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喵玉殿官方微博

 找回密码
 少女注册中
搜索
查看: 5411|回复: 4

[转载作品] 運命と時間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6-2-11 13:48: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命運與時間,也就是大小姐和咲夜的故事
本篇分別是四個獨立的文章。因為複製問題所以接下來會一篇篇搬運放在樓下

那麼希望你愉快的欣賞!

<轉自Nowhere的痞客邦   文章分類:運命と時間>
 楼主| 发表于 2016-2-11 13:52:16 | 显示全部楼层
散華十六。



--「得以操縱命運,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曾經有人這樣問她。當時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笑意裡或許帶有一點自負蠻橫的味道,然後逕自端起桌上還沁著濃郁香氣的紅茶啜飲起來,也不搭話。

--「得以操縱時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曾經有人這樣問她。當時她只是斂了斂澄澈湛藍如夜空的雙眸,低迴的眸眼裡或許閃過什麼不清的訊息,她清楚聽見自己懸垂在腰際的懷錶指針滴答出聲,最終還是沉默。

某種意味上來說,她們當時都還不明白。所謂的操縱,也就等同於某種放不下的背負。



蕾咪莉亞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再次入了夜,幽微至極的光芒從簾縫中透進來。散落一地,霜一樣的月光。

看起來沒有任何異狀。永遠亭那群奇怪的宇宙人大概是心甘情願的把月亮給還來了呢……蕾咪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彷彿剛睡醒的腦袋還有些迷糊。然後房外敲門聲立刻非常適時地響起,始終相同的頻率,有時候蕾咪甚至覺得光從敲門聲就可以聽出她的從者工作態度到底有多麼一絲不苟。

「大小姐?」

「醒了哦。進來吧。」

門把扭轉,咲夜在門畔輕輕行了個禮:「晚安。」

幾乎已然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夜之王一日活躍的時刻總是這樣的展開。在咲夜的協助下打理好門面,她坐在床邊看咲夜揭開厚重的帷簾,初昇的十六夜月隨著咲夜的動作從窗外冷冷地闖進來,月光將她一頭銀髮映得熠熠生輝。

「昨天睡得還好嗎?」

「有時運動一下倒是有助睡眠品質提升,雖然昨天晚上的彈幕戰程度可能太激烈了一點。」蕾咪跳下床,身後等身高的翅膀隨著懶懶地伸展一會,不過看上去彷彿有點意興闌珊。

是不是難得做了夢的關係呢?

「咲夜。」

「是?」

「雖然是這種時間……不過我們到陽臺上喝茶吧。」蕾咪莉亞逕自推開落地窗往外走了出去,然後挑了她最習慣的位置落座,身後很快傳來杯盤疊置的輕響。寬敞的露臺上浸潤著夜晚展開的涼氣,月影下的幻想鄉萬籟俱寂。

然後是面前優雅奉上的紅茶,濃郁的香味將她的意識完全喚醒。自從咲夜來到紅魔館這彷彿成為她生活中日日必舉行一次的儀式--

當然,偶爾儀式也有被中斷的時候,比如昨晚。她和咲夜為了永夜異變幾乎整晚都耗在外頭了,將近天明的時候才趕著在日出前回到紅魔館。

自己累得倒得就睡的結果總感覺眼前的現實和昨晚出現了一點斷層。蕾咪望向咲夜,本想開口叫她坐在自己身側,目光卻在接觸到咲夜手臂上的繃帶時變得若有所思起來。難怪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麼,醒來的心不在焉不就是為了這事嗎……

「咲夜,坐下來。我有事情和妳談談。」

確實昨天晚上和永遠亭一幫人的衝突讓主從多少都受了點傷,但到這時她與咲夜的最大差異往往就會凸顯出來。平時的咲夜過於完美而無可挑剔,久而久之竟讓她忘卻,自己的從者再怎麼瀟灑能幹卻終歸是個人類。

紅霧異變當時也一樣,面對前來興師問罪順道大打一架的靈夢和魔理沙,她休息了一晚就沒什麼大礙,咲夜卻是整整在三天後才好不容易帶著還沒有完全痊癒的傷回到崗位上。

那時她很天真的以為,下不為例。然後便又開始遺忘了。

反觀咲夜眉目間溫和的笑意不曾稍減,對於蕾咪莉亞想談些什麼彷彿心裡有數,所以只是一如既往坐在蕾咪身側,替空了的茶杯重新注入溫熱的紅茶,讓蒸氣驅散暗夜的勁涼。「那麼,大小姐想和我談些什麼?」

「傷。沒有問題嗎?」

「回來時不就說了只是點小傷而已嗎……」

「……」

蕾咪皺起了眉,主從長年間的默契此際招來雙方心裡有數的沉默。這段時間以來她們都已經很清楚,咲夜不主動提起的事情,等上再久也不會有個起頭。「妳明明知道我想說些什麼。」

咲夜有點無奈地笑了起來。「這個話題好像讓大小姐不太高興啊……」

明知故問,從者的聰明和圓滑有時真讓人困擾。蕾咪得承認此時的自己看著那張笑臉確實有點生氣,但她氣的到底是咲夜彷彿事不關己的態度;或者氣的是為了這樣的事而焦躁不安的自己呢?

冷著臉端起面前的茶杯,蕾咪終於說服自己將目光從咲夜臉上移開。「我可以把昨晚的對話解讀成妳總有一天要離開的意思嗎?」

「大小姐……」她好像聽見咲夜輕輕吁了一口氣,但是該不該將這解讀為躊躇或者妥協,蕾咪猶豫了。「在您當初決定收留我的時候,是否已經看見這樣的命運?」

蕾咪捧著茶杯沉默了。掌心中的溫度一點一滴失去,月光灑在身上,她竟覺得冷。

曾經看見了這樣的命運嗎?看見了,她當然曉得;或者不用看見也可以輕易預言,吸血鬼與人類。她甚至早就知道綑住咲夜就等於綑住自己,一旦作出選擇命運就注定她們要有密不可分的羈絆。

操弄著名為命運的鎖鍊,過於長久的生命裡她原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去在意什麼,只是需要一點娛樂,或者偶爾也讓自己嚐嚐被命運束縛是什麼樣的感覺,所以她依舊選擇用自以為是的姿態綑住了咲夜。

「我當然是知道的。」

從女孩對她俯首的那個瞬間起就知道了。

「那麼您後悔過嗎?」

「咲夜何時看過我後悔的表現?」

「……我也是,不曾後悔過喔。」

無論動機是什麼,人類都是狡猾的。她覺得自己在咲夜的身上印證了這點,僅僅是拋出這個問題,她就已經封鎖了蕾咪一切要求她妥協或回心轉意的可能。

「咲夜,這樣問很狡猾呢。簡直像在套話似的。」被反將一軍的感覺永遠令人不悅。她不滿地嘟起嘴,將杯緣湊近嘴邊,發現茶已經冷了。咲夜笑而不答,起身接過了她手中的茶杯,打算重新沖一壺熱茶。

「我可沒有預設大小姐的回答喔?」蕾咪往身後瞟了一眼,咲夜臉上的微笑氣定神閒得過份。

沉默下來等待開水煮沸的間隙裡,就幾乎什麼聲響都沒有了。蕾咪第一次覺得和從者太心有靈犀也並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們都太有默契地閃避著最關鍵部分,但是又不肯退讓地作了暗示性的回答。

沁著清香的紅茶重新端到她面前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有多說,只是伸出雙手有些粗暴(彷彿要表達自己的不滿般)地將咲夜拉了過來,把臉埋向了咲夜胸前,良久,她才含糊不清地嘟噥了一句:「有時候,咲夜的瀟灑實在讓人很傷心啊。」

「那真是十分抱歉。」好像從那晚的對話之後就很沒有安全感呢……平常明明很難得對她撒嬌的。咲夜的笑意轉為無奈,只是默默地伸手環住小小的肩膀,輕輕順著蕾咪莉亞的髮梢。

昨晚受的傷想來還沒完全痊癒,咲夜身上隱隱約約的血腥味刺激著她的神經末梢,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一種甜美的味道。她閉上眼睛將臉埋得更深了一些,身後傳來讓人安心的力道和溫度,她決定暫時不再去看咲夜那雙湛藍深邃如夜空的眼睛,卻不能遏止自己飛馳的心緒。

這個舉手投足以至於外表形象都猶如十六夜般的女孩,即使她曾經以絕對服從的姿態半跪在自己身前宣示忠誠,會不會心底其實仍然有一塊角落和月光一樣始終是冷漠的?



夜晚的時間大部分畢竟還是屬於她;不屬於咲夜。

偶爾夜間醒來咲夜也會陪著她晃悠一晚,隔天早上處理完工作再按下懷錶的龍頭就可以狡詐地休息一會,但這情況並非常態。而幻想鄉的夜晚在無風無雨又獨自一人的時候實在安逸得過於漫長,以至於無所事事。

她帶著咲夜殘留下來一點的溫度在紅魔館內晃蕩,一路燭光昏暗地搖曳。相較之下從大幅的落地窗外透進的月光還比較明亮一些,今晚的天際幾乎沒有什麼雲氣,十六夜月冷淡靜默地舖亮她面前寬敞而無人的長廊。

為了主人,紅魔館厚重的簾幕一向是在入夜時才揭開的。然而蕾咪有時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和這些簾幕一起揭開而降臨,咲夜來到紅魔館以後她才漸漸這麼意識到。

說起來那天也是這樣的景象,就在這條長廊間起始。她,使命運的鎖鍊朝向了已知與未知之間的彼方。只有一點微細的差異,那晚不是十六夜,是貨真價實的滿月。

真要說是什麼邂逅嗎?不,那晚似乎更像夢境一些。嚴寒的冬夜裡起著深沉迷濛的大霧,只有月光勉勉強強讓窗外的景色不那麼模糊朦朧。

當時那個女孩(是的那必然還不是她所認識的咲夜)的出現就和拉開窗簾後斜篩進窗裡的月光一樣自然而順理成章,從夜霧裡浮現的姿態無聲無息,但是照在身上的月光和那雙蒼藍眼睛的眸光無疑地都很有冷冽至極的味道。

然後她們說了什麼呢?對於精確具體的談話內容,蕾咪的印象有些模糊了,殘存在她腦海裡的是女孩說話的音色,清冷且動聽。此外,對於這個女孩能以一介人類之姿站在她面前毫無懼色的驚訝(並且在她們開戰之後有增無減)她到現在也仍是記得的。

「……真不是人呢。」

她記得她對那個女孩這麼說過。並不是帶著嘲弄的貶意,或者對女孩的外表有什麼主觀意見;甚至她必須承認,月光下那個女孩的容貌即使面無表情也是一種絕景,一舉一動裡洋溢著彷彿天生如此的優雅俐落,但是在那張英氣凜然的眉目間確確實實還少了些東西。

(很久很久以後咲夜和她抗議過,說那是什麼失禮的形容啊。她看著自己的從者那樣不滿的表情,終於恍然大悟,當時的女孩缺失的,是一切關於情感的流動與表達啊,正是因此才半點也不像她原先所認知的人類吧。)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龐。但是臉龐上勾勒出的氣息漫不經心,莫約是象徵著某種超乎想像的世故滄桑。

她得承認讓原本面無懼色的人類露出悸怖驚惶的神情對她而言頗有樂趣,用壓倒性的力量讓特地來找碴的人類折服更是意外的娛樂。直覺告訴她,眼前的銀髮女孩必然是個值得征服的好對象。

真正動起手來她很快就理解了女孩神情中的冷意並非沒有來由,除了精準確實的搏擊技巧與敏捷的身手,不得不提的是暗夜中劃出的銀色軌道以遠遠超乎想像的數量、速度和準度在空氣中穿梭,以人類而言這樣的身手、是可以和博麗的巫女互別苗頭的程度啊。不、嚴格說起來,這種擺明以狩獵為目標的戰鬥方式,是更加噬血而兇狠的吧。

然而,她是驕傲的夜之王。即使在交手的過程中得以依憑著技巧與戰略和她平分秋色,她們的身體素質終究有著根本上的差異。

儘管是如預期一般展開的持久戰,地上開始出現迤邐的血痕和空中銀弧的軌道相映的瞬間,蕾咪還是笑了起來。已經有多久沒有出現實力可以和自己平分秋色的可敬對手了呢?她得大方地承認,這點讓她感到興奮異常。

不過,處在嚴寒且大量失血的情況下,再怎麼樣盡興的遊戲總也有落幕的時候,何況對手是區區的人類?即使如此,女孩漠然的冷峻神情並未出現半點動搖之色,甚至彷彿連痛楚都感受不到。居於劣勢也不讓尊嚴落地,算是個可敬的對手呢,她想,衝著這點她可以賞對方痛快的好死。

「神槍.Spear the Gungnir——」

焰色的巨槍投擲出去的剎那,蕾咪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見了什麼,那難道是鎖鍊劃出的微光嗎?總之當她回過神時,神槍已經將紅魔館壁射穿了一個驚人的大洞,無疑失卻了準頭。光滑的鋪石地板上新添了大量艷色,但屬於她自己。

她詫異地望向自己身上十來把銀製匕首,原本一向以力量為傲的小小身軀隨著痛楚和寒意浸潤上來的強烈無力感一陣踉蹌,勉強穩住腳步,然後將視線轉向對手。女孩原本蒼澈的眼此際閃著血色的光。

這下又回到原點了,受傷的人類與使不上力暫時無法再生的吸血鬼是嗎?大概就是那一瞬間,她首次覺得過於漫長的生命裡有了恐懼的刺激,但是這樣的戰慄讓她無比歡愉。生存的實感。啊啊,面前的這個女孩果然令她心情大好啊……是怎樣的命運造就這樣的一個人呢?

然後廝殺不停如是反覆,霧中染血的月色顯得越來越妖異。

蕾咪自始至終就未曾看見自己落敗的命運。彷彿是鎖鍊的微光又恍惚地閃爍了幾次,每當關鍵時分她總是奇異地失了手,她們身上的傷口和血花同樣有增無減,儘管無人有認輸的跡象,一地紅灩還是象徵遊戲已然進入尾聲。第二次,蕾咪蓄足了神槍的力量,等待鎖鍊頃刻的微光一閃。

女孩蒼澈的雙眼再次泛出血光的瞬間,蕾咪搶先將神槍貫向了微光的來源。

神槍貫穿目標物的同時夾帶著意外細小的破碎聲響,疾走之勢很乾脆俐落地又給另一道牆開了個大洞,但蕾咪並不在乎。確定神槍命中的對手毫無動靜之後,她走進殘破的瓦礫堆中,意味複雜地俯瞰著被命中的女孩。雖然氣息弱了,但還活著。

血泊用驚人的速度擴散開來。銀髮女孩倒下之後沒有再動過,仰天的無力掌心勉強地勾著古銅色的細鍊,鍊身盡處是一只古樸的懷錶。

區區一只懷錶在神槍的貫穿力之下理應粉碎徹底,但蕾咪視線裡只見到錶面的玻璃碎片,錶身仍然完好無缺。蕾咪彎下身,錶面上的時針行走如常,若她的猜想確實成真,事態就越來越有趣了。

「區區的人類,卻可以獲得操縱時間的能力?」

所以才擁有那樣的神情嗎……扼要的解讀,那意味著彷彿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她所在乎的。只因為她得以操縱時間這終極的存在,在時間的長河之前,一切終將沒有意義?某種意味上倒是和命運一樣?

