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视角,二设蓬莱人会生病 全文1w5+ 
 一【妹红】 “呐,妹红。” 战损的辉夜在我不远处,率先开口打破了战后的沉默。她软绵绵地靠着半截竹竿,平日光鲜的仪态荡然无存,脸上沾染了肮脏的泥土,长发杂乱地四散着,华贵的衣袍破烂不堪。那竹子大概是在刚刚的战斗中被惨遭波及,上半截已不翼而飞,断口处留有烧焦的痕迹,余下半截堪堪插在土里。        “……啊?”        力竭的我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论狼狈程度现在的我与她不相上下。手脚的肌肉还没从兴奋状态中恢复,不断地痉挛抽搐,而大脑先一步感到疲惫,困意不断涌入。好想就这么昏睡过去,我如是想着。然后在任凭睡意不断沉淀时,我听到了她的唤声,便眼皮子都懒得抬,随口应了声。        “月见草的花语是什么?”        “???哈?”        尽管我早该适应了这位月之公主异于常人的跳跃性思维,但在我头脑一片混沌的这个情形下,她这没头没尾的话还是让我懵了懵。        月见草,在我的认识里,是一种长相并不算出众的花,至少和眼前这位比起来,动人程度还是相差甚远的,不过名字听起来倒是和这家伙十分相称。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傻到去拿植物和人作比较,一定是太累了。于是和这家伙耍嘴皮子的最后一丝心情也消失殆尽,索性放弃了思考。        “不知道。”这样回复道。        不知道又如何,我对这种小女孩间的文字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花语吗?之前被邀去神社赏花时也从旁人嘴里听到过这个词,说是借由花卉表达内心想法之类的。“就比如康乃馨代表感恩之情,所以慧音老师经常会从学生那收到不少,这也是一种浪漫的表达心意的方式DAZE!”金发的魔法使这样和我解释。而我这人一向直来直去,心里有话就说,对这种事情还是不能理解,倒不如说浪漫这个词于我还是相去甚远了。        “呵呵……”        眼皮的缝隙中窥见她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嘴低声地笑。笑什么?我很想这样问,如果还有多余的力气可能还会顺带给她一拳。耳边传来她略带嘶哑却依旧悦耳的笑声,夹杂着一阵阵的咳嗽。得了,笑吧,笑死你最好。这样愤然诅咒着,我阖上眼将头扭向一边。        ……说起咳嗽,刚刚在战斗的过程中似乎也有在咳个不停呢。        话说那家伙的感冒,是不是比前些日子还要严重了些? 
 
 二【辉夜】        身为永远亭的公主的我,将打理屋子里的盆栽作为自己的工作。        当然,有时也会心血来潮亲手种上一株,一天又一天不间断地,观察它发芽,长出枝叶,结出花苞,开放,然后凋零。        与永远的我不同,地上的生灵总是在生与死间轮回往复。就和这些花一样,绽放出刹那的绚丽,然后迎来终结。        真是凄美啊,无奈又美丽。然而在我看来,“美丽”的成分总归还是要多过”无奈“一些的,就像人的感情一样,哪怕只是一瞬的美好,也大有人愿意为之倾尽所有,即使代价是不得不去承担恒久的痛苦。我乐此不疲地悉心照料着它们,观察着它们,并叹惋着花开花败。所谓“污秽中诞生极致的美”,莫过如此。        我享受着柔软的枝叶划过指尖的触感,拨弄着或幼嫩或繁茂的枝条,挑拣着其中坏死的部分将其剪落,一边进行着我心血来潮的思考。 
 “啊啊,好热呢……” 妹红四仰八叉地躺在榻榻米上,一手抵住额头,一手握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抱怨。        “你可给我注意点形象了,这里是永远亭。”我嫌恶地瞟了她一眼,手上修剪的动作没停。“要让上门的客人看到你这副不像话的懒散模样可就太丢人了。”        “喂喂,我好歹也算是客人啊……”她咧开嘴,依旧是毫不在意般大剌剌地躺着。        因幡陆陆续续端上茶点和水果,似乎还是有点放不下心来,不安的视线不断在我俩之间游移,兔耳皱巴巴地耷拉着。        “别那么紧张啦,都说了今天是休战日了。”她扔下团扇双脚一撑挺起身,拿起一串团子就要往嘴里塞,咬上去之前注意到了因幡的局促,便停下动作出声安抚。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毕竟要是捅出什么娄子,遭师父责骂的可是我。”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唔哦哦,好吃!!”妹红两眼放光,两三口将整串团子吞下,嘴里鼓鼓囊囊地咀嚼着。真难看,脸上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容的我“咔擦”一声将一根坏掉的枝条剪下,心里实则乐开了花。“那是当然。这是我专门拜托永琳和天为她们改良配方做出来的新口味,可真是便宜你了啊妹红。”        “知道了知道了……话说辉夜你这家伙不来吃吗?”她注意到今天一反常态对甜点态度分外冷淡的我。        “咳咳……前阵子得了点小感冒啦,永琳叫我最近少吃零食。”我放下剪刀,也坐上前去拿起一片切好的西瓜。“说是这么说,吃一点点应该没关系的吧。”        “感冒啊……等,不会传染给我吧!?”她瞪大双眼,端起团子就要往桌子另一头挪。        “这就说不准了。”我当即就顺着她的话怼了回去,“知道了还不快滚得远远的。”        “哎呀真是的……辉夜你啊。”她还算有良心地给我留了两串,待嘴里头的全部吞下,又揉着肚皮躺了下去,眼睛眯着,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        我睨着她一副慵懒神态。何时起,她也开始将如此毫无防备的放松姿态展现于不共戴天的仇敌面前?        像只猫咪一样。        “嗯?你刚刚说什么?”她突然睁开双眼与我四目相对,我心头一跳,这才惊觉,敢情我方才瞧她瞧得一时出了神,竟无意识间将心中所想给脱口而出了。我心里暗骂自己定是给这该死的三伏天热得不甚清醒了,明明这家伙和“可爱”一词可谓一点不沾,和“猫咪”这种形容更应八竿子打不着才是。        “我说妹红你吃了睡睡了吃的模样就像头猪!”我慌忙背过身去掩饰我慌乱的神情,用袖口遮住微微发烫的脸颊。        “什……你这家伙找打么!?”身后传来她怒不可遏的摩拳擦掌的声音,但似乎是想起了关于“休战日”的约定又只好忍气吞声偃旗息鼓地作罢。“你给我等着!下次看我不多杀你个几十几百次……”        “来了来了,小妹红这套虽迟但到的经典话术。那我可就要好好期待啦~”看都不用看也猜得到她脸上是怎个咬牙切齿怒目圆睁的精彩表情。如果换做平常我定乐得好好欣赏外加一番冷嘲热讽,可今日不知何故我愣是被她那对如焰的赤眸灼得头晕目眩,只管在口头上虚张声势,也不敢回头与她对视。 
