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病   大概是在昨天或是前天的时候,博丽灵梦正好路过东京南路她常去的那家茶馆门口,看到一个穿着浆得发白的旧西装的矮个子男人被几个保安部的人往马车里装。博丽灵梦一向讨厌惹是生非,多管闲事尽管有时可以带来些油水,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总是溅她一身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正要扭过头走进茶馆,那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眼在人群中锁住了她那身暗红色皮衣:“大姐,你评评理吧——” 
   “你脑子有病吗?”为首的一人惊呼道,打断了他的声音,“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赶紧给我进去。” 
   “……出什么事了?”博丽灵梦走进店里,向着店小二挥了挥手,对方会意,不一会儿一壶热腾腾的热水和炸花生米就端了上来。甚平把茶叶放到灵梦手边: 
   “恶意进城。保安部的人发现他隐瞒了自己的进城时间,因为之前广播塔那里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在那十天范围内进城的人全都要接受集中审问。结果说他隐瞒不报,这下可得蹲大牢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花生米炸的挺脆,要是有点酒就好了,可是现在是大白天,不能喝酒。倒不是顾忌形象,只是为了让脑子保持清醒而已。“既然违反了法律,那就应该接受制裁。” 
   “好个屁啊。”小二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那倒霉蛋也就是个小会计,那几天请假去乡下探望他没有搬进城的亲戚去了。这几天回来之后赶着上班把时间补回来,要是接受审问的话以咱们这的工作效率起码又得耽搁上一周,为了防止他传播污染还得把他和那些其他等待审问的人集中隔离起来——” 
   “隔离?” 
   “说是什么南边的祸津神会传播精神污染啥的。其实这玩意都是骗人的,否则他们早就把我们这整个茶馆里的人全带走了。再说了,浩二那人我熟,他怕事怕得要死,早就把自己的事给上报了,结果当时政策还没研究清楚,就没有让他怎么着,而是让他回去继续工作。这政策还是两天前才研究出来的,因为他作为政府基层人员跑的地方多,可能污染了什么领导,才把他抓进去背锅的。你说他违了什么法?” 
   “……那这确实挺操蛋的。”灵梦旋转着茶杯,其实她并不在意,但是随声附和对方避免争斗总是好的,“祸津神的精神污染?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你不知道?”小二装模作样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耳语道,“我听说在西三区已经有整个社区被控制住了,人进不去出不来,大概就在这两天。” 
 
 
   “八意大人有事在忙。”博丽灵梦眯起眼睛,她已经第五次得到了相同的回答。自从广播塔那事之后八意永琳彻底地进入了隐居,同时谢绝了一切的会客申请。她转过头,坐上马车。她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她手下那些猎人要么在养伤,要么在这座文明模范城市里寻欢作乐。说实话,虽然她从不嗑药,但是看她那几个手下令人嫌恶的迷幻的笑容,她就知道月夜见制药绝不是浪得虚名。马车缓缓地驶过大街,几个市政工人正在忙着挂起什么横幅。起初她以为是普通的新年装饰,后来才意识到那上面的标语和新年八竿子打不着:“消除卫生隐患,共建文明都市”“提高警惕,杜绝祸津神污染从身边做起”“及时汇报,绝不隐瞒自身病情”—— 
   马车的速度徐徐放缓,广播塔的那个和魔理沙在一起搅黄了她的工作的火人叫藤原妹红,她来到这里似乎是为了看病。永远城平安医院的医生兼保安部特别行动队二队队长铃仙·优昙华院是她的主治医师。博丽灵梦在永远城停留的这两周里见过两三次铃仙,但两人从来没有说过话。她知道对方是八意永琳的平等都市工程里的一块招牌,白天当个医生,晚上则是八意永琳的狗。她自己也可以算是八云紫董事的狗。按理来说同类相吸,可是这话对于狗来说完全不适用,因为他们只是自己主人的延伸。诚然,狗的确有着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和主人意见相左还会叫上两三声,咬上主人一口。但那大多都只是早年的年轻气盛,被驯养的好狗自然而然地内化了主人的意志。所谓“慎独”就是说狗就算主人不在也可以尽忠职守。狗总会相互撕咬,而人却大多完好无损。铃仙·优昙华院不苟言笑,眼睛旁边有着重重的黑眼圈,看来广播塔那事没给她少添堵。她疲惫地从身后的书架上翻找着,最后却在抽屉右手边里找到了藤原妹红的全部病历。 
   “我还以为你们这里会对病人的隐私有所保留的。” 
   铃仙愣了一下,接着嫌恶地扬起眉毛:“你倒还真好意思说。难道你就真的在乎那帮人的隐私?你们猎人工会的人从来不用公共医疗系统,用的时候大多数也就是在比对牙科记录。别搁我这装什么大公无私的样子。” 
   “我可没说我怎么样。我是猎人,人类秩序的守卫者。但是你是医生,你是医疗秩序中的人。我只是在说,我还以为你应该对你自己的职业操守更上心一点。”博丽灵梦接过档案,随便翻了两下扔进自己的公文包。站起身,“不送。” 
   “……关你屁事。”铃仙咬牙切齿地在她身后说道。 
 