啊,如果可以,她倒是想試試呢。時間和命運,到底誰可以主宰誰?



「人類果然是種麻煩的生物。受了這麼點傷就得睡上這麼久?」

目光再度對上的時候,女孩的眼神終於給了她冷冽以外的情緒——茫然。蕾咪自顧自地在床畔的椅上坐了下來,將手伸向放置在矮櫃上的懷錶,握在掌心裡把玩。沐浴在十六夜月之下,懷錶散發出優雅柔和的金芒。「想問什麼就問吧。不過,如果是自己為什麼還活著或者為什麼我不吸你血這種蠢問題,那就免了。」

女孩從床上坐起身,動作看起來多少還有點吃力,然而確實已經可以活動了。是錯覺嗎?她覺得女孩好像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不認為還活著就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嘆什麼氣。」蕾咪將懷錶往女孩的方向隨手一拋,也許是有接下來的對話可能會很漫長的預感,她先替自己倒了杯紅茶。

「若是一點生存於世的實感或欲望也沒有,那麼死亡更令人期待是理所當然的。」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過於澄澈,蕾咪這才發現,銀髮女孩的眼中因此什麼都沒有。即使操縱命運的能力已經讓她在第一時間隱約窺見了女孩曾經擁有的一切經歷,她的好奇心還不夠滿足。

「以一介人類卻可以操縱時間,還面無表情說出這種話挺讓人惱火的哦?明明是很方便的能力嘛。」

「然而正常的人類對於非平常的事物接受度可是超乎想像的低。」

嘛,大概是還太年輕就將名為生存的暗影裡有些什麼(還有人類這種生物)給看得太清楚了。

「平常或非平常在這幻想鄉裡可都是日常的一部分,操縱時間什麼的,不過也就是生活的一點附屬品而已。」蕾咪的口吻稀鬆平常,「不過,能夠從外界找到幻想鄉,姑且可以視作命運對妳的一點寬容吧,大概它已經讓妳丟失了太多。幻想鄉存在的,可都是些外界沒有的東西,正適合妳這種人。」

「本來也就不曾擁有或牽繫著,所以失去這說法是不成立的吧。」

又來了,那種什麼都不在乎的眼神。啊啊,女孩就是這點不像人類吧。比起她所認知的、那些情感無比豐沛有時竟至於可悲可笑的生物,女孩的主觀情緒幾近於零。

「什麼都不在乎,也不過是一種逃避痛苦的手段而已。」

蕾咪說。語氣與神情卻都不像嘲弄,回想起來,也許自己就是在那時罕見地露出了一點哀憐的表情吧。

「吶,坦白說,妳希望改變嗎?改變自己的命運?」

事後她的從者曾經評論,那時她的微笑埋藏著無比危險的訊息,卻又充滿令人無法拒絕的誘惑。(真的是貨真價實的惡魔的微笑呢,她的從者說完瀟灑地笑起來,莫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命運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的吧,倘若它存在的話。」

女孩抬起眼,定定凝視著空中的某一點,看起來若有所思。清澈的眼睛裡也許在無意識中閃爍著一點微妙的渴求。她自己是否曾經意識到?

「時間也不是想操縱就能操縱的,但是妳可以做到。」

蕾咪雲淡風輕地拋出反駁,「我剛剛說過了,幻想鄉是個平常和非平常都屬於日常的地方喔。妳身為人類竟可以操縱時間,那我作為血之一族可以操弄命運,絕不是什麼荒謬的事情吧?」

「……那麼,得以操縱命運,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女孩默然了很久,最後這樣問她。蕾咪再度端起茶杯輕輕啜飲,曖昧地笑而不答。事實上她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從來她的能力只被敬畏,不曾有過質問。這女孩,果然是個很有趣的人啊。

「與其知道操縱命運的感覺,不如考慮一下自己的前途如何?不過,惡魔是不做慈善事業的,我當然要一點代價作為交換。」

「和孓然一身的人談代價,不覺得好像不太划算?」

「沒什麼划不划算的問題。因為我要的妳一定付得起。」就像她聲明的,惡魔和人類最大的不同,就是絕不做慈善事業,利益當然是第一優先。蕾咪支著頰,輕慢的神色透露著身為夜之王十足的驕傲自負。

「我可以改變妳的命運。作為交換,妳必須成為我的從者,對我獻上妳一生的忠誠和服從,至死不渝。」

條件很簡單,不過與惡魔締結契約,或多或少需要一點勇氣。但女孩猶豫的時間顯然比蕾咪所預期的要短上太多,英氣的細緻眉目間漾著一股去到哪裡都已經無所謂的笑意,「反正沒有什麼好失去了。命運什麼的,就當成是一場豪賭吧。」

「那麼,深紅家家主之從者,妳的名字?」

「名字是一個人與這世界牽繫的一種方式。對於和世界沒有任何牽繫的人來說,就等於沒有名字。」可能在很久之前,就遺忘在某個角落了。

蕾咪聞言望向她,僅僅是一瞬之間,她湧現了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為了這樣漫不在乎的態度感到哀憐或是欣賞的模糊感覺。這個女孩,說不定像月夜一樣難以捉摸啊。「也罷,以一個全新的名字出發也不是什麼壞事。」

月夜嗎?作為她的從者以此為名說不定意外合適。十五夜是她們初會之日,但滿月毫無疑問是屬於她的東西,可沒有讓出去的理由。

和十五月夜最近似,但是又不一樣的東西,那就是今晚了。十六夜。而以姿態來說,十六夜緊緊追隨在十五夜之後,大概就彷彿守護著滿月之夜的記憶般的存在吧;這女孩澄澈透明冷冽得近乎虛無的眼神,不就和照在身上盛放的月華無比相近嗎?

「十六夜。……十六夜,咲夜。」

蕾咪從椅上站起身,緋色的雙眸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銀髮女孩——即將成為她永遠忠誠的從者——十六夜咲夜。她向契約的對象伸出手,說:「我以深紅家家主的身分給予妳這個名字,以及,嶄新的命運。」

「領命,我的主人。」

月光將她們的身影曳得很長,和潔白的鋪石地板作為強烈對比,此後深刻地印在深紅家這位家主的記憶中。女孩沒有半分遲疑地對她屈膝,以絕對虔誠的姿態半跪於地,牽起她的手,輕柔地吻了她的手背。

「我以十六夜咲夜之名,矢言對您獻上我一生的忠誠與服從,至死不渝。」



老是困在室內似乎有點悶,蕾咪選擇出了館內,在偌大的庭院裡晃蕩。

離夜明還有一些時間,她走進咲夜平時費了不少心思打理的花園,百無聊賴的時候大概特別容易對微小的事物投注注意力。時值夏暮,一些正是花期最末的花種把握著幻想鄉最後一點溫暖的時日肆無忌憚地盛放,想來卻應該是好景不常。

園中一角被一簇簇夜顏肆無忌憚地占據,雪色潔淨的飽滿圓瓣瑩瑩反映著月光,乍看之下竟然有些炫目。也許很像月光閃在咲夜髮梢上的顏色。咲夜好像曾經說過,夜顏又稱月光花嗎……總之盛開起來倒是很像滿月的樣子。天上的月與地上的月。

儘管她自己並不怎麼在乎,但考量到她總是在夜間行動,園裡特地選了一些會在夜裡盛放的花種。適合月夜的氛圍,彷彿月光凝結起來的姿態,倒是和她的從者給人的第一印象相同。然而幻想鄉即將迎來秋霜,這些綻開中的夜顏很快便將化為塵土。

前幾天好像才聽見咲夜口中喃喃有詞,說過個幾天說不定又得翻翻庭院了。

從前的自己應該不怎麼在意這麼瑣碎的事物吧,反正是從家裡雇了個過度完美主義的瀟灑女僕長以後才演變成現況的。不過到底是自己太漫不經心才被牽著鼻子走或者是有意識的改變,蕾咪倒是說不太上來。總之不是壞事。

幻想鄉的生活是用瑣碎細小的日常構築起來的樂趣,這樣的生活方式咲夜比她有更深的體會也說不定。

蕾咪繼續在園裡漫無目的地閒轉。若不是耳邊傳來微風翻動花叢的窸窣輕響,說不定會錯覺時間已經停止了吧。只有咲夜可以看見的、一切時間都完全停滯的世界,就是近似於這樣的感覺嗎?

「咦,大小姐?莫非這種時間要出門?」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自己本應休息去的從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庭園間的小徑裡。整天的工作負擔超乎常人想像的咲夜才是這個時間點不應該出現的人吧。「只是散個步哦。而且,不是叫咲夜去休息了嗎?」

紅魔館完全瀟灑的女僕長。連煩惱的時候伸指輕搔頰畔的動作都很瀟灑。「啊,這個嘛。偶爾,也會有失眠的時候呢……」

「那咲夜也一起走走吧。好久沒有在晚上一起出來透透氣了。」昨晚說實話是意外,本來只打算自己一個去的。咲夜從後頭快步跟了上來,一如她們昨晚出發前往解決永夜異變的時候一樣。「今晚是很美的十六夜呢。」

「是啊。果然真正的月亮是很重要的?」

「當然囉,各種意味上來說都是吧。今晚是屬於咲夜的夜晚啊。」

蕾咪的語氣理所當然。咲夜抬頭將視線投向夜空,露出會意的一笑。她看向自己身後但笑不答的從者,「這麼說來,咲夜來到紅魔館以後,也已經和我一起度過了好多次的十六夜了。」

打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蕾咪就已經覺得咲夜舉手投足間透露著過度成熟的氣息,雖然說此後時間並沒有在咲夜的外表上大作文章,但還是有再明顯不過的一項差異——外表早已停止成長的她與咲夜身高的差距倒是拉開來了。最初一比她還能到咲夜胸前的,現在差不多只在咲夜腰間了。

(啊啊,這點或多或少也讓人不滿呢。儘管一起出門的時候有咲夜作為從者,光是看起來就越來愈讓人得意了。)

「因為是當初約定好的。」

「是呢,以十六夜咲夜之名,作為我的從者,對我獻上一生的忠誠與服從,至死不渝……當初是這麼約定的。」

蕾咪喃喃地複誦了當初的契約,不知道為什麼,讀到至死不渝這四個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嘴裡像是喝到了一杯泡壞了的紅茶,味道苦澀得過分。「咲夜還記不記得,我也曾經問過妳,得以操縱時間是什麼樣的感覺?」

「是。但是我當時並沒有可以給您回答。」

「那現在呢?」

咲夜沉默了一會,彷彿再度陷入了長考。但蕾咪的直覺告訴她,這次咲夜會給她一個答案。

「大概……是處於世界之外的世界吧。」

這次是蕾咪沉默了。太過安靜的夜裡她彷彿又聽見了什麼聲音,滴答滴答,也許是咲夜繫在腰間的月時計指針前進的聲音嗎?指針之聲每響一次,咲夜就一點一點地又離她更遠了點。總有一天會抵達她伸手再也不及的地方。

蕾咪無聲無息垂下血色的眼睛,悄悄地朝後伸手,揪住了咲夜裙襬的一小角。她用的是很輕很輕的力道,咲夜儘管有些疑惑,還是輕輕鬆開了她捏住裙襬的手指,將它握在掌心裡安撫。

「大小姐?」

「……什麼都不要問。」

處於世界之外的世界,而那個世界應當是空無一人的吧。其實,操縱命運,同樣也擁有一處存在於世界之外的世界,除了她沒有人可以觸及的世界。「咲夜知道嗎?第一次遇見我時,妳拿起月時計的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寂寞。」

(我呢?我朝妳伸出命運的鎖鍊的時候,用的也是很寂寞的表情嗎?)

所以她一直都記得從者當時牽起她的手輕吻手背時,自那掌心裡傳來的溫度。

咲夜將她扳過身來面對著自己,牽著她的手加重了一點力道,彷彿是要慎重地確認彼此的存在一般。她有點無奈地微笑起來——也許她一生都要這樣拿她的主人沒辦法下去了——「可是大小姐後來很任性地闖進了這個世界裡來呢,一點都沒辦法拒絕。」

「……我真的很感謝,大小姐當初對我伸出了手。對我來說,那是無可取代的救贖。」

救贖什麼的,從一開始就未曾存在啊,傻瓜。或者,該思考的是她們之間真正被救贖的人到底是誰呢?蕾咪低下頭,讓咲夜握著的手她無法下定決心抽回,卻又不能再繼續往前伸。

(啊啊,我只是希望妳不要走,一直在我身邊吧。為什麼僅僅是這麼簡單的一個願望,我沒辦法率直地說出口呢?)

「可以對咲夜投注全部的信賴,或許真的是我沒有從自己的命運裡預見的事情。」所以,即使知道這是一場註定要離別的邂逅,她還是選擇了相遇。她怎麼可能後悔?那是敗者才做的事,而她們誰都沒有輸。

「那是我的榮幸。」咲夜半跪了下來平視著她,極度認真要談些什麼的時候咲夜總會像這樣讓自己的視線與她平行。即使如此,她們並沒有輕易鬆開牽繫在一起的手。已然忘記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知道了那麼讓人心安的溫度就令人難以割捨了。

「可是,咲夜。」定睛凝視著那雙蒼藍如夜空深邃的雙眸,蕾咪終於說服自己收回了手。什麼都沒有抓住的掌心,空洞的感覺令人生厭。「過於短暫的事物終究是無法讓人產生完全的信賴感的,因為心裡清楚地知道很快就要失去了。」

(明明我預見了離別。妳在時間的終點必然也看見了吧?)

她的從者還是微笑著,輕輕地朝她的頰畔伸出了手。「若僅僅用時間作為衡量基準,所有的人事物終將失去意義。」

「為什麼只有這一點,妳不能答應我?」

「因為我也有作為從者必須維護的某些東西。」

「那些東西比做為主人的我還重要嗎?」

「不。」

咲夜搖了搖頭,說:「正因為您作為我的主人,所以它才因而重要。」

大抵就是從那一刻起,蕾咪開始逐漸感受到無止盡的生命確確實實是一件讓人生厭的事情。「意義什麼的,我不在乎啊。我只知道,我不想有朝一日看待咲夜的生命猶如看待這些夜顏的開落……人類這種生物,太脆弱了。」

頰畔的觸感很輕很柔,似有若無拂在臉上,恍若嘆息。也許她該回頭問問命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把她瀟灑的從者留下?

