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4-10-25 09:43 编辑
因为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rhapsode小姐表示今天是屠自古日,于是有了这篇故事。标题取自同名老福特,在此向司机致意。
“不必诵经了吧。我是法华宗信徒,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石田三成跪在草席上,拒绝了和尚为他所做的临终超度。旁边的两个人——小西行长与安国寺惠琼也相继以“天主教徒”“禅宗信徒”的理由拒绝。刀光一闪,三人身首异处。 这是关原决战之后的一段时间后发生的事情了。统领西军的石田三成,在战败后被擒斩首,现在这个消息已传遍整个日本——除了一些小角落,或是在忙着某些东西,没有时间理会外界传言之人的耳中。
一行三十人,正隐匿在山林里,正紧张地准备什么东西。远处是一间古寺,年久失修,已然衰朽。只有十数位老僧仍在寺中修行,漫说耳聋眼花的他们不知道后山正在发生的事情,就算发现了,也不是这身强力壮的三十人的对手。 这三十个人身边满是工具:铁锹,藤筐,镐头,绳索,油灯……准备得非常充足。领头的人文官打扮,此时扎起了袍袖,手里拿着罗盘,正观测着方位,时不时抬头看看太阳。直到日头由中至西,他才示意开工。 其他人摆下祭礼,虔诚祷告一番后,才照文官点出的位置开始挖土。前面的人开挖,后面的人把土运走,力尽就退回来歇息。在山下,又埋伏着三十名未披甲的武士,防备有人上山。就这样接力挖了七天,终于有了消息。 “看来那位的骨骸确实埋在此地。”刚刚被吊上来的人疲惫之极,但双眼闪光。他手中托着几枚铜钱。本来在他手里还是钱形,见风就成了一堆粉末。尽管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能分辨出是‘那个年代’的钱币。 随后所有人都沉默地下了坑。而这个过程总让人联想起活埋。武士们收缩了队伍,退到坑口旁边守护。
“我们找对了。”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石门。不是从上到下压盖的装置,而是左右双开的普通样式。马上有两人将门推开,一股腐朽的气息飘出,刺鼻难闻。文官点燃了一根蜡烛放在门口,蜡烛随即熄灭了。他们又退回了地上,过了很长时间,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再次下坑。 这次他们是带着武器下去的。墓道里秽气散尽,也没什么机关,他们很顺利地就一直进入了墓穴的深处。他们刚挖开最后一扇门,文官示意所有人小心;他打着灯笼行走在前,寻找着他头脑中应该出现的东西。 “奇怪。按传言,圣德太子的墓地中应该有那个东西。”
传说圣德太子生前得到了一位从唐土渡海而来的仙人的协助,仙人为他选了一处宝地作为墓地,并安置了从唐土皇宫中盗来的宝物铸成一座墓塔,镇于藏风聚气的龙穴之内,据说这样可保天皇血脉传及万世。 而他们这一行人,就是所谓的三成残党,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传言,在关原战败后辗转来到此地,准备挖开圣德太子的墓穴之后将其尸骨移出,然后将葬于阿弥陀山上丰国社中丰臣秀吉的尸体埋葬于此,以此保证丰臣家的天下永固不坏。真假暂且不提,其忠心还是可悯的。 一声惊呼,文官借着火把的光,向众人手指的那个方向看去—— 一具枯骨,竟没像文官认知中所有墓中骨骸那样,与外界空气甫一接触即告腐朽。白骨端坐在一张石椅中,连它生前穿着的朝服都大体完好,倘若不是那衣服虽然华贵,但没有皇室纹饰的话,几乎就要把它认成圣德太子的遗体了。文官定一定神,正要指挥其他人继续找,他眼前蓝光连闪几次,幽蓝的电弧如夏季雨夜的闪电一般在众人身上盘旋缠绕着,连惨叫的时间都很短,在文官的面前,其他的人就都成了焦尸。 “难道是怨灵作崇!”文官吓得魂飞魄散。他何尝不知这等举动是对死者的极大不敬,但忠字当头,也顾不得那许多。他抽出腰刀壮胆,喝道:“是何处妄魂,敢胡乱杀人?”