 
   平八路东观社区是片大概五十年前盖的纺织工人宿舍,那个藤原妹红出事前据说就住在这里。虽然前两年文明城市工程翻修了外墙,但楼道里依然一股陈旧的灰土味儿,墙皮轻轻一敲就可以发出回响,一碰就碎一大片。博丽灵梦绕到一栋楼后面,看到墙上醒目的“老鼠药”三个字,不由得扬起眉毛。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鼠了。这种灵活的啮齿动物在这种老城区十分常见,但在她生活的干净得近乎荒芜的猎人宿舍或是神社,这种生物却甚是少见。她小心翼翼地绕开那片什么诱饵也没有的撒着老鼠药的空地,不由疑惑这种陷阱是否会真的有效。走回楼前面的时候,她的鞋踢到了一只死老鼠。那畜生四爪朝天,鼻子和嘴里似乎有血迹,腹部大概是被路过的马车碾烂了,内脏被压成了一滩烂泥。她嫌恶地转过头,鼻子捕捉到了空气当中的一股腥臭,一个垃圾堆成的小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白色的塑料袋近乎淹没了绿色的垃圾桶,粘稠的棕褐色的汤汁从小山的底部渗出,在低温下已经结成了污浊的冰块,几根老鼠尾巴从一个袋子里伸了出来,看得她心里发毛。虽然气温不到四摄氏度,但是博丽灵梦却感觉头上渗出了冷汗。厌恶激发起她心底的燥热,她别过头,这地儿就没有环卫工人清理吗?然后,她的眼睛捕捉到了角落里在她刚进来时被她忽视的什么。 
   一抹橙色从她刚刚经过的门廊的阴影中浮现出来,她走近那物什,原来是一件给环卫工人统一发放的荧光背心。这种粗糙的合成纤维制服是在工会的强烈要求下配发的,醒目的颜色可以有效地减少车祸的发生。博丽灵梦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不由得皱起眉头。那背心套在一个中年妇女的身上,女人的脖子肿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块绣着花纹的破布,大概是手帕。头无力地垂到胸前,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显然是死了很久了,手上和脖子上可以隐约看到大块的黑色斑点。一股臭气在寒冬中弥漫开来,就算她那因酒精和低温而麻木的鼻子也略微感受到了这份令人不安的气息。在嘴边可以看到白色的小东西一跳一跳,博丽灵梦伸出手,用灵力凭空抓住了那白白胖胖的小虫子带到眼前,那小东西被无形的力量抓到空中,一扭一扭,显得不知所措。是蛆。博丽灵梦把那东西扔到一边,正要蹲下身,突然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一队戴着口罩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大褂正站在她的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她首先开口了。 
   “什么怎么回事?”为首的一人问道。她眯起眼睛,男人胸口的名牌上写着“冲田左近,永远市卫生部”。 
   “这个人。”灵梦说,“你们的市政工程就是这么干的?人死了起码三天了,就晾在这里,垃圾都堆成山了也没人管。” 
   “这不是来管了吗?”冲田招呼自己身边的白大褂过去把尸体装进裹尸袋,“现在政府因为上次‘天下人’那帮人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我自己看着这样子也难受,你以为我不难受吗?但是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 
   灵梦眯起眼睛,铃仙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灵梦转过头,看向正在把裹尸袋往卡车上扔的白大褂:“这是鼠疫,这东西应该早就灭绝了。我听说这是祸津神搞的鬼。为什么之前不说?” 
   “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冲田别过头大声咳嗽起来,“真他妈闷。目前我们知道的第一个病例就是在广播塔那事三天前住院的。当时只是被当成普通的细菌感染引发的发热,实际上这东西也就那么回事。直到前两天化验结果出来才发现是鼠疫。但是问题就来了,一种原本已经灭绝的细菌是从哪里来的?目前看来我们只能认为是城外那个煤球搞的鬼。毕竟目前所有的感染者基本上都和南部城郊的人有过接触,你也知道,那就是那个上白泽慧音和‘天下人’的活动地盘。我倒想知道你为啥还不去赶紧把她抓回来,了不起的第一猎人大人?” 
   “你要是能够从社民党,你们这里的调味品巨头因幡帝的兔子帮还有当地的那帮不讲道理的刁民手中抓到她,你说什么都行。现在事情就是你们自己搞不定叫来我,我才发现城郊的猎人工会支部都被社民党渗透成了个筛子,里面凡是干活的都是党员。而社民党的现任书记夏邵武公开表示‘天下人’是统战对象,更何况那上白泽慧音据说还当过他的老师。我可不想去趟这趟浑水。”灵梦指向铃仙,“祸津神那边自有我的人盯着,可是要是在你的城里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是你们月之都的责任。你的那个市长八意永琳我自从广播塔以来就从来没有见到。她不是医生出身吗?为什么对这种事情不管不顾,无动于衷?” 
   冲田扬起眉毛:“实际上,我现在就是在依照八意大人的指示来处理此事。所有的病人和密切接触对象我们都会收容起来进行集中治疗。八意大人正在忙着开发一种应对祸津神污染的特效药……” 
   冲田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但灵梦已经失去了兴趣,她本来也没指望对方的回答有什么有用信息。她转过头,垃圾堆里的那几条老鼠尾巴依然在那里一动不动。 
 