「正因為人類太脆弱,所以才無比堅強。」

蕾咪這下是真的嘆氣了,身後那雙等身高的翅膀像是無話可說般垂了下來,多少透露了她的心情。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那雙湛藍的眼睛平等對視時,便幾乎說不贏咲夜了呢?「真是拿咲夜沒辦法。」

深吸了一口氣,蕾咪莉亞重新抬起頭,振起背後那雙象徵她的驕傲血統的翼,對著自己的從者祭出嚴肅凜然的神情。

「——十六夜咲夜,我以深紅家家主之名,要求妳在此複誦我倆的契約內容。」

「……我以十六夜咲夜之名,矢言對您獻上我一生的忠誠與服從,至死不渝。」

「那麼,追加契約內容。我允許妳繼續以人類的身分作為深紅家家主之從者,與此相應,請將盡可能地延續妳的生命也作為妳的義務。咲夜若是太早離開的話,可要視同是毀約,我是不會答應的喔。」

她的銀髮從者給了她一抹絕對完美瀟灑的微笑。再一次,咲夜輕緩優雅地牽起她的手,唇吻溫柔地印上了她的手背。

「——領命。」



天畔開始微微翻出魚肚白的一刻,夜之王的一日差不多也要告一段落。

某種意味上也真是準確的生理時鐘呢,不管具體究竟做了什麼,總之遊蕩個一晚,洗個澡之後睡意也就徐徐地從腦海深處飄上來了。蕾咪坐在床邊意外孩子氣地揉著眼睛,有點迷糊地看向咲夜正準備替她拉上窗簾的背影。

帷幕闔上後的室內立刻暗了下來,僅餘一點微弱昏黃的燭光。蕾咪決定不再與睡意對抗,小小的身軀朝後一放,以有點接近自暴自棄的姿態躺平在柔軟的床間。「回想起來,還真是過了讓人不滿的一天啊。」

儘管讓人不滿的當事者現在一臉平靜的微笑正往自己床邊走來,睡前沒有見到這幕卻好像又有哪裡不對勁。

「大小姐,恕我無禮,您現在看起來很沒教養。」咲夜來到床畔,伸手抱起她打算讓任性的館主好好地在床間躺平,蕾咪懶洋洋地閉上眼睛,將鼻尖湊向咲夜線條優美的頸間,淡淡的清爽香氣襲來,令她更加昏昏欲睡。

「早知道當初別嫌麻煩朝這裡咬上一口,今天就不用那麼煩惱了……」她幾乎要貼上從者白皙的頸般,接近恍惚的呢喃像是自語,又像說給咲夜聽。

「也麻煩您別在還沒睡著前就說起夢話。」咲夜伸手揉了揉她的髮,語氣明顯有些無奈。

不過某種層面來說那也是她的真心話,儘管以她們現在的關係說起來就像是個低劣無聊的玩笑罷了。她靠在咲夜肩上,恆定的溫度讓她莫名安心。「大小姐就這樣睡著的話,不太舒服的喲?」

貼得太近,她反而看不見咲夜的表情,但應該就像一直以來她所熟悉的那樣吧。——她們是家人啊。

身軀感知到緩慢下墜的幅度,咲夜將她好好地放倒在床間,替她悉心蓋好被。於此,紅魔館女僕長極度忙碌的一天又即將拉開序幕。然而在生活步調悠閒緩慢的幻想鄉,讓一日稍微晚一點點兒展開,應該不是多麼奢侈過分的事吧。

已經讓自己的從者拒絕了一整天,她總有權利提出一些會被接受的要求。

「咲夜,留在這裡陪我到睡著好嗎?不會太久。」

「當然沒有問題。」

其實是個很少見的請求,但銀髮的從者依然毫不猶豫地坐到了她的枕邊。蕾咪微微縮起身朝咲夜湊過去,調整了一個最適當的距離,然後沉沉閉上那雙緋紅的眼睛。

熄去房間裡最後一點燭火,視界立刻掉入更純粹的黑暗裡。她伸出手,不確定的指尖碰到了衣襬的一角,立即將它小心翼翼的握在手裡。隨即闇色之中有什麼也一齊靠了過來,在她的臉頰上烙下一點溫熱的氣息。於是握著衣襬的手悄悄地多了一點力道,她往暖意的來源又更靠近了一些。

(那是咲夜。無聲無息俯下身,在她的頰上印了輕輕一吻。)

「祝您有個好夢。」



那晚蕾咪莉亞確實又做了夢。夢中見到那些月光花,終於還是謝了。







2010/02/03(三) 散華十六,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2-11 13:58:48 | 显示全部楼层
時計之聲。--獻給,必將來臨的離別



  世界之外還有一個世界存在。

  全然靜止,沒有聲音,失去顏色,不擁有情感,抹殺任何關於「生」的氣息流動,存在於這世界之中的萬事萬物都確確實實地凝結。舉目所及的一切比任何費盡心思布置的舞臺佈景都要華麗而荒唐,但全然不會引起她擺弄支配的興趣,哪怕僅是一丁點。

  因為這世界本身就是終焉的象徵。縱使能夠隨心所欲,然而,去支配已經完結/有朝一日將完結的事物,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對於這世界她自然談不上喜歡,卻也不能算是討厭,也許她看待這個世界的態度就和它的本質同樣虛無。

  那是只有她可以看見的世界,將時間從空間中完全抽離出來的一處幻在。



  對工作量龐雜的紅魔館的女僕長來說,一天的午後往往是最可以忙裡偷閒的短暫時光。

  以這個時間點而言,正是大部份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雖然愛偷懶的門衛可能又在館外靠著門打起盹來,不過大部分的時候放任不管其實也不會發生任何事;大圖書館裡常駐的帕秋莉小姐和小惡魔更是難得主動走出堆積如山的書堆中,頂多送個下午茶過去;大小姐沒什麼意外往往還睡著;芙蘭二小姐沒有從某個角落晃悠出來撲到她身上要她陪的話,那就是短暫的天下太平了。

  即使是陽光正盛的午後,紅魔館內大半還是被黯淡的影給覆蓋著,自然是由於館主不喜歡陽光的緣故。不過,幻想鄉夏末最後的一點熾烈陽光還是透過重重簾幕硬是闖進館裡來,在地上鋪了一層細碎的微光,倒是很有古老沉靜的氛圍。

  不知不覺間她也習慣走在這樣的長廊上了,鞋跟敲在鋪石地板上的規律回音總是可以讓自己安定下來。

  咲夜走在闃靜無聲的館內,下意識地握起懸在腰際的懷錶,揭開錶蓋確認時間——大概待在這樣的館裡唯一的小缺點,就是有些晨昏難辨——還是給圖書館的那兩位送午茶過去之後,再想想接下來的時間應該做些什麼吧。

  啪地一聲俐落闔上錶面,她的腳步不疾不徐地轉向廚房。

  對於飲食已然不是必要的魔法使來說,日日的午茶時光到底算不算一種小小的生活情趣,咲夜實在無從自帕秋莉的反應來推斷。大部分的時候小惡魔會微笑著放下手中的書靠過來,但紅魔館這位不動的大圖書館經常是頭也不抬(多少只會輕輕地點個頭表示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隔個一段時間才會自動將手伸向茶杯。

  今天大概也會是這樣的一天吧。

  咲夜慣例性地打了聲招呼(也慣例性地換來一記默不吭聲的輕輕頷首),將午茶和點心準備好,正打算輕手輕腳離開以免打擾專心作業中的兩人,狀況卻和她原先預想的不太一樣。

  「……咲夜。」

  「是?」

  儘管有點兒訝異,她還是第一時間停下了腳步回過身。帕秋莉並沒有從書中抬起頭,但是悄悄拿下了埋首書堆時才會戴著的眼鏡擱在書堆的縫隙之間,細細的聲音淡淡地說:「蕾咪最近的心情似乎不是很穩定。」

  果然是找她談這件事嗎?咲夜習慣性地雙手環胸,輕輕地吁了一口氣,稍稍垂下湛藍的眼睛。雖然號稱是不動的大圖書館,也絕非就和遲鈍劃上等號,有些時候眼前這位七曜的魔女甚至才是紅魔館真正的頭腦。「看起來確實是這樣呢。」

  「理由呢?永夜異變的原因我大致清楚了,不過,蕾咪肯定還隱瞞了什麼沒有說吧。」

  聽到這裡,咲夜立刻放棄了這個話題會在三分鐘之內結束的念頭。下意識地將眼神移向他處,內心仔細斟酌著該給出什麼樣的回答才算適當。想想真是失格啊,作為從者,居然成為主人的煩惱來源了。

  「在開始解釋之前,能不能先請問帕秋莉小姐一個問題?」

  平時因為深居簡出而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的魔法使抬起頭,用朦朧卻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是咲夜清楚知道,以帕秋莉的個性而言,大多數的時間裡沒有表示便不是拒絕。

  「在您的眼中,人類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她心想那大概不是自己的錯覺,帕秋莉手中沉甸的魔導書確實明顯地放下了一會,這位知識與日陰的少女將空出來的手伸向精緻的杯具,沉默不語地抿了口紅茶,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樣子。

  (說起和這座圖書館關係最深的人類,除了自己,也許是想起了總是大喇喇地闖進來表明自己要借書的魔理沙吧?)

  「一種很會製造麻煩和矛盾的生物呢,毫無疑問。」

  「……還真是一無是處的感覺啊。」

  徹頭徹尾是個完全的人類的女僕長聞言有點無奈地笑起來,卻發現自己手上一點反駁的籌碼也沒有。果然是幻想鄉出了名且難以回嘴的毒舌之一。

  「但是——」

  「但是?」

  「偏偏又是一種令人不由自主覺得很溫暖的生物呢。」

  帕秋莉的神情映在湛藍的眸裡,那個瞬間咲夜其實就明白了,她們所遇上的對於幻想鄉的居民們來說,早已經是普遍存在並且永遠無解的難題。一切人事物得以和平共存就是這樂園至極的溫柔,以及至極的殘酷。

  「即使那樣的溫暖很短暫很脆弱也想要擁有嗎?對於擁有永生的生命而言,也不過就是眨眼即逝的東西吧。」

  「對於自己所沒有的東西存在嚮往,是一種天性。任何生物都一樣,雖然這很盲目。」

  「我想那就是問題所在。」咲夜再度別開眼睛,視線遠遠地落在了未知的彼方。她想起那天夜裡那雙興味盎然並且帶著期待探問自己想不想擁有永生的深紅色眼睛,當時她是不是在無意間以自己的矛盾令他人傷透了心?

  「大小姐在說明異變事由時,曾向您提起蓬萊之藥嗎?」

  「沒有。那名天才藥師的產物?」

  「是。可以讓人類獲得不老不死的能力。」

  聽到這裡,帕秋莉慎重地闔起了書。即使鮮少踏出圖書館,卻並不意味著她不懂得蕾咪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咲夜。自從這個孩子來到紅魔館以後帶來的改變,她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

  「她說,如果有蓬萊之藥的話,我願不願意接受?」

  咲夜的聲音低了下去。接受了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當時說出這句話的語氣帶著多麼深切的期盼,她當然是明白的。換句話說,那就是認真地問著她,這樣的生活永遠持續下去不好嗎?她不是不曾想過,事實上這個問題她比誰都要更執著而全心全意地去想,卻發覺在自己操弄於股掌間的時間之前,她竟然不能想像永遠。

所以她說了,用聽起來總是那麼瀟灑的口吻。她終其一生只會是一個必將迎來死亡的人類。

  「妳為什麼拒絕?」

  「也許,永恆並不是普通人類可以而且應當去理解的概念。」

  「這句話讓紅魔館的女僕長說起來,真是諷刺性十足呢。」不管從哪一種角度來檢視,十六夜咲夜基本上都是超越普通人類的存在,相信有這種感受的絕對不只一個人。

  湛藍色的眼睛聞言,斂了一點。即使聰明銳感如咲夜,也不能精確斷言帕秋莉這句話到底是稱讚還是責備,或兩者兼有。

  「並且,永生對妳而言是不應當去理解的概念;然而對蕾咪來說,何嘗有東西不是如此?蕾咪今天之所以會如此希望妳得到永生,妳自己也得負一部分責任。」帕秋莉看過去時常半瞇著的眼此際看起來垂得更低了,即使咲夜本也就不打算從中汲取任何訊息。

  「我不太能了解您的意思……」從來瀟灑澄澈的湛藍眼眸裡難得地浮現了些許困惑迷惘的神采。作為從者這孩子太完美,作為人類卻還太年輕,年輕得不知道有時候太過完美也是一種缺陷,帕秋莉不由得這麼想。

  「咲夜,妳讓蕾咪懂得了擁有永久的生命的人最不應該去懂得的東西。」

  咲夜不是很確定她是不是從面前始終睡眼惺忪的魔法使口中聽見了一聲嘆息,因而也不知道到底可嘆的是她,還是家裡彷彿永遠長不大的主人。(若真是有的話,那聲嘆息甚至已經輕於幻想鄉夏日的清風了吧。)

  「--那種東西,叫做寂寞。」



  咲夜走出大圖書館的時候,微細的日光仍然在地板上透著強烈的炫影,閃得她覺得有些暈眩刺目。

  說起來她從前原本也不習慣走在強烈的日影下的。總是照得人體無完膚無所遁逃般,令人生厭。(或許這點倒是和大小姐很像。)視界模糊起來,她閉上眼睛,朦朧隱約的光影在一片幽闇中浮動。

  鞋跟再一次以穩當的頻率敲在地板上,在偌大而沉靜的紅魔館內,多少顯得有些沉寂。

  但是這一回咲夜停下了腳步。她當然不是第一次像這樣聽著自己的步履聲走在暗闇的館中,寂靜未曾是她畏懼過的東西;從前有更長一段時間她曾經孤身一人走在彷彿不見盡頭的暗道裡,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上演過無數次的場景今日卻讓她神思飛馳無比疲倦。

  懷中時計不為所動地響著。咲夜開始覺得自己所掌握的是一種很無情的事物。

  她能夠隨心所欲操作時間,卻不意味著能夠就此讓時間等待她。對時間過於敏感的結果,太多事情在這樣的滾滾洪流之中被淡化得幾近沒有痕跡,甚至她已經忘記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現自己持有的能力,來到幻想鄉以前的那些畫面,大致上都已經斑剝得無法再辨認了。