        “果然,还是打打杀杀什么的更适合我俩呢,相较于现在。”她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和平共处什么的,根本做不到吧。”        我如同当头被人泼了一记冷水,从头淋到了尾。刚刚还燥热不安的心在瞬间冷却,手脚也跟着变得冰凉。        “说得是呢。”刻意无视掉心底荡开的那抹失落,我冷声应和道。“要说快乐的事,果然还是更喜欢和妹红尽情地战斗呢。”        不过偶尔我也是会累的哟。话语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能说出口。        “那就来决定下次决斗的时间吧!辉夜!”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亢奋,对战斗充满了期待。        与和我在一起“和平共处”时的精神状态截然不同呢。        “随便你。”自己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心底的失落不断扩大,冷意快要占据了整个心房。        “那就……”她擅自决定好了战斗的日子,在我身后手舞足蹈兴奋地比划。        我几欲起身回房。        “——但是啊,就这样两个人悠闲地待在一起吵吵闹闹,也足够令人安心愉悦呢。”她松快地笑了起来,再度头朝着我这边躺下。“或许不坏?”        午后的阳光悠悠然打在慵懒的不死鸟身上,四散的银发反射出灼目的光辉,竹影悠悠然律动。 
        心里,在连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深深扎根。 
 
 三【永琳】        辉夜患上了一种病。        自入夏以来,她便开始有轻微的咳嗽。我只当这是换季的感冒,没多在意。再后来,她咳得越来越剧烈,我才察觉到事情不对——我的感冒药并没有生效。面对我的疑虑,辉夜只是笑着解释说自己忘记按时吃药,让我不必担心。但对于这套说辞我始终抱着一丝怀疑,直觉告诉我辉夜患的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感冒”。直到某一天,我察觉到辉夜的种种异常,进一步印证了我的猜想。她的咳嗽声听起来很奇怪,仿佛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气音分外沉闷厚重。而且每次咳嗽,她都要用袖子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她约莫还是太小瞧了身为月之头脑的我,她所有的小动作都被我瞧得一清二楚——她用藏在袖子后面那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什么。于是,表面上装作没有过多留意的我让优昙华利用了能力,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辉夜独处而放松警惕的机会,将她的情况通通探明了。        “看清楚了,师父。”完成任务的优昙华回来报告,“我看到辉夜大人嘴里咳出来许多的月见草的花瓣。” 
        吾名八意永琳,伟大的月都创建者之一,乃月之贤者,掌握着无尽的智慧。吾拥有着制造一切药物的能力,换而言之,这世间便没有吾造不出的药物。因此,任何身体的疾病,吾都能医之。        当然,前提要是“身体”的疾病。       辉夜所患上的那个,是名为“呕吐中枢花被性疾患”的疾病,也作“花吐症”。通常由对他人无法传达的强烈的单向思念引发,也就是所谓“积郁成疾”。临床表现为患者口中吐出花瓣,花瓣带有传染性。若不及时治疗,吐花症状将会加重,患者身体将越来越虚弱,至多数月后死亡。        以上,完美地超出了我用药物所能医治的范畴。身病犹可医,心病最难治。尽管如此,治好辉夜的病的方法也不是没有,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辉夜那个单向思念的对象。 迟到的青春期吗?我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没打算让她继续隐瞒下去,于是直截了当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她当面说清楚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她。        “你知道我是永远死不了的,永琳。”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灵魂中的污秽是不会因死亡而消除的哦,辉夜。”        “我知道。”        “也就是说,今后的每一天,你都将疾病缠身。无论过去多久,病痛都不会消减。疼痛会持续摧残你的心神,花毒会逐渐侵蚀你的身体。你会带着这样的灵魂死去,并带着同样的身体复生,不断地重复着花开花败的过程,一直痛苦下去,直到永远——不,直到解开心魔。”我试图让她明白。        “嗯。”回答也十分干脆利落。        “真的,一点点都不去争取吗?若你只是碍于身份或颜面的话那我可以……”话说到一半。 一直低垂着头的她抬起头来直视我的双眼。 
        该说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从很久以前,久到我们还在月球上开始,辉夜的性格便是这样。逼我做出蓬莱之药时也是,做出来后不顾我的劝阻毅然决然喝下时也是,放逐刑满后请求我助她逃离时也是,现在也是。自我又任性,随性又固执。没有哪一次我能改变她的想法,我也深知“永远”之名的她不可能轻易做出改变。于是,作为随从的我,再一次选择了顺从公主的想法。        “是,我知道了。”我用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的声音告诉她,每当这种情况下,我都会使用这个语气。“我的药虽治不好您根本的疾病,却能稍微减轻您身体的痛苦。”        “永琳一直都没有问我那个人是谁呢。”        在我背过身取药的时候,沉默着的她发话了。        “不需要哦,公主大人。”我笑着转过头去,“我是您的随从,您的一切我皆心知肚明。”        “不要再用那种生疏的说话方式了!还有……”        她气恼地抱了上来,将头深深埋进我的怀里,我轻拢她的秀发,帮她盖住发红的耳根。        “还有一件事想拜托……”        我一如既往笑着回应了她的所有期待。        “如你所愿,辉夜。” 
 