 
   藤原妹红的病历单当中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嫌疑人毫无疑问有着严重的癔症。除了她那些偏激的对于当前生活的牢骚和对于社会运行毫无建树的怨言之外,她多次提到把人误看成一个“黑发女性”的幻觉。患者描述说该黑发女性是她生活中一切不幸的根源,她身高大概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黑色长发垂地,五官端正,举止端庄而又癫狂。博丽灵梦叫画家按照这个描述画了个画像,结果没等找人去问铃仙自己先说了出来: 
   “那是蓬莱山辉夜大人,她是八意永琳大人的学生。为了保护隐私——”现在他们知道保护隐私了“——我们隐去了她的名字。” 
   “也就是说现实当中的确有这么一号人。她和藤原妹红见过吗?” 
   “她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大人。”铃仙奇怪地看着她,仿佛期待她就像那些恐怖小说里的人一样露出惊吓的表情。博丽灵梦面无表情地把画像扔到一边,踱了两步绕过桌子。她注意到铃仙躲闪的目光: 
   “你见过这个辉夜吗?” 
   “……见过。但是只在梦里。” 
   “虽然我很想现在就把你赶出去,但是当前情况逼迫我做出一些违背常识的判断:你记得清楚有几次吗?是在什么状况下?” 
   “……”铃仙很明显犹豫了,但是在灵梦的目光的逼迫下她开口了,“几次……倒是记不清楚了,反正有的时候感觉半梦半醒之间就会看到。她什么也不说,就是在一片黑暗中看着我笑。那种时候我感觉自己不像在醒着,也不像在做梦……” 
   “也就是说和藤原妹红的情况一样。” 
   “不一样!”铃仙的脸因为紧张变红了,“我是正常的。我没有她那些奇怪的想法。” 
   “那些东西我不关心。你和藤原妹红是唯一有报告见到过这个叫做辉夜的女人的人吗?” 
   “并不是。”铃仙摇了摇头,像是变戏法一样地从柜子里抽出了一大把病历夹,“其实这种情况我们目前最早有记录是在四个月前。第一个病人是这位——”她把一张病历单摊开在桌上,“家住城市东北方的北三区的正辉和人,他是在铁路公司工作的会计。” 
   “那你们没有调查这个人?” 
   “当然调查了。什么特别的也没有。”铃仙两手一摊,“正辉住在永远城已经二十年了,他在铁路公司工作了八年,算得上是老员工。同事都说他为人和善,工作敬业,从来不发牢骚。他已经结婚十年了,孩子在上小学,学习成绩不错,就是有点性格孤僻,据说和学校那边起过一两次冲突,但是都不了了之。他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已经有这种症状三个月了,不怎么耽误生活,反正就是做梦而已。他又不是那种相信地摊上的伪科学解梦书的人,所以也没有什么负担……” 
   “够了够了,能不能说点有用的?这些患者有什么共性?” 
   “要是能找到共性我们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铃仙面无表情地白了她一眼,“要不然我们怎么要找您呢?” 
 
 
   八云紫这次的回报一改往常惜字如金的风格,而是不惜工本的把整份内务部搞到的藤原妹红的人事档案全文都通过加急电报发了过来。此人在二十年前在京都因为谋杀案而被判处放逐,而根据永远城那边的档案,藤原妹红的身体在那之后似乎一点都没有成长,而是停留在了十六岁,就连第二性征的发育都几乎没有开始。在进入永远城前她最后一次在城市里被登记是因为……在辉针城因为盗窃罪金额巨大被判处死刑?博丽灵梦又拍了封电报,要求调查京都的谋杀案的详细内容,这次的回复一如八云紫往常的风格——拖了整整两天才到。被害人的名字那一栏上面赫然写着“蓬莱山辉夜”。 
   博丽灵梦的手指抚过窗框上的灰尘。永远城冬季气候干燥,灰大,藤原妹红这才走了不到两周,屋子里的东西就跟被沙尘暴袭击过一样落满了灰。藤原妹红的确没有什么随身财物,房间里除了四张双层床(虽然屋子只有她一个人住,但是管理员可不会专门给她搞个单人床),一套桌椅,桌子上有个不知道过了几手的搪瓷水杯,几个东倒西歪的药瓶,一床开了线有点发霉的被子。就连随身衣物都是政府派发的。实在不是什么有特点的房间,就好像一个透明人住过这里一样。他可能叫藤原妹红,或者藤田妹红,或者藤原桃。谁在乎呢?硬要说有些什么个人气息的东西,那就是床垫子里塞着的一个笔记本和两根铅笔,还有一把小刀,还有枕头下面压着的几本书。她翻了翻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倒是挺工整的,甚至说有点硬气,不像一个女人的手笔。看上去藤原妹红对“天下人”很有兴趣,里面主要是一些奇怪的关键字和箭头,还夹着一张上白泽慧音大概二十多年前拍的老照片。可以肯定了,藤原妹红是天下人的同党。这倒解释了她在广播塔的那番举动。当然依然解释不了她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火人。 
   雾雨魔理沙的房间在藤原妹红隔壁,这里的个人风格可就浓郁很多。除了那些基础设施,魔理沙在一张双层床上挂了一副巨大的挂画,上面画着一个骑着白马,手握黑旗的骷髅骑士,马蹄下死尸累累,远处的两座高塔之间一轮旭日正在升起。 
 
 
   “这是大阿卡纳牌13,死神。”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把牌摊开,“虽然死亡本身往往使人恐惧,但是这里的死也有着一种象征的含义。” 
   “哦,是什么呢?大天才?”她托着腮帮子,漫不经心地问道。魔理沙则在旁边翻弄着剩下的那堆卡片。爱丽丝说这些玩意是什么“塔喔牌”,是一种十分有名的神秘学体系。她再三强调她不会用这玩意给她们算命,灵梦自己倒是不怎么关心——她在神社里每年抽签还没有抽到过上签以下的呢。魔理沙她就不清楚了。 
   “很多人相信死亡赋予了生命意义,或者说生命通过死亡来彰显。只有拥有尽头的生命才使得时间作为其度量向人的意识显现。在大阿卡纳中并没有一张单独的象征生命的牌,但是却有死神的牌。这正应和了这一二元对立本身的同一性——死即是新生。” 
   “我还是不喜欢这个,”魔理沙插嘴道,“这张魔法师的我喜欢。我看你和这个魔法师挺像的。”灵梦瞥了眼她手里的牌,一个头上缠着白布的人手握蜡烛,头顶上有一个横过来的数字8。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刻有星星的盾牌,一个金杯,一把宝剑,一根权杖。灵梦回过头看了眼爱丽丝,一点也不像。爱丽丝从魔理沙手中接过牌: 
   “魔法师,大阿卡纳1,这可是张了不起的牌。数字1是万物的起始,乘法单位元,整数的生成元。右手指向天空,左手指向大地,这是神的律法与人的实存之间的沟通桥梁。可以说是专属于年轻人的牌了。代表邪恶的蛇缠绕在腰间,恰恰说明他的纯粹不受后天善恶的影响。这和你喜欢的那位尼采先生某种意义上算是不谋而合了。” 
 
