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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 07: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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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小姐你的来信可知,你似乎一直对咲夜小姐溺死一事怀有种种疑虑,她的溺死究竟是过失,还是自杀?如果是自杀,那又是什么原因?莫非是因自己身患不治之症而绝望轻生?我与咲夜小姐偶识于幻想乡也不过数年,而你我之间也几乎未曾谋面,你却给我写信,可见你对此事耿耿于怀。我是读了你的信后才知道此事的,深感意外,同时也想:“咲夜小姐终于去了月球。”为何我会出现这样的怪念头呢?这就是我现在要说的。因为我以为这或许可以成为一把解开咲夜小姐之死之谜题的钥匙。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是我到幻想乡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由于水土不服的原因,那段时间夜里总是不能入睡。那天晚上也是如此,我辗转难眠,于是索性起了床。很巧,那是一个月夜。我走出守矢神社,乘着梶树斑驳的树影飞到雾之湖的岸边。岸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远处几个喝水的妖怪影子鲜明地映在岸边。恰逢退潮时刻,潮水虽被月光撕得七零八落,还是照样凶猛地扑向湖岸。夜已经很深了。
少顷,当我把目光转向岸方向,却发现除我之外,岸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就是咲夜小姐。但当时我还不认识这个叫咲夜的人类,那天晚上我们是第一次互通姓名。
我不时地回头看那个人影,后来我渐渐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话得从头说起。那个人影——咲夜小姐——她距我大约三四十步远,并没有看湖,完全背对着我,在岸边时进时退时停。当时我想,这人恐怕是在找自己遗失的东西吧?因为她身子向前倾,似在专注地盯着湖岸。可是她却不躬下身去,也不用脚拨开草仔细瞧,也不见她点火照明,尽管圆月把岸上照得很亮。
我一边望着湖面,一边不时抽空观察那个人影。那个奇怪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幸亏那个人影从不回头往这边看,完全背对着我,于是我便专心地一直望着她。突然,一阵奇怪的战栗穿过我的身体,我察觉到她好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我转身面向湖,吹起了口哨。开始是无意识的,到后来开始想,也许会对那个人影产生一些效果,于是就变得有意识的了。我最初吹的是舒伯特的《在海边》,你也许知道,那是为海涅的诗作的曲,是我喜欢的一首曲子。接下来吹的也是为海涅的诗《Doppelganger》谱的曲,是叫《双重人格》吧,这也是我喜欢的一首曲调。吹着口哨,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我告诉自己她真的是在找东西。假如不这样想,这个奇怪的人影的一举一动又该怎样联想呢?或许她到底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把大币握在手上朝那个人影走去。谁知我的口哨对她一点效果都没有,她依然继续时进时退时停。她似乎并没有察觉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她在踩自己的影子。如果是找东西的话,应该背对着影子朝这边走才对。
已经偏离中天的月亮也给我在岸上造了一个一尺来长的影子。我踌躇着,但还是朝人影走去。
“您丢失了什么东西吗?”在离人影十几米远的地方,我鼓起勇气大声招呼道,并举起手里的大币。
接下来我本来想说:“您要是找东西,我这里能照明。”但是既然已经看出来她不是在找东西,那么这句话就不过是我向她搭讪的手段罢了。
人影听见我的第一句话后转过身来。“妖怪——”我先前已经下意识地产生了这个念头,所以她转身的那一刻对我而言是恐怖的瞬间。
月光划过她挺拔的鼻梁,我看见了她深陷的瞳孔。那模样显得有些难为情。
“没有啊。”
声音很清亮,笑意开始在唇边漾开。
我与咲夜开口交谈就是缘于这样一次奇特的相遇。当晚,我们便成了亲密的朋友。
过了一会儿,我们返回刚才我坐过的树桩旁。
“说真的,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仍不肯善罢甘休。
于是,咲夜小姐开始把事情的原委向我娓娓道来。不过,刚开始她显得有些踌躇。
咲夜小姐说她在观测自己的影子,她说这有点像迷上了绀珠之药(孤陋寡闻的我直到最近才终于见过了实物)。
你觉得这有些古怪,我也如此。
面对美丽的夜光虫飞来飞去的雾之湖,咲夜小姐缓缓地讲起了这个古怪举止的来由。
咲夜小姐说:没有什么东西比影子更奇妙,你也试试看,一定会有同感。一直盯着影子看,生物的污秽就会渐渐显现出来,那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火光之类的不灵光,月光最好。我不说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是自己经历后的切身体会,所以我相信。也许这种现象只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还有,虽然客观上月光是最好的光线,但根据是什么?我觉得这是非常深奥的问题。为什么人的大脑懂得这些呢?——这是咲夜小姐的口气,是咲夜小姐凭着自己的感觉得出的结论,而这种感觉的来由却无法解释,她自己就身处这种无法解释的神秘之中。
且说一直看着月光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就会从中感觉到污秽的存在,这是因为月光是平行光线,所以映在岸边的影子与自己是等身大,这谁都知道。影子短些为好,一两尺长最好,而且最好静止不动,这样精神更集中。但是影子要有些晃动更好,我时进时退时停就是这个原因。就像小豆洗在盆子里找烂豆子一样,你晃晃影子试试看。你如果一直端详自己的影子,就会渐渐从中看到自己的模样。没错,这已经超过了“迹象”的范畴,进入了“可视”的未知领域——咲夜小姐继续道。
“刚才你吹舒伯特的《双重人格》了对吧?”