 四【妹红】        辉夜那家伙最近很不对劲。        自那一夜决战过后,我就再也没和她碰上过面,去永远亭寻她也不出来见我。我去时曾瞥见摆在大堂内的盆栽状态有些不佳,似乎久久不见打理。那家伙仿佛一夜之间对所有事情失去了兴趣,明明前不久还对这些植物爱护有加。我前前后后去过几次,每次都是被接待的兔子以“辉夜大人身体有恙,不便亲自出面待客”这样的理由给打发回来,好不容易逮到陪侍她身侧的那只月兔,也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在又一次吃了闭门羹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将辛辛苦苦跑去人间之里屈尊为她买来的点心往地上一摔,直接找上了药师。不同于额头上青筋暴起的我,八意永琳的脸色十分平静。        “公主大人她一定是累了吧。”        “……哈?”我没太理解她说这句话的意义。        “公主大人说,想要一段时间让自己静一静,这期间不想做任何事,也不想见任何人。我想就算是好动如公主大人,终归也会有玩累想要休息的一刻,持续千年的厮杀已让她的心灵染上了比我要多得多的污秽。更何况她近来有病在身,长久不见好转,我便同意让她闭门卧床静养了。还请你多谅解,这段时间请让她一个人独处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嘴里说到辉夜“有病在身”时,语气重了几分。听起来那家伙并不像单纯地感冒了,我反倒在意起来。        “……那家伙究竟得的什么病?“        “这与你无关。“        “那要做什么才能让那家伙快些好起来?”        “这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无需妹红小姐多加操心。”        不容置疑的语气,我自知问不出什么了。我还是不甘心,央求她至少能不能放我进去最后看她一眼,并保证不会太多地打扰她。        “我很抱歉……但公主大人的命令就是如此。”她站起身,不紧不慢地从我身边经过,然后将门推开,回眸抛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事不做,一人不见。” 摆明了一副“送客”的仪态。我死死盯着那对波澜不惊的银眸,无计可施。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永琳那个意味不明的神色。这世上,究竟有何方疾病能够让这位天才药师都感到束手无策?        起初我肯定是不信的,明明前不久还那么正常,也悠闲共处过也酣畅淋漓过,突然就一声不吭装死玩消失,解释没一个还统一战线统一口径找理由来各种搪塞我,这让我如何接受。 直到我开始仔细回想那一晚,辉夜看似是有在认认真真地和我战斗,战斗力和往常无异,符卡打在我身上还是和以前一样痛,要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开始时没有先用言语百般挑衅而是一言不发就直接起手攻了过来,和结束时那莫名其妙的话题。现在再来看,她的斗志好像全程都表现得不是很高昂,动作都有些轻飘飘的。我开始认为是感冒的缘故所以没放在心上,现在回顾起她当时的行为,再结合永琳所说的话,就很难不自顾自做出了另外一番解读。 莫非真如永琳所说,沾染上过多污秽的辉夜已然身心疲惫,不再拥有包括与我相斗在内的任何爱好与欲望,所以便不再出来打理盆栽、乃至与我相见?我烦躁地胡思乱想着。        说是不想战斗,可我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倘若她真有重病缠身,我定不可能对她施以拳脚。更何况如今还捎带了她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可谓礼数尽致,更摆明了态度说今儿不是来挑事的,只愿隔着门缝远远瞧她一眼,她却连这般简单不过的请求都不肯应允。如此这般,不就表明,与其说是厌倦了永无止尽的战斗,不如说是厌烦了我藤原妹红。有兴致时便拿来消磨闲暇光阴,厌烦了就毫不留情地随意放弃,那些盆栽是一样,我也是一样——消磨时光的工具罢了。啊,原来在那家伙心目中,我的作用始终只与那些无生命的植物等同吗,不不,她待我可不如待植物那般温柔细致,“等同”一词似乎还是我斗胆了。想到这,我心里无来由的一阵憋屈和刺痛。我以为的同类间的惺惺相惜,我以为的跨越时间空间乃至生死界限的羁绊,爱也好恨也好,全部只是我藤原妹红自己的一厢情愿。到头来,发现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而已,才察觉全程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在自作多情。        半路上遇到了那黑色短发的垂耳妖怪兔子。她背靠着一根竹子,似乎在和我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真是浪费呢……”用着一种可惜的语气。        可惜什么?我扔掉的那袋点心?我自以为是的可笑心意?还是曾被我视作珠宝实际上却一文不值的那些时间?我大概是想知道答案的,我想我应该冲上去揪着她领子问个清楚,但不知为何心里头毫无实践的欲望,如同听不见般脚步继续往前迈。 “月亏而复圆兮,花落而又开兮,哀哉伊人垂暮……”兔子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蹦蹦跳跳地远去。 “——恨哉君不察兮。” 
 回到家中已经黄昏时刻了,我丝毫料理的心情都没有,辉夜那张脸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想我一定是中邪了,又时时刻刻惦记着着那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冷血家伙作甚。原本这家伙也不过只我为父亲、为藤原家复仇的工具,在我成功将她杀个千百遍之后这一层目的也达到了,再之后这家伙也应该不再被我需要了才是,最多也就充当一个用来消遣的对象,仅此而已。只要待这家伙将病养好……不对,就算没有这家伙,我也一样能好好活下去,与那家伙重逢之前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不断说服自己彻底放弃那家伙的我早早地躺倒在被褥中。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午夜时分,竹林深处的永远亭被胜过白昼的光辉笼罩。我急忙赶到,却见月人已腾着云彩驾着牛车自满月的彼端翩翩而至。辉夜背对着我,我张口,却无论怎样也发不出声音。月人为她披上点缀着新月图纹的羽织,月兔为她戴上金黄色月见编作的花冠。月人招招手,她便起身向那云雾笼罩的月车走去。你要去哪!我想出声叫喊,冲过去阻拦,但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四肢发软不能动弹。