统」进行「再构建」。这构建是不完全的,一如先前的解构之不完全,混合着纯粹的作者的话语与或是碎片或是原本的可阅读文本的复合物出现,所谓「将话语从语言中分割开来」的力量便是先前所说的非分析性的,非演绎性的话语,这一部分只有感性而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从读者的角度上看是「先验」的,即纯粹的「梦」,而后者便是其载体,即文本本身,二者相互对抗的过程,即碰撞出这感情的真实,因为在文本的理解之前便有了感性的「先验」,因而二者对抗的过程,即挖掘文本的含义与困惑于其中的过程,就碰撞出了东方的诗意。
这一过程是必然发生的,诗性的语言中形象不再起着解说的作用,而是使读者重新基于意象进行重新创作,拿出心中无法言传的形象在对文本的解释与挖掘中复活。
在文本之前的无法言说的「梦」或说「幻想」,既是神主个人某次梦所流露出的个人灵魂的语言,但正如罗兰巴特的「作者已死」之说,也是于这语义的不定的旷野里求索的读者流露出的个人灵魂的语言,它产生于,又独立于现实里所说的虚构与真实之外,如果说虚构与现实的分野便是作品张力的来源,那么这个人的语言「梦」或「幻想」因为早已脱离开作品的虚构或真实,映射在读者的脑内,便成了一种去张力的状态,如果是探知这「境界」的分野的读者是极富张力的形体,那么最终不明所以的「欲辨已忘言」便是去张力的安然与悠远,因此在这里,我们或许可以引入一个西方诗学的概念来描述这感情的真实:-——心绪:
按照从浪漫主义诗学推导出的(被非常不恰当地普遍化的)定义,诗往往是心绪的语言,个人灵魂的语言,心绪(Gemut)这个概念指的是通过进入一种灵魂栖居的空间而达到的去张力状态。
(摘自胡戈•弗里德里希《现代诗歌的结构》)
这便是「幻想」于心中的存在,「境界」的无何有之梦,最终化作「心绪」的真实。
但想必各位也看的出来,「心绪」的真实是个极为泛用的概念,在不少的类似于东方的表达中都是存在的,用诗学与文学理论的概念解释毕竟还是过于抽象,过于普适了,可以说,只要存在对现世的反叛便或多或少地有着「心绪」的真实。「幻想」的构筑与表达,应还有更「东方」的方法,这里,我们便不得回到文化的领域,对设定做一番延伸或推测了。

侘寂之幽玄
果然,提到幻想与现世的分野便不得不提到这个概念「侘寂」,它是从文化角度上看东方之「幻想」最重要的标签,但在阐释这种难以言传的理念之前,让我们先把他们分开看,看「侘」和「寂」单独的意思,再去从这一组相对立又紧密联系的概念的关系看其共同构成的美学意识。
从东方中找到的这一组相对概念的线索并不多,只有灵梦的两张符卡:散灵「梦想封印 寂」和回灵「梦想封印 侘」,是对于前两张符卡的升级版:灵符「梦想封印散」和灵符「梦想封印 集」。这是一种直观的描述,前者是向外散发的,事物本身的性质,而后者则更偏向于有些微妙的「复生」之义了,散与集,似是相贯的一个圆环,不知何起而又微妙幽玄。
如果离开东方的语境的话,「寂」即从事物初生的一刻便开始的不断衰朽的过程,即演进生息的过程,最终残破不堪,例如木梁上积出灰尘,青苔爬满裸石。这与汉语里这个字的原义有些许的一致性,汉语中的有两个义项,一指安静,二指寂寞,孤独,安静无人之处寂静幽清,如《小石潭记》中所说「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寂寞的令人难以忍受,孤独之人往往寡有言语,常居于无人之处,安静寂寥。可见,这两个义项的的意境是相同的,即沉寂,破落的形象,其形容的是一种环境的无形的力量,古人认为人世常悲而鲜有生趣,无论人生境遇或者是物的历史,都常常,且将要陷入走向破败,凋零的状态,因而这「寂」的状态,可以说是时时刻刻统摄在万物上空。
提到东方中和「寂」有关的线索,便不得不提到贯穿了月都有关剧情的「污秽」一说。
月球完全没有污秽,结果,移居到月球的人都舍弃了寿命。没有寿命,意味着没有生与死,月球,也许与无秽净土,也就是死后的世界相同。当然,月之民和月兔都并非不老不死,她们也会因为事故和战争而死去。就算不是这样,居住在月之都的人们身上也都微微带有一丝的污秽。
(摘自《东方儚月抄》)