“唔,吹了。”我答道,心想她其实听见了。
“影子和双重人格,只要是月夜,我就会被这二者给迷住,感觉就像在看...外星来的物体一样。这种感觉日渐习惯之后,就觉得现实世界越来越乱了,所以白天就像一个服用绀珠之药的瘾君子一样无精打采。”咲夜说。
“奇怪的是不仅看得见自己的模样,而且随着模样越来越清晰,影子里的那个自己也开始具有其自身的人格,而真正的自己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突然在某个瞬间咻地飞到月亮上去了。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应该可以叫做灵魂吧?顺着月亮射下来的光线向上爬,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就升天了。”
咲夜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显得非常紧张。但当时她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用微笑来缓和她的紧张。
“西拉诺•德•贝尔热拉客列举了一系列登月的方法,这只是其中之一。不过,正如拉福格的诗所描写的那样:
可怜的伊卡洛斯啊,来者必坠!
我也试过多次,回回都掉下来,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咲夜小姐笑言道。
从这个不同寻常的初次相识的夜晚开始,我们偶尔互相造访,一起漫步。随着月亮渐渐亏缺,咲夜小姐就不再在那样的深夜外出散步了。
有一天,我站在湖边看日出,那天咲夜小姐也许是因为早起的缘故吧,她也来到了湖边。恰在此时,有一只妖精飞进了太阳光的晖影里。
“你瞧那只逆光中的妖精,不就是一幅剪影画吗?”
咲夜小姐突然对我说。也许在咲夜小姐心里,实体看起来像剪影画就等于是反证影子看起来像实体吧。
“你真勤于观察啊!”
听我这么一说,咲夜小姐笑了。
咲夜小姐有几幅照片,据说是“布罗肯的妖怪”。
她还告诉了我这样一件事。
“我住在外界的时候,地下室有一个美少女,不知是谁把她一个人玩累睡着的样子画成了一幅画,是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影在墙上的一幅剪影画,用...炭笔画的,非常生动。那时候,我经常去那个房间。”
这就是咲夜小姐。我没有求证过,但我想也许这就是起因吧。
当我从你的来信得知咲夜小姐溺死的消息后,我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就是那个奇妙的夜晚看到的她的身影。我随即认定,咲夜小姐是登月了。咲夜小姐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的头一天晚上,不正是阴历十五月圆之夜吗?我刚才翻开日历查证过了。
除此之外,在与咲夜小姐相处的约莫数年的时间里,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可以导致她自杀的兆头。近来,我稍稍觉得健康了点,决定尽力解决异变,而咲夜小姐的病情却好像渐渐恶化了。她的眼睛渐渐深陷,脸颊渐渐凹陷,高高的鼻梁显得更加嶙峋挺拔。
咲夜小姐说过,影子就像绀珠之药。如果我的直觉准确的话,是影子夺走了咲夜小姐。但是,我并不是坚持自己的直觉,对我自己而言,这个直觉也仅供参考,而真正的死因也是如坠五里雾中。但是,我愿意基于这个直觉,对那个月圆之夜发生的事情做一个大胆的假设。
那晚的月龄是十五点二,月出是在六点三十分,月上中天的时刻是十一点四十七分,这些在历书上均有记载。我认为,咲夜小姐走向雾之湖的时间就在这个时间前后,因为我第一次在那个月圆的岸边看到咲夜小姐的背影也大致是月上中天的时候。果真如此的话,咲夜小姐所谓的一到两尺的影子就应该朝向北偏东的方向,咲夜小姐就是追着那个影子渐渐偏湖岸线朝湖深处走去的。
咲夜小姐在疾病的折磨下,精神也极度紧张。当晚,影子似乎真的变成了“实体”,肩膀出现了,头也很清晰,在略感眩晕的同时,从“迹象”中终于看见了头部,在某个瞬间过去后,咲夜小姐的灵魂一边抗拒着月光的诱惑,一边徐徐往上升。咲夜小姐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意识的支配,下意识的脚步一步步向湖水移近。影子里的那个她渐渐具有了自己的人格。咲夜小姐的灵魂越升越高,而那个形骸在影子里的她的指引下,人型机器人一般地朝湖走去,最后,形骸被退潮时的一个猛浪打翻。假如当时她的形骸恢复了知觉,那么灵魂就会与之一起返回原处。
My words fly up, my thoughts remain below: Words without thoughts never to heaven go.
咲夜小姐管这叫做坠落。假如这次也叫坠落的话,那么坠落的是会游泳的咲夜小姐,她也就不应该溺死。
咲夜小姐在被打翻的同时,也就被卷进了湖里,但她还没来得及恢复知觉,第二个浪头又把她推上岸,她依然没有恢复知觉,再一次被拽进湖里,又再一次被抛回岸。而此时,她的灵魂已经升天。
最终,她的肉体在毫无感觉的情况下终结了。历书记载退潮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六分。就在那个时刻,咲夜小姐的形骸任凭激浪摆布,而灵魂却向着月亮飞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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