我拼命挣扎。辉夜仿佛注意到了我,回身来到我跟前,伸出双手将我的手握住。她说,我要走了,回到月亮上去。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随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一片片破碎的金黄色月见花瓣粉雪般飘落。不要,我不准你走!我张大嘴巴,努力想表达抗拒之意。我想用力拉住她,可是就连回握她的手都做不到。两个月兵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了她的胳膊。放开,滚,杀了你们!我咬牙切齿,试图催动体内的力量,不死鸟的烈焰却没能回应我。对不起,妹红。她这话传入我耳中,到达我脑海里,映入意识深处竟变作一句“救救我,妹红”。我眼睁睁地看着月人将我俩分开,看着辉夜离我越来越远,却什么也做不到。回来!!!辉夜!!!!!我目眦尽裂,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变得冰凉。辉夜的身体渐渐被白光笼罩,在她被彻底吞入的那一刻,将全身肌肉绷至极限的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我大口喘着气,身后被冷汗浸透。辉夜呢?不安的感觉变得强烈,我鞋都顾不上穿便夺门而出。回过神来,自己正疾步奔往竹林深处——向着永远亭、辉夜所在的方向。我根本无法去想象、也根本没去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可能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家伙于我心中的分量。因为我始终相信,那家伙会一直默默地等在那里,那个永远不会离我而去的、令我安心的存在。渴望着每一次的厮杀,渴望着每一秒的相处,渴望着她的温度,渴望着待在她身边。这份心情被我深深埋藏在心底,如今却被她的冷漠以及那个噩梦所动摇。原来,我竟是如此渴望着拥有着她的一切。 果然还是无法就这么放弃呢。 再也无法忍受一次次被拒之门外,再也无法忽视心中的寂寞之情,再也无法抑制汹涌的渴望,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去确认。那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想要听她亲口说出的心情,今晚,无论如何。 ——辉夜,在你内心深处,我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金黄的满月高高的悬挂在永远亭的上方,和梦中一模一样。永远亭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口的灯发出微微的光。看门的兔子不知为何睡得格外昏沉,我轻松翻过围墙,庭院内,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在我俯下身思考下一步将如何行动之时,远远的从水池那边传来了什么动静声。我轻手轻脚地越过拱桥,借着树木的遮挡向那边望过去。        眼前的一幕令我永生难忘。        皎洁的月光下,池塘被一整片地染红。浴血的月姬倒在水边,一片片月见的花瓣顺着鲜血从她口中流下,汇入池中,在水面散开。        喂喂……什么情况啊……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辉夜!!!”
 
 
 五【慧音】 今日是农历八月十五,也就是说,今夜将会出现货真价实的满月。 我有将手头积压的工作在每个月的满月之夜一口气做完的习惯,但八月十五这天是个例外。注重传统的我,自然也有着在十五夜观赏中秋名月的习惯。 这一天,人们会举办起盛大的赏月大会,一整天人里都将充斥着热闹的节日气息。鉴于孩子们通常会被络绎不绝的吆喝声和各种食物混杂的香气勾得无心听讲,这一天也被定为寺子屋的固定节假日。 “也是少有的空闲之日啊……那么今天要不要一起来赏月呢?妹红。”我向旁边陪着我进行采购的妹红发出邀请。她好像并没有听见我刚刚的话,依旧呆呆地和我并肩走着,我试着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抱歉,稍微走了点神……”回过神的她尴尬地向我道歉。 “今天的妹红似乎格外心不在焉呢。”我担忧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也没什么……”她仿佛欲言又止。 “是和辉夜小姐吵架了吧。”我稍加思索后给出我的猜想,本考虑修正一下措辞,妹红却先一步印证了。 “诶?慧音怎么会知道……” 我抬起下巴点了点她手里拿着的,这一圈逛下来她买下的唯一一件物品——一袋点心。“这应该不是妹红你爱吃的东西吧?而且……” “而且?” “而且缝纫店的师傅和我闲聊的时候提到你最近都没怎么去补破损的衣服了。” “啊。”她讪笑着挠了挠脸颊,“嘛……确实是有发生一些事,不过严格意义上也不算吵架……啊啊,这究竟算什么我也不懂嘛!”她抓狂地挠着头发。 “真少见呢,你们两个居然也会像这样闹起别扭。”我笑着揶揄,“和寺子屋烦恼的孩子们一模一样。” “比起这个,慧音。”她在一家花铺前停下步伐,然后走上前去在一株盆栽前蹲下,“你说为什么人们要用花来表达自己的内心呢?” “诶?”我愣了愣。身为半兽的我并不太懂得如何取悦人类,自然也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浪漫,但我还是慎重思索后给出了我的看法。“因为花儿总是美丽的吧,就和一个人想要传达的心意一样。因此向往美好的人就将无形的情感寄予到有实体的花身上,而被赋予到花身上这些简单或复杂的情感,通过被传达者的眼睛和心境,又能做出更多各色各异、迥然不同的解读。能够通过视觉来传达出任何言语都无法传达的错综复杂的情感,或者隐晦地传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这种具象化的表达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比言语上的表达更加打动人心呢,因为‘美’就在你眼前。” “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自己内心深处的……吗……?”她出神地望着那一丛并没有开放的盆栽。那是一种通常只在黄昏和夜间盛开的花,此时它们黄色的花瓣正温柔地合拢着,半掩于尖细的叶间,像掩藏着内心的端庄少女,等待着向皎洁月光敞开心房。 半晌,她站起身来,沮丧地告诉我她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辉夜的内心。 “那就当面去确认一下如何?” “……”她双手背在脑后,默不作声走在了我的前面。 “慧音,”走了有一段距离,前方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月见草的花语是什么?” “不羁的心。”我如是回答她。 “见到那家伙的最后一晚,她这么问了。” “用来代表渴望自由、反抗权贵的辉夜姬的确很合适呢。”话说出口就意识到这个话题正戳她痛处,我赶忙捂住嘴巴道歉,“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过去的事的。” “啊啊什么嘛……搞到最后原来是想绕个弯子给我添堵吗?果然是这个意思吧那家伙!!”她果然更烦躁了,将一头白发抓得更乱。 
