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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谢幕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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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3 09:35: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拍照牛 于 2024-9-3 09:37 编辑

导演说,明天的节目录制就先延后吧。
导演说,你可以得到一次很长很长的休假。
后来导演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清了。
斯塔·萨菲雅相关的节目录制从来没有停过,哪怕是正剧换季之时也一样。我懂的,导演的意思是,我就要失去斯塔这个角色了。其实我不该对她的决定表现出惊讶,毕竟负责为化妆和服装的工作人员们和我谈过类似的事情。她们告诉我,身体发育对于童星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好吧,我得承认,旧尺码的蓝色连衣裙已经开始勒紧我的胸和腰,确实有点难受,但也没有到影响我的演艺的程度。
节目组打算先让电视台播放一些前几周攒下来的备用集,大概可以播一个月。我不知道他们打算选谁来继续演斯塔。抛开光之三妖精的专属节目不谈,其他节目组的、有经验的小演员大多排满了档期。倘若能找到和我年纪相仿的合适演员,也不至于让得了侏儒症的成年女人来演露娜··切尔德了吧?我当然不是在揶揄她的演技,她显然干这一行很久了,模仿我们小孩子讲话的语气惟妙惟肖的。但每次听到她沙哑粗糙的本音,我就会浑身发颤。桑妮··米尔克的演员和我想的可能不一样吧,毕竟他的戏路略有不同,我也没怎么和他说过不好听的话。
于是我独自坐在录音室门口发呆,试图消化脑中凌乱的思绪。这时,不远处空地上的笨蛋拿着个黑色东西向我挥舞。
笨蛋喊道,来闻我抓的特别大特别臭的甲虫!
我连忙蹲下,躲开她的视线。
笨蛋是个真正的笨蛋。我和她的缘分仅限于餐厅碰面,连朋友都算不上。笨蛋比我大两岁,以前在综艺节目里演琪露诺,后来不知为啥被解职了。我猜是因为她真的笨,演不了虚构的笨。节目组也没让她闲着,给她安排了一堆琐碎的体力杂活。
笨蛋拿着甲虫,推开门大步走进录音室。我上前一脚把甲虫踢飞,推着她的额头把她扔到门外的草地上。
给你脸了!我叫道。
你没在拍摄吗?她爬起身问。
我模仿着导演的语气说,我得到了一次很长很长的休假。
笨蛋说,俺还担心你被节目组开除了呢,是休假就还好,像俺一样沦落到没人要的地步可就衰爆喽。
我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笨蛋又问,假期打算做啥?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暂时没想法。
笨蛋眨了眨眼,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跟俺去外面吧。
啥?我张大了嘴。
她见我露出鄙夷的眼神,接着说,俺说的是世界的外面哦?在那一望无际的幕布尽头,没有节目组布景的荒野,就连一个工作人员也见不着的外面。充满了未知、恐怖、震撼的外面。外!面!
随便吧,反正是休假。我说。




俺在俺导演的手提电脑里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你就扯吧。
俺知道,其实外面的人类早就被陨石撞击杀光了,和恐龙睡在同一个墓里。那些个超级跨国公司和工业造物都燃成了灰。作为最后的幸存者,俺们被迫表演各种节目给占领地球的海王星人看,用美妙的艺术交换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水和食物。但海王星人并不中意那几部恋爱剧,被毙掉的剧本堆起来有一座小山高,只有我们儿童节目展示出来的纯真才能征服他们的心。等俺突破了大人的谎言来到外面,就可以举办自己的粉丝见面握手会。海王星人的手和章鱼一样,又黏又滑,你可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耶。
都说了海王星上面没有人啦。