在这里,所谓的「污秽」最直观的便体现在「生和死」上,且尤为偏重「死」的瞬间,最初,「污秽」指的便是伊奘诺与伊弉冉夫妻决裂时所带来的的人间的生死。不仅是从生到死的这一过程,凡是存在「生与死」这一属性的一切已死的,未生的,大概皆不断产生污秽,要注意的是《儚月抄》中所提及的「死后的世界」是佛教体系里的死后世界,因为已经脱除了死与生的属性而成为无秽净土,而对应这段神话的死后世界——「黄泉国」,因为与有生死的世界相连相通,因而依旧是污秽之地。
凡是漂流于「历史」之河的生灵,都充满了「污秽」,因为就前文所说,历史本身是对时间的记录与推动,非寻常时的变化不仅标志了时间的前进,更标志了生灵的衰老,黄泉国中死去的人仍旧会衰朽,腐烂,在「历史」面前,他们的生命远未结束。「污秽」不仅是人的生或死,也是历史的进行,是自然行进的流动,也无怪作为自然力体现的妖精会被认为充满了污秽了,赌上性命的争斗,即使没有死亡的产生,也是「历史」的节点。
由「寂」和「污秽」的相似性可见「寂」也可引申作生命流逝的过程。「寂」原是衰朽,残破的过程,但仔细看,万事万物的生命中的一切「变化」,也都是消耗其生命的过程。在木头上留下划痕,打破玻璃,乃至人的呼吸,言谈,赌上性命的争斗,无不是在增加事物生命的重量,但当这重量生命无法承受,事物灭亡的时刻便到来了,古文言中常把「物」字解作人,大概便指明了,人的生命和这些物件一样,遵从着「寂」的变化的规律。这是一个和道家有几分相似的概念,通过避免生命的「变化」来延长生命,也就是避免「寂」。但显然「寂」是极难以避免的,可以说,有生命的过程便有「寂」的过程。
「寂」和「污秽」如此相似,但不能说它们等同,「寂」大概是借用了「污秽」之义,不过在东方中,由于佛教设定的加入,被用于偏指了常世中的生死,衰朽以及变化。如果对于事物的生命,所有的「变化」都是一种损耗,那是否也可以将事物的「变化」视作是「寂」的具象呢?可以说是,也不完全是。如果将广义的一切变化都囊括为一种缺损,显然过于宽泛了,这里的「变化」应视作前文所说的「历史」的变化,
说到「寂」便不得不提到另一个概念「寂灭」,这是一个佛学的概念,听上去有些陌生,但实际上,在汉语中一般直接采用了其梵文的音译「涅槃」,实际上,其意义也与当今所说的有所区别,如今「涅槃」一词可解作重生之意,但其原义恰恰相反,其原义指的是某种死亡,是生灭的死亡,即由此达到寂静无为,不生不灭的状态的死亡,但必须要注意的是,此处「寂灭」的「寂」与「侘寂」的「寂」是不同的,但很大程度上,也是相通的。「寂灭」在佛学中可与约等于「寂」,即此处之「寂」指的是达到的不生不灭的状态,是结果,而「侘寂」之说的「寂」指的则是过程,是事物破损,颓废,走向死亡,而在东方的语境中,显然「侘寂」之说比佛学更适合解释东方之幻想,但不论是佛家所讲的「寂灭」,还是「侘寂」之说,都启示了我们一个共通的道理:事物都有着相同的归宿——走向凋零,即「生者必灭之理」。
这就引向了其相对的一个概念「侘」,如果从茶道,俳句等等讲求「侘」的形式中将其抽象出来,便可以看出,「侘」指的是贫乏,简素,拙朴或类似的概念,如果要概括,或许可以用其英语翻译来总结它——即「Imperfect」,也就是不完满,残缺,破损,饱经沧桑。看起来,它和「寂」描述的是相似的过程:残破,凋零,但「侘」和「寂」虽同源,但不同构。
和「寂」一样,「侘」的概念来自于一种普遍的观念:「诸行无常」,即一切都在生灭变化着,没有常存的东西,也没有可预见的定数,如上文所说,便是事物的衰朽,残破,异变难以避免,且无法预测。如果说哲学的目的便在于寻求永恒之物,那么这种生活哲学可谓是相当无奈且残酷的,而面对这生活的暴戾不安,延伸出的有两条道路,或是直接习以为常地面对它,或是将自我从其中隐去,以获得安然和长久,前者即「寂」,后者则更延伸一步,反而去欣赏这不完满了,即「无圣」,或说,即「侘」。
简单地说,由于在东方里的「寂」偏义性,「寂」的产生不再是绝对的,它有了一个最终结果——「侘」,前者是短暂的过程,在时间之河中渺若蝼蚁的过程,而后者是永远,残破的过程是短暂的,而残缺的不完美必然是永久的,残破之所以恶劣,是因为有完满的对照,而「侘」的哲学是没有完满的,因而也就将短暂的衰朽置于度外,它是「无我」且「无圣」的,「寂」发散外露的残缺好像在这时又集中化作了事物内里的精神。因而「侘」的世界是没有「历史」的变化的,这让我们联想到辉夜所说的「侘」的世界,永远亭的结界或月之都便是这种状态:
永远亭是一座特殊的建筑物,只要它不被人类发现,就具有停止历史推进的效果。这是辉夜姬那能操纵永远的能力和我智慧的结晶。所谓停止历史的推进,是指不会发生任何会成为历史的事情。
我和公主二人在这停止了历史的永远亭里住了很久。最初的几百年间为了隐匿行踪,我们甚至根本没留意到时间的流逝……而在某一天,当一只身穿白衣的妖怪兔迷途于此之后,事态发生了变化。
(摘自《东方儚月抄》小说第一话)
泛化地说,「寂」即生灭变化,「侘」即不生不灭的永远,万物必然走向衰灭,因此万物的「寂」的终结便在于「侘」,前者只是万物「色」的表象与幻妄,而后者是「寂灭」的超然与不灭。然而虽然「寂」有终结,但同时万物又有新生与演进,正如集和散永远相生而又相对,无法言明而又幽玄至美,「寂」和「侘」的相对暂且如此解释,而若我们将二者合成「侘寂」的概念,便可知这禅学之智慧,和「心绪」的诗意,在构建和意蕴上都是极为相似的。(再往下就只是一些我主观的猜测了。)
看到「寂」与污秽,与走向消亡的关系,有没有联想到前文的「存在的死亡」?「历史」的变化所引发的神怪在现世中的消亡正是现世里「寂」的产生,「寂」在这里,更有几分盛衰变化的命数感了,旧有的神明被遗忘乃至被神隐,取代他们的也只能是新的神明,「历史」即使处于不断的变化中也有原地踏步的一面,如秘封俱乐部的二人在看见天鸟船神社时所说:
无论人类科学再怎么进步,最后还是会依赖于神明。
让我们将自身代入被遗忘者,被遗忘者遭受的境遇——被「历史」的变化抛弃,难道是他们的罪过吗,从原设中便可找到答案,答案是并不,这一过程是自然的,正如世事无常一般自然:
幻想乡的设定是,被遗忘的东西会出现在幻想乡,当然妖怪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这些(外界的)影响是自然发生的,如果现实中最近什么东西渐渐地见不到了,那就是进入幻想乡了。
盛俗变化,历史变迁,从被遗忘者的角度,「历史」的变化无法抗拒,但被遗忘也并非他们自身的错误,常世原地踏步不变,而他们却要迎来存在的终结,对现世的愤懑,对世俗的无常易变,生灭无端的无可奈何之情的集聚便随之产生,随着现世对于他们的愈发昏暗,这弃世独立的趋向也就愈发明显,被遗忘者在附和常世的变化与放弃在常世的痕迹之间进行选择,显然「历史」愈是在非寻常时发生变化,这选择便愈会向现世另一端——从现世隐去的一端倾斜。
如果这是遁入幻想的上文或说先声的话,那么这时「心绪」的真实尚未形成,因为此时尚未有境界的分别,叙事在这个阶段仍然有着一般意义上出世与入世的母题,存在的死亡,或说「寂」仍未结束,叙事的张力亦随之没有结束,叙事的张力在这一阶段,仅仅来自于上文所述的之于常世是附和还是放弃的选择。但如果说传统的之于这一母题的叙事是一幕或悲或喜的正剧的话,那么《童祭》的填词或许已经暗示我们,在东方的叙事里,只能是一幕悲剧,面对「历史」的变化,被遗忘者只是愈发无法触及。
「幻想」则不在这一叙事中,这一传统叙事仍然重于现世的常识与变化,如果用文学分析的角度看,在「幻想」之前的叙事是可分析的,推理性的,因而存在着传统作品中的极重要因素——张力,来源于被遗忘者和存在的死亡之中的张力。而就对文本的分析来看,「幻想」的构建是非分析性的诗化的语言,可以用「心绪」去描述诗化语言难以言传的真实,那么在「幻想」的构建过程中,一定存在一个去张力的过程。
这一过程便是现世中「寂」的终点——「寂灭」,「幻想」的真实即「寂灭」的心绪。
不论实在与否,生存与否,真正的「寂灭」只有存在的死亡,从文字的形式上看,它可以是诗性的语言,散文的,零碎的,私语式的语言,而从内容上看,是被遗忘者的神隐,完全脱离出现世的纷扰。由于传统叙事的消解和其中矛盾选择的释然,叙事的张力全然被释放出来,形成了去张力的感情——「心绪」。也正如幻想侧与现世的境界,去探查这两种叙事的具体分野也是无意义的,因为以语言的延异难以推知其语言形式的清晰界限,以其中传达的情愫则会发现两者的一致性,或者说,这分野亦是先验的,无法言明的,用一个美学概念即「幽玄」的。实际上,西方现代诗学就是收到了东方美学如「幽玄」理念的影响,才会提出诸如「心绪」一类的概念来将其理论化。

