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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半原创含千年组】与你一起迈向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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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3 17:28: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个人向(充斥着近来笔者的种种个人体验
半原创(绝大多数笔墨花在原创角色上了
千年组要素微存(请不要对CP成分有过高期待
2018年11月20日首发于百合会,之前这边忘发了。


1.

蒸汽、云雾、烟尘。

灰霾的天空成了无边际的背景,视野中的一切都被衬在同一个平面上,单薄,沉寂。

女孩发现人们在街道上走着。

人们三三两两,互不交谈。

就像蚂蚁在一口没有温度的焖锅里有气无力地蠕动。

“你们要去哪儿?”女孩想问。

女孩发现自己在街道上走着。

她感到了恐惧。

恐惧的女孩脚步坚实,继续向前,与旁人无差。

“我们要去哪儿?”女孩问不出口。

前方,一堵宏伟的墙壁从蒸汽里露出身形。

人们继续前进。

女孩看见一个人向墙壁走去,他与墙壁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碰到了墙壁,然后他就这样走入了墙壁。

他破碎成一滩粉尘和许多的齿轮、弹簧、螺丝……那些零件嵌合在墙上,仿佛它们本就是墙壁的一部分。

每个人的粉尘有不同的颜色,有深沉的红、有鲜嫩的黄、有清冷的蓝……

粉尘徐徐飘散,天空只是一如既往的灰暗。

女孩很快忘了自己所见的第一滩粉尘是什么颜色。

现在,墙壁与女孩之间,没有别的人了。

“咔嚓——”女孩听见自己的身体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她的脚向前迈出……



“今天起得可真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

“只是做了个有点怪的梦,就醒了。”

女孩看向窗外,透蓝的天空令人镇定地向远处延伸,渐变。

父亲早早出门去了,他是“匣子”的基层员工,女孩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只是靠母亲晾晒的外套确认他的存在。

虽然父亲就在“匣子”里工作,可是女孩从来不知道“匣子”到底在哪,到底是啥。她只听母亲说过:人们能吃饱饭,能健康安全,能过上方便的生活,全部都多亏了“匣子”。她偶尔也看到新闻里说“匣子”又制造出了多么新奇的工具,或者又攻克了某个技术难题。可是她对这些 并不感兴趣,小时候她常感到好奇,万能的“匣子”为什么不能让父亲早些回家吃饭呢?

母亲将早餐端上了桌,是女孩喜欢的燕麦牛奶和三明治。

“快吃吧,起得早就早点去学校。”

“嗯……”

女孩很少在早餐时间和妈妈交谈,因为她总是起得太晚,总是匆匆地吃过早餐,匆匆地赶去学校。女孩想跟妈妈说说自己的梦,但是越回想越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妈,我昨天……做了个梦。”犹豫再三,她终于还是开了口。

“嗯?梦到什么了?我先说好,别拿做梦当借口说想买什么东西。”

“不是那样啦!我梦到……一个灰色的地方,人们身上长着齿轮,然后撞在墙上,变成了烟雾,然后……”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自己的话语和梦一样支离破碎,而妈妈接下来会说“你这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些啥?”她有点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

然而母亲没有说话,眼中仿佛闪过一些非常复杂的情绪,女孩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妈?”

“嗯?嗨!你这孩子,快点吃吧,又拖拖拉拉的,都到这个时候了,赶紧出发了!”

女孩赶紧把最后一口食物塞进嘴里。

离学校越来越近,与女孩朝同一个方向前进的学生也多了起来。

人们三三两两,互不交谈。

路口的巨幅屏幕上正在播放“匣子”的广告:“匣子科技,给你自由生活。”

一种错觉在女孩心中悄然升起:现在这条路上的所有人都会“走进”那个广告屏里。

她打了个冷颤,本能地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就这样,她的视线停在一个男生的背影上。

她并不熟悉这个男生,但是,“朋友”曾经与这个男生交往过。

尘封在记忆角落的碎片忽然被翻出,那是许久以前,在“朋友”还是朋友的时候,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呐,我做了个梦,我们都变成机器了……”