 迷途竹林的入口处,她挥挥手向我告别。 “妹红。”我出声叫住她。 “我刚刚说,赋予到花上的情感,往往能在不同情境做出不同的解读,对吧?” 她回过头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么,告诉你吧,关于月见草的‘另一层’解读……” 
 
 六【辉夜】 今天下午时妹红来过,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她和守门的兔子发生争执的声音。不一会,因幡悄悄上楼来将一袋什么交给了我。是妹红送来的,袋子上有拍不掉的泥土的痕迹,里头装着的点心碎了不少,大概曾被某人用力摔到地面,想来一定是出离愤怒了才做出此举。果然生气了啊……我苦笑着捻起一块。滑腻爽口的点心混着腥甜的唾液,和干涩的花瓣一起滑入嘶哑的喉咙,点心的味道我已经尝不出了,如果能见她,我大概会叫她下次别送了。本该甜美的点心,被我吞进嘴里,反倒尝得满满的苦涩,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是啊,我都觉得有些浪费呢。”天为不知何时倚在了半开的门边,抱着手臂睁开一只眼睛望着我,替我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明明那孩子看起来非常想见你的说。” 我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好吗,这样。”她嘴快地又补充了一句,“对你们两个而言。” 我朝前方望去。我眼中的,那是一张怎样毫无生气的脸。双目无神,唇色发白。我张了张嘴,那人口中也飘出染血的丑陋花瓣。那不正是我自己么。镜子对面,那个虚弱的“辉夜”和往日充满活力的自己判若两人,面色毫无光泽,身形也瘦削了一圈,甚至连清甜的嗓音都失去了。这副样子的我定然是不可能出去与她相见的,只能请求永琳一起编造了那样的谎言。 “已经足够了哦,天为。”我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双眼,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从她那儿得到的,已经足够了。 “她所承受的一切灾难皆因我而起,我已经没有资格去向她索要更多了。 “至少最后,知道她依旧会和以前一样恨着我、将我牢牢记住。 “唯独只有这个,无论如何,永——远也不想失去啊。” 镜子里的自己笑着笑着流下泪来。 “……真是不坦率的家伙啊。”她皱着眉笑嘻嘻地摇了摇头,离开前轻轻将门带上。“……两个人都是。” 
 想来今日正值中秋,我望向窗外,暗沉的暮色透过斑斑竹影斜斜地在墙上扫出一片晦暗的光幕。我的缺席并不影响例月祭照常举办,院子里渐渐传来兔子们载歌载舞的喧闹声,伴随着捣年糕发出的有节奏的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不多时,一轮明月便自郁郁葱葱的竹隙间升起。永琳亲自将一碟做好的团子端了上来,据说这一碟里特意为我混入了镇痛安神的药物。她没久留便忙着下楼去举行祭祀仪式了,我也没告诉她下午我吃点心已然吃到不想再吃。 后半夜,兔子们兴奋不已的吵闹声渐趋平静,今年的例月祭也是圆满结束了吧。靠在窗边的我剧烈地咳嗽着,身边散落着接近干枯的月见草的花瓣,血迹沾上了墙面、地板。月见草的花期仅有短短数月的时间,按照永琳的说法,我的“花期”已然快要结束,我将以这副姿态迎来生命的终结,然后重生。由于灵魂无法改变,我想我重生之后依旧是会像这样无可救药又无可奈何地爱着她。无法传达,无法得到回应,像花一样沉默着开了谢,谢了开。我不知她得知真相后能不能消哪怕一丝气,更不奢望她能将那救命的“良药”予我。我只是一个可以任她宣泄因至今所承受的一切苦痛和灾难而生的仇恨的存在,千年来她的所有愤恨我都默默地承受了,而如今却突然说什么想要过和平的日子,她一定只会觉得分外可笑罢。 怀着浓郁如秋水般的哀思,我艰难地站起身,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轻轻下楼去。院子早已被兔子们收拾干净,远远瞧见永琳房间的灯火已经灭了,我便离了墙踉踉跄跄朝池塘边那望月亭走去。池面上波光粼粼,映入水中的就成了一轮碎月,细碎的金黄让我联想到我咳出的一片片破碎的月见花瓣。 秋夜的凉风习习吹过,挽起我如瀑的黑发。偌大的圆月悬在天边,仿佛触手可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又清楚它遥不可及。永琳没有说,但我明白治病的方法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回到月球去。穿上月之羽衣,便能洗除身上的污秽,涤清一切欲念,从而忘却对她的感情。但整个心灵都被污秽侵蚀殆尽,身心都已然同化为了地上居民的我,终究是不可能再回到那方蓬莱之地去的。 习惯了受人照顾的我全然忘记了秋天的夜晚会是寒冷的,稍不留神,寸寸寒意已顺着我的足尖,攀上我的双腿,逐步侵占了我的全身,我开始后悔来时没披上外袍。寒冷会加剧花的凋零,作用于我身上同理。病情加剧的我被风轻轻一推,便从圆形石凳上滚落。脱力而无法起身的我只能拖着一路血迹堪堪爬至池边。 疼,蚀骨钻心的疼。胸腔内无数花瓣翻江倒海般挤压着,喉管中灼烈的痛感和堵塞感令我无法呼吸。咳嗽停不下来,大把大把混着花瓣的鲜血自我口中涌出,在我指间四溢,然后滴入池中荡开,散出一片红纱。好想将胸膛撕裂,将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我的所有的一切悉数挖出,然后将一切毁灭殆尽,就像我们曾经相互间所做过的那样!!!疼痛与寒冷使我的头脑变得消极而疯狂,眼前模模糊糊出现那道令我魂牵梦萦的火红的幻影。 ——妹红,求你了,来杀了我吧。 ——妹红,下手再狠一些吧,和现在相比之前就像在挠痒痒。 ——妹红,最喜欢你了。 …… …… ——妹红,救救我。        火红的幻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一道强劲的力量握住我的肩把我从地上带起,我涣散的双目开始重新聚焦。        火红的妹红在我眼前。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辉夜!!!?” 