光之三妖精的电视节目有五千集甚至一万集了吧。以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拍摄现场,吃喝拉撒睡都在节目组安排的临时宿舍里。说实话,离开的时候我有一点点紧张。我们并没有一下子就决定好要往哪个方向走。绝大多数的旅行都是这样的吧——旅者将目标定在陌生的地点,直到出发之前都对于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毫无头绪。
我指着蓝色的天空幕布说,我们朝北走吧。
比山顶还要高、夜晚时分最亮的那颗白点就是北极星。北极星会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
笨蛋似乎没有什么意见,她爽快地答应了。我猜她根本没想过长远的计划。
我们从储物间拿了好多的压缩饼干和瓶装水出来,装在两个成年人尺寸的大背包里。白天睡觉,夜晚赶路。就算完全脱离节目组的补给,应该也能撑三天左右。
各种布景和建筑物附近都装有黑色的小摄像头。据导演所说,那些是用来录制花絮和运作直播的。演员们吃饭睡觉的时候,摄像头也都开着,红色斑点一闪一闪。我习惯性地保持着对镜头用的笑容。笨蛋倒是毫不在意。
笨蛋揪了揪我背后的塑料翅膀,又摸了摸我头上的蝴蝶结问,又不是拍摄期,咋还戴着这些?
我说,我喜欢,行了吧。
于是笨蛋兴致勃勃地挑了六块玻璃片扎在背包外的口袋里,又用一块蓝色抹布绑了马尾辫。我知道这是模仿初版琪露诺,但也太邋遢了。
想怎么打扮随你,我说。
我们首先穿过的拍摄场地属于复杂奇幻动作电影和都市恋情连续剧。饰演魔理沙的是一个留着一撮麻花辫的金色长发女人。我认得她,光之三妖精的早教栏目经常请她来客串。同样在这个片场活跃的还有另一个金色短发女人,经常演爱丽丝,也是人气特别高的演员。现在她俩正在拍摄一段打戏,没有特效的手舞足蹈看上去像部落巫术仪式。台词在提词板上滑过,像流水素面一样顺畅。哦,我爱你。哦,我不爱你。蜂窝形状的麦克风不时从支架上掉下来。除去本就超载的摄影师和道具师以外,还有不少普通工作人员在围观,小小的金光闪闪的成年人世界把我和笨蛋慢慢往外边排斥。被挤到最外围了,于是我努力把笨蛋举到肩膀上,但她还是叫着说看不见。我骂她营养不良长得太矮,她就用一样的话来骂我。
笨蛋说,整数作的大人就是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戏里戏外永远受人簇拥,真是不公平的世界。俺为自己小小年纪就提前踏入这个世界而感到可悲。你也一样。
我问,什么是整数作?
笨蛋说,受导演偏爱的故事就是整数,从诞生起就不是附庸也不是半吊子的东西。
我捏着鼻子说,人都会老,没有哪个演员能一辈子受偏爱,又不是剧本里的永生妖怪。
笨蛋举起拳头叫道,衰老是用来安慰俺们平凡人的谎言!




俺能在梦里穿越到外面去。
你就扯吧。
俺知道,其实咱们都是网络空间里的电子幽灵。自从饱和的太空垃圾带封锁了地球轨道后,太空探索就叫停了,在睡眠中进驻虚拟世界反而成为了潮流。没过几年,全世界的城市村镇全都陷入了死寂,九成以上的人类过着一天睡满二十四小时的生活。醒着的人则将余生投入到维护巨大的服务器与营养供给管道的事业之中。人类没有开发过任何高级人工智能,因此当最后一个人类陷入睡眠,就不会有谁来叫醒他了。俺们身处的便是这样的虚拟空间,观众就在我们身边,所谓的演艺不过是让沉睡者颓废娱乐的消遣。耶。
用上全世界的发电厂也不够支撑这样的服务器啊。