  只極其罕見地在午夜夢迴之際或其他不經意的時分偶然閃現一些自己隻身走在暗道中的畫面,彷彿無聲無息潛行於世界的狹縫之中,惟有手中的銀製匕首閃著和髮梢、月光一樣耀眼冷冽的銀芒。

  每當此際她總會以為現實世界應當是遺忘了她。事實上也相去不遠,她不被任何人真正的需要。無論時間前進、停止,都是一樣的,她在另一個僅有自己可以掌握的孤獨而安靜的時空之中冷眼旁觀,漸漸地也覺得無所謂了。

  不過,對她而言,說這個幻在全然靜止並不正確。在她開始意識到這世界是只因為她而得以與現實連結的瞬間,她開始可以在無聲的世界裡聽見惟一的一種聲音,或許那是她作為這個世界的主宰的象徵也說不定。

  滴答,滴答。指針無比規律前進的聲響,像是鎮魂曲。

  正由於操縱時間的能力讓她對時間的流動與行進變得極度敏感,時計之聲無時無刻在她心底深處響著響著,昭示時間並不是真正能夠停下的存在。久而久之,她覺得不被需要、不被牽絆,也就不是那麼值得在乎的事了。某種意味上來說,這樣也不失是一種被拯救的生活方式,畢竟時間讓她預先看見了很多結局。

  (因為,時間的盡頭什麼都沒有。連灰燼也不會留下。)

  所以,什麼都不要在乎比較好。即使連可以操縱時間的她也終有一日會臣服在時間之下,什麼都不留地離開。原本她始終是這麼認為的,沒有任何命運可以豁免於時間的長流外。原本也理應是如此的——

  直到那天她在濛濛冷冷的夜霧之中遇見她。

  說起來吸血鬼獵人這種工作大半時間是矛盾的,工作時到底哪方是獵人哪方是獵物其實沒有什麼分明的界線。說起來她不能明確地推測到底是何時又怎麼能越過了二重結界進到幻想鄉,當時走在茫茫夜霧中不過是一種一閃即逝但是尖銳的直覺,告訴她那一晚的工作將會很不一樣。

  說起來,她覺得她將來一定會用一輩子去記住那個夜晚。

  那時她平靜地凝望著浸潤在滿月的潔淨月光下的身影。嬌小的,無邪氣的,看上去不滿十歲的身形,自己伸出手大概還可以抱在懷裡吧。屬於闇之末裔的女孩投過來的眼神沒有什麼猙獰的殺氣,但是帶著好整以暇的戲謔,平心而論,那無疑是一張無比惹人憐愛的稚氣臉孔,假若沒有身後那雙與身高同高的羽翼的話。

  然而她的原則一向是公事公辦,看上眼的獵物無論是人是鬼絕不失手,殺人鬼的名號因此而來。廝殺與纏鬥對她而言並不陌生,直到那雙看起來柔弱的手用幾乎讓人絕望的速度與力道緊緊地掐住自己的咽喉以前,她是真的認為自己約略只需比以往多費一點心思。

  那是她第一次深刻地體認到自己原來還懷有恐懼與,執著。

  恐懼些什麼?原來就算看透了時間的末路,她仍舊會下意識地從骨血之中抗拒死亡;執著些什麼?當時的她其實不是很懂(也或許她到現在其實都還沒有真正懂得),明明沒有懸念沒有牽絆,她卻只是很單純而反覆地想著,不能在這裡就結束。

  「一定是因為,咲夜知道遇見我以後會有好事發生的嘛。」事後她的主人曾經枕在她的膝上一邊撒嬌一邊笑咪咪地對她這麼說,她一樣微笑著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伸手輕輕地揉著那柔軟的髮梢,沒有告訴她的主人她從此有了不能鬆手的東西。

  事後回想起來,也許是一種不甘心的心情嗎?原本她以為和現世沒有任何牽絆便不會執著,不會有渴望的心情,卻沒想過原來什麼羈絆都沒有終究也算一種執念與牽繫,因為不甘於命運除了時間以外什麼都沒有給她。

  (若只是這樣的話,妳自己還沒有真正活過啊。)

  想到這裡,她的雙眼瞬間染上了血的顏色。在面前的世界色彩褪盡的瞬間,她毫不猶豫將手中的銀製匕首狠狠地插進死命掐在自己咽喉上的那支細小的手腕上,時間恢復流動的瞬間,她用上全身的氣力將那小小的身影甩到了牆上,外加四把從不失準的飛刀。

  「……啊啊,妳,真是很有趣的人類啊。只可惜,今夜我的命運裡看不見落敗這個選項。妳還要繼續掙扎嗎?」

  從瓦礫中站起來的身影看起來有點辛苦,但顯然離不支倒下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濡著血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懷錶,錶鏈圈圈繞在腕上,指針的聲音在她心底低沉而不停地響,那是對她而言從不停歇的倒數計時。

  運命什麼的——

  不就是依附於時間之下才得以成立的東西嗎?時間毫無疑問是屬於她的東西,既然如此,必須仰賴時間的印證才能擁有意義的命運就絕非是什麼無可置喙的東西。原本不存在的,她可以創造,因為這是她的世界(the world)。

  於是,她揭開了懷錶的錶面。



  「咲夜。咲——夜——」

  熟悉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方向傳了過來,卻在轉瞬間變得無比清晰,割裂了距離。她驀然睜開眼睛,像是從深沉的夢中乍然驚醒,意識裡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的時候蕾咪正站在她身前,以略顯惺忪的神態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小聲地嘟噥:「大白天的站在走廊上發什麼呆呢?」

  命運確實改變了嗎?大概這就是答案吧。

  「今天起得很早呢,大小姐。還沒日落不是嗎?」咲夜微笑著蹲下身,伸出手稍微整理了一下蕾咪的領結,指尖過處一貫的工整平穩。蕾咪的每一日總是從咲夜細心的指尖離開她的領結那一剎那才真正開始。

  「唔…總覺得睡得不是很好……」

  「不再回去休息一下?」

  面前身材嬌小的夜王聞言稍稍歪過頭,但視線顯然就這麼隨著思緒一起飄開去了。那樣的眼神默默映在湛藍澄澈的眸底深處,咲夜只是直覺般靜靜地,將離開領結的手又收得更遠了些。真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咲夜,還是泡壺茶送去圖書館好了。我去找帕潔。」

  「我知道了。」

  咲夜略略欠身,目送蕾咪以近似於恍惚的步履消失在長廊盡頭,錯過身的瞬間,她終於發現她沒有辦法再對那道小小的身影隨心所欲的微笑了。她在那雙鮮紅的眼裡找到了和自己同樣的落寞和疲倦,她是不是持續在用根深柢固的信任和固執不停磨耗著什麼?

  走過無數次的長廊。鞋跟和懷中時計指針規律的聲音一樣地空。

  再度抬手敲響圖書館的門扉,小惡魔為她開了門,但直感賦予的敏銳還是讓她察覺了對方的神色中有些異樣。(有時候她卻十分厭倦這樣的銳感。)她端著茶具走向圖書館深處,為什麼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其實連自己也說不上來,直到像是偶然卻又絕非偶然的對話無聲無息迎過來。

  「……妳不是一向以操縱命運的能力自傲嗎?」

  「但是,帕潔。人類的死已經超越了命運,那是命定。」

  世界一陣劇烈震盪,即使咲夜端著茶具的右手一絲波瀾也未曾興起。蕾咪的語氣太過雲淡風輕,以至於她不願意去想像她矢言忠誠的主人是用什麼樣的神情說出命定兩個字。

  (是啊,多麼沉重的兩個字。恐怕連時間都背負不起。)

  「妳最初收留那個孩子時我就說過了,顯然妳沒有放在心上,蕾咪。」

  「那又怎麼樣?總是預先知道結果的遊戲沒有樂趣,操縱命運這點也一樣。」

  「那麼妳就得正視這個現實,這是妳當初的選擇。因此,總有一天妳得失去她。」

  咲夜伸出手,輕輕敲了敲身旁的書櫃。交談聲很有默契地停頓下來,她一如既往地俐落奉上茶具點心,也許過程間曾經感覺到背後意味深長的視線,她知道中止的對話還沒有結束,她輕聲交代了句還有工作沒有結束,選擇退出圖書館,即使隱隱約約那雙深紅眼睛的眸光又染上了一點失望。

  那些對話,她一直明白的。這也是她的選擇,即使對她的主人無比抱歉也無從動搖。完美而瀟灑的從者終究還是有辦不到的事。

  「蕾咪,妳有沒有想過,妳對那個孩子究竟是真的喜歡、或者只是單純的依賴?妳真的需要咲夜嗎?」咲夜的腳步越走越遠,然而持續的對話隱隱約約又從層層書架後傳來。彼此間的執著彷彿都要變成一場漫長的角力賽了。

  沉默。銀髮的從者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指針的聲音繼續不停地響著。

  「對。」不,這樣的失職該找到停損點了,繼續下去不是辦法的,她這麼想。彷彿是某種預感驅策著她,停止的步履再度往前,咲夜在小惡魔的目送下伸手推開了圖書館的門扉。

  「——我不需要她。」

  烏瓦爾圖書館沉沉的門再度掩上。



  時計臺。

  紅魔館的制高點,從開放式的高臺上望出去,基本上能夠將館內範圍和霧之湖的動靜一覽無遺。不知道是下意識出於一種對時間氣息的密切感知,或僅僅是由於時計臺大概是整個紅魔館最寬敞明亮的地方,似乎總是忙碌著的女僕長難得閒來無事想要休息的時候,有九成的機率可以在這裡找到她。

  寂靜無聲的暮夏深夜吹起微微的涼風,月色疏淡,地居高聳的時計臺涼意更甚。咲夜習慣性倚在欄杆邊居高臨下,視界裡倒映著幅員廣闊的紅魔館,眼神看上去卻只有漫不經心。

  「——我不需要她。」

  沉重的門閉鎖之前的最後一句話,那麼篤定淡然的語氣。門掩上的那一瞬間她確實走進了另一個世界,什麼都沒有的、她再熟悉不過的風景,然而她甚至不確定時間是不是還在流動。

  事實上同樣的問題她最初也想過。為什麼需要她?作為紅魔館的女僕長,館內有過更久遠的、她不曾存在卻自有秩序的一段時光;作為一個從者,她自忖多少有些實力,但早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交手過程中她便確信大小姐其實並不需要她的追隨與保護。

  那麼,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留下呢?

  所以,對於那樣的答案,咲夜潛意識裡是明白的,卻不代表真正聽到的那一刻可以坦然。長久以來她總是覺得自己並未真的為此付出了什麼,卻在這裡得到太多,真正深沉地需要著、索求著的其實是她,而不是她的主人。

  說她瀟灑嗎?就這點來看顯然是否定的,畢竟一旦開始與這個世界有所牽繫的瞬間起,她就開始害怕被拋下了。

  相處久了連個性想法都開始互相影響了嗎?怎麼覺得只是過了一個漫長的永夜她和大小姐就都開始無止境地自溺了呢?咲夜無奈地嘆了口氣,趴在圍欄上,閉上眼,任憑夜風冷冷地吹,已經不想去在乎現在的自己全身散發著可怖的負面能量。

  對的,照理說,現在自己應該穿梭在館裡尋找那道小小的身影,也許再替她泡上一杯紅茶、也許一起出去夜間散步,總之是陪著她;或者最起碼也該對她鞠個躬微笑著輕輕說聲晚安。再怎麼樣都不會是晾在時計臺上發呆。

  很糟糕啊,十六夜咲夜。

  「——果然,翻遍整個館都找不到咲夜的時候,到時計臺來就對了。」

  靈驗至極的默契大概就是指這種狀況。咲夜還沒有來得及回頭,一雙纖細的臂彎已經輕輕環住了她的頸,帶著她最熟悉的溫度。然後才是翅膀劃破微風的瑣碎聲音。銀髮的從者並不知道,她的主人已經佇立在她身後有段時間,當然更未意識到,她身邊低迷的氣壓甚至讓那雙伸出去的手有了一瞬間的猶豫。

  她什麼都沒有說。蕾咪也只是很柔很柔地抱著她。她們都明白,這是一種最容易達成且無言的、暫時各退一步的妥協。

  之後微溫的氣息朝耳畔靠了過來,從接近的速度咲夜完全可以知道蕾咪有多麼小心翼翼(想到這裡她多少有些啞然失笑),伸出手,覆住那雙小小的掌心,以此作為最簡單有力的安撫。那樣的力道彷彿是說,她在這裡,可以無傷靠近。

  「咲夜早就聽見了吧?下午我和帕潔的對話。」

  才一句話就像神槍一樣立馬正中紅心,咲夜有種對話還沒開始自己就先輸了一半的預感,卻只能在心底深處重覆這幾天來第無數次的嘆息。「儘管一開始不是刻意想聽……」

  「啊啦,如果是要道歉的話那倒是不用喔。我和帕潔本來就沒有要避開妳私下談的意思,雖然妳當時的表情看起來就是拒絕加入討論的樣子。」多多少少有些埋怨的語氣,但並不是真正的責怪,這點讓她莫名安心。咲夜闔上眼睛,在那雙臂彎裡無聲吁了口氣。

  「——大小姐,可以簡單請問一個問題嗎?」

  「只要不是什麼奇怪的問題的話。」會這麼回答也許大小姐也心底有數吧,關於午後的那些對話究竟意味些什麼。然而惟有這點她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到頭來她還是想問,也決定要問。

  「當初,為什麼選擇把我留下呢?」

  風聲剎那間湧了上來,在她耳畔徘徊了幾秒。不過咲夜還是清楚聽見像是傳染一般蔓延開來的嘆息聲(呃,自己好像是病源),接著肩上便多了一點重量,無形間加深了她等待答案的忐忑。

  「咲夜一定是聽到了那一句『我不需要妳』……而且最後只聽到那句,對吧?」不能否認,其實也不用否認。月光般微微散發著銀芒的髮梢被指尖輕輕撫過,有那麼一剎那,她很想將時間從此停止。

  「其實,從永夜異變那晚之後,我常常作夢。感覺起來很漫長,可是又很簡單的夢境。我們還是曾經相遇,很激烈地廝殺了一遍,惟一的差別只在我沒有留下妳,而是很乾脆地一把劃破了妳的氣管。在那之後呢?紅魔館仍舊是一成不變,矗立在這裡,依然在幻想鄉逕自維持著沒有妳也無傷大雅的秩序,日復一日,沒有終點。這個夢,很單純對吧?」

  咲夜攀著欄杆的手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

  「對,那樣的選擇很簡單,今天我們都可以不用在這裡傷透腦筋。我承認我曾經過著沒有妳也很好的生活,即使沒有妳這個世界也仍然會繼續運轉下去,幻想鄉還是幻想鄉、紅魔館還是紅魔館,平靜的日子會永無止境的下去——」