 
 七【妹红】 我冲上去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我肩头。她确实是虚弱了许多,身体轻得像张纸,体温凉得像垂死之人。我说话也像听不见,只是呆呆地那样望着我,似乎还没接受我突然出现的事实。我不知她为何一个人这副模样在这外面,永琳又去了何处。纵使我活了千余年,这种场面我却是初见,震惊之中,我的手伸向那些花瓣。 在指尖将要触及之时,辉夜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臂。 “别……碰……” 我被她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错愕地低头望向她。 “去叫……永琳来……” 她终于有了反应,我大抵明白了她是瞒着药师偷偷跑出来的。我想就这样抱起她直接送去里面,托住她腰的手却被她推开,我的心也像被什么狠狠推了一把。她捂住半边脸,还在继续咳出花瓣,却缓缓地不断往后退去,远离了我的怀抱。“咳!咳!永琳……”她靠上了亭子的石柱,迷离的眼神祈求地望着我,嘴里喃喃的却是永琳的名字。 ——宁愿去靠着一根破柱子也不愿靠着我啊。 我心里无名的火越烧越旺,这几个月里所受的种种委屈就在这时火上浇油般纷纷冲上脑海,压抑的感情像火山般顷刻间爆发,烧得我浑身颤栗,烧得我再无法控制理智。 “别以为我还不清楚!!!!!那个药师根本就治不好你吧?!!!!” 我无视了她惊愕的眼神,咆哮着扯住她的衣袖将她狠狠拽回我怀中。她的额头撞上了我的肩骨,发出“咚”的闷响,不给她吃痛挣扎的余地,我紧紧地禁锢住她的双臂。头部的冲击让她清醒了一些,她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用尽量柔和的语气,问出了萦绕我心头的那个问题。 “辉夜,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我确定声音是有好好传达到她的耳朵里的,我看见她恢复清明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可能根本没料到我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这样一个问题。看到伶牙俐齿的她一脸被噎得说不出话的表情,我心里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在我心里,究竟是什么……这样的……为什么这样问呢……妹红?”她别过脸去,轻轻地反问。 我感觉到因被我抱住而僵硬的她的身体在缓缓地放松。 “因为想知道啊。”我将她的脸扳正,将额头抵了上去。“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我是绝对不屑于向这样子的你动手的,你明明知道的。” 退无可退的她闭上双眼,“永琳没有……好好转告你吗?直到污秽散去……我不再拥有做任何事的动力了……” “包括见到我这件事,吗。”用着肯定的语气。 “……” “所以……我才问你……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啊……” 我心头有种预感,如果在此刻放手,她就会永远从我眼前消失,我将永远失去见到她的机会。梦中体会到的那种失去的痛苦感此刻无比的清晰,让我再无所顾忌将她紧紧相拥,将心中的一切倾吐而出。 “真是受够了啊!仇人也好玩具也好别的什么的都好,如果在你心里我和那些花花草草有哪怕一分一毫的不同,那就好好地回答我啊!!!” 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掐入她的肉里。我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我从来都是知道的。心里在害怕着,害怕得到“你根本和它们没有任何区别”这样残酷的回应,害怕直面她的还有我的内心,害怕她真的离去。 她被我激烈的言语震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而是提到另外一件事,关于她的疾病。 “缘起于单向的相思之情,名为‘花吐’的疾病……若与思慕之人心意相通……即可痊愈。”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染血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微笑。 是有喜欢的人了啊。我心里一沉,如果只是“心意相通”就能解决的话,那个人首先就应该排除我。究竟是谁呢,能将这位高傲的月之公主的芳心轻易俘获的,永琳吗,还是别处的其他什么人。不甘、失落、嫉妒,诸多感情铺天盖地快要将我淹没。 “那个人是谁,能告诉我吗。”明明分外厌恶于知晓那个答案,却仍忍不住艰难开口询问。 “……呐,妹红。” 她半睁的眸子里映着我的倒影,再一次回避了我的提问,“月见草的花语是什么。” 
 被这句话迎头一击的我思绪也随之被敲开,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 我想起辉夜那天晚上和现在如出一辙,似没头没尾,又似别有所指的发问。 我想起慧音分别时告诉我的月见草的‘另一层’含义。 我想起兔子吟唱着的不明所以的歌谣。 我想起梦中传达我脑海中辉夜悲怆分明的求救。 我想起永琳那个意有所指的眼神,似有意无意般扫向我的唇间。 我顿然醒悟,没有犹豫,拨开她的黑发、捧起她的脸大着胆子吻了下去。霎时间,金黄的月见在我和她交接的唇角边盛放。 为什么这么晚才意识到呢。 默默地承担我沉淀千年的积怨,默默地承受我无处宣泄的负面情绪,默默地背负和我同样的永生的罪孽,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默默地爱着我。 如同只在夜间默默开放的月见,我曾对她的永恒习以为常,只有在目睹她将要凋零的这一刻,才…… “妹红,你还恨我吗?”她问我。 喝下蓬莱之药一事,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最终也自食恶果变成这现在副模样,并不得不用接下来的每一天去赎清自己犯下罪孽。父亲的事,过了这么久我也明白沦落到那个下场终归是他咎由自取。但辉夜有辉夜的难处,我也有我的立场。最终害得整个藤原家支离破碎、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她;我的悲我的罪我的苦我的痛,导致一切的根源,还是她! “我,藤原妹红,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蓬莱山辉夜。“我直盯着那对漆黑如墨的双眸,坦言道,然后在它们黯淡下去之前,再次开口。 “但……” 