整个节目组的拍摄场地其实非常宽广,演员们往往要乘坐电瓶车才能前往其他片场。这里没有任何常规的公路,没有不属于剧组的车辆和行人来往。由于没有城市的灯光和烟雾干扰,每一颗星星都很清晰,特别是北极星。离开森林后,再越过人工湖和红色洋馆,就可以看到山脚下的片场围栏和工作人员宿舍了。
这座山似乎是某个导演的不动产,或者是政府分配的租用地,总之节目组可以随便用。那些历史剧政治剧什么的好像都在这里拍,也包括不少综艺节目和短话剧。和先前的几个片场相似,这里也有许多小摄像头藏在石缝间和草丛中。
想要追上北极星就得翻过山才行。我和笨蛋一起搭乘银白色的自动缆车上山。
笨蛋扒在缆车的窗户上说,俺听说演天狗的女一号其实是被竞争对手雇来调查节目组底细的无良小记者,完全没有演艺经历。留在节目组后,从悠闲旁观到辅助摄像又到出演龙套角色再到主演,后来她再也不记得自己原本的身份,只是一直拿着射命丸文这个角色演了下去。也有传言说那家伙还是卧底,只是变得更精明了也说不定。
我抬头望向窗外,看到了用白线牵着的布景用道具云。一些戴着假翅膀的特技演员沿着钢索在不远处的高空中滑行。难以相信她们的表情是如此从容。
我躺倒在座椅上说,太危险了,我一辈子也不会想来这个片场拍戏。
笨蛋说,你不还在演妖精吗,有翅膀的哦,迟早要拍飞行戏。
我动了动肩膀,感觉到还贴在背上的塑料翅膀。我解释道,儿童节目给童星带上翅膀就是为了好看而已。在大人的眼里,不会飞的妖精才是最可爱的。
笨蛋想了想,突然问,你说俺们会不会也跟那个射命丸文一样,以前有着正常的生活,进入节目组之后就把重要的记忆都丢了呢?俺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节目组出生长大的,所以不往外面走一走的话,最后也会老死在节目组。俺可不要那样。
我有点想打瞌睡,没有回应。
这时有两个穿着绿幕服的女演员顺着钢索从缆车下方划过,摄影无人机的轰鸣声让我恢复了精神。原来我们已经上升到空战戏的高度了。我的注意力转向了逐渐变得可以辨认的,山顶上更高的绳索。一些背景道具师站在悬空平台上,沿着那些绳索往棉花云的顶端上升——天空是一块巨大的幕布,绘出早晨和夜晚的区别是灯光师的工作。在北极星的边上,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安装灯泡,漆画师则在勾勒北极星的光晕,试图让它看起来离地面更远一些。
我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北极星是画上去的啊。
笨蛋垂下头说,俺们回家吧,没方向可以走了。
我狠狠地打了一下她的头,说,你是笨蛋吗?
从缆车上跳下来后,我迅速溜进附近的道具房,拿了一块磁石出来,并在上面摆了一个铁勺子。当旋转的勺子被大地的力量拽留之时,勺柄指的方向就是北,这是我在剧本里看过的知识。
北方还在那里。喏,按照罗盘的指引下山吧,我搭着笨蛋的肩膀说。
笨蛋有些佩服地说,你比俺要认真得多啊,关于外面。
我立即说,我对待任何事情都比你更加认真。
笨蛋一脚把一块小石头踢到云中。她问,包括抓臭虫吗?俺有拿手绝活,你敌不过俺。
我也伸脚去踢小石头,踢了个空。




俺用一个神灯精灵许愿,得知了外面的真相。
你就扯吧。
俺知道,其实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由于许多神灯被世界海洋政府用于战争,来自深海的神明降下盛怒,让像墨一样黑的洪水吞没了所有陆地。幸运的人们登上了像城市一样巨大的诺亚方舟,在海上以垂钓渔猎为生,但双脚再也没有机会踏上牢固的土地。此外还有极少数富人乘坐飞艇在空中飘荡。俺们整个节目组就杵在这样的一艘飞艇里,虚构出了一个没有洪水、没有海洋的理想乡,让欣赏演出的人类放下彼此的争端。但这样的和平日子能持续多久呢?没有人敢下定论,也许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俺们已经泡在海水里了。耶。
哪有装了这么多东西还能飞起来的飞艇。少说点话好不好?
不好。