  她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用盡全力阻止某種崩潰般的衝動洶湧出來。倘若事實就是這樣,那麼夠了,她不想再聽下去了。

  「可是也就只是那樣了。沒有失去,但是,我什麼都不會得到。」

  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頸項上的那雙手已然離開,取而代之捧起了她的頰。寬闊的翼在月光下霍然伸展飛翔,咲夜注視著面前背光的小小身影,第一次覺得那雙猩紅色的眼睛看起來無比眩目。「妳知道嗎?每天在空白而杳無一物的夢中醒來,真的是種很討厭的感覺。」

  「『以主從關係出發來看,妳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靠得太近了呢?』……剛剛收留妳的時候,帕潔這麼對我提醒過。她說,靠得太近的話,將來很容易受傷的,不管是我、還是妳,都一樣。但是比起日復一日陷溺在空虛的夢境裡僅僅維持著不要失去的狀態,我寧願像現在這樣跟自己的呆瓜從者說上一大段說不定會把她弄哭的話。」

  命運改變了嗎?大概這也是答案之一吧。她終於發現了,現在的自己到底有多害怕被拋下——也同時代表到底有多深的羈絆存在於她們之間——和從前那個什麼都不曾擁有過/一切都不在乎的殺人鬼判若兩人。蕾咪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咲夜,我不需要妳。可是我要妳。」

  (年輕的從者也許要很久以後才會明白,當妳被一個人無條件需要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用上心的在乎。)

  最後一道防線漂亮的崩潰。她明明很久不曾哭過了——不,甚至她連關於眼淚的任何清晰記憶都沒有——而今在她最重視的人面前落淚,多麼失態。蕾咪見狀有點莫可奈何地笑了,不過多少有點掩飾自己手足無措的意味。「我只覺得說不定咲夜會很想哭,不要真的哭出來啊……」

  這大概是主從之間極少見的狼狽(何況起因還是對方),不過她們想短暫地避開彼此的視線重整一下旗鼓確實是事實。蕾咪湊向咲夜前額,再度伸出手環住從者纖細的頸項,原本掩在眸上的手輕輕揪住了她的衣袖,無言的默契達成,偶爾調換一下安撫與被安撫方的立場也是必要的。

  (確實,立場調換了過來。此際的自己在她眼中,想必就真的是個還很年輕的孩子吧。)

  這回,銀髮的從者將臉埋在主人懷裡,破天荒地悶了很久很久。



  沒有去數時計臺上古老的大鐘向前走了多久,時間的流動好像自然而然就緩慢靜止了下來,如同那個註定在記憶中不朽的漫長夜晚。

  即使如此,這並不代表很多發生在那一晚的事情必須同樣在日常生活中不朽,至少這個問題該告一段落了。咲夜深深吸了口氣,確認自己的情緒已經鎮定下來,然後開了口。

  「大小姐……」

  「嗯?」

  「我很抱歉。」

  「為什麼抱歉?」

  「……」

  「啊啊,是說蓬萊之藥的事嗎?」她們都沒有預期一個彷彿答案會是理所當然的問題可以掀起這麼大的反應,即使怎樣的答案都無關對錯。倚在那小小的肩上,咲夜垂下眼睛。當時、一定是覺得,她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吧。

  「真的,我很難過呢,咲夜當下那樣回答的時候。」清楚明白乾脆俐落的表白。「可是,那終究是我的私心希望而已啊。」

  「但是……」

  「若是我有任何希望咲夜都得要一一回應的話,那不是太無理了嗎?當然啦我知道我自己的個性絕對稱不上親切,偶爾是任性無理沒錯,但還沒有一天到晚取鬧……吧。」

  顯然,經過不嚴謹的自我反省以後,她的大小姐發現自己真的好像需要檢討一下。她看不見蕾咪的表情,只有隱隱約約傳來「好吧也許要妳喝下蓬萊之藥這勉強算是無理取鬧」的一句咕噥,咲夜終於忍不住笑了。啊,好可愛的心虛,久違的吐槽點,不過這回就算了吧。

  「大小姐可以體諒的話,我很感謝。」

  「不,我不能體諒喔。只是暫時不跟妳計較而已。」

  啊,這不就立馬開始任性無理了。

  「話是這麼說,妳也不用總是覺得自己背負著多麼重大的責任。帕潔有時也說妳年紀輕輕就完美過頭了,咲夜。」

  「可是……」

  從者嘗試著想辯駁(其實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有多麼辛苦,儘管外人眼裡看著大概不會這麼想),卻被主人以不容置喙的態度堅定地打斷了。

  「咲夜,妳聽好了。我只說我會改變妳的命運,並沒有說我會支配妳的命運。」

  「同樣的,我要的代價也僅僅是妳全部的忠誠與服從,而不是妳全部的人生。」

  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這是她們最初的契約與交換條件。然而直到親耳聽見蕾咪慢條斯理補充敘述的此際,咲夜不得不訝異於自己居然會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她是不是確實把自己應該背負起的東西想像得太重了一點呢?

  「最後我只問一點,自己被拒絕也要被拒絕得清楚甘願才可以,不明不白的太不痛快了。」

  「好的,您請問吧。」

  微溫輕輕觸上了她的前額,咲夜再度閉上眼睛。

  「妳不願意得到永生的原因是什麼?」

  唇角勾起了瀟灑的會心一笑,證實她的確也覺得自己早晚是必須回答這個問題的。

  「因為,得到永生的話,僅僅是活著這件事就和時間的流動本身緊密結合了。雖然我可以操作時間,可是嚴格說起來,時間不是一種真正能夠停下的東西,我當然可以讓時間永遠停下,然而這個世界也會同時失去一切意義。惟有不停的向前流動才是屬於時間的惟一命運。這意味著最終將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追上時間的腳步,所以,時間與永生的末路,是什麼都沒有的,而且連那樣的虛無也不會停止喔。這不是太可悲了嗎?」

  「那也要有命運證成啊。沒有命運主宰而僅僅是流動著的時間也沒有任何意義,雖然命運的末路一樣什麼都沒有。與其說命運是種主觀的認定,不如說命運是在時間的流動之中種種客觀的集合,所以是可以被改變、但不能被超越的。當然,在一切的可能性都展現之後,沒有可能性就成為命運本身的代名詞了,當然它也會為了支撐時間而無止境的延續下去。說穿了不是一樣嗎?」

  時間與運命是互相印證、賦予彼此意義的存在。而得以從心所欲操作、判斷這兩者的兩雙眼睛不過是藉由不一樣的途徑看到了同樣的結局。

  「所以,我原本以為,就像我們當時曾在世界之外的世界裡相遇一樣。假使咲夜喝下蓬萊之藥的話,在荒蕪即將無止盡延伸下去的時間和命運裡,最少我還可以看見妳。至少妳會和時間一起存在,為命運作見證。一個人看著永遠不會完結的荒唐戲碼很無聊的,坦白說。」

  「也許真的是那樣也說不定。但是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真的是……」長長的一聲吐息完全彰顯了她有多莫可奈何,激辯終止,嬌小的吸血鬼低下頭,將自己的從者摟在懷裡,說:「輸給妳了。果然太瀟灑了啦,根本是犯規的等級。」

  「明明知道這是一場註定離別的相逢也還敢押下去的大小姐並沒有差到哪裡去?」

  「雖然有這種能力是很方便,但總是先知道結果的遊戲沒有樂趣喔,咲夜。」

  也是。很多故事總得有告一段落的時候,然而,中止這件事情本身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中止以前到底曾經發生甚麼情節,也許擦出某些刻骨銘心的片段,在段落與段落之間有很多很多的選擇與可能,是永遠都在期待以上的。

  她們掌握著時間與運命,同時、在這個時間與命運交織起來的世界裡,屬於她們的故事也還要繼續下去。




  再度睜開眼睛時,咲夜處在絕對的靜止裡。

  說絕對並不過分。全然靜止,沒有聲音,失去顏色,不擁有情感,抹殺任何關於「生」的氣息流動,存在於這世界之中的萬事萬物都確確實實地凝結。然而從何時起,她已經不再對這個靜止的世界感到下意識的抗拒,而是開始習慣、甚至享受這種絕對的靜止。

  拿起擱在一邊的懷錶,按開錶蓋,錶面上的三根指針紋風不動,仍然固執而聽話地停在她因為疲倦而睡著前的位置。她暫時放下懷錶,稍稍偷取了一點休息的時間回來,理所當然也該奪回她的有條不紊與游刃有餘,這才是紅魔館的女僕長一貫的瀟灑風範。

  不過瀟灑百分之百得先從外表做起。伸手理理自己可能壓得有些凌亂的瀏海、整整襯衫衣領,重新繫好大概有點睡歪了的領結。

  確認自己在身心上都好好地回復到了平時該有的狀態,咲夜重新拿起懷錶,走到房門邊,按下時計的龍頭以前,她再一次回頭望了身後這個寂然靜止的世界一眼。這樣的世界、好像也挺好不是?完全地屬於自己,彷彿是得以扭轉一切負面情緒的場域。

  就算這裡除了凍結的時間之外什麼都沒有,那又怎麼樣?

  (她斷然按下懷錶龍頭,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音從手中的時計安定沉穩地傳出來,從聲音開始,然後是色彩、接著不可視的氣息再度流動起來,繫回腰間的懷錶讓世界再度骨碌碌的作業運轉。她開門,走出房間。)



  世界之外,還有一個人始終鍥而不捨在等待她。



2010/07/16(五) 時計之聲,完。







同場加映小花絮。



  「說起來,咲夜總是被罵惡魔之犬,不覺得自己也要負點責任?」

  「欸?這是哪來的邏輯!?」

  「怕被主人拋棄這點不是跟楚楚可憐的小狗狗真的如出一轍嗎?犬屬性啊,犬屬性。」

  「……。拜託別再拿這件事情糗我了,大小姐。」

  咲夜說,臉色和當時的夕燒足可比擬。瀟灑的從者那天很不瀟灑,不過很可愛。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2-11 14:02:45 | 显示全部楼层
飛翔。



她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真正的難題,以十六夜咲夜之名。

「咲夜想不想要擁有飛翔的能力?不管怎麼說,學會了總歸是挺方便的。」沒頭沒腦地拋出這麼一個問題,放下手裡的茶杯,蕾咪抬頭望向深不見底的夜空,微微瞇起了那雙真紅的眼睛。今晚是朔夜,遙遠的雲端幾乎沒有月光。

英氣的眉稍稍朝眉心聚攏了一點,相較於語氣聽起來彷彿不過是在討論晚餐該吃什麼的蕾咪,咲夜的神情十足躊躇。沉默短暫地持續了會,在無法猜透蕾咪到底有什麼用意的狀況下,她終於決定開口。

「……大小姐,恕我失禮。然而無論持有的能力再怎麼誇張,我本質上仍是個人類?」

對咲夜的疑問置若罔聞,蕾咪顯然沒有半分動搖的表現。她支著頰,甚至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咲夜一眼,語氣卻是十足十不容違抗。那是她作為主人,向自己的從者所下達的第一個貨真價實的,命令。

「下一個十六夜來臨以前,我要妳學會飛翔。」



萬里無雲,快晴。

對於一年到頭都必須從事戶外工作的門衛而言,初初進入春日的幻想鄉是工作中最理想的時間。冬日的嚴寒走了,盛夏的酷熱仍未造訪,風的流動安靜而柔和。視界裡一片新綠,至少站起門來也神清氣爽心情愉快。

美鈴伸了個懶腰。今天大概也會是平和無事的一天吧?好像該找點什麼事情來打發時間……

向來已經沒給人什麼壓迫感的門衛正打算活動一下筋骨,轉過身的瞬間卻發現自己名義上的新任上司出現在正庭的花園裡,她下意識地立刻回過頭縮起脖子挺身站好(初次見面就被乾淨俐落的手法取得壓倒性勝利的記憶此時顯得異常鮮明),然而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感知身後有任何氣息接近。

偷偷地再度轉過身朝園中窺探,她發現咲夜就在中庭裡止步,仰望著天空的湛藍雙眸除了茫然還是茫然。從門外看過去,淡漠稀薄的身影有若無主幽魂,彷彿隨時都會在日光下蒸發殆盡。

說起來,咲夜小姐至今給她的印象很奇妙。偏著頭考慮了會,她很快下定決心,拿下頭上的扁帽握在手裡作為緊張感的緩解,美鈴深吸口氣,然後往佇立在中庭裡發呆的身影走去。

雖然還沒有正式打過照面就已經先慘敗一回,她得承認她因此對於咲夜小姐理所當然有幾分敬畏。但是後來在大小姐的介紹下正式地面對面,簡單的互動中她並不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類有什麼特別冰冷銳利的氣息,儘管好像總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也沒有特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圖。

毫無疑問地,咲夜小姐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卻和她印象中的人類並不一樣。她至今沒有看咲夜小姐笑過,直覺卻不認為她冷漠,甚至從種種處理事情的手法來看,可以推斷這個女孩絕對慎重而細心。

真的要說起來,比較像是彷彿長久欠落了什麼東西。

「那個……咲夜、小姐?」

年輕的女僕長這才終於回過神來,收回了定定注視著天空的視線。大概是因為看上去總是閒適的門衛難得出現了有點忐忑的表情,咲夜一向淡然的臉上也終於浮出些許淺淺的疑惑。「……美鈴?有什麼事嗎?」

「呃,我想那才是我要問的問題喔。咲夜小姐剛剛已經在這裡發呆了好一陣子呢,天上有什麼嗎?」美鈴傻笑著搔了搔頰畔,將視線投向咲夜方才動也不動呆呆凝望著的空中。

空無一物,除了湛藍以外。

「沒什麼。單純是人類對於自己所辦不到的事情難以付諸想像而已。」

「欸?」怎麼突然冒出聽起來很哲學的一句話?美鈴還摸不太清楚咲夜話中想傳達的涵義,身邊的銀髮女孩已經再一次抬起那雙和天空一樣蒼澈的眼睛將眼神投向雲端,那是飄渺不定的迷惘。

「飛翔……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突如其來的問題,不過霎時還是讓美鈴恍然大悟。啊,所以才會一直看著天空嗎?外界的情況如何她並不清楚,不過至少在幻想鄉此處,飛行不是人類辦不到的事啊?儘管覺得咲夜的問題似乎難以回覆,然而,她看著那雙湛藍的眼睛,迷惘以外還有其他的意緒包含在其中,卻是非常純粹的眼神。