女孩一边回忆,一边在学校里寻找“朋友”。她看见低年级的女孩子们在分享零食,想起自己和

“朋友”曾经一起吃同一包巧克力豆,谁也不愿意吃掉最后一颗,结果把它拿去喂了蚂蚁。

女孩转过一个拐角,回忆的小溪越流越宽。

她们曾经拿着学校的剪纸刀为对方理发,在第一位理发师失败之后,另一位理发师重复了同样的失败以示公平,二人为这公平哈哈大笑,笑声盖过了后来同班男生的嘲讽。

她们曾分别为自己胸前渐渐隆起感到害怕和羞耻,直到在互相确认对方的触感后,被找到同类的安心感击中。

……

自己与“朋友”为何变得疏远?是因为那个男生吗?不,不是的,早在“朋友”和那个男生交往之前,变化已经发生。

“朋友”不仅跟女孩说过自己做的梦,还曾跟女孩聊起将来的梦想,女孩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便说:“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听到这,“朋友”轻笑,然后道:“那我将来就到‘匣子’里去工作,让你的日子能这样一直过下去。”

女孩一直记得,在那个瞬间,“朋友”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女孩的日子仍然在继续,但是“朋友”却开始向前迈步。不知从哪天早上开始,“朋友”不再和女孩一起急匆匆地踩点到校,不再和女孩在学校分享零食,她的头发变得长度适中,能够同时取悦老师和班里的男学生,如同精心设计的假发。女孩仍然是那个成绩中等的普通学生,“朋友”却不知不觉间和第一梯队的好学生们打成了一片。

“朋友”从来没有刻意和女孩拉开距离,但她的身边逐渐没了女孩自容之地。

后来,女孩终于得知“朋友”与男生交往了,不知怎的,脑中浮起这样的念头:“她只是因为女生应该和男生谈一次校园恋爱,所以就这样去做了。”

回忆结束,女孩来到了“朋友”的教室,但是并没有看见她想寻找的人。女孩鼓起勇气向人询问。

“嗯?你找她?她早就退学了呀。”



要很久之后,女孩才会回想起那天的晚餐异常丰盛美味,让她错以为父亲会回家吃饭。母亲也一反常态地耐心,没说一句催促的话。

之后的日子,女孩没有再去寻找“朋友”,也没有再做过那个奇怪的梦,取而代之的是许许多多别的梦。女孩梦见自己被机械零件包围,然后动手将它们组装成精密的装置,一个接着一个,她熟练又自信,她能感觉到梦中的自己嘴角上翘,一种奇异的欣快在体内游荡。

从梦中惊醒的时间越来越像闹钟般精准,女孩不再需要母亲催促她快些吃早餐,母亲转而开始日复一日地询问她食物是否合口。

“嗯,好吃。”女孩心不在焉地说道。

女孩走在上学的路上,时间尚早,与女孩同行的学生并不多。

人们三三两两,互不交谈。

巨幅屏幕上仍在播放“匣子”的广告:“匣子科技,给你自由生活。”

女孩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她向前迈步——

“咔嚓。”

金属摩擦的声响,将女孩从课堂中抽离出,她听得清楚确切,附近的同学却毫无察觉。

大概是错觉吧,女孩继续做笔记,只听:

“咔嚓。”

女孩看向自己握着笔的手,她紧紧地盯着,像是要让视线穿透皮肤。老师讲课的声调以一如既往的微小幅度上下起伏,不至于催人入睡,但也没法把任何人唤醒。女孩捏了捏手中的笔,快速地在笔记本上书写起来。

“咔嚓。”

“咔嚓。”

“咔嚓。”

“咔嚓。”

“咔嚓。”

