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圣诞节的前一天,美军第379轰炸机大队年仅21岁的机长查理·布朗中尉驾驶他的“老酒馆”号(Ye Olde Pub)战机随B-17轰炸机编队完成了德国本土的空中行动。在这次行动中,“老酒馆”身受重伤,不仅脱离了编队,甚至一度找不到航向。在那个战争年代,战机在执行任务时受伤落单其实是常有事,但是“老酒馆”号在回家的路上所遭遇的一切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空前绝后”的。因为,它是被一架德国战机护送返回基地的,而驾驶这架德国飞机的飞行员还是一位王牌。
受伤落单
这次行动中,在到达目标中和目标领空时,“老酒馆”遭到德军战斗机数波拦截和地面88毫米防空炮的猛烈抵抗。“老酒馆”顽强自卫,13挺机枪上下左右同时开火,仿佛形成了一个“金钟罩”。混战中,“老酒馆”至少击落了两架德军战斗机,击伤若干架,它自己也先后遭到德机至少25架次的攻击,机身多处中弹。“老酒馆”摇摇欲坠,几乎降到了树梢高度。同时,因动力大减,“老酒馆”号无法跟上编队返航,能不能回家只好“看上帝的了”。一架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空中堡垒”在德军空域脱离了编队,无异于一只受伤落单的狮子将要面对饥饿凶残的鬣狗群。状况岌岌可危。
查理和副驾驶一边手忙脚乱地检查仪表面板,一边竭力控制着飞机的飞行姿态。为了避免德军战斗机的攻击,飞机必须还要升高一些。查理竭力想把驾驶杆朝自己的胸前猛拉,试图把飞机拉起来,可驾驶杆似乎卡住了,他只好决定让飞机保持低空飞行。查理回头大叫领航员:“我们在哪?”他们的基地在英国的金波尔顿。可是飞机的仪表已经无法为他们指引方向了。机组几乎所有成员都受伤了,机尾机枪手半响没有声音了,不知是生是死。查理此时必须考虑机组每个人的安危。这时,驾驶杆似乎能动了。然而飞机受损已是相当严重,B-17还能坚持多久呢?谁心里都没底儿。机组人员感到飞机在抖,大家与地面唯一的东西就是这架伤痕累累的“大鸟”骨架了。
王牌出动
就在这个时刻,德国空军王牌飞行员弗朗茨·斯蒂格勒中尉又一次站在了他的BF-109战斗机的机翼上。这个空战高手曾经与德国空军的“非洲之星”汉斯·约阿西姆·马尔塞尤一道在北非上空并肩作战。此时,他的飞机正在补充弹药和燃料,因为当天一早,他就已经参加了一次对美国轰炸机编队的空中拦截行动,并击落两架B-17。现在,弗朗茨准备再次升空,追击正向英吉利海峡返航的美国轰炸机编队,并且希望再打掉一架美军飞机,因为德国空军对一天内击落3架的飞行员奖励“铁十字勋章”。
就在飞机器材检查员整理座舱的当儿,弗朗茨惊讶地看到一架拖着浓烟的B-17正在树梢高度从机场上空飞过。地勤人员也看到了美国飞机,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弗朗茨一下子跳进座舱,在飞机器材检查员的帮助下,迅速披挂整齐,关闭座舱盖,滑上跑道,加力拉杆,一跃升起。升空后,弗朗茨根据低空飞行的“空中堡垒”高度,迅速调整好自己战斗机的高度,然后就像是养足了精神的野狼向踉踉跄跄的美国轰炸机直扑过去。
只用了几分钟,弗朗茨就拉近了轰炸机的距离。攻击轰炸机时,弗朗茨总是很小心地防备轰炸机爆炸产生的黑烟和碎片,对他而言,不论是黑烟还是每一个碎片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他必须保持住安全距离,以便全神贯注地向那个“倒霉蛋”开火。他一边接近敌机,一边瞄准,将目标套在了设计瞄准具的十字线上,做好了射击准备,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保持必要的距离,以免自己被轰炸机机尾机枪射中。这方面他是有教训的,这之前他多次被机尾机枪击中。二战结束前他共被击落过17次,单单美国人就把他打下过11次。
弗朗茨已经飞得离“空中堡垒”很近了,他甚至都能看清B-17机尾机枪手的脸了。这时,他猛然看到曳光弹从“空中堡垒”机尾机枪口喷涌而出向他呼啸而来,他赶紧做动作进行规避。他正要返身找个机会先干掉那个机尾机枪手的时候,B-17机尾机枪突然停止射击了。哈哈,它没有子弹了!必须迅速赶上去,让那挺机枪永远闭上嘴!其实,“空中堡垒”机尾机枪熄火前,还有几发弹击中了弗朗茨的战斗机。浓烟滚滚,火光和机油四处飞溅,还有金属撕裂的噪声。鲜血!疼痛!好像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被打中了,快压坡度脱离!弗朗茨下意思地做着动作。事后他才察觉到,B-17机尾机枪手临死前给他额头和大腿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伤疤。
弗朗茨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架低空飞行的B-17轰炸机。他发现那架飞机伤情相当严重。他还注意到它再没有向他射击,因为照以往情况看,即使德国战机位于轰炸机自卫火力射程以外,这种拥有13挺12.7毫米勃朗宁M2重机枪的“空中堡垒”轰炸机的机尾机枪手也会拼命射击,试图用弹幕组织德机的进攻。
弗朗茨没有开火,但手指警惕地虚按在射击按钮上,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把对手轰上西天的架势,驾驶飞机向对方靠近。这时,他发现B-17所有的机枪射手全都不见了!弗朗茨还看到这架B-17轰炸机大尾翼下方的左水平安定面被打掉了,机尾机枪手战位的尾舱被航弹直接命中,上面的有机玻璃罩也掉了,里面机尾机枪手残缺的躯体清晰可见,他的鲜血因飞机飞行带起的气流而被甩在了机翼上,宛如一件涂了红漆的风衣!