大概是一直想著這個問題吧。因為一直想著,迷惘才因得不到答案而生。

話說回來,為什麼是飛翔?那雙眼睛看著天空的時候明明沒有嚮往,那又為什麼想知道飛翔的感覺?美鈴環著胸認真沉吟了起來。她確定此時此刻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幫幫咲夜才對(即使能不能真正幫上忙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紅魔館的門衛少見地針對一個問題認真思考了很久。期間那個年輕的女僕長一步都沒有離開,沉默等待答案的同時只是一直一直,以純粹不過的眼神認真地凝視著天空。

「因為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呢……但是具體一點形容,大概是擺脫任何束縛、自在地駕馭著什麼的感覺吧。」

最後,美鈴這麼說。她其實不確定這個答案到底適不適當,當她回過神來,那個年輕的從者已經轉過身,朝她揮了揮手並逕自往館內走回去。她隱隱約約聽到咲夜似乎喃喃自語了句「原來是這樣嗎」,之後只有日光在那頭銀白色的髮上閃出了炫目的銀芒。

她連背影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朝咲夜離開的方向鞠了個躬,美鈴重新戴上自己慣用的扁帽,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自己應該在的崗位上。陽光很清新,幻想鄉想必正準備再度展開另一個美好的春季吧。

「……儘管很淡很淡,可是咲夜小姐微笑起來,真好看啊。」



午後,大圖書館的空氣裡準時漫開一股茶香。

自從紅魔館的住客多了個年輕的女孩,午茶時光也逐漸成為這座大圖書館的日常風景之一。那個孩子總是會踩著過度安靜的步伐前來,為她們上好茶以後再度踏著過度安靜的步伐離開,乾淨俐落的一切舉止。她與這座圖書館的交集僅僅如此。

「……在找什麼?」從厚重的魔導書中抬起頭,帕秋莉摘下眼鏡,對著書架間專注地端詳著架上藏書的背影輕聲地問。

交集僅僅如此,不過也不可能只會有如此。但是,從來到這座館裡以後,咲夜在大圖書館駐足下來並企圖尋找些什麼確實還是第一次。帕秋莉端起茶杯啜飲,也並不特別在意的樣子,靜靜等待彼端的答案。

「倘若可能的話,我想知道飛翔的方法。任何方式。」

咲夜端著下頷,神情若有所思,看起來並不像開玩笑或一時起意。大概也是這孩子第一次露出對什麼事物十分在意的表情吧,至少她是第一次看見。帕秋莉一邊啜飲著紅茶一邊這麼想。

「——飛翔?為什麼突然之間想要學會飛翔?」

好看的眉稍微蹙了起來,然而看上去並不像是被這個課題給困擾(甚至這個孩子的眉宇之間沒有任何質疑「人類為什麼可以憑空飛翔」的念頭),反倒接近於不解。「是大小姐的命令。下個十六夜以前她要我學會飛翔。」

原來是蕾咪啊。帕秋莉放下茶杯,而後淡淡地說:「妳有沒有想過,蕾咪為什麼要妳學會飛翔?」

徘徊的腳步戛然停了下來。年輕的臉龐上浮現了比仰望天空的時候還要更深沉的迷惘,那雙湛藍的眼睛多麼乾淨,她想,以人類來說那無疑是少見的眼神,乾淨得讓見者不由自主心生憐惜,但是裡面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所以沒有繼續注視的必要。再度戴上眼鏡,沒有再去看流連在諸多書架間顯得有些無措的咲夜,七曜的魔女知道面前的這個孩子勢必還不能回答她的問題,她默默將手裡的魔導書又翻過了一頁。

「當然,我可以找出無數的魔導書給妳,可以教妳詠唱。學會飛翔並不是甚麼困難的事。但是,妳能想像那樣的自己嗎?」

沉默。那雙蒼藍的眸眼低低斂著,也許是正試圖去勾勒出自己應有的樣貌吧,儘管此時此刻它連輪廓也仍舊模糊不堪。捧著書再度靠上舒適的椅背,帕秋莉伸手推了推眼鏡,「出去吧,這裡找不到妳要的答案。繼續待著只會是浪費時間。」

咲夜無言地對她掬了個禮,邁開安靜的步履往門畔走去。小惡魔迎上前去替她開了圖書館大門,臉上的微笑帶著安慰與鼓勵。帕秋莉逕自盯著書上密密麻麻的行列,但是在纖細的背影消失在圖書館裡以前,她還是對那個孩子說了。

「這裡哪裡都不是,這裡是幻想鄉。妳過去所在的那個世界,並不存在於此處。」

將近離開的背影停止了下來,看過去是直挺端整的。帕秋莉並不能因此斷言這個孩子是否能夠因此就找到她心目中期望的答案,至少,先停住她茫然如無主魂靈的步履也好吧。

「——妳得找到自己的方式去飛翔,十六夜咲夜。」

必須找到自己的方式去飛翔。飛翔也許是擺脫任何束縛、自在地駕馭著什麼的感覺。咲夜輕輕吁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無主遊魂般漫無目的卻沉重無比刻印在地上的腳步,至此終於輕盈了一些。

「……十分謝謝您,帕秋莉小姐。」

她的尋找還在繼續。



(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一處什麼都擁有的地方。)

忘記是幾個夜晚以後,帕秋莉看著面前抱著無關緊要的雜書窩在椅上翻閱的蕾咪,腦海中忽然就浮現了這樣的對比。從那天以後,來到圖書館的咲夜沒有再提起關於飛翔的隻字片語,至於提出要求的,現在更像是沒有這回事存在過一樣。

「蕾咪。」對於主從之間的互動她不想介入太多,對於雙方她都沒有立場、缺乏動機,然而她必須承認她感到好奇。

「嗯?」頭也不抬,甚至連視線也沒有動過一下。嬌小的夜王舒服地窩在椅上,只是漫不經心虛應一聲表示她確實聽見了。

「妳到底在想什麼呢?關於那個孩子。」

「啊……是說咲夜?」

「難道看上她操縱時間的能力嗎?不過她本質上還是個人類,終究是有極限的。再說……」不動的大圖書館冷冷地瞧了對座看起來擺明閒得發慌的友人一眼,「妳看起來根本一點也不缺時間。」

「我可不記得我說過這種話。解釋成一時興起說不定比較貼切哦。」

「一時興起?如果僅僅只是想將他人的命運當作消遣來擺弄,那還真是惡趣味。」

「帕潔真過分哪,我可是真的什麼都沒做喔?何況我才沒有那種沒品的興趣。」

「蕾咪,我再認真地問一次。關於那個孩子,妳到底在想什麼?」

放下手中的書,蕾咪朝桌上的茶杯伸出手,回答的口氣倒是有些自我解嘲:「就當成我偶爾也對人類有心血來潮的時候吧。那個孩子,很有趣啊——各種意味上都是。」

「是嗎?真要說起來,那個孩子現在恐怕比真正的幽靈還像幽靈,僅僅是在此處漫無目的地飄盪。就算背負著多麼不願意回想的過去,捨棄一切也並不是好事。距離與『十六夜咲夜』名符其實的境界,恐怕還非常遠吧。」

「不過是捨棄了一切,又還沒有建立起新的目標罷了。所以我正在讓她找。」

蕾咪端著茶杯,低垂的目光投射在杯中靜止的水鏡上。裡頭的自己看上去並不存在半點遲疑,也不像在開玩笑。

「蕾咪,妳期望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類能變成什麼樣?」

「不如說我期待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類能變成什麼樣。」

顯然她們的認知不怎麼相同。望了若有所思的蕾咪一眼,帕秋莉低下頭重新將視線擺回桌面的書上,扶了扶眼鏡,沒有再多說什麼。

「說起來,咲夜找妳討論過嗎?關於飛翔的任何話題。」

「有。她問過我,這座圖書館裡有沒有任何關於能讓她飛翔的方法。」

欸……果然找帕潔問過嗎,沒有不聲不響放過最有可能給她提示的地方,以這點來論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呢。蕾咪支著頰,眼底浮起興味盎然的笑意,「然後呢,妳怎麼回答她?」

「她得找到自己的方式飛翔。這座圖書館也許可以給她實質上的方法,可是不能給她精神上的答案。」

不知道帕潔到底有沒有自覺,事實上她多少是有點口是心非的毛病呢?對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類不期不待的話大可以一句回答都不用給,關於飛翔這個課題,可是連身為主人的自己都沒有給那個孩子這麼具體的提點哪,雖然她是刻意的。

「就因為那個孩子至今還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觀察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類才會是件充滿驚喜的事。比起固守著既有的存在的人類,一無所有的人更容易就可以找到無限的可能性,他們的生命模糊,卻也因而沒有界線。」

蕾咪跟著重新拾起書本,重新調整了個舒適的坐姿。再過幾天就是期限的十六夜了,那麼,自己的從者究竟會在那一天給她什麼樣的回應呢?

「所以放心吧,帕潔。我可以用操縱命運的直覺向妳保證,那個孩子將來肯定會變得很有趣的。妳等著看吧。」



儘管春天的腳步已經走到了幻想鄉,早春的夜中依然還是讓冷勁的風給盤據。

湛藍的雙眸習慣性地投向天空(從蕾咪要她想盡任何辦法去飛以來,幾乎已經成為沉思時的下意識動作了),咲夜不太確定是否在這裡待著廣漠無垠的蒼穹就會離她近一點,然而,腳下的世界離她非常遙遠倒是事實。

彷彿伸手可及的月已經圓滿了,對時間極度敏感的她輕輕吁了一口氣。明天就是十六夜。

「結果,終究是找不到答案嗎……」第一次收到的命令萬一就此以失敗告終,作為從者這樣好像很失職啊。

紅魔館年輕的女僕長此時此刻坐在時計臺邊的護欄上,雙腳無畏懸空。身後是夜裡靜寂的紅魔館,面前下方是波光粼粼幅員廣袤的霧之湖,然而在她若想接觸一下湖水冰冷透骨的觸感,約略要先經過長達數秒的急速墜落。

風冷,湖面上閃爍的粼光看上去也冷,也許月光更冷。她伸出手,銀芒從指縫間照進來,在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映出一道道的影。她想起某個相似的夜晚裡她的主人對她說,從此以後十六夜就是屬於她的東西。

屬於。但是她至今不曾有過擁有什麼的實感。曾幾何時,所謂的「擁有」對她來說變成了那麼抽象的概念?

也許是因為,自己早就放棄了想像的可能——某種意味上那對她從前的生活方式來說會比較快樂——說起來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夢了吧。不過,在這個以幻想為名的地方,不會作夢、沒有夢想,好像怎麼也說不過去。

時計臺上再度招來了風,清清冷冷,吹得人一身爽冽飄然。咲夜閉上眼睛試圖去捕捉,其實她不確定在那一瞬間靈魂深處是否浮現了一點畫面或共鳴,只是突來的強烈直感讓她鬆開握在護欄上的左手,向前傾身,她聽見風聲獵獵剎那間掀翻她的衣領。

驀地睜開眼,她發現冷冽的月光離她前所未有的近,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依從本能朝向光芒的來源伸直了手(莫非其實這就是一種渴求嗎?),然後發現,那終究不是她能夠掌握的事物。

重力惡狠狠的,扯了她一把。並且,她與護欄失之交臂。

月光瞬間離她無比遙遠眼前事物以莫約快轉十倍的速度開始從視界裡消失鐘樓時計的表面沉沒在時計臺下而後是外牆無數磚磚瓦瓦一扇一扇緊閉沒有光的窗牆縫中無名綻開的小花或蔓生的荒草皆只是無涉地冷冷看著她墜落然後下墜比她想像得還要迅速但漫長——

(卻有一部分的靈魂無比清醒,冷眼觀察著墜落著的自己,正那樣疾速地穿梭在無數時間與空間的狹縫之中。)

然後世界寂然靜止。

「想死的話,早在那個時候就可以說了。不用特別找這種方式。」

伸出去的手毫不費力地抓住了她,強硬地打下來的月光朦朧了那道嬌小的身影,加上那副比她原本想像中要更寬闊的羽翼彷彿背負著身後的夜空,以至於咲夜抬頭的時候其實看不太清蕾咪的表情,僅能從語氣判斷出她有些莫名的不悅。

掌心與掌心緊緊地交握著,一片僵寒裡開始點點滴滴滲進暖意,甚至她感覺到自己的掌心被掐出了微微的疼痛,明白昭示著蕾咪即使不太高興仍也沒有任何鬆手的意圖。她愣愣地注視著確實地拉著自己的那小小的掌心,忍不住出神。

「咲夜?一句話都不說,是嚇傻了嗎?」

蕾咪羽翼一振將沉默的從者帶回時計臺上,然後乾脆地收回了手。紅眸盯著明顯還在神遊的咲夜,她正想於忤然之中開口,卻發現咲夜直直地盯著自己的掌心在發呆,神情與其說是驚嚇,反倒像是因為發現了甚麼而若有所思的樣子。

……原來,即使不是人類,掌心的溫度也還是溫暖的。而且,是連整晚夜風所夾帶的冰冷都能夠輕易驅散的溫度。自己有多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接觸與感知了呢?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要遺忘這些理所當然的存在與需要了。

(或,她還曾經夢見過嗎?)