 但却不妨碍我如此沉醉般无可救药地深深爱着你,无法自拔。 
 她倒映着我放大的脸庞的眸子湖水般泛起波澜,随后如释重负般缓缓合上。放任我的舌尖横冲直撞地予索予求,津液顺着唇角边流下;放任我狂热粗鲁地舔吮撕咬,铁锈的腥味散布至整个口腔。柔软的唇瓣被我一次次撕裂也好,还在冒血的伤口被我用唇齿不断摩擦也好,她始终紧紧闭着双眼,眉头也不皱,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承受着我的爱我的恨我的情我的仇,承受着我的所感所想所思所得,承受着积淀千年之久的我的所有的一切,就像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良久,我放开了她的唇,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停下了对她发泄式的狂风骤雨般的蹂躏。因大脑缺氧而脱力的她瘫软在我怀中,遍布疮痍的嘴唇微微开合着,逸出细碎的呻吟和喘息。稍稍掩饰起心中那抹将高岭之花攀折亵玩的征服感,我抱起不再咳出花瓣的、分外疲惫的她,走向屋内。 
 
 八【妹红-final】 眼皮一开一闭间,我仍没有实感,仿佛经历的一切还在昨天,眼前皑皑的冬雪却提醒我事情已过去一段时间了。 辉夜披着厚披肩贴着我坐在廊前,从铃仙手里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柱。 当然我也有份。 这只兔子花了几个月仍没能接受事实,每次远远瞧见我就摆出一副怨念的脸,将茶柱端给我的时候脸上的不情愿更是不要太明显。 “谢谢你,因幡。”辉夜伸手揉了揉她的兔耳,挥挥袖子将她打发走,“这里已经足够了,你先去别处忙吧。” 看着她生无可恋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四下无人了她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粘了上来,将脑袋靠上我肩头。 “我说,虽然我们现在是那什么关系,但你也别太冷落了那孩子哟。”我不自然地偏过头去,“我可不想每次过来都被她这样恶狠狠地瞪着。” “嗯?那什么关系?”她捕捉到我话里的某个信息,眼里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脸上挂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太过熟知她恶劣性情的我心头警铃大作。 她将手里的茶推到一边,翻身跨坐到我身上,两手撑在我身侧,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什么关系……又是指什么关系呢?妹红~~~”叫出我名字时,她特意将语调放慢,尾音拖得很长很长。 我只感脸上袭起一阵热浪,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话说起来,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呢,你爱我什么的……” “噗——开什么玩笑,谁**要和你说这**话!!!” 闻言暴起的我想将她从我身上一把推开,却不小心用力过猛将毫无防备的她推飞了出去,一头栽进雪里。 “太过分了,妹红!”爬起来的她浑身上下沾满积雪,气鼓鼓的脸上带着红晕,眼里似乎还泛起泪光。我瞧着她这副样子正乐不可支,不料这厮冷不丁从袖里掏出根流光溢彩的蓬莱玉枝二话不说就来势汹汹地冲我扬来,我暗叫不好。 然后这场情意绵绵的赏雪就演变成了一场天昏地暗的大战,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理所当然。 
 自那以后,仿佛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我们还是会像这样,时常吵架,偶尔消停,每隔一段时间便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要说有不同,大概是有如:酣战过后她拿来垫背的东西由竹子石头这等物事变成了我;采笋回屋时会发现被褥里鼓鼓囊囊,掀开一看某人正窝作一团睡得香甜;去人里闲逛时会十分自然地牵起手,虽然有人看过来就会马上甩开。诸如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起初在长寿的我眼里是根本称不上“变化”的,但某些喜欢对须臾之事斤斤计较的好事者显然就不这么认为了。 “啊呀呀,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大新闻。”天狗记者举着相机围着我问个不停,相机的白光闪来闪去。 “吵死了……总之就是这样啦,问够了就别来烦我了?”我维持着强撑的微笑,额头上青筋暴跳,努力抑制着把这家伙做成鸟烧烤的冲动。 在竹林里接吻被撞见什么的…… “都是妹红的错啦!”辉夜抱着头蹲在一边不远处,遮挡住整张发红的脸。 “你说什么!?明明是你先……”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口,一簇火焰蓦地从我指尖腾起。 眼看又要吵起来,记者眼疾手快将我一把拉住。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想弄明白……你一开始说只要等到她把病养好,但为什么只是单纯一个梦就改变了你的这个想法呢?”记者眨眨眼,“明明‘等待’对拥有无限时间的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不得不承认这记者在切中要点这方面确实挺厉害的。但,“因为心里头莫名有一种‘永远都见不到她了’的不详的预感而感到非常害怕所以去找她了”这种理由是绝的绝对不可能说得出口的。 “这个就算你问我我也不明白啊,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自己往那边跑啦,只能说幻想乡的邪门事还真是见怪不怪呢……”我打着马虎眼。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你以为这是谁的能力?”黑色短发的兔妖突然从竹子后面探出头来,冲我做了个鬼脸。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忽视她的话里有话,想将这个话题就这么带过去。 “蒙混过关是不行的哦,妹红小姐~” ……果然没那么简单。 