……



女孩凭着记忆来到“朋友”的家门口。

她的左手小拇指包着厚厚一团纸巾,隐隐透出的暗红色,像白团子里漏出来的红豆馅。

“朋友”家安静地躺在那,窗里透出灯光,女孩按下门铃,却无人应声。

“像一具没合眼的尸体”,女孩想。她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朋友”了。

“呀!你的手,好像受伤了呢。”一个声音突兀地从女孩身后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女孩回头,那是一个穿着蓝色宽大袖袍的女性,少女的天真稚嫩与老太太的从容不迫吊诡地混合起来,在她的脸上铺开。女孩注意到她的脚下踩着木屐,可是方才她靠近时女孩完全没有察觉。

“你是……您是哪位?”女孩将左手往背后一掩。

“抱歉呀,好像吓到你了?你可以叫我幽幽子。我的爱好是寻找各种好吃的东西。”

“您好!可是,我……我可没有什么好吃的!”女孩下意识应道,又立刻为自己加入这种无厘头的对话感到好笑。

“先别这么说嘛,我的另一个爱好是帮助那些……得了病的孩子。”

“……我也没有得什么病,感谢您关心。”这次女孩明显犹豫了一拍。

“真的吗?哎,那我可能看错了吧,真讨厌,我应该还没到得老花眼的年纪吧?明明感觉有个孩子既找不到朋友,又不敢去医院看病……正在为自己到底是什么而困扰呢……”名叫幽幽子的女子转身。裙摆飞起,像一朵绽放的花在旋转。

“慢着!您知道些什么吗?能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指什么呢?是关于这房子里的人呢?还是……”幽幽子将手伸向女孩的左手,动作柔和,女孩以为自己能躲开,实际上却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左手被这个可疑的女人抓到面前。

“还是关于这些呢?”

纸巾被一层层解下,女孩的小指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里露出来的却不是骨头,而是齿轮,弹簧,铁管和线圈组成的机械物。




2.
“啊呒,你现在的杠况,呼,告做,呲……”

“幽幽子小姐,您可以先让吃的凉一凉,别烫伤了舌头。”

幽幽子一口咬下一整串关东煮,被烫得直吐气。

“辣可不恒,呼!不趁乐吃,就,不袄吃了。”

“那要不您先慢慢吃,吃完了再跟我说,”女孩看向天空,火烧云马上就要彻底熄灭。什么叫好吃呢?女孩想。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个感觉,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顿晚餐,想起母亲就那样看自己慢慢吃完,像是在看最后一抹晚霞。

“呼——多谢款待。”

“您不必客气,毕竟还要承蒙您照顾。”女孩存了很多零花钱,但并不希望被骗吃骗喝。

“呼呼,放心啦,我不是什么骗子。”幽幽子像是看穿了女孩的想法道,“你现在的状况,叫做机械病哦。”

幽幽子的表情和语调依然没有一丝认真的痕迹,但是女孩没法将她说的当做妄想或者笑话。

“最开始呢,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的身体是机械构成的,然后被一个更大的机器或者装置吃掉或者吸收。接下来在现实中也会越来越像个机器哦,不需要闹钟也能准点起床,不同的食物只剩下能量多少的差异,当然对学生来说这些倒是挺方便的呢。不过也不要理解得过于简单,所谓像机器,其实是只要有利于提高效率的事情就可能去做,甚至包括迎合大家的想法呢。”

“所以,我的朋友……也跟我一样?”

“是的哟,她只是比你更早开始。病情不断发展下去,直到有一天,体内的五脏六腑甚至大脑都会变成机器。”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她现在在‘匣子’里哦?”

“匣子?是说那个‘匣子’?她在那里做什么?”

“想去亲眼确认一下吗?”