弗朗茨惊呆了!之前他曾远远射击过敌机上的机尾机枪手和其他机组成员,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所造成的这般惨状。空战中,你射击的是对方的飞机,不是人。当你攻击的飞机中弹坠落的时候,你所看到的不是对方飞行员的脸,而是冒着烟冲向地面的敌人战斗机或轰炸机。可是今天,身经百战的弗朗茨,却在如此近距离上真真切切地目睹了一个不久前和他一样年轻而鲜活的小伙子直到生命最后一息还在向自己的敌人射击,这让他非常震惊。
拒不降落
弗朗茨转到轰炸机的右侧方,惊讶地看到这架几乎散了架可仍然透着傲气的“空中堡垒竟然还能飞。一个发动机因受损严重停车了,而另一个发动机则在慢悠悠地转着。机翼和机身上到处是大洞。飞机这样怎么还能飞呢?弗朗茨百思不得其解。B-17机身右侧一个又一个的弹洞非常大,透过弹洞和舷窗,弗朗茨甚至看到至少一半的机组成员负了伤,另一半在照顾着伤员。B-17轰炸机的机组人员也在透过机身的破洞看着他。
弗朗茨轻轻提了一下杆儿,让自己的飞机高于“空中堡垒”,又微微蹬了蹬舵,让他的飞机越过轰炸机,飘到了它的左侧。对于弗朗茨来说,这的确是个绝妙的机会靠近“空中堡垒”,脸对脸地端详一直以来与之交战的敌人轰炸机。他还要看看轰炸机飞行员。弗朗茨想如果他能让美军飞行员注意到他的话,他就能发出信号让美国人降落投降。弗朗茨觉得投降可能是对这帮美国人最好地选择了,因为他没法想象伤成这样的一架飞机能把他们平安地带回到他们在英国的基地。
穿过弗朗茨的基地时,查理很快就知道一架德国战斗机尾随而来。这时的“老酒馆”号只有机腹炮塔的机枪手还活着,可是那挺机枪此时却偏偏卡壳了!机枪手惊愕地看着BF-109战斗机越来越近,仿佛死神降临了。
查理明白,他的飞机若在目前的高度再次遭到攻击的话,必然会解体,大家会摔下去,必死无疑。他再度努力使飞机保持稳定状态。这时,机组人员冲他喊着“德国人围着咱们转圈呢”,就像是一只猫在吃掉“战利品”前总要戏弄一会已经浑身战栗的老鼠一样。
既要设法控制住这架破飞机,又要素手无策地面对德国战斗机即将发起的攻击,查理其实和大家一样很是紧张。可是他没法忘记自己是机长,他必须拿出个机长的样子给大家看。这时,弗朗茨的BF-109战斗机距“老酒馆”号一侧不足100米,查理镇定地一边保持飞机状态,一边透过左舷窗看了一眼德国人。
当二人的目光交汇的瞬间,弗朗茨向查理打手势,要求他降落投降。查理猛地一摆头,轰炸机随之一晃,操作杆也在他手里抖了起来。降落?查理心想:他是要我降落吗?我可不愿意在战争剩下的时间里去当战俘,我只想驾驶着这架受伤的飞机把我受伤的兄弟们带回家。
当查理再次向左看的时候,敌人还在那里,而这次他竟然几乎翼尖对着翼尖靠着轰炸机。查理不懂这个德国飞行员为什么不进攻他?我们差不多已经是你的盘中餐了,那你还等什么?来吧!美国人和德国人的目光又一次撞到一起。弗朗茨又一次打手势让查理降落,而查理又一次置之不理,查理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了。
弗朗茨也纳闷,这美国飞行员不知道自己的飞机随时都会解体吗?趁着还没解体,赶紧降落不是可以让大家都活命吗?他们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来拯救自己呢?当了战俘,至少可以等到这该死的战争结束后能与家人团聚呀!你这傻瓜,赶快降落吧!