 
   博丽灵梦回过神,看来这家伙最后还是放弃了魔法师的理想。她掀开挂画,后面堆着一大堆书,上面全都盖着永远城图书馆的章。内容是一贯的魔理沙风格——包罗万象,几乎没有任何内在联系。很多时候她估计都是看上书名就直接借了回来。其中内容如下: 
   1.《金枝》詹姆斯·弗雷泽著 
   2.《复活》列夫·托尔斯泰著 
   3.《伦理学》巴鲁赫·斯宾诺莎(以上三本书全是崭新的,几乎没有翻阅的痕迹) 
   4.《悲剧的诞生》弗雷德李希·尼采,另附有热那亚圣·洛伦佐主教教堂的一位主教写的导读 
   5.《威廉·莎士比亚戏剧选》,在《麦克白》和《威尼斯商人》的相关章节有大量铅笔的批注 
   6. 《现代机器人学指南》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及玛格特罗伊德三世合编。里面用红笔做了勾画和批注,还用红笔涂掉了书上的一些页码。 
   7.《乌鸦》爱伦坡诗集 
   8.《征服死亡——永远城医疗革命纪实》天狗记者姬海棠果撰写的类似于八意永琳传记一样的东西,里面多有错漏被红笔批注,封面上的八意永琳照片的脸上被画上了红叉,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和八意永琳在合照中一起出现的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的脸上被红色涂满,旁边有“蓬莱”二字的批注 
   …… 
   等一等,她拿起那本《现代机器人学指南》,这本书不是图书馆的。也就是说这是魔理沙自己带来的。她看了一下书封底部的标识:无疆出版社。她又翻看了一下内页,批注主要是在勾画一些错别字,有的地方则是指出书中的错误。 
   “你是说这个出版社根本没有注册?”她总算让工会的人接上了电话,这可不容易。明明八云紫是个大妖怪,却不仅懒得用妖术,就连人类科技都懒得用。结果就是现在事情她都得找那个刚入职两年,一直都在干文职的高丽野阿吽来干。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根本不知道它有没有注册。因为我们这里没有出版社注册法!”阿吽的声音听起来和她一样急躁,“我是说,这个出版社出版过一些被认为违禁品的出版物。但主要都是些黄色书刊和宣传激进政见的小册子——” 
   “有没有一些小册子的编者是天下人,或者上白泽慧音什么的?” 
   “我不知道。” 
   她灵机一动:“那么堀川雷鼓呢?或者九十九弁弁?” 
   “我不是字典,我只是个后勤人员!你要是缺装备了或者人手我可以帮你申请。”阿吽咆哮起来,“你要是想找会计自己花上一块钱雇一个,我每个月就拿四块钱,你可别指望我给你加班!” 
   对面挂掉了电话。博丽灵梦翻了个白眼,阿吽在过去的一年里逐渐变得越来越不配合了,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份工作并不是那么光鲜亮丽,甚至不是那么冠冕堂皇。这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蠢货见了棺材以后岂止是落泪,很多时候都会干脆直接吐出来。他们以为他们这和谐的人类秩序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自行运转,高枕无忧,谁曾想通往地上天国——算了,不说天国就说桃源——需要流这么多血?出版社这条信息并不能算是断了,她只需要找个擅长审查这种东西的会计,不到半天就可以找到这个出版社和天下人之间联系的蛛丝马迹,这是她的直觉,而她的直觉从不出错。可是问题在于这对于她破解魔理沙的行动毫无帮助。雾雨魔理沙跟着藤原妹红这个反社会分子一起进了城,而且看上去已经同行了一段时间了。问题并不在于他们想要干什么,说到底虽然这两个家伙在广播塔那里把她吓了一跳,但是那不是这两个小卒子靠着自己的能量能整起来的事。关键在于八意永琳到底和她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八意永琳要把这样一个危险分子迎进城市?为什么她在给了藤原妹红治愈的许诺之后又放任她接受天下人的有害思想?藤原妹红的身上有着什么使得她不再是人类?这种污染有没有可能扩大?魔理沙又在搞什么鬼? 
 
 
   “不管咱俩之前怎么样,好歹是我把你保释出来的。你就不会说声谢谢吗?” 
   雾雨魔理沙愣了愣,接着低下头,身体颤抖起来。过了半晌,她抬起头,扭动自己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巨大的笑容:“你说的对,谢谢你。”接着,她的泪水克制不住地倾泻而下:“我真的……太对不起了,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我当时说了气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灵梦。”她嚎啕大哭起来。 
   灵梦皱起眉头,到头来,她还是一个没骨气的软脚虾。她转过身,一声不吭地离去了。 
 
 
   藤原妹红在纺织厂的上司白石明里是个带着眼镜,头发微卷,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她的脸色透露出胆汁回流的迹象,一看就知道在办公桌后面坐得太久以至于得了消化不良。你是个猎人?行行行,我就知道那小子是个惹事精。不,我不是说她和人打架那事。我是说她从来都一点积极主动性没有。如果不是上面交代给她工作,她绝对不会多动一下手指头。不仅如此,她还整天和工人们说什么“再怎么努力工资都是一样的”。您说说,这有天理吗?难道大家来这里工作就是为了钱?一点理想也没有,怪不得会和“天下人”那帮神经病混到一起。您说除此之外有什么异常的?还有比这更怪的事吗?工人的本分就是工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中国古谚您没听说过吗?不经历点磨砺以后在社会上怎么立足?加班这种经历可是无可比拟的人生履历,可以给人巨大的精神财富。我每天都加班两个小时,一分钱都不多拿…… 
   博丽灵梦探过头,办公室主任的窗口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工厂。系着围裙,扎着头巾的女人们双手如同飞梭一般在布料之间移动着,纺织机那有节奏的吐息如同发条夜雀发出的哀鸣。汗水从她们的头上留下,模糊了她们的视线,但她们毫不在意。两个女人看上去十分的虚弱,时不时咳嗽两声,动作比周围的人慢了不少,但是周围的人都似乎完全没注意到。 
   “你们这里……”博丽灵梦直起身,回过头,打断了白石明里的自我感动,“是不是有人从城南来的?” 
   “当然,我们这里来者不拒嘛。只要你需要工作,我们就可以给你。我知道您肯定是在担心西边的传染病什么的。都怪那个什么祸津神。但是不用担心,我的工人们的健康状况我最了解,她们个个都是好样的。身体杠杠的。有两个人最近得了感冒还坚持上班,我都说了让她们在家休息了,可她们就是不肯……” 
 