我不知道导演是否意识到我已经不在演员宿舍了。换做以往,只要我稍微离开拍摄现场一两步,就会有大人拎起我的衣领把我拖回镜头中央。一会儿没做头发了,原本显眼的黑长直发现在蓬了起来,希望这不至于让她们认不出我。
至于笨蛋,谁会愿意抓捕她,我想象不出来。
还是继续往北吧。
从棉花、钢索、无人机连结而成的高空片场离开后,我们抵达了最后一个有着临时宿舍和帐篷的片场。这里是一带阴森的恐怖片拍摄区,路边随意插着道具刀和盆栽,在剧本中被称作生与死的分界线的那条银色丝带已经断掉了。似乎因为很久没有新剧集的委托,工作人员个个萎靡不振,没有人注意到我和笨蛋从中间穿过片场。
勺子旋转,停下。
再往北行进两个小时后,四周终于看不见端着摄像机和道具服的人了。脚印组成的小径中断于此,只剩下横穿草原的柏油公路,忙碌奔驰着的是一辆又一辆黑色的自动轨道货车,有人驾驶或无人驾驶。它们的职责是把许多或重或轻的纸箱载去生产幻想的场所,也就是我们刚刚远离的地方。
我感觉额头和手心都在出汗,说,我从来没走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一点经验也没有。食物和水从这里开始就是有限的了。
笨蛋说,俺也没到过这么远。别担心,俺小时候带领过童子军,懂得在野外找东西吃。肯定能活下去。
我有些释然地说,那我们完蛋了呀。
小时候的事情吗……我明白。我从记事起就在准备演斯塔,在童星基地培训的时候专门练习星光妖精的标志性后空翻,学的唱歌和编舞也都是星星相关的题材。学校里结交了哪些朋友呢,什么时候决定了要孤身一人来到节目组赚钱养活自己呢,记不起来了。
回忆像在海水里下沉的锚,熟悉的面容和声音和水草泥沙混作一团。然后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浮了起来。从跳水台上落下,白晃晃的手术刀片,摇曳着的狗尾草,被戳破的车轮,被剪成三段的妖精翅膀。我在时间之河里转了个身,鼻和嘴灌满了无形的水。
勺子旋转,又停下。
随着公路不断延伸,周遭的世界似乎在扩大。石缝里蹦出来的杂草有我的腰那么高,蜻蜓的翅膀和我的小臂一样粗。笨蛋举着根木枝在前边探路,嘴里哼着琪露诺主演节目的主题曲,虽然走调了但还怪好听的。音符变成了软糖一样的彩色东西,从笨蛋的脑后飞出来,被货车身边的风带走。也许是我们人类开始变小了。有时候我感到累了想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却看到和我拉开距离的笨蛋变得越来越矮,不得不再度起身追上前去,生怕她下一秒就要走进一个会被轻易踩扁的微型国度。
公路上的货车从外壳开始像冰块一样融化掉。过了一会儿,只剩几个轮子和纸箱子在路上滚。没过多久,这些部件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混凝土转变为荒地一起,接二连三地蒸发了。
我突然注意到荒地上的坑洞中仍然闪烁着红点。那些小摄像头。它们哪怕在通不到电的野外也毫无倦意,不知道是被什么驱动着。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将整片大地变成了千眼比目鱼。这场旅行是没有剧本的,绝对不是节目的一部分,没有拍摄的必要。那它们为什么还在这里闪烁着呢?我把问题抛在脑后,继续跟随笨蛋往前走去。




俺磕到脑袋的时候恢复了关于外面的记忆。
你就扯吧。
俺知道,其实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花花绿绿的节目都是治疗手段。外面的金属汇集型现代社会已经过于复杂,无法让俺们这些障碍者融入。一座座精神病院就这样拔地而起,重复着没有药物没有实验疗程的、来自上个世纪的表演型疗法,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会有效,也没有人愿意进行下一步的研究。但至少对于俺们这些所谓的病患来说,只要看不到世界边境的那些铁丝网,就能在没有尽头的演艺中体验幸福美满的人生。耶。
我不想找理由反驳你了。
那你就闭嘴继续听。是妄想也罢,俺还是要讲给你听。
为啥?
吃的没了不过是饿,喝的没了不过是渴,坚持往前走总能找补。但是,但是!若对外面的期待耗尽,俺们就真的迈不动步了。俺讲故事,你吐槽,这是一个完美的圆环。