“每过几十年,就会有人来这里送死。” 一个女声从黑暗中响起;随着她的声音,两侧石壁上本来被文官当成装饰的火把纷纷燃烧起来,但令人恐惧的并不仅仅是火把上绿色的火焰,还有那无论怎样燃烧都并不见少的木杆;借着绿光,文官看到了一位同样着一袭墨绿衣装的女性,但会从墓中出现的东西,怎么还会是活人呢——文官想到这里时,就看到了那怨灵圆锥状的,应该是生前的双足的东西。 “你……你……你到底是谁谁?” 无视于文官吐字模糊的询问,怨灵看起来却没什么恶意,满不像是刚刚一举手就夺了二十九人性命的样子,反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时候啦?” “庆,庆长五年。” 怨灵不语,像是在掐算什么东西的样子,文官恐惧稍减,心想,这位不是圣德太子的情妇,便是殉葬的女官之类,想必千年怨气难消,因此在此处守墓作崇。他偷偷地伸手入怀,想要把被高野山上法力僧加持过的念珠取出来,或可稍减此怨灵威势。但怨灵往这边稍瞥一眼,文官就觉得身上一阵麻痛,后背重重地撞上石壁,几乎吐血。 “嗯,也快一千年了!”怨灵露了一手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甜蜜往事,嘴边竟绽露出一丝微笑。文官已经去了半条命,大口呼吸了一会之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每个来盗墓的,都会问这同一个问题呀。”怨灵似乎仍沉浸在回忆中,只是凭生前的习惯答话:“也罢,我在这里呆得太久,着实气闷。也不在乎把自己的故事再讲一遍。”
一双手忽然从后面摸了上来,正好摸中屠自古的胸部。恐怕不是正好,而是就是以其为目标的吧?屠自古连头都不回,一道闪电飞过去,然后在十几步之外找到了被电得满眼金星的布都。 “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玩这小孩子的游戏,像不像话?” 布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辩道:“我也不想啊,但一天不摸屠自古的胸部,就好像这一天什么都没做就过去了。” “你再这样的话我不介意把你那乏味无聊毫无意义的人生终结掉。”
屠自古刚刚说完就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啊。 那位贵人——她们所尊敬的厩户亲王丰聪耳殿下,因为服用了过量的金丹的关系,眼下病入膏盲,不久于人世。理应使人长生的金丹竟会致命,这还真是个讽刺的笑话,不过就算是那个平素就喜好开玩笑的太子殿下,也笑不出来了。而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似乎就是施展所谓尸解的道术,即先进入肉体的死亡,再将灵魂附于物件之上借体重生。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可靠的道术,但现在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而在丰聪耳殿下身上施展这道术之前,作为其忠实臣下的义务自然是以身试药。物部布都与苏我屠自古毅然接下了这个任务,为此,那位渡海而来的仙人做了大量的准备,而日子就定在后天。现在,两人可谓是颇为辛苦;一方面不能让人看出端倪,还在做着日常的工作。另一方面两个人是在为后事做着准备,毕竟无论怎样都是肉体的死亡,而再度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这道术是有可能失败的——那位仙人如此讲,但又拍着胸脯保证风险非常低,几乎不存在。不管存不存在,还是降到最低为好。而且复活后如果没有旧日友人的相伴,也是非常寂寞的——丰聪耳殿下如此讲。即使不相信仙人,也不愿意让太子失望。即使全部失败,也不过是黄泉相见而已;而如果自己的失败能使太子复生,这也不算是最坏的结果。这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这时还是和平时一样地交谈着。有人说感情深了、日子长了以后没什么好说,丰聪耳殿下和仙人似乎就是这样;但那并非是绝对的,也有虽然在一起相处了很长时间却仍然有话可说,不论说什么双方都觉得很有意思的人,就像布都和屠自古。她们所说的也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偶尔说说几十或上百年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出现在后世子孙的面前对他们说“我是你们的祖先哦”时他们的表情。物部布都对此倒是无所谓,毕竟她孑然一身,已经没什么族人了。而苏我氏现在正如日中天,屠自古想,说不定等自己醒来时,苏我氏也如物部氏一样衰败了。但那并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
“你说,如果复活失败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呃?”布都愣了一下:“也许醒不过来,也许像那个僵尸一样,也变成了僵尸?” “那……”
屠自古脑中浮现出这样的景象;几乎没有了生命的土地被坚冰所覆盖,在寒冰凝结成的高高的王座上,丰聪耳神子头发惨白,皮肤死灰,端坐在王座上面,无视于那连血液和思想都能冻结的严寒。她身着让人看一眼就油然而生刺骨之寒的铠甲,曾悬于腰间的宝剑泛着幽蓝的寒光。在王座之下是百万尸体,那位王者一个手势,死者们纷纷蹒跚地站起,张开已经腐烂了的嘴,双眼射出寒冷的蓝色光芒。不分老幼、男女、强弱,他们异口同声地吼出同一句话——“生灵俱灭!”
“等等等等等等。” 布都赶快挥手驱走屠自古的妄想:“我总觉得你想到其他地方去了,一点都不对。” “……那你是怎么想的?”