 
   “这个人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图书馆员端详着照片说道,“她还办了我们这里的图书卡。她是犯了什么事吗?是和广播塔那事有关吗?” 
   博丽灵梦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不,不是她,但她可能被卷进了什么事里。我想要去帮她。你能告诉我她平时来这里干些什么,会和什么人接触吗?” 
   “魔理沙小姐……她虽然喜欢在哲学区转悠,但是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搜集和八意市长相关的传记和访谈……说来有些上不了台面,我觉得她对辉夜大人有种痴迷的感觉——” 
   “你是说蓬莱山辉夜?” 
   “对,大家都喜欢辉夜大人,谁不是呢?我有的时候梦里都能见到她。她可是月夜见制药的公主,八意大人的明星学生。虽然出身豪门,但是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当上了八意大人的助手。要不是因为三十年前那场事故……唉,怪可惜的。魔理沙小姐……她总是问我这里有没有和辉夜大人相关的资料,就算是野史也可以。我们这里是个正经图书馆,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对了,”那人弯下身子,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小荷包,“她在广播塔那事发生前两天来了这里,在走的时候把这个东西落在了座位上。我们原本想着等她下次来的时候还给她的。” 
   “灵梦?灵梦!来看看,这是我打算今年送给爱丽丝的新年礼物。” 
   她无聊地抬起头:“哦?那你给我看干嘛?我的呢?” 
   “距离新年还有一个月呢。而且给你看了不就没有惊喜了?我做完了这不得找个人炫耀一下吗?”魔理沙得意地把那个手链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股奇异的香气飘散开来。 
   “这玩意……这什么香味?” 
   “这可是我自己调制的香料,还加了点我自己的‘科技’。”魔理沙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想要?我才不给你呢。你个饭桶。” 
   “对,没错,我是饭桶。礼物我不要别的,给我来二十斤上等大米就行。”灵梦抢过手链把玩起来,“这玩意有什么特别作用吗?” 
   “额……具体我还在实验当中。目前来看主要有提神醒脑和提升记忆力的作用。”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我原本是想要做出能够超越时间,提升冥想效果,可以让人预知未来的东西的……”见到灵梦鄙视的眼光,魔理沙赶紧别过头,“总之这个东西可以帮你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我给它取名叫做……” 
   “追忆。”灵梦喃喃自语道。那个手环在爱丽丝死的时候并没有在她身上,也难怪,毕竟原本那东西戴在她的左臂上,在她把左臂换成了义体之后就戴不上去了。她正要在图书馆里再转转,一个电话员跑了过来,她三步并做两步,跟着那人跑到了电话:“喂,是我。他怎么了?” 
 
 
   正辉和人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死于急性食物中毒。据当时接了他的急诊大夫说,某种意义上他是被自己活活撑死的。他在一小时以内吃下了接近于自身体重五分之一的食物,然后倒在地上,死于肠胃内出血。直到死的时候他都在喊饿。这种情况他们从来没见过,但是最近又有了两例。其中一个早些时候出院了,还有一个仍然在重症监护室。她去拜访了出院的那个,月之都卫生部的一个处长,细谷宏志。 
   “我都和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也是受害者,我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打开了门,看到灵梦,他的神情一愣,“你又是哪位?” 
   “我是猎人。”博丽灵梦把狩猎许可证在他眼前一晃,“你说的她是谁?” 
   胖子的脸色一变,苍白的额头上瞬间伸出了密密的汗珠:“这……怎么说呢?您要不进来喝杯茶?” 
 