 拜那记者所赐,我和辉夜的事在一日之内不胫而走,后面更是被添油加醋地传得沸沸扬扬。 此间不断有人登门,被我救助过的迷途之人也有,以前的委托人也有,和我混得比较熟的妖怪也有。比起脸颊爆红的我,辉夜则表现得十分淡定。“纸包不住火,暴露也是迟早的事。”她是这么说的。 于是迫于舆论压力,举办了一场宴会,在永远亭。 各方势力携着各式各样的祝福应邀而来,伴手礼更是让人应接不暇。酒水茶叶这些也就算了,这一对穿着传统婚礼服饰的我和辉夜成对的人偶又是什么意思!? “嘛,嘛~二人今后也请一直幸福下去哦?” 明明还没发展到那一步的好吗,她是不是误会了点什么?我满头黑线地看着辉夜心花怒放地将人偶从笑眯眯的金发人偶师手里接过。 人也好妖也好对我们的事情津津乐道,打打杀杀的宿敌一夜之间解开心结变成恋人什么的,简直就是小说漫画里才看得到的剧情。宴会期间,我被灌了不少酒,斤斤计较的好事者们企图从我嘴里套出更多细节。 “我倒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体型娇小的蓝发吸血鬼眯着眼,故作威严,一副早已看透命运的神态。“她们两个的命运终将交汇,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她摇晃着酒盏,笑的时候露出嘴里的两颗尖牙,“给人带来幸运程度的能力吗……姑且也能算作一种改变命运的能力呢。” 千年,对于其他有形的生命体来说,是一段过于漫长的时间。一个人将对另一个人的仇恨贯彻千年之久,已经足够令人匪夷所思。而如今,那个人的心境却肉眼可见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们感到惊讶,我倒也能够理解。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改变其实早已开始,从我与她重逢起,在与她相处的每一个须臾。这些改变是如此微不足道,以致我自己都一度无法察觉。吸血鬼的话让我醒悟过来,所谓命运,就是集合了无数个须臾,将我眼里那些称不上变化的变化交织,编成一道名为“宿命”的闪耀的轨迹。蓬莱人的生命是无限的,无论是我,还是辉夜,任何事物的存在在我们眼中不过短短一瞬,最后留下来能够拥有的,也仅仅只有彼此而已。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就好比万千河流终将汇入大海那般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宴会如火如荼进行着。博丽的巫女依旧是毫无顾忌地和一票神魔鬼怪喝成一片;金发的魔法使醉醺醺地大谈起以前的奇妙经历,引来一众妖怪兴致勃勃地听;兔子们忙前忙后给白玉楼的客人源源不断地添菜,桌子上的空碗碟已堆成小山;慧音和永琳在细细交谈着什么,内容大概是关于我俩的事。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一会大伙的注意力好歹是不全在我们身上了,我松了口气。 
 辉夜养在庭院里的月见开花了,本来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据说是施加了永远的魔法。娇小的花团紧紧簇拥在一起,金黄的花瓣柔和地打开,里头的花芯弯曲着伸展出好看的弧度,随轻风微微舞动,像沐浴着月光的美人。 我没忍住上前去折下一株放在手里。 辉夜找到出来透气的我。 “果然还是不对付这种热闹场合吗?”她在我旁边坐下。 “倒也不是……”我摇着头笑了笑,望着满天的星辰感叹道,“只是在想,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是奇妙呢。” “是呢。”她顺着我的目光抬头望去,我稍一偏头便被她安静的侧颜所吸引。 深不见底的眸子比夜空暗上三分,吹弹可破的肌肤不逊于阳春白雪,薄唇微抿,乌黑柔亮的长发顺着姣好的身段垂至腰际,在身后散开。洁白的月光柔和地打在她身上,她便浑身被一圈淡淡的光晕笼罩,美得不像是这世间之物。如同她的名字,发出的光辉将夜晚都照亮。 “明明之前连想都不敢想。”朱唇轻启。我已无从分辨此刻的醉意是来自我肚里的月酒,还是来自她有如月酒般清甜的嗓音。 心跳加快的我情不自禁将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尝试借着酒劲说出我未曾向她表达过的爱意。 “辉夜,我……” 简单的话语却如哽在咙,说不出口。 她反手将我的手捧起,轻轻覆于她素净光滑的脸庞。 “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也没关系的,妹红。”她眼中饱含着一汪春水,像是要将我的心化开,“我明白的。能够得偿所愿像这样在一起,心里就已经满足得要溢出来了哦。” 也许千百年过去,物是人非,届时与她一同回望,只会笑道那时候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也许我还是无法将那个字轻易说出口,但至少此刻的我已感同身受地深深理解了,表达心意的方式从不只有一种,这件事。 “真美呢……今晚的月色。” 轻叹着,我拾起手边那株被我攀折的月见别在她的鬓角,随后十足认真地扶正她的脸,给出了一个十足深情的吻。 
 时间如漫漫长河,我之所见与所得,不过须臾。在世界的尽头,宿命的彼岸,我们终将与彼此相拥,这,便是独属我和她二人的不变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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