“……”女孩犹豫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女人的笑容背后藏着危险,但她想要见到“朋友”。

幽幽子看向女孩的眼睛,她没有给女孩太长的考虑时间。

“需要找我的时候,就放三份好吃的在一张桌子上,然后默念我的名字。”

“什么?”女孩正感到莫名其妙,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最后停留在视线中的,是幽幽子略带歉意的微笑。



蒸汽、云雾、烟尘。

灰霾的天空,单调的街道,行进的人们。

前方,是宏伟的墙壁。

“朋友”也曾来过这里吗?女孩想着,继续向前。

突然,一块不溶于灰色的蓝,飘进了女孩的视野。

“幽幽子小姐?!”女孩无声地惊呼。

幽幽子小姐飘过人群,像一片花瓣飘流在河水上,又如一条小舟破浪而行。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在无人的世界里起舞,把灰色的空间拉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渺小的蓝很快来到了高耸的灰之下。

“别进去!”女孩在心里呐喊,她的身体仍在行进。

幽幽子小姐站在墙边,将手伸向墙壁,她的手离墙越来越近,终于放到了墙上,她竟然没有碎成一群蝴蝶,女孩的脑海里没来由地冒出这句感慨。

幽幽子轻轻地抚摸着墙壁,像是在安慰梦魇中的恋人,她伏身把耳朵贴在墙上,也不知是在倾听怎样的语言。

然后,她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轻轻地往墙壁上一戳。

行走的人们突然同时停了下来,本就单薄的世界蓦地成了一副静止画。

接着,时间再次流动,女孩感到地面在颤抖,墙壁深处传来渐渐变强的轰鸣声,表面则如水面一般兴起了波澜,最终转为沸腾。各种各样的机械零件四散飞溅,整个墙体仿佛要坍塌崩解。汹涌的巨浪冲了过来,将女孩淹没……



当女孩再次醒来,迎接她的是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女孩随即意识到那是父亲,他脸上硬挤出来的关切盖不住眼底的兴奋,那种兴奋就像是故事里的冒险者寻到了什么秘宝。

女孩起身,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屋内只摆着一张床,没有多余的物品,如果把灰色调改成白色,那这里就和医院没啥区别。除了趴在床边的父亲,还有一个可疑的女人站在窗边,她慵懒地将肘撑在窗台上,微微倾斜的头部倚着手,一丝金发垂落在脸旁。女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也只是转动眼球瞥了一眼,女孩从那视线中没有看出任何情感。

见女孩注意到了女人,父亲笑着道:“女儿,快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八云紫女士,是……是爸爸工作地方的……额……的……”

“我来直接跟她谈吧,你在这边守了好久,可以回去了。”女人终于转过身来,她的声音仍然慵懒,冷漠,语气却不容置疑。

父亲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僵硬,但还是维持住了一副笑呵呵的姿态,点着头哈着腰退了出去。留下对视的两人。

“你现在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啊,我现在挺好的。”女孩捏紧了收在被子里的左手。

“我其实是问除了那只左手以外的情况。”八云小姐毫不留情地说。

“……没有,我挺好的。”女孩一时默然,然后把左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我叫八云紫,是‘匣子’的考核官,主要负责寻找‘匣子’需要的人才,现在想邀请你进入‘匣子’工作。”

“我只是个学生,也不知道怎么工作。”女孩很佩服八云小姐能一本正经地说出那段骗子一样的发言。

“不必如此警惕,你左手上的变化只不过是被‘匣子’选中的证据。”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之后自有人跟你解释,现在你只需决定是否要加入‘匣子’。我可以明确地说,你的情况在‘匣子’中十分正常,不必担心。”

八云紫说着劝诱的台词,却让女孩觉得她只是在冷眼旁观某个预先决定好的事件。女孩把许多的疑问咽回肚里:这个女人知不知道幽幽子小姐的事情?自己到底是不幸得了病还是走运被选中?“匣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被选中的人就会变得像机器……

“……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不是吗?”女孩终于开口。

“呵呵,所以我喜欢和聪明的孩子讲话,”八云紫的扑克脸终于有了变化,女孩有点想相信她此时的莞尔不是表演,“进来吧!”八云紫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在按下朋友家的门铃前,女孩在心里排演了好一会儿见到“朋友”之后该对她说些啥,然而如今这样的重逢却不在其计划之内。