前方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雪白沙滩。一些颜色各异的贝壳随意地躺在沙子的陷坑里,小的和拇指甲盖差不多,大的能囫囵吞下之前见过的货车。黑色的小摄像头像藤壶一般粘在贝壳表面,镜头随我的视线旋转。一段悠扬的笛声在贝壳之间传来传去。夕阳在左边,明月在右边,看不见星星,整片天空像用打翻的颜料罐涂过一样彩得凌乱。
笨蛋问,俺们走多久了?
我揉了揉眼睛说,不知道。一周?两个月?或者半年?记不太清了……
笨蛋张开双臂说,这个地方真舒服啊,感觉身体都变轻了。俺还能往前再走五百里。这里很可能是任何大人都没有到过的地方,你懂吧,俺们俩现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探险家。后世的演员会用哥伦布和麦哲伦的名字来指代俺们。以后俺要写一本回忆录,卖给开价最高的导演,让她拍一个剧集,如果你到时候没有忙着演别的,俺就请你来当女二号。
我说,变轻是因为背包空了。
勺子旋转,旋转,旋转,旋转,再也没有停下来。
迎面吹来的风里有咸味。我丢掉了从片场带来的太阳镜、驱虫剂、橡胶手套等没用的玩意。它们落到沙地上时保持着颜色变成了贝壳,张大嘴巴加入到笛声合奏中。笨蛋问我为什么不把累赘的蝴蝶结和翅膀也扔掉。我没有回话,只是继续迎风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风吹来的方向一定是北边吧。笨蛋犹豫了一下,跟在我身后跑了起来。啪嗒,扑挞,啪嗒,扑挞,我们的脚步声节奏和笛声相连,成为了乐曲的一部分。
地平线上出现好多红色的鸟居。不对,是二十层楼那么高的红色螃蟹,走的方向和我们正相反,长腿和钳子组成的形状就像鸟居一样,眼睛是突出的红色摄像头,身上挂着一些不知是水珠还是玻璃碎片的反光颗粒。笨蛋盯着这些巨兽出神。我牵着她的手从螃蟹们的缝隙中穿过去。行军的螃蟹在左右两边筑起整齐的红色高墙,天空被巨大的甲壳遮挡,只剩下一条彩虹色的线。又走了好久,贝壳们和螃蟹们开始缓缓下沉,原本像柱子一样的红色的腿插得越来越深。它们最后化成了看起来像树的东西,身上长出枝叶,扎根在原地不再移动。但红色高墙仍然住在我的眼睛和骨肉里,我的双腿像被钳住一般只能向前迈动,迫使我放弃了左右横行的念头。
乐曲戛然而止,沙砾开始往四方散去。我的脚下传来结实木板的实感。一个几乎延伸到无限远的宽广码头映入眼帘,胡乱钉在一起的长木板上堆满了废金属、塑料块、布条、玻璃瓶等垃圾,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许多鱼竿像稻草人插在一起。异味刺鼻。
笨蛋推着我爬上一个有些发软的巨大轮胎。我们向码头下方看去。
这是无法起名字的一条河。河里没水,取而代之的是许多肤色各异的手臂。像歌舞剧演唱会场的那些狂热歌迷用肉体组建的海,但是见不着甩动的头发和恳切的大眼睛,只有看不到肘关节也看不到肩膀的密集手臂。河里很安静。手臂们有规律地摆动着,应该是在模仿河水的浪花。有些手臂举着看上去像黑色砖块的智能手机,将闪烁着红光的镜头对准我们,不过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摆出对镜头用的笑容了。我捡起一个圆柱状物体——可能是坏掉的荧光棒——往河里一扔。它被五六条手臂接住,在手臂之间互相传递推托着,送到了好远好远的前方去了。在荧光棒消失的方向,伸直的手臂逐渐倾斜倒下,但看上去没有到瀑布那样陡峭的程度。我觉得它们也许在试图表现地球是圆的这个事实。
笨蛋扔下背包,问,渡过去?
我在轮胎上躺下,懒懒地说,用你那童子军的知识造个船出来。
笨蛋捧着我的脸摇来晃去叫道,别睡呀!