蕾咪環著胸嘆了口氣。雖然是和帕潔那樣保證了,但是嚴格說起來,其實連她自己也沒有辦法想像面前這個年輕的孩子以後究竟會變成什麼樣。至少從時計臺上往下跳這種行為就已經超出她的預期了。

「大半夜的爬到時計臺上還往下跳,到底是怎麼回事,咲夜?」

摻雜在熱起來的掌心的溫度中,指節間仍舊殘留著的一點稀微痛感剎那間居然讓她有了存在於此的實感,自己正安靜地而無恙地佇立在時計臺上,一切彷彿都靜止下來。此處,名為幻想鄉。

原本她以為自己仍然會繼續墜落、墜落,如同她一路走到今日的人生般,深不見底永不停歇。

倘若。咲夜無視於蕾咪的呼喚,著魔般再度挪動腳步來到時計臺畔,伸手搭上了欄杆邊緣。倘若,直線墜落就是疾速而無涉地穿梭在無數的時間與空間之中;倘若,那樣無止境的直線墜落是為了讓自己遇見她——

(那雙伸出來的手帶著的溫度是那樣溫暖,確確實實捉住了她,止住了她從來不曾停止過的墜落,不問理由。)

既然,沒能選擇的墜落乍然停止了,那麼也就意味著只要她想,就可以往上了吧。她,理應要可以飛翔才對。她的主人在與她簽訂契約的那一天也說,在此處,平常和非平常都屬於日常。

咲夜縱身一躍,再一次跨過了欄杆。蕾咪瞪大了眼睛。

反射動作風馳電掣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銀色的身影短暫地消失在她的視界裡。視線往下,那裡只有一片漆黑,並沒有她預期中墜落的影。蕾咪仰首,望向雲端蒼白完美的十五月。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孩子飛翔的身影可以這麼美。

一切的姿態並不刻意,或者不如說她的從者只是以最自然而基本的身姿「站」在空中,凌虛而起。看上去既不笨拙,也沒有誇張的華麗動作,毫不費力,已經足以說明咲夜此時此刻是從心所欲地不受重力的牽扯與影響。

夜空之中那樣煥發著的白銀般的顏色,冰冷,但是感覺起來的質地並不僅是純粹的堅硬。蕾咪想,絲毫不遜色於她身後的滿月。與其形容咲夜的氣質和月契合,不如說這個孩子本身就是月光吧。

「真虧妳在短短的時間裡沒有任何依憑就辦到了呢,咲夜。」

銀色的身影再度安然降落在時計臺上時,蕾咪難得滿意地微笑了。不僅是飛翔中,連著地都從容,看來前景真是可以期待。紅眸盯著顯然還有些恍惚不知道該向她說些什麼的咲夜,她招招手,示意咲夜稍微蹲下身。

咲夜見狀這才終於從恍惚的狀態中掙脫出來,依言照作,讓自己的視線與身材嬌小的蕾咪能夠正面相對。「啊、那個……大小姐,剛剛謝謝您及時伸手拉我一把。」

「說到這個,當時眼睜睜看妳居然就這樣從時計臺上跳下去,瞬間很想敲開妳的腦袋試試這樣能不能理解妳到底在想什麼……算了,既然結果如我所願,那麼我只問一個問題。」還是不要問連當事者說不定也沒辦法回答的問題吧。

蕾咪朝咲夜頰畔伸出手,她清楚地感覺到在接近的同時自己的從者剎那間一陣不安的瑟縮,她的手頓了頓,最後只是輕輕地翻正咲夜被風掀翻的衣領,撫平領結上的皺褶。

(看來要走的路還很長,對她們兩個人而言都是。但至少,第一步應該是踏出去了。)

「妳在飛翔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受?」

她的從者低下頭,沉默不語了很久。蕾咪也不著急,事實上她真正想要的當然不是咲夜能夠學會飛翔的這個結果,而是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從者在學會飛翔之後理應會得到的答案。

「那大概是,無涉地穿梭在無數的時間與空間之中的自在吧。可以隨時接近或遠離,彷彿乾脆地擺脫一切外在的束縛一般,卻又不是完全地切斷了所有的關聯性,也許某種意味上和操縱時間的感覺很像也說不定。」

「是嗎,如果這是屬於妳的飛翔……那麼,確實可以了吧。」

這回換蕾咪自顧自地坐到了欄杆上,身後的翅膀看起來挺愜意的迎著夜風伸展開來。「說起來,當初咲夜也真是厲害了。正常人碰到這種要求,一般第一時間是會反問『人類真的可以飛翔嗎?』這種常識性的問題的吧。」

「呃?因為當時大小姐說過這裡是個平常與非平常都屬於日常的地方……」

「那麼關於這點,妳確實體會到了嗎?」

「也許……吧。」

「幻想鄉是個不能也不會被常識束縛的地方喔。換句話說,這裡也可以算是個應許之地吧。」

她的從者站起身,湛藍的雙眼遙遙望向深不見底的天空。深夜裡的幻想鄉是無比沉默的,是不是因為沉默,所以可以安靜地聆聽這片應許之地上所有的願望?「應許之地嗎?」

「當然,它要應許妳什麼沒有人知道。所以,妳得自己去找,自己去求。用妳自己的方式,一如妳得用屬於妳自己的方式飛翔一樣。」

然後妳在這裡存在的意義,在幻想鄉的生活才會真正的,開始。

蕾咪並沒有直截了當把話說完。但她知道,她的從者畢竟聰明且還年輕,在持續不斷成長的過程裡總有一天她會真正懂得她自己、也懂得幻想鄉的意義。到了那時,自己漫長的生命裡,想必也會首度添進一些不一樣的色彩吧。

「說起來,既然是滿月,加上咲夜學會了飛翔,那就省事多了呢。走吧,我們去夜間散步。夜裡的幻想鄉也是很有趣的喔。」一成不變的生活就先從這裡打破吧,主從兩個人大半夜的一起去逛逛幻想鄉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從前自己一個人出發多少有點無聊。

「要出發散步當然是沒有問題,不過就這麼空手去嗎?」

「是啊。反正趕在夜明前回來不就得了嘛。」

從欄杆上起身,蕾咪朝身後的咲夜伸出手,作為最淺顯易懂的邀請。應該就是那一剎那,她從澄澈的眼神裡終於開始讀到一些溫和柔軟的訊息。她想起一直以來自己也許還欠這個孩子一句話。

「啊,有句話,一直忘了對妳說呢。」

「是?」

咲夜將手交到她掌心裡的同時,緋紅色的惡魔張開了羽翼,朝著屬於她的滿月飛去。身畔,白銀色的從者緊緊跟隨。

「——歡迎來到幻想鄉,咲夜。」



2010/08/19(四) 飛翔,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2-11 14: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淡雪



對於博麗的巫女來說,在沒有異變發生的時候,一天的日常往往就是和掃地與喝茶劃上等號。

「那個……所以說,靈夢啊,妳的掃把下已經沒有東西了啦。」

神社位於幻想鄉東境邊陲,原先四周環境就已經是草木繁盛,兼以人煙稀少的緣故,本來要裡裡外外徹底掃上一遍確實要花上不少時間。不過,時值隆冬,周圍的林木該禿的老早都禿得差不多了,要清完稀微的落葉估計和喝上一杯茶的時間差不多。

窩在被爐裡的魔理沙看上去很快適,一邊對著顯然是下意識地在空揮掃把的靈夢這麼說,一邊自動自發將手又伸向了桌上的橘子。

「——還不是因為和一個擺明閒來無事所以跑來蹭吃蹭喝的傢伙坐在同一張桌子旁邊,我肯定會很火大。」靈夢終於沒好氣地停住了手中的掃把。說是這麼說,但是天氣冷得要命,果然還是安分地窩到被爐裡喝茶好。

沒好氣地將疏散的落葉掃進畚箕裡,正要轉身將工具收回後頭的倉庫,遠遠傳來的一陣腳步聲讓靈夢忍不住朝鳥居的方向探頭張望。畢竟神社平時總是人煙罕至,更遑論現在是天寒地凍的隆冬時節。

「……啊,真是稀客呢。」

「嗯,掃除中?要幫忙嗎?」

和聲音一起,階梯後頭悠悠探出修長的身影,白銀的從者踩著一向氣定神閒不慌不忙的優雅腳步。和平常不同的是,今天咲夜的身前沒有撐著洋傘的蕾咪,隻身一人,看上去難得悠閒。

「不了。倒是今天只有妳一個人啊?」為什麼大家沒事的時候好像老是喜歡跑來神社串門子?靈夢將掃除用具歸回倉庫裡,覺得這群人肯定不會給她什麼像樣的答案,乾脆決定放棄去思考這個問題。「總而言之先進來吧,我去泡茶。」

「那就打擾了。」跟著靈夢走上神社的簷廊,咲夜立刻發現在這個冷天裡無所事事的顯然不只有她們。

「喲。」見難得單獨出現在神社的身影在自己身邊坐下,老早已經霸佔著被爐一角的魔理沙露出了招牌的人畜無害(但實際上當然不是)燦爛笑容,「什麼風把紅魔館總是很忙碌的女僕長吹來咧?」

「我可不想被一個老是增加我額外工作量的人這麼說。」咲夜仍是一貫從容的微笑,鬆開圍巾,仔細折好後放在身側。「不過,偶爾偷個閒確實還不賴。」

魔理沙只是大喇喇直爽地笑著,然後順手將原先拿在手上的橘子拋給她。端著熱茶回來的靈夢見狀惡狠狠地給了魔理沙一記白眼,最後還是將熱茶擱在咲夜面前。「我說過多少次了魔理沙,不要慷他人之慨……喏。」

「倒是今天不是蕾咪風風火火拖著妳出門啊?」靈夢說。跟著坐了下來,自顧自地端起茶杯,神情看起來倒並不真的很關心。

「沒什麼特別的事的話,大小姐一般還是晝伏夜出的喔。加上昨天又鬧得晚了點,今天恐怕要入夜以後才會醒了吧。」茶煙仍然嫋嫋地上昇著。咲夜見狀,慢條斯理地剝起魔理沙剛剛扔給自己的橘子。

「啊啊,說起來有這樣作息混亂的主人也還真辛苦咧。」

「……反正可以停止時間…」把橘子皮整齊地分成四等份剝下,然後攤在桌上。

「不過還真難得看妳丟下工作自己出門。」

「呃,所以說,紅魔館又不是沒有我一天就會馬上垮掉……。」手上果肉漂亮俐落地分成了兩半。

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但是不是真的在進行著、應不應該繼續下去,似乎都沒有人在意。靈夢繼續喝茶發呆;咲夜一邊吃著橘子一邊等著茶涼。魔理沙見狀,直接往後一倒,躺平在榻榻米上。讓蒸氣給熨熱的空氣裡瀰漫著茶葉與柑橘類特有的微香,混在一起讓人薰然。

「好無聊……。」

「那就回去啊。」

面對幾乎要在榻榻米上打起滾來的魔理沙,靈夢和咲夜無動於衷。而且要滾也沒有要滾出被爐的意思,說無聊還真沒有誠意,想賴著不走倒比較有說服力呢——兩人不約而同地這麼想。

「回去還是一樣無聊啊。」

「……妳還是早點回去好了。」

反正茶也喝飽,橘子也吃夠了吧。靈夢捧著茶杯涼涼地望著魔理沙,不過她顯然早就習慣了靈夢一向不冷不熱的視線。「一樣都是什麼都不作,待在家裡和待在神社還是有差別的咧。」

「即使這樣百無聊賴也好?」

「和待在家裡是不同的感覺嘛。」

這次出聲回答的是咲夜。靈夢的眼神幽幽地飄了過來,對上咲夜悠哉淡定的微笑,彷彿帶著「算了,隨妳們去說」的意味。魔理沙儘管是贊同地點了點頭,漂亮的金色眼睛卻像是想起什麼般靈活一轉,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嘿~咲夜也變了呢。」

「是嗎?」

咲夜垂下眼睛漫不經心地反問,又將一瓣橘子送進口中。眼角餘光瞄到擱在手畔的陶杯,嗯,茶煙薄了,應該差不多了。

「當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可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等等,誰會對闖到家裡來的人給好臉色?」

--有點交情了,實在不好意思說當時一個看起來活像強盜;另一個擺明是小偷啊。

「不過即使是蕾咪開始會到神社來找靈夢了,最初妳總歸還是有點冷淡的樣子。嗯──至少,對人是這樣的感覺。和現在居然會在無聊的時候跑來找靈夢串門子的印象可差多了。」

靜靜地把魔理沙和咲夜的對話聽在耳裡,靈夢沉默地喝著茶,並不說話。她先是看了手邊微笑不語的銀髮友人一眼,視線隨著追溯起來的意識慢悠悠地晃到空中。其實還不真的是很遙遠的事,記憶的輪廓卻已經有點模糊,似乎不能與眼前的咲夜重合了。

所以,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當時到底是怎樣的畫面呢?



如同這座洋館的名字,鮮紅色的地毯從入門後一路延伸直到堂皇寬敞的大廳盡頭,滿目撩亂的紅。

大廳盡頭連接到二樓的臺階上,銀白色的身影就環胸站在那裡。其實好像也沒有特別的敵意,那雙血紅色的眸僅是輕描淡寫瞥了她一眼,然後開始喃喃自語。內容是什麼具體她已經不太記得,反正大概是跟工作有關係,說起來那時的咲夜手裡是不是還抓著一條抹布或一支拖把?

聽起來很忙,不過舉手投足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始終只是叉著手,對闖入者也不太在乎的樣子。直到清爽凜冽的嗓音淡淡講出一句「可不會讓大小姐隨隨便便就見上閒雜人等的喔」的同時,她看見一抹冷冷的,自信與淡漠混合在一起的微笑。

靈夢確信自己沒有恍惚。然而下一秒,面前憑空出現十來把朝自己疾射而來的飛刀,距離已經逼得很近,她直覺性作出閃避,漾著銀芒的刃仍斜斜擦過臉頰。對方那雙原本環著胸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亮出了符卡。

是人類嗎?對,是貨真價實的人類沒錯,甚至非常年輕,和自己的年紀相去不遠。但,為什麼棲居在這樣一座館裡?至少自己一路闖進來從沒見過半個人類。況且,剛剛那憑空出現猶如變戲法般的飛刀是怎麼回事?她不可能在彈幕戰裡發呆啊。

「能夠停止時間的話,那麼拖延時間也就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銀髮的少女輕描淡寫地笑著,然後這麼說,瀟灑地宣言了她手中的第一張符卡。那大概是她頭一次覺得,除了魔理沙以外,竟還有也許能在彈幕戰裡擊敗她的人類存在。即使她並不真的在意勝負。

直到她擲出最後一根封魔針將咲夜擊倒在地以前,她沒有在那血色的眼裡看見任何一絲動搖。說是拒絕嗎?那麼也許也算吧,因為當時的咲夜除了在保護自己的主人這點異常地頑強執著以外,她感受不到咲夜對其他人事物曾投以多少主動的關注,包括她為此受的傷。

她原本並不關心的,倒是魔理沙在她耳畔喋喋不休少說導出了三種以上的臆測。見到蕾咪後,向來不好管閒事的她卻不得不跟魔理沙一樣好奇起來。為吸血鬼而與人類為敵的人類,好像,彷彿是早就放棄了些什麼的人類。

那麼,眼前看起來幼小卻尊貴高傲的吸血鬼,又是怎麼看待恐怕是這座館裡惟一的人類呢?