 
   “……所以她骗了你的钱,然后跑路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那个雾雨魔理沙啊,唉,真不是东西。我怎么能想到她会和天下人那帮神经病搅和到一起去。” 
   “我明白了,你也是被蒙蔽了。但除此之外,你们就没有联络了?”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细谷满脸堆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当时就是出了院以后还是觉得饿得不行,就感觉好像肚子里和胸里有一团火在烧,必须做点什么,只有吃饭才能缓解一点。否则那个洞会把我吃掉!而且那个女人还是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辉夜大人,我去,真是他妈鬼压床了。我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信了她的邪。她的那什么催眠疗法,根本就是骗局!要不我怎么还这么胖呢?”灵梦瞥了眼男人的肚子,很确定他没有瘦下来绝对和魔理沙的骗术有没有效无关。 
   “她除了骗你钱真的还没和你说什么?” 
   “没有,我当时就和她抱怨了几句,说这帮医生没有一个有用的。我都坚持吃蓬莱好久了,一点好处也没有——” 
   “等等,你刚刚说的药名是什么?” 
   “蓬莱啊?”胖子奇怪地问道,“我平时遇上什么小事都吃点这个,很快就好了。” 
   “这个药……哪里能买到?” 
   “永远城随便找家药店都行。这是八意市长大人开发的特效药,这个名字还是来自于她的助手呢,据说这东西自从她当上市长以来就在研究,在半年前才开始正式上市。不过这东西在外面可买不到。我还听说有人想把这东西走私出去呢?” 
   “那个东西,是你的吗?”灵梦指着细谷身后的一把玉石匕首问道。那刀的刀柄看上去十分奇怪,靠近刀刃的那一端变细了,末端比刀身还粗,几乎不像是可以用来抓握的东西。 
   “当然,我在两年前在古董市场上淘到的。这刀据说有辟邪的功效,您瞧,这刀还有刀鞘,”胖子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木头插鞘,“怎么样,很神奇吧?设计这东西的人真有点东西,我和你说。” 
   “它是不是叫‘追忆’?” 
   “什么?”胖子又擦起了汗,“没有。它没有名字。”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细谷宏志。”灵梦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你真的和雾雨魔理沙没有更多接触了?” 
   细谷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突然跪了下去,身体伏地,摆出土下座的姿势:“求您放了我吧。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她当时和我说这把刀有辟邪的效果,算我便宜,原本二十块的刀四块钱卖给我,我鬼迷心窍,一时间觉得这东西真不错,就买了她。那之后我找人鉴定了,这就是把普通的玉石刀。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给这东西取了‘追忆’这个名字。我看它就算没有魔法,起码也是个漂亮玩意,光是这个工艺就不是五块钱能买下来的了,而且有这玩意在我家我真的没那么饿了。所以……” 
   “细谷先生,不用担心,我是猎人。我们的职责就是守卫秩序。你只是个受害者,不会有事的。但这个东西是证物,我收走了,还有,这东西并不是匕首。匕首是藏在里面的东西,它的常态应该是带着刀鞘。”灵梦将匕首插入刀鞘,“这是个琵琶上的弦轴。”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魔理沙还没出狱,我可以帮你传个话。” 
   “……”九十九弁弁的脖子上被装上了封魔环,十八根风魔针封锁了她全身所有主要的灵力流动脉络。两只手被铁链拴在墙上,脸上血迹斑斑。 
   “你明天就要去公演了,这可是你人生中最后一个大场面。基于人道主义的原则以及昔日的同袍之情,我来这里满足你一个小小的遗愿。如果你没有,我就走了。”灵梦皱起眉头,不识好歹,都这种时候了还闹什么情绪。 
   “……你果然放弃了啊。” 
   “我没工夫听你在这里鬼扯。你到底有没有点实际的愿望。” 
   “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不过是和她的行刑人能够聊上几句罢了。可以吗?看在昔日同袍的份上?”弁弁一如既往地难搞,这个小滑头。“我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你呢?博丽灵梦,我很好奇,魔理沙和我提起过你。她和我说,她最大的困惑就是你这么个毫无梦想和希望的人是怎么飞起来的。” 
   “嘴皮子可以省省,你要是喜欢随你怎么说,我并不是特别在乎。” 
   “我和雷鼓,我们从小就听说过你的功绩。你对人类和妖怪的暴行都一视同仁。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破获了二十年来最大的人口走私案。我们曾经崇拜你,相信你可以成为人类和妖怪之间相互沟通的桥梁。虽然你是猎人,但是那时的你仍然对你的敌人抱有理解之心……”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会变的。”她最烦这些婆婆妈妈的絮叨,仿佛这样就能回到过去似的。时间的流动是不可逆的。过去就只能是过去。 
   “你抛弃了那时你所代表的理想。”弁弁看向她的双眼,“你背叛了我们。” 
   “既然我从来没有忠于过你们,何谈背叛?我一直以来都忠于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你的想法过于幼稚,这也是你为何会失败。人要是想要在社会上立足就必须成长。” 
   “也就是说……你并非害怕,而是觉得这一切没有意义,对吗?” 
   “没错,”她很高兴对方这么快就理解了自己,“你知道不知道猎人工会的运营方式?我也不介意和一个死人多费点口舌。你知道,我是……猎人工会董事八云紫的学生。她收养了我,训练了我,教会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你知道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吗?她是一个妖怪,她却教会了我狩猎妖怪的方法。”博丽灵梦蹲下身子,让自己可以平视被锁链紧缚着的囚徒,“整个董事会有一半以上成员是妖怪。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正是你们妖怪中的上位者自己制定了,选择了这个秩序,因为这样有了你们这种人作为替罪羊,那些肉食者们,和人类媾和的妖怪们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就算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一个空有一身武力的个体,我玩不过他们。个体永远无法战胜集团,这就是这个人类时代的铁律。” 
   “但你自己做出了选择。至少这点上,魔理沙比你强。” 
   “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选择!”她怒吼道,“那只不过是错觉罢了。年轻人才会相信什么‘但是你总是可以选择’之类的鬼话。成年人就只能收拾他们凭着一腔热血闯出来的烂摊子,然后在这里苟活下去。有人依靠我们才能活下去,所以我们没办法像你们那样轻松地把自己的性命抛之脑后。成年人知道为了生存所必须做出的妥协。成年人知道为了保护些什么必须牺牲些什么。你又对我了解些什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你生气了,也就是说你的确在意。”弁弁看向被自己铁链束缚的双手,“你那样谈论妥协,好像那是某种了不起的事情一样。以后也要一直妥协下去吗?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如此反复下去,你又剩下些什么呢?” 
   “……我还会活着,我依然可以为这个世界做贡献,而你会死。” 
   “将来也会如此?” 
   “从来都是如此。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么?” 
   博丽灵梦站起身,别过头,不再言语。 
 
 
   她翻开魔理沙的那本《现代机器人学指南》。这是他们以前玩过的小游戏。爱丽丝在某天吃饭时开发了这套密码系统,当然她自己也说这只是一种小孩子的游戏。魔理沙划掉的页码可以构成一个递增数列,数列之间的差值则对应五十音图上面的一个假名。缺点在于如果按照这种方法,每输入一个假名最多需要五十一页,所以除非书很厚,根本没法传达长的信息。魔理沙划掉了六个页码,拼起来正好是“自来水(水道水)。”灵梦看向地图,上面用蓝色标识了所有的梦见过辉夜的病人的住所,红色则标识了鼠疫的传播区域。目前为止红点和蓝点几乎没有任何重叠——红点集中在城市的西南角,而蓝点则是从城市的东北角扩散。她翻开档案柜,四个月前,在正辉和人第一次报告自己的病情的时候,就在那时永远城停止了和外界的火车交流,原因是所谓的“火车站设备升级发生火灾”。也是在那时,八意永琳开始了“新生活,新家园,新供水系统”项目。 
 