俺看见了,真的,在河水倒影里映出的外面。
你就扯吧。
俺知道,整个节目组是一个巨大的观赏鱼缸,玻璃墙外是看我们表演的古罗马众神。人类社会没有经历过公元零年,后世一切关于人性的歌颂和解构都只存在于神明给我们编造的幻境之中。所以剧本里的世界才叫做幻想乡。
嗯。
咋不吐槽啦?
够了。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丢了角色的无家可归可怜虫。以后光之三妖精节目里演斯塔的不是我了。其实我根本就不好奇外面有什么,只是想借这场旅行暂时逃离什么东西罢了。逃离这个不讲理的现实世界,逃离不想要迎接的未来。就这样。
啊?不演斯塔了?
嗯。我试图挽回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成为天空幕布上画着的,那些让人记不住名字的星星。如果某个早晨突然就被背景画师擦掉,也不会有谁记得。
导演想赶你走,你就骂她呀。这个角色就应该属于你。
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啊。我真的不想休假。但是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了。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天生的冒险者,是生来就要离开节目组的勇士……笨蛋从来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不要说没有人需要你,俺需要你!你是俺的北极星呀。




笨蛋竟然真的用轮胎、木板、鱼竿、麻绳拼贴出了一坨小舟。
我随她上了船。
手臂们托举着小舟,顺应重力沿着河流的弧面向前推。有些手臂伸得很长,高过了小舟的舷板,来抓我头上的蝴蝶结和翅膀,抓掉了我的装饰后又开始抓没来得及用麻绳捆住的空罐头和塑料瓶,最后开始拆绳结和木锁。小舟逐渐分崩离析,各个部件分散漂走。不一会儿,我能坐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块轮胎,而笨蛋捉住的是一块厚木板。
我连忙紧紧握住笨蛋的手。
我说,我快没力气了,你得抓住那根鱼线。哦不,鱼线也漂走了。
笨蛋笑了一下说,以后有缘再见吧?
笨蛋!我大喊。
我们同时松开了手。笨蛋继续笑着,将手掌抬到额间,似乎是敬礼的动作。然后我看着笨蛋抱在木板上,在手臂的推搡下离我而去。我们仍在一同漂向对岸,往相同的北方行进着,但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快就连喊叫声也听不见了。
光之三妖精以及节目组其他所有剧本里面,斯塔和其他所有人类、妖精以及妖怪生活在一个穹顶状的大结界之下。被外界遗忘的人会进入幻想乡,但穿透结界出去的方法鲜有人知。我不想分清剧本和现实的区别了。我感觉自己的背上长出了翅膀,裙子上现出了小星星,而我的身体正卡在那结界障壁的中间。结界的对面就是另一个世界,是我在节目组里永远无法讨论也无法想象的天地。
轮胎沉入手臂簇拥之中的那一瞬间,我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体力向前一跃而起。我扑在了结实的大地上。
外面。
这里就是了。




笨蛋……你到了吗?你在哪儿呢?