「历史」的变化,亦是「常识」的变迁,在其上建立着传统的之于母题展开的一套方法论,传统或神话便是如此,现在的小说桥段亦是如此,之于传统的再构建已经暗示我们东方的叙事很难归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东方之于这一母题的展开不属于任何的「历史」的时间,它可以独立于任何时间段的常识之外,造成的也就是非演绎的语言——诗的语言,这一特殊的展开无需读者有之于其时代的常识,它的先验已经将其表达之物尽数道出而无需思索,或许之于不同时间,不同的读者产生出的是完全不同的「心绪」,但相同的是,「心绪」的真实超出了「历史」的变迁,它永恒地伫立在生息不休的现世之外,散发着永远的「侘」的隽美。

后记:风月的在场
说了那么多,诸如「心绪」的真实,诸如「侘寂」之禅学,诸如「幽玄」之美,幻想之于东方究竟表达了什么,以至于使神主构建出一个之于现世之外的世界,以至于需要背反当世的常识,无论神主是有意还无意,于我来说,散落在各处的文字的各处都表达出一个主体——风月的在场。
在幽灵乐团~Phantom Ensemble的音乐评论中这样写道:
顺便,骚灵和我们日本人所想的幽灵其实是不同的。
在外国,属于最无聊的灵之一呢。虽然可以不用手足自由地演奏乐器,但并不是特雷门琴。
而且,原本不用乐器也能演奏出声音,她们却使用乐器。
这种无意义的成分越多,才是越美妙的。而且幽灵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这里道出一个关键——有无「意义」,这里说愈是无意义的便愈是美妙的,实际上说的便是「意义」的介入会对美的真实产生破坏,是的,「历史」的变化产生了一种唯物质,或说唯「意义」的倾向,如果照着现世的常识,那么骚灵三姐妹便完全可以不用乐器去演奏,甚至之于外界的人,她们的存在都是没有必要的,极端地说,意义是对美的否认,如王尔德所说「一切艺术皆无用」,按照现世的常识去思考骚灵的音乐,大概便会得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一切美皆无用」。
在梅莉和莲子所在的现世中,追求效率的科学产物是一般人享受的,而旧时的产物则成了珍品,诸如《旧约酒场》中提到的新型酒与旧型酒的区别,诸如《卯酉东海道》所说的真实的东海道景象和虚拟景象的区别,酒本身带来的醉梦是人饮酒的理由,而新型酒做不到这点,观看东海道的景象是去关照这自然之景的真实,而虚拟的东海道只是广重所见的印象。狂飙突进的科学使想象力丧失了,也使对风月之物的心之向往失落了。
的确,在「历史」的变化面前,风月之物似而也要被神隐,成为被遗忘之物了。被遗忘的风月在遁入这「现实的现实」中后,只会泛出更幽寂,更隽永的「侘」的美,它超出我们能触及的范围,之于我们无法完美,它无需实在,但它曾经,且仍在,且将一直在宿梦的某处在场,现世之人也只能面对这愈加昏暗的现世,长歌当哭。
但至少,我们还能常在悠远的华胥之梦里,在欲辨忘言的蝴蝶之梦中再感受心旌荡漾的心绪:
高动态范围的影像也好,
极富日本风味的情景也好,
都敌不过真正的天空的颜色。
仍持有这种上个时代的认识的人,恐怕已经不存在了吧。
虚拟的感觉,比起现实更能刺激人类的感官。
就好像梦与现实无法区分一样,就好像人类与蝴蝶无法区分一样,
虚拟与现实是绝对无法区分的,这是现在人们的常识。
毫无疑问,虚拟正是人类的本质。
身与华落
心将香飞
为了能在地上继续这53分钟的平凡琐碎的闲谈,两人离开了东京站。
(摘自《卯酉东海道》)

本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这短短的一篇文字远不能述清幻想之于东方的关系,我只是以我自己的理解去阐述它,但对它的理解其实是如宿醉者的同床异梦般之于每个沉醉于其中的人都不同的,在最后,还是要感谢你的阅读,请多多指出本文的不足,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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