——曾如太阳般明亮的金色,在她身上失去了最后一丝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漆黑与暗褐。虽然那双金色的眼睛并未受到沉重的色彩所污染,不过却变成了血也似鲜红。曾经珍而重之地提出,写在宪法第一条上,甚至要绣在衣服上以宣扬的“和”字,现在被他人的鲜血涂抹得完全看不出来。它的身体残破不堪,但又无懈可击。因为符咒将被切断,被毁坏的肢体顽固地拴在一起,伤口不会愈合,但身体不会崩坏。 因为心灵在那之前就已经崩坏了。 现在在这里的,不是圣人,不是人,甚至不是生命。仅仅是过去的残留物,丰聪耳神子的残留物罢了。它的牙齿上甚至还挂着上一个牺牲者的血肉。它渴求生命,渴求鲜血,渴求着搏人而噬……
“等等等等等等。” 这次是屠自古挥手驱走布都的妄想:“我看是你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完全都不对。”
尽量放轻松,否则会崩溃。这是两个人共同度过了几乎一生之后所得出的结论。她们身上背负的,不是用轻薄的“沉重”二字所能概括。生命于她们如落于井底之人头上的巨石。无论醒着或睡着都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就会粉身碎骨。然而就算如此,都无法逃避那必然被压死的命运;她们能够跑得比死亡快,一直都比死亡快,但最终必然被追上。 过程无限延长,而结局早已注定。 所以会不安,所以会多疑,所以会觉得一切都不受控制。其实一切本来也不能控制,但她们有这种感觉时说明她们控制不了自己。
——“连那位大人都不能相信吗?”
——“只是不能相信青娥而已。”
人的一生中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或者应该把它们当成一种素材,在生命的创作中将其谱写得精彩;这创作的别名叫做延续。一直延续下去,如奔流的江河,最终入海。海或者是终结,但仍有过去江河的影子。不过那实在不容易做到。再豁达的心,也会对疏离和淡漠感到悲伤,迟迟不能遗忘。难过难过,难以过去。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一生。 你会相信吗?有一天抛弃你的一切之后,只有你的灵魂在别处重生。你身体上的每一处疤痕,生活中的一个个习惯和一点点小怪癖。剥去你的一切,然后对你说你还会活着。连那过去的记忆一起继承。 但是那真的可能吗。确实,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但是有谁看过尸解之前的她呢?有朝一日,自己或将复生。但现在的一切——死亡前的一切。与旧友渐行渐远的怅惘。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悲伤。冬夜里爱人怀抱中抚平哀痛的温存。落叶堆中煨熟栗子的甜蜜和幸福。星空下曾漫步过的小道和泪水后欢笑过的灿烂,以及无穷无尽的自我厌恶与怀疑之后还能握住的那个人的手。 有朝一日这些东西与肉身一同舍弃,我还能保证之后的那个我依然是我么。依然能在篱笆边习惯地注视着你,知道你晚上准备的菜色,一同策马出行阅尽天下春色,然后一起回家安然入睡。 真的可以吗?
“所以我有事要拜托你。” “如果——如果一切都失败了,我们变成了怪物,或不是现在想要的样子。” “请你毁灭我们。” “那时的我们不过是过去的残像。” “我可以把这件事托付给你吧?屠自古?屠自古?为什么哭了,你在害怕吗?”
不是的。 百千年的孤独与寂寞并不让我害怕。 我害怕的是在等待的尽头之后我等不到你回来。
“曾经的那些事就像一场梦一样……在春日的夜里做的一场梦。” 屠自古还沉醉在回忆与讲述中;过了好久她才注意到,文官因为惊吓和窒息已经死掉了,舌头长长地伸出口外。他死白的双眼还瞪着那具白骨;她是物部布都的遗体,作为影骨,被放在石椅上,没有棺椁,以防万一屠自古照应不到时,能够保全深埋于更深的石室中的丰聪耳神子的棺木。尸骨用特殊的药水刷洗过,千年不腐。 一连串的闷响过后,从坑道里滚下来几具尸体,最后是一具额头上贴着符咒的僵尸。那是邪仙随神子陷入沉睡前留给屠自古的保镖,但不会说话,更别说思维了,似乎知性已经被符咒完全的剥夺。唯一的好处就是忠实。刚刚还在屠自古回忆的时候,僵尸已经从另外一条秘道钻了出去,将守在外面的武士们全数杀害,并当场吃掉了一部分,剩下的似乎是打算慢慢吃掉。
“真是的。又要填土了。” 屠自古指挥着僵尸笨拙地拿着工具,准备把他们挖的盗洞填上。当她走到外面时,一阵强烈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睛;但她知道那只是生前的本能。已经变为亡灵的她已经没有肉体可以感受到疼痛了。当时是九月,有些树的叶子已经变红、枯萎了。 “从遥远的山上, 能看到朝阳之光。 看到秋叶红了, 冬日也就不远了。” 这是屠自古的年代,人们常唱的一首歌。秋天来临,马上冬天的大雪会覆盖这座山峰。等到冰消雪融时,这里的地貌又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不会有人发现任何端倪。春夏秋冬周而复始,而外界的征战杀伐与这墓中的亡灵没有任何关系,她跟长眠的人一样不受任何影响。
“只是,时间有些太久了啊。” 屠自古拄着铁锹,眷恋地看着秋日的阳光。坚持到现在的理由是单纯的约定吗?好像是的。但约定一定要遵守吗?又好像不是。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了,屠自古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但是习惯性地还是遵从了。就像很久以前那样。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任何改变。与那时相比,没有任何改变。
“冬天都要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屠自古自嘲地念了一句,然后与僵尸挥动铁铲,掩埋被那些人挖出来的洞。不过如果僵尸有知,它或许会问一句话,一句藏在屠自古心里的话。 春天真的会来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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