身边是如珍珠一般洁白干净的颜色。不冷,也许是蓬松的棉。我缓缓抬起头,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啥也看不到。我不敢回头,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走了没几步,脚下的棉突然塌了。我跌了个跟头,落在一块平整的黑色石块平台上。然后平台逐渐从地面升起,长出捕鸟蛛一样的毛茸茸的八条腿,载着我往前奔行。走了一会儿后,地上的棉絮全数随风飘起,露出底下金黄色的麦穗。平台越升越高,我有些害怕,就抓着一根毛腿往下爬。
回到地面时,古怪的景象全部消失了,眼前只剩下绿色的草地和横贯平原的、空荡荡的高速公路。
喇叭声从我背后传来。一辆蓝色的小货车缓缓停在我身边。
司机探出头问,小姑娘,去哪儿?
我愣了一下说,北边。
司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我捎你一程吧。
我躺在开放货舱上的纸箱子堆里,仰望着有些陌生的蓝色天空和白色的云朵。道路两侧开始长出树木,每一棵都似乎在记忆里出现过。然后是一些黄色和蓝色的帐篷,黑色的三脚架,还有铺在绿色草坪上的绿色幕布。往来的行人逐渐多了,有扛着摄像机或音响的,也有打扮得很浮夸像模特儿一样的。人行道上散落着一些闪烁着红光的黑色小鹅卵石。
我从箱子之间爬起身,问司机,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说,我们刚刚路过的是人类村落小摊小贩以及兽道的取景点。这条路往北一直通畅,马上就要路过儿童频道也就是光之三妖精的片场。
我急忙从小货车上跳了下来,在草丛里打了两个滚,膝盖磨破了。背后有刹车的声音,估计司机是想下来看看情况,但我已经跑远了。我看到手持道具蘑菇和塑料向日葵,打扮成老套妖精模样的孩子们在化妆间前排着队。我翻过稿纸和铅笔堆积成的土丘,踩上皱巴巴的红地毯,踏上我走过无数遍的林间小径。我从沾着水的装饰性盆栽上跳过去。我听见新乐队在录制新主题曲,旋律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我看到穿着绿色动作捕捉服的外星人模样的演员正在吹嘘着什么。员工零食区已是空荡荡了,我就从盘子里捡了点饼干屑塞进嘴,捡起掉在桌下的一盒牛奶,又往脸上抹了把冰水。然后我熟练地从衣架上取下斯塔的蝴蝶结和塑料翅膀,挂在自己身上,这才伸手撩开剧组帐篷的门帘。
周围的工作人员大多停下了手头的事,疑惑地看着这个头发乱蓬蓬的、打扮成妖精的不速之客。导演坐在白色凳子上,盯着手里的一沓剧本。我伸手按住裙摆,以此掩住膝盖上的血印,站在离她一两米的地方盯着她。然后导演猛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
导演有些诧异地说,休假这段时间里,你又长个儿了啊。
我说,嗯嗯。
导演说,谈谈后续的安排吧。听说家庭伦理剧那边的导演需要一个替身演员,剧本是月球公主在地球读中学。你可以先去试镜一下。光之三妖精这边也不用担心,时间还有呢,我会打理好的。
我轻轻点头。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笨蛋。我猜她仍在节目组担任一些跑腿工作,甚至在联动片场远远地看到过和她一模一样的身影,有的时候我感觉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再多走一两步就能相见——但我再也没能和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笨蛋曾说过她想写回忆录,我也想尝试一下,从新导演那儿拿了一本厚厚的红皮笔记,但真正拿起笔的时候又感觉没有什么可以写的。如果世上还有其他的出路通往外面呢?比如说戳破那块天幕,钻到星星的背面去……就算后世的探险家因为我的记录而选择了不一样的方向,或成功或失败,也与我无关了吧。于是那本红皮笔记就这样一直空着,我每次翻开它的时候,回忆的画面和声音都会再度变得清晰,似乎笨蛋又开始讲她对于外面的想象。可惜笔记在一次排练欠佳的动作戏中途丢了,再寻回来时已写上了其他演员的日程表。
我本以为自己会很在意光之三妖精剧集的后续走向,以及接替我位置的小演员究竟是谁,但我很久都没有真正动身去了解这些事。等到再次听闻原片场的消息时,已是作为蓬莱山辉夜的替身演员,随新导演去谈月光宴会特辑的时候了。除了两个导演在帐篷里唇枪舌战了一下午以外啥也没记得。要说什么东西是不变的,就只有草丛里密布的那些红点了。那些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窥视着我的许多眼睛。
那些小摄像头的另一边并不是节目组的人,我猜,应该是观众。亲爱的观众们啊,你们面前摆着的是电视机还是影院银屏呢。你们打算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和笨蛋演绎的最后的闹剧呢。我有好多话想讲。关于大冒险,关于伙伴,关于一切。如同朝露一般美丽的回忆。我怕现在不将它们讲出去,以后就再也记不起来了。
希望你们能记住我。记住这个曾经试着给大家带来快乐的斯塔·萨菲雅。不管怎么说,该摆出对镜头专用的笑容啦。嘿嘿。



点评

标记一下,回头再看  发表于 2024-9-3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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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的园艺师 + 4 理由神马的必须填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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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3 20:58:47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意识流的作品,有点欣赏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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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7 11:55: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楚门的世界》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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