八云紫拍了拍“朋友”的头,便带上了房门,留下二人相对无言。

“朋友”变化很大,一头短发,宽松的衬衫和罩裤模糊了曲线,衬出瘦削的身材。她直立站定,有种自然的挺拔感,看起来精神健朗。那熟悉的面容平静得让人觉得不真实,目光停在女孩身上,却又像根本没有在看。

女孩的心里泛起一丝恐慌。

“你……你好?”女孩感到如果自己不发话,“朋友”就可以一直在这里静止下去。

“你好,接下来将由我向你介绍‘匣子’的基本情况和在这里的工作,请你做好准备。”

女孩这才注意到床脚放着一套衣服,和“朋友”身上的是同一个款式。女孩瞥了一眼“朋友”,后者的视线仍然冷冰冰地射过来,看不出有任何转身或者出去等待的意思。

女孩很想直接脱得精光然后走到“朋友”面前吻她,看看能否打破这令人发毛和作呕的气氛,但她最终还是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换上了“匣子”的“制服”。


女孩跟着“朋友”在略显狭窄的楼道中行走,天花板上并没有灯或者什么别的光源,但一路都明亮可见。墙壁与地板是一样的灰色,很快就让人麻木,只经过几次拐角和上下楼梯,女孩便失去了独自原路返回的信心。女孩有许多问题想问,也回想起许多与“朋友”的往事来,但似乎无论她说出什么,都会被这灰色的长蛇吞噬殆尽,楼道其实容得下女孩和“朋友”两个人并排行走,但女孩一直默默跟着“朋友”,后者也一言不发。

过了不知多久,二人终于来到一个开阔的大厅。

“这里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

楼道的灰色顺理成章地延伸进来并铺满了全部空间,这里只见一根又一根几人才能合围的巨硕圆柱,既没有办公桌配电脑,也没有精密的器械,总之,女孩没有看见任何符合自己想象的东西。

仿佛读出了女孩的疑惑,“朋友”向一根圆柱走去,女孩这才注意到圆柱周围散落着许多件“制服”。

“朋友”把手放在圆柱上,并示意女孩照做。当手接触到柱壁时,女孩感到一股轻微的吸力,自己和朋友的手就这样“进入”了柱内,紧接而来的是一股怪异的痉挛,它从手掌缓慢地爬过手臂、肩膀、脊椎然后升向脑部,在它到达的瞬间,全身似乎都炸裂成了一片空白,如同在天空中无拘无束的鸟儿,又像一个国土广袤、统御万民的国王,又如一位灵感如泉、信手挥洒的画家……女孩看到“朋友”的脸上挂着一个恬然的微笑,若是平时,这个笑容定会令女孩不适,但她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恐怕要夸张数倍不止。

突然,女孩打了个激灵,猛地把手从柱子里抽了出来。手掌看起来依然完好,女孩终于无比深刻地确信:自己的皮肉之下埋藏着别的存在。

“朋友”见此,也断开了和柱子的连接,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唔,怎么这么快就断开了?可能是还不太适应?”

“刚……刚才那是?!”

“在这里我们就是这样工作的哦,当然,刚才只是带你尝试一下,所以只将手部与‘匣子’连接起来,平时大家一般都会全身投入的。”

女孩终于明白了地上的衣服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为何“朋友”毫不回避看自己更衣。

“全身投入?所以大家都……进到柱子里面去了吗?”

“没错,那样能更加充分地与‘匣子’融为一体。‘匣子’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而我们有幸被‘匣子’选中。当我们与‘匣子’相连,我们就是‘匣子’的身体,那是无限自由的创造,可以超越所有物质和理念的边界。”

“朋友”说着,语气中带着兴奋与愉悦,她继续道:

“一开始不太顺利不要担心,接下来我会陪着你一点一点熟悉工作,直到你能独立地全身投入为止,今天先休息吧。”


接下来便是两点一线的循环:每天“朋友”会带女孩到大厅“实习”,在女孩与‘匣子’断开连接后就送女孩回房休息。食物也由‘朋友’送到女孩的房间来。女孩察觉到自己的饥饿感来得越来越弱,越来越迟,忍不住问了“朋友”,“朋友”则承认自己已经完全不需要进食:“吃饭多麻烦呀!”她说。

女孩再也没见到过父亲,他不是在匣子里工作吗?一天——其实女孩早已无法确认过去了多少“天”,“工作”和休息的循环取代了日夜交替——女孩趁“朋友”送来食物时请她留下陪自己一会儿。“朋友”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坐在了女孩身边。

“我其实……去你家找过你,你家亮着灯,但好像没人住在里面。你爸妈去哪儿了?”