 
   “万物皆有一死。”八意永琳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灵梦,看看向她办公室背景里的落地窗,窗外,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正穿过竹林照进这里,永远城正在逐渐从黑暗中亮起,“你,我,我们脚下的地球,天空中滋养了一切生命的太阳,乃至于这个宇宙,都有其终结。这种终结来自于其存在本身的局限,也来自与外力的压迫。这种压迫造就了不和谐,迫使内在的结构缺陷被扩大成致死的痼疾,最终导向那唯一的,被提前的终局。 
   “我可以接受死,我不能接受的,是人的思想被肉体的有限束缚。帕斯卡死于肺炎,阿贝尔死于肺结核,就在几年前,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头脑之一拉马努金在伦敦也是因肺病英年早逝。若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人类已经被神所赐予我们的苦难束缚了太久。” 
   “我没兴趣听你这些长篇大论,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和那个辉夜到底什么关系?蓬莱到底是什么?” 
   八意永琳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你想要听真相,就应当体谅一个寂寞的老人的唠叨。这是我说话的风格,我就算死了也改不了这事。”她把目光转回窗外,“我接手这里的时候,这里甚至还不是个城市。这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制药中心。工人们在受苦,猎人阁下,他们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却连饭都吃不饱,安身之处也没有,生病没人医治,死了没人收尸。明明是药业公司的地盘,却连里面的人的生存都保障不了。这种情况必须结束。饥饿,疾病,疲劳,战乱这些来自旧世界的残渣必须被消灭。人的非正常死亡必须被克服。人的苦难必须被克服。于是我们建立了现代的城市,用药物驱逐了瘟疫,用现代的农业技术和粮食配给征服了饥荒,用文明的规训来杜绝战争。在这座城市,不论是妖怪还是人类,只要可以遵从名为“人性”的约束,都可以安居乐业。我们都可以……成为人类。但是这还不够。人类依然被寿命局限着。人类依然被死亡局限着。人类必须前进,必须进化。人不应当再为自己诞生之初的内在缺陷所困扰。现代文明的建立正是基于这样一个简单的理念——作为万物之灵长,人类可以通过理性认识并且改造世界。现在,我们终于抵达了这个答案——蓬莱是什么?博丽灵梦阁下,蓬莱就是生命,是过去始皇帝求之不得的亘古长存,是人类的新阶段,是死亡的终结。辉夜开始了这一切,她是第一个提出了这一切的原型理念的人,她帮助我完成了这个研究,但是在这过程中不幸殒命。为了纪念她我给这个药取了这个名字。我原本打算再慢一点的,但是时间不等人,被我们驱逐出城的那些古老的罪恶,那些自人类诞生之初就困扰着我们的那些苦难,它们实体化成了那个祸津神,它恐惧着自己的消亡,于是开始了自己的垂死挣扎。现在的鼠疫,就是那东西的挣扎的产物。虽然被叫做神明,但那东西只不过是个过时的祸害罢了。已经丧失了一切人性的它不仅无法交流,更无法被无害化。现在消灭它反而是一种仁慈了。”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会有人看见辉夜?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说了,辉夜是我的学生。她是个才华横溢而又古灵精怪的姑娘。”八意永琳的语气柔和了下来,“虽然有些自我中心,但她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她被自己的双亲不管不顾地抛在家里,我最早认识她的时候是她的家庭教师,等她长大之后也一直如此。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可说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有人会看见辉夜……我会调查一下这事,但是我目前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你在供水系统里做了手脚。”这不是问题,这是指控。 
   “我说了,灵梦阁下,祸津神必须被阻止,而我们现在终于有了对抗它的武器,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蓬莱就是人类的未来,作为掌权之人,有时候必须牺牲个人的道德准则,为了集体的利益作出决断。哪怕这种决断在当时看来违反道德,但是从长远来看终会被证明是正确的。是的。我在重整供水系统的同时在新铺设的供水管线里加入了蓬莱,而且为了避免恐慌我隐瞒了消息。如果工会想要处罚我,那我悉听尊便。但是,”八意永琳转过椅子,直视着灵梦,“蓬莱的分发绝对不可以被停止。祸津神必须被消灭。为了人类的明天,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听说南边最近又封锁了三个区。” 
   “真是的,月之都那帮人在搞什么?一个传染病都治不好吗?真是搞不懂。” 
   “说起来目前还没有鼠疫的特效药啊……听说打算从国外进口疫苗的样子。” 
   “北边的人倒是有福了,他们怎么就不会得病?” 
   “谁知道呢?我听说这都是因为‘天下人’那帮神经病,臭不要脸的把病菌带了进来。” 
   “南边那东西早该管管了。听我在月之都上班的表哥说八意大人马上就要对那东西动手了。赶紧把那东西消灭掉吧,不然这样下去我们这些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了?” 
   灵梦喝着茶,听着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八云紫的回电已经到了,上面明确指出八意永琳的计划已经得到了董事会批准,永远城将在祸津神这档子事被解决后被当作模范城市来宣传。蓬莱也会从那之后开始扩大生产向全国销售,她被告知八云对八意永琳的调查结果十分满意,并且要求她继续保持当前的工作状态,不能松懈,戒骄戒躁,从现在起开始配合八意永琳的相关工作,尽快消除该地区‘天下人’造成的安全隐患。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八意永琳现在敢和她直接交流就说明她已经有了底气。没有什么比一笔妥善安排的分红计划更好了。她是猎人,她维护人类秩序,讨伐人类之敌。现在八意永琳成为这个秩序的一部分,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消灭八意的敌人。她抬起头,接通了和冈部的通讯符咒:“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那东西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最近这两天没多少人靠近过它。除了上白泽慧音以外,访客没多少。我见到了一个矮个子女人,应该是当地的猎人工会支部的装备维修员河城荷取,然后还有……”冈部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我看见了早苗小姐。” 
   早苗。 
   灵梦姐,我们去帮帮他吧。依稀间,仿佛看到了某个许久未见的笑容的样子。 
   早苗。 
   灵梦,为什么?她看不懂那张脸上的表情。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早苗会那样看着她。那是那些被她逼到绝路的罪犯的表情。 
   早苗。 
   灵梦姐,今天起我们就是敌人了。悲哀。那张蠢脸上满是悲哀。早苗当然会悲哀,因为成为秩序之敌就意味着抛弃她过去二十多年的努力,意味着她将再也无法在工会的屋檐下避雨,意味着被昔日同僚视为死敌。 
   早苗。 
   灵梦把一颗毛豆扔进嘴里:“你确定?” 
   “我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发现我。但是最近几乎没有人靠近过这里。这会不会和八意永琳那边的动作有关?” 
   “……我的确听说她把铃仙派出了城。”明面上的说法是年假,但是灵梦知道铃仙绝对不可能有真正的假期,这是作为同类的直觉。 
   “你那边……城里的情况怎么样?”冈部多次表示过对于八意永琳对的不信任,但现在已经轮不到他说话了。 
   “传染病的问题一如既往,但凡是更换了供水管线的地区都基本上没有什么病。八意永琳和我说她有了解药。”她犹豫了一下,“祸津神是问题的根源。你那边做好准备,我现在就带队过去开始扑杀行动。” 
   “你确定这不是八意永琳在耍我们?” 
   “上面要求我们配合八意永琳,这是命令。”她说,“执行命令,冈部。” 
   “是。”冈部显然不愿意再说什么,“等等,她动起来了!” 
 