护送返航
就这样,弗朗茨跟随着,观察着,他发现自己在关心着这些美国人。弗朗茨想要是这些美国人能靠近瑞士的话,他们就能像其他美国人那样一旦飞机严重受损就降落在中立国活命。可是弗朗茨想要他们马上降落,否则轰炸机一旦解体就来不及了。弗朗茨趁查理看他时赶紧用大拇指向下比划。
查理瞥了一眼颤颤巍巍的仪表盘,检查了一下空速,高度和发动机压力。再坚持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家了。他要减轻飞机载荷,于是他命令机组人员把能够扔掉的东西都扔下飞机。那一切都发生在弗朗茨眼前,他目瞪口呆看着这帮美国佬“你若不打我,我就要活下去”的举动。
此时,查理也在暗思量:这个德国人别是没炮弹了吧?要不就是呼叫别的战斗机赶来打我们?其实这个德国飞行员根本不需要援手呀,这架“空中堡垒”早已是废物一个了。就连查理自己都说不清“老酒馆”怎么还能飞?查理感到嗓子很干,五脏六腑似乎拧在了一起。他在等待着德国战斗机的攻击。这个德国人到底要干什么呢?查理又瞥眼过去,看见德国人不停地示意他降落。我就不降落。查理心想:降落?没门!只要我的飞机还能飞!弗朗茨此时彻底糊涂了:为什么这个傻瓜拿自己和战友的生命冒险呢?他没看出来我一直在帮他们吗?于是,弗朗茨做出了一个连他本人都吃惊的举动——他连打手势给分不清航向的查理,让美国人调整航向,跟随他向北飞。
就这样,在德国空军BF109战斗机护送下,“老酒馆”号飞到了北海海岸线。当北海海岸线映入眼帘时,弗朗茨朝查理挥了一下手。查理扭过头看见那位护送他们回家的德国空军飞行员抬起右手,向“老酒馆”,向查理和他的机组人员敬了一个军礼。随即,德军战斗机的右翼扬了起来,天蓝色的机腹露了出来。弗朗茨向左压坡度,掉航向朝自己的机场飞去。
落地后,弗朗茨向上级报告说他把那架美国飞机打进大海了,可是心里不住的想:那帮美国人也该平安到家了吧?或许正在享受着一顿美餐,一杯美酒,一个好觉?
“敌人”朋友
残破的“老酒馆”坚持飞越了英吉利海峡,在最近的一个短跑道仅能供战斗机起降的军用机场又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几分钟惊心动魄的迫降。“老酒馆”把查理和他的战友们带回了家,这一切真是个奇迹!
查理向上司汇报了不久前发生在德国上空的故事,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他的上司把这次美、德敌对战机的“奇遇”故事列为“机密”,命令他和他的机组不能讲出去。几十年过去,查理无数次想到那个放他和战友们生路的德国飞行员。他不愿意那次空中奇遇被历史尘埃无声无息地掩埋着。1972年已经是空军中校的查理退休后,马上联系了德国航空协会,发表了一篇文章,讲述了那次“空中冒险奇遇”。他还找机会给德国空军著名的王牌飞行员阿道夫·加兰德讲述了那个故事,加兰德答应尽力帮忙寻找。
直到1989年的一天,查理接到了来自加拿大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说:“我就是你文章中描写的那个德国飞行员!”强压住万分激动,查理需要进一步证实:“如果说你就是那个德国飞行员,请问我的轰炸机叫什么名字?”“Ye Olde Pub!”对方脱口而出。就是他!他就是那天和查理并肩飞行的德国战斗机飞行员!
1995年,弗朗茨应邀来到美国。在那里,弗朗茨见到了“老酒馆”号幸存下来的机组人员。他们携带着妻子,儿女以及孙辈们特意从全国聚会于此,感谢他们的“敌人”朋友。当有人问弗朗茨当初为什么没有击落“老酒馆”号时,弗朗茨说:“我无意结束那些英勇的小伙子们的生命。我在他们身边飞了很长时间,亲眼看到了他们在那样的绝望中还在做回家的努力。我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我要是那时向他们开火了,这无异于是向跳伞的飞行员射击。……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也一直想知道那架B17后来怎么样了?它撑住了吗?它平安到家了吗?”
大概这一切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查理退休后住在美国的西雅图,而弗朗茨战后移民到了加拿大的温哥华。他们在战后几十年间相距竟然不到320公里。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对被命运连在一起的“敌人”朋友竟同在2008年去世!时年,查理·布朗86岁,弗朗茨·斯蒂格勒9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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