“朋友”歪着头,许久不做声,然后恍然发出一声“啊——”

“那个你不必担心,因为我们是‘匣子’选中的,所以我们的父母都会过上好日子,他们不需要再工作,‘匣子’会负责满足他们的生活需求。”

女孩想起了父亲那压抑不住的兴奋,她对这个“不在家”的父亲并没有多少眷恋,仅仅是本能地不想承认,便又问道:

“你怎么能确定?你后来见过他们吗?”

“我没有见过他们,但这就是事实。”

“所以你听谁说的?八云紫吗?”

“……快点吃吧,吃完我带你去大厅,要快点熟悉工作才行。”

“朋友”像机器一样生硬地把话题切断了。




3.
“还是只到小臂吗?”平静的语气浮在不乏真实的失望之上。

“诶……嗯……还是,有点不适应……”女孩挤出一个敷衍的微笑。

女孩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将手伸进柱子中去,那滋味确实令人上瘾。她明白“朋友”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每一分深入感到开心并热切地期待着她的“全身投入”,那是想把自己的美好体验与他人分享的纯粹善意。女孩也不是没有萌生过一头扎进去的想法,确切来说她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做好了准备。在这个无路可逃、无处可归的当下,与伟大的存在合为一体并获得全然的喜乐,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但是她继续压抑着自己的冲动,这种压抑的结果令“朋友”感到疑惑和灰心,令女孩自己感到害怕。

“你……好好休息……”在“实习”结束后,“朋友”如是说道,表情中竟有肉眼可见的遗憾。

女孩没有放过这种反常,问:“怎么了?感觉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下次……是我最后一次带你熟悉工作了。”

“为什么?”

“虽然没能完全教会你,但我自己的工作已经耽误了太多,必须得回归原本的工作节奏,接下来要靠你自己了。”

“我能跟八云紫谈谈吗?”

“‘匣子’决定的事情必定正确。”

女孩于是沉默。有些事情,总是一声不吭地来到了身后。



“你在看什么?快走吧。”听到“朋友”的催促,女孩关上房间的门,隔断了自己打量这个简陋住处的视线。

二人在楼道里并排走着,现在的女孩早已记住该在哪里拐弯或是上下楼梯,但如何能让这条灰色的道路记住她的颜色呢?

“呐,能牵手吗?”女孩说着,抓起了“朋友”的手。“朋友”没有出声,也没有抽手。

二人继续向前迈步,工作大厅早早地在通道的尽头向她们打招呼,令人生厌。

女孩与“朋友”就这样不可避免地来到一根圆柱前。圆柱旁散落的“制服”仍然躺在原地,女孩从未在此见过除了“朋友”之外的人,她很早就做出过一个猜想,但从未向朋友确认。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女孩道。

“朋友”转过头来。女孩看着那张无表情的、机械质的脸,张大了嘴,从喉咙眼里挤出些空气来,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恍惚间,她看见了“朋友”曾经的轻笑,许许多多记忆和幻想的画面混成一团,在女孩脑中飞快地闪现。她松开“朋友”的手,缓缓解下自己的衣服,直到不着一丝,然后在“朋友”如如不动的平静视线中,缓缓抱住了她。

她在她的耳边说: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她转向圆柱,纵身一跃。汹涌的快感很快冲垮了她的意识。



蒸汽、云雾、烟尘。

女孩平躺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

“又是这个梦吗……”女孩坐起身来,四周烟雾弥漫,她隐约看见一些横七竖八的人体,破损的机器伤口狰狞,缆线和齿轮暴露在外……

等等!