 
   咔哒。 
   键山雏。 
   咔哒。 
   人偶躺倒在地,翻了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四肢以大字型展开。 
   咔哒。 
   人偶的四肢弯曲了,她跪伏在地上,缓慢地抬起头,仰望着远处的钢铁森林。那是人类的城市,他们的信仰,他们的欲念,他们的谎言造就了她。 
   咔哒。 
   人形站起身,俯瞰着脚下的大地,人类在她的眼中已经渺小到看不见了。在远处,那座城市传来不安,恐惧,憎恨。他们在召唤她。 
   咔哒。 
   人形向着城市迈出了一步。 
 
 
   最早映入她眼帘的是那个如同山峰一样高耸入云的阴影。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云层在那庞大的身影周围散开,初升的太阳照亮了那个身影的侧面。博丽灵梦从马车的驾驶座上抬起头,眯起眼睛,扫视着那个从高楼的缝隙中显露的身躯。那东西是个人形,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额外的描述。它有着四肢,直立行走,没有五官,身体似乎是由某种胶体构成,伸长的胳膊大概可以垂到膝盖的位置,如果这东西真的有膝盖的话。从这个距离上估算身高大概三千米左右。在运动的时候可以看到有东西不断地从身体上脱落下来。奇怪的是,与它的庞大身体成比例的缓慢步伐落在地上却没有一点震动感。 
   随着他们的马车不断逼近人形,博丽灵梦愈发惊讶于人形的高大。她无法想象如此庞大的存在是如何在之前不被人发现的。人形迈出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它那畸形肿胀的身躯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但是在那笨拙的动作中,不知为何,她居然辨认出一种美感。这种美感并不是来自于它那如同婴儿般滑稽可笑的四肢或是它那在空中因为距离而被人误以为缓慢的上肢,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可名状的对于如此逆反直觉之物的欣赏,与之伴生的还要一种奇怪的恶心,就好像把牛奶倒入垃圾桶的烂菜叶上只会使其加倍的令人作呕一般,这个庞然大物的美丽单纯的来自于其夸张的体格,但在其他各个层次上它都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野蛮而丑陋,既没有良好的教养也没有精致的外貌。但是这种反差却进一步强化了那种美丽的印象。博丽灵梦转过头,扫视了一眼车厢上的下属,他们的表情证明他们也有着类似的印象。不,巨人那粗糙的外形不仅没有引发丝毫的恐惧,反而竟然让这些百毒不侵的猎人们有些心驰神往。博丽灵梦摇了摇头,努力地试图分辨这是否是敌人的精神攻击,但是她发现自己对于对方的敌意依然可以十分轻松地维持,不仅如此,这种美感反而激发了猎人们身上的破坏欲,让他们想要侵犯这一庞大人形的完整性。灵梦又挥舞了下鞭子,催促马车前面的两匹马加速行进。 
   在他们找到冈部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巨人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它原本所在的栖息地。冈部哲也的下半身已经彻底溃烂开来,一股烂肉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仍然活着,虽然他距离死了也没差多少了。 
   “我只是……碰到了她的脚……”冈部的身体烫的像个火炉,不断地从喉咙中咳出带血的肉块,“我不知道……今天……没有来……” 
   “谁没有来?” 
   “白泽……还有早苗……” 
   “我明白了”博丽灵梦转过头向着巨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冈部,我可以让人把你送回城,他们有希望把你治好,更有可能你在床上经历三个月痛苦的挣扎,然后我们还是得把你埋了。我也可以现在给你一枪,结束这一切。” 
   冈部哲也努力地向着博丽灵梦的腰间抬起手,指了指她别着的手枪。 
   “你想解脱吗?冈部?” 
   冈部点点头,博丽灵梦掏出手枪,皱起眉头,向着他的眉心开了一枪。她擦了擦手,把手枪别回腰间。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可以如此轻松地撒手人寰。但她还有工作要做:“小岛跟着我,我们去找上白泽慧音算账。她是这一切的起因,也是我们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剩下的人去追踪那个大个子,你们也听见冈部的话了,它具有腐蚀性,你们不需要接近,只需要观察就行。那东西应该是冲着永远城去的,如果八意市长要求了可以协助他们执行撤离和保护平民任务,否则别自找麻烦。” 
   “我来跟着你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她别过头,雾雨魔理沙腰间别着一副双刀,全副武装的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枯木丛里,一副扑克脸让她难以捉摸对方的想法,“那家伙身边的那几位可不是这些人对付的了的。我想明白了,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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