「這麼一說,蕾咪莉亞當時倒是說了句話。」

沒頭沒腦地,放下茶杯的靈夢這麼說。沉默一陣以後突然冒出這麼句話,魔理沙坐起身,對她投來莫名其妙的視線;咲夜端起對她而言終於降到適當溫度的茶杯,好整以暇地啜了口難得喝上的綠茶。

「她說,人類果然還是靠不住呢。」

茶杯輕輕放下時,叩在桌面上,仍舊發出了「咚」地一聲微響。



「——人類,果然還是靠不住呢。」

她拖著連續和靈夢與魔理沙交過手的沉重腳步好不容易追到時計臺,遠遠地,聽見這句話。像是瞬間被抽空僅存的氣力,她乏力地倚著欄杆坐下。雲淡風輕如是,她不想去推測此際她看不到的那張稚嫩臉龐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按著幾處傷得比較嚴重的創口,指間溫熱濕潤的黏稠觸感卻總是不如願停下。夜中略涼的空氣飄散著久違的血腥味,恍惚還以為是紅霧的味道,實際上卻是屬於她自己的。時計臺上空隱隱約約傳來開戰的聲響,她卻不能阻止自己的視線同意識逐漸模糊轉暗,最後終於什麼也聽不見。

再一次睜眼,夜空已經清朗得過分。

暈過去了嗎?時間過了多久?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同時試圖抬起手想探向繫在腰間的懷錶。有太多的事情等著她確認。然而不知道哪來的輕柔力道不容抗拒地將她壓了回去,她這才發現,自己應該是枕在什麼東西上。

「好了,咲夜。好了,閉上眼睛。」

她依言照作,闔上前的雙眸隱約看見撕裂磨損了的衣裾。然後有雙手,柔軟地,拂開她前額的瀏海,劃過額際、眉心、鼻尖,捧起她的頰,細細地來回摩娑著她頰上輕微的擦傷。

「大小姐……」

「什麼都不要說。暫時就這樣,沒關係的。」

莫名地,她疲倦地微笑起來,想哭,更想永遠延續這段時間。她枕在小小的吸血鬼的膝上,謹守著大小姐的話沒有睜眼,卻覺得自己活像個傻瓜。她的大小姐靜靜地讓她依靠著,俯身在她額間輕輕印了一個吻。

然後是無言的沉默。

那雙手的動作是那麼輕,她恐怕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那麼渴求恆定的溫度。同時,因為激烈的損耗與一定程度的失血,在安撫下逐漸鬆懈下來的身軀與意識雙雙令她再次一點一滴掉進恍惚之中,可以感知到的一切又開始趨向曖昧朦朧。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已經沉入夢境,或正要開始作夢。

如果不是夢境,她想一直就這麼醒著;如果已然是夢,她想不斷持續下去。

下意識地,她挪出最後一點氣力抬起手,然後被另一隻小小的手接住,輕緩地放下。所有的知覺再度嚴重地昏沉起來,她忍不住想睜開眼(啊啊,多麼希望可以看見大小姐的表情),視線卻是睜不睜眼都一樣的黑暗了。

「——沒事了。所以,好好休息吧。」

……意識終於還是不聽使喚地離開了。



等到她再次醒來,已經躺在自己房裡的床上。傷口雖然還隱隱作痛,不過被妥善包紮處理過了。

看顧在旁的小惡魔一看到她醒來,闔上手中的書,從椅上站了起來。「啊,咲夜小姐您醒了嗎?需不需要什麼呢?雖然傷勢沒有大礙了,但最好還是好好休息一個禮拜左右比較好呢。」

她原本想試著說些什麼,起碼問問館裡其他人的情況,輕微的暈眩感卻仍然糾纏著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小惡魔接著說:「館裡雖然需要一點整理,大家也多少受了傷,不過沒事的,咲夜小姐不用擔心。不如說,您才是傷勢最嚴重,最被大家擔心的人呢……」

因為這個館裡只有她是人類。只有……。

「那麼,我就先去通知大家您無事清醒了。需要幫忙的話,有妖精女僕在待命的。」

小惡魔對她欠了欠身,便走出房間外了。她勉強翻個身想擺脫令人生厭的暈眩感,隨後挫敗地發現它揮之不去。回想起來才發現過程中好像是失血不少沒錯,加上得一起對付兩個人是不小的消耗,稍微有點貧血了吧,她想。所以一直覺得昏沉。

不輕不重的叩門聲響起。

「咲夜,醒了吧?我要進去嘍。」

開門進房的嬌小身影已經重新換好一襲洋裝,惟獨身上同樣帶著的傷痕沒能掩飾館裡是從頭到尾被一腳踢翻了的事實。蕾咪摒退了門邊的妖精女僕,輕輕帶上房門,坐到了床邊的椅上。

「還好嗎?臉色很蒼白呢。」

坦白說,不好。但是面對那樣溫柔地對自己微笑著的神情,她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也許應該說,第一次,她用這等狼狽困頓的姿態看著自己的主人,並且覺得無話可說。

「看到可以和咲夜並駕齊驅的人,這還是第一次。」

「恐怕不只是並駕齊軀吧……」

「是啊。連我都不得不認輸了呢。」

「大小姐……」

那小小的、柔軟的手仍不厭其煩地朝她伸了過來,理了理她睡亂了的瀏海,然後轉上了頰上擦傷的位置。那裡如今已經仔細的貼上了紗布。

「所以,不要想太多了。咲夜就是咲夜,依舊是我最瀟灑帥氣的從者喔。」

「可是……」

「不需要可是。」

她無法回應。不要再寵她了。她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得寸進尺。

「大小姐,會不會太無條件相信我了?我也有作不到的事,而且那些事加起來恐怕不在少數喔。」

「那又有什麼關係?相信咲夜什麼的,是理所當然的吧?」

紅眸反映著稀鬆平常、雲淡風輕的神色。

「所以,對我坦率一點也沒關係喔。很累了吧?」

她握住了停在自己頰畔的稚嫩的手,然後終於忍不住轉過身去,背對著那毫無疑問是一家之主的嬌小身影,點了點頭。「很抱歉,大小姐……但是,可不可以暫時,就這樣不要走?」

沒有回音。髮梢上傳來微微的觸感,她覺得身後的床位稍稍下陷了一些,隨後背上傳來令人心安的溫度。「看吧,像這樣坦率一點不是很好嗎?用不著道歉的。咲夜可以再放開一點、再任性一點也無所謂,大家都這麼想的。」

她閉上眼睛,枕上似乎有點濕潤。即使現在那麼溫柔的神情是看不見的也無所謂了,她想。

「——因為,我們、是家人啊。」



因為實在沒事可作,所以魔理沙後來滾著滾著索性在被爐邊睡著了。

靈夢和咲夜也沒有多說什麼,仍然一起窩在被爐裡,自顧自地喝茶吃橘子,偶爾低聲攀談幾句。今天從一早起就沒有陽光,過午之後,益發細密的寒氣從拉門門縫裡逐漸滲進室內,一不留神把茶放涼了的靈夢坐著坐著起了一陣哆嗦。

「真的是要冷起來了呢。」

「照這樣子,恐怕是很快要下雪了吧?」

咲夜說,拿起懷錶揭開錶面一看,午後四點十六分。即使不情不願,靈夢到底是拿著茶杯從被爐裡鑽了出去,順道將手伸向咲夜面前早就冷卻了的陶杯。「要再喝一杯嗎?放著都已經放冷了。」

「不了,差不多該走了。」她拿起身邊摺疊得整整齊齊的圍巾重新圍上,毫無戀棧地出了被爐站起來,往拉門走去。「多謝招待啦。下回有空我再帶點回禮過來吧。改天見。」

「是嗎?那不送了。」

咲夜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然後拉開紙門踏上簷廊出去了。在廊下重新穿上長靴,才一腳踏在神社的石板地上,她不得不承認這天氣確實是寒意逼人。慢悠悠地往鳥居走去,她抬頭望向天空。

天色灰濛濛的,雲落得很低。

以完全是散步的頻率走在神社下山的石階上,遠遠地,有什麼人從一片寒意之中迎了過來。等到彼此的距離靠近了些,她才發現,正往神社去的是手裡抱著魔導書、身邊跟著上海的七色魔法使。

「啊啦,真是奇遇?」

「剛從神社出來嗎?」

「如果是要找魔理沙的話,動作快點比較好喔。這種天氣在被爐邊睡著很容易感冒的吧。」

「啊、謝謝…下回有機會再聊吧。」

愛莉絲先是下意識地向她道謝,而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樣,漂亮的白皙臉蛋浮起淡淡的紅暈,腳步聲有點急促地一路往山上去了。錯身而過時好像還隱隱約約聽到愛莉絲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噥著「那個笨蛋」之類的話,目送著愛莉絲的身影消失在石階盡頭,咲夜淡淡笑著,繼續前進。

走沒幾步,雪就落下來了。她一時停下腳步,出神地凝視著。

那是非常,非常小的雪。一點一點,瑣瑣屑屑、細細疏疏的,幽幽從空中飄下來。儘管很小,卻未曾中止的,淺淡的雪。最初落地的一些雪很快了無痕跡,然而隨著時間過去,逐漸地,也就在階上堆積起來。

沒有風,所以這雪落起來是沒有聲音的。姿態很不經意,顯得彷彿輕盈而無重量,卻終歸是持續地在落下。並且因為下著雪的關係,一天裡積降的寒意似乎也隨之飄然起來,讓漫天細雪給分散。咲夜伸出手,零落的雪花偶然落在掌心裡,很快化了開,溶去形跡,僅留下一點極其輕微的濕意。

灰濛濛的世界裡一時只聽得見自己的氣息,悠長從容。長靴的鞋跟慢慢地踩在堅硬的石階上,敲出靜定安穩的跫音。雪是早晚要下的,不過假使能有日光的話,也就是個再好不過的沉靜黃昏了。

一邊散步,一邊抬頭望著天空,偶爾一個人清靜的感覺並不差。幽微的寒意隨雪散在空中,當然也同積在石階上的落雪一樣,慢慢漲起來。她於是開始盤算,等會回去先沖杯咖啡暖暖身,順道想想晚餐吃些什麼好。而,儘管家裡大部分人似乎不太在意冷這件事,但是那兩個小小的身影想必也要醒了,還是給壁爐加上一些柴火,燒得溫暖些比較舒服吧?

往年一旦雪要是漸漸大起來的時候,全家就會達成某種默契一般不約而同湊到起居室那座壁爐旁邊,也許各自作些什麼,也或許什麼都不作;壁爐兀自燒著燒著,柴薪發出乾裂的嗶啵輕響。紅魔館的冬天總有這一幕。

現在,初雪既來,那麼幻想鄉很快就會成為一片銀白的世界了。



咲夜走進前庭,發現這個家的當主小小的身影站在門外不遠處。

她們呼出的氣息化成一陣裊裊白煙,又或者吹散了一點飄忽的細雪。蕾咪顯然沒有注意到她,那雙深紅的眼睛只是定定地盯著悠悠下起雪來的天空。沒有起風的緣故,雪無聲地沉降,世界非常安靜。

「我回來了,大小姐。」

「啊。歡迎回來。」

蕾咪回過神,從者已經在面前欠了欠身,對自己安然地微笑了。

「今天仍然起得比較早,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因為,是初雪呢,咲夜。」

咲夜習慣性地站到蕾咪身後,讓自己的視線和她的眼神投向相同的方向。目光和雪一齊緩慢地下降,輕緩地沉入冰冷的空氣裡,最後停駐在那副小小的肩上。

「是──不過,沒撐上傘可以嗎?」

「早沒有陽光了,何況這種程度的雪無所謂的。」

「那麼,至少……」

咲夜伸出手,仔細地拂去蕾咪肩上積著的薄薄雪花。解開自己頸上的圍巾,彎下身,轉而替蕾咪繫上。她細心地理了理圍巾的摺,同時確定圍巾是密實的,也不至於讓蕾咪難受。

「比較需要這種東西的還是咲夜吧。」

她不滿地嘟噥著,捉住了那雙繫完圍巾後即將離開的手,不至於冰冷,但仍然是偏低的溫度。然而即使冷熱對她不太構成強烈的體感與喜惡,圍上圍巾後確實也舒服很多,咲夜的圍巾是長版的,密密地裹著,讓人覺得安心。

蕾咪將咲夜的手拉近自己頸間,垂下眼睛,縮起脖子,讓鼻尖湊進柔軟的毛料裡。圍巾還暖呼呼的,她試著深吸了口氣。

淡淡的,好像又有些凜冽的香氣。是咲夜的味道。

她忽然覺得,就這樣吧。她不想把圍巾還給咲夜了。她的從者微笑著,站起身,穩重的手正好落在她肩上。蕾咪不假思索地往後一靠,咲夜接著她,捱在一起,也就這麼靜靜地在門前看著雪下。

「說起來,真的覺得冷的話,進屋裡不也看得到嗎?」

「不要。偶爾這樣不是挺好?」

「還只是初雪喔。冬天還很長。」

「就因為很長又什麼都不能作才困擾嘛。」

抓著咲夜的襯衫袖口,蕾咪有點不滿地說。咲夜知道雖然現在有這閒情逸致看雪,但蕾咪並不真的喜歡冬天。不是氣溫的緣故,而是嚴寒深冬下起大雪的時候,在那雙因無聊而倦懶的紅眸裡,基本上和下起雨來是差不多的感受。

不過,那是之後的事了。銀髮的從者想,卻依舊淡定地微笑著,此際身前顯得有些孩子氣的吸血鬼除了抓著她的衣袖,溫暖的臉頰似有若無地摩娑著她的手背。她知道那是一種無言的依賴與撒嬌,於是輕輕地,又把小小的身軀往自己懷裡攬進了一些。

即使在這見怪不怪的幻想鄉,卻總還是有些難得的時刻。比如主從這樣暫時什麼也不作,只是一起欣賞純粹的初雪;比如她曾經閉眼枕在誰的膝上,被那麼無聲安慰著的時候;比如……

「不過,冬天雪後的幻想鄉,就是咲夜的顏色呢。冷冷的,閃著光輝。白銀一樣的。」

「是嗎?」

雪還是持續不斷地落下來,儘管樣子稍微有點寂寥零落,漸漸地,也在她們的肩頭積上了一些。蕾咪盯著眼前的畫面,然後如同她在神社回來時察覺初雪飛降的路上一樣,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接了一些細屑的雪花,看它們很快被掌心的溫度溶化。

(——而且,和妳一樣,是會消逝的東西啊。)

「嗯?」低微的聲音說了什麼她一時之間並沒有聽清楚。等咲夜回過神想要追問,蕾咪已經轉過身,原先捉著衣袖的指尖不知何時改握著她的手,深邃的深紅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她。

「我說,還是進屋去吧。」

「欸?突然就改變心意了?」

「因為妳的手越來越冷了,蹭起來不舒服……」

咲夜看著雖然這麼說卻仍霸住自己的圍巾不放的蕾咪,莫可奈何地笑起來。這個家的當主決定不再囉嗦,二話不說地拉著自己的從者就往門內走。不出多久,彷彿和窗外寂然無聲的景象作對比一般,隨著暖和的熱氣擴散,館內不時可以聽見薪火燃燒的劈啪微響。

天際矇矓的一道輕煙撥開紛紛降個不停的冷雪。屬於紅魔館的漫長隆冬,也就這麼揭開序幕了。







2010/10/27(三) 淡雪,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少女注册中

本版积分规则

合作与事务联系|无图版|手机版|小黑屋|喵玉殿

GMT+8, 2025-11-5 07:05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