女孩看向自己的身体:整只左臂都不见踪影,没有衣服的遮挡,大块大块残缺的皮肤之下显露出机械的结构,右手完全没了血肉,只剩下金属的骨骼和关节,她试着用右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听见了金属摩擦的声音。

女孩试着站了起来,这时她看清了那些人体,她知道那都曾是和自己一样被“匣子”选中的人。他们的破损程度明显严重很多,或是身首异处,或是拦腰截断。他们一动不动……

“就像死了一样。”女孩想着,朝着自己大腿上一块没有脱落的皮肤用力戳了一下。疼痛传来,但却没有带给女孩太多真实感。灰色的天空向远方延伸,无远弗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烟雾之下。女孩想起自己跳入“匣子”,若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那她此时应该与“匣子”融为一体,沉浸在无限创造的喜悦之中,为什么会梦到这残破不堪的大地?如果这一切不是梦境,那么“匣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只留她一人行尸走肉般苟活于末世,而别人却都有幸回归寂灭?

就在这纷乱的思绪中,女孩看见了“朋友”,准确说,是“朋友”的碎片:头部只剩下一半,躯干扭曲成一团,四肢也像杂草一样散落在地上,女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区别出属于“朋友”的零件,她就这样凭着感觉拼出了一具尸首。从那剩下的半个头上,女孩看不出“朋友”最后的表情,或许还是那样的平静,又或者是带着那怪异的微笑……

女孩突然感到一股气愤,她脸上仅存的皮肤全都扭曲,抽搐起来,她狠狠地将那半个头箍进自己的怀里。

“……混蛋。”

“……混蛋。”

“……混蛋。”

女孩小声地嘶号着。明明全身都在哭泣,眼眶里却没有一滴泪水流出,这种吊诡的体验持续了片刻,然后女孩渐渐平静下来。

她再次打量起“朋友”的残躯,鬼使神差地,她扯下“朋友”的左臂,抵到自己的肩上。

在一阵与进入“匣子”时颇为类似的奇异酥麻之后,她感到体内多了一个不同于自己的存在。

在不可置信中,女孩战战兢兢地开口:“你好?”

“你好。”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一包薯片,一份自热便当,和一根腌制鸡腿,以一种刻意的严整摆放在一张方桌上。

这些食物都是女孩在便利店中“借”来的,笼罩着这座城市的不仅是久久不散的雾霾,还有混乱:电力终断,通讯、物流和安保都成了问题。反应快的大商城马上坐地起价,而反应更快的小超市选择停止营业并加固了防盗门,很快,大商城里剩下的唯一完好物品就是那些高端皮包和金银首饰。虽然并不觉得冷,但女孩还是走进一家玻璃全部被砸烂的时装店,借了一件大衣。在城市里游荡了数日,她终于摸回了自己熟悉的街道。在这期间她只和几个人打过照面,其中一个戴着口罩的西装男子看见她的脸,吓得转身就跑,另外几个则表现出机械质的麻木。她也一度被袭击,她三两下就打晕了那个因为饥饿而脚步虚浮的男人,继续前进。

方桌来自女孩目前所在的餐厅,这里除了大门都没有遭受太多的破坏,很可能是早早就被自家店员瓜分了所有食物,令后来的闯入者扫兴而归。

女孩在心里默念:“幽幽子小姐,幽幽子小姐,幽幽子小姐。”

片刻之后,那个蓝色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你果然还是被那个幽幽子骗了。”

“我也不知道,没准她不喜欢这些。”

“这已经是现在不可多得的美食,要是你光明正大地拿着它们在路上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撕成碎片。”

“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她很可能知道些什么,晚上再去找找有啥吃的吧。”

“朋友”不再说话。

正当女孩打算再一次尝试专心默念幽幽子的名字,背后兀然传来人声:

“你在找谁呢?”

女孩下意识转身向后肘击,却被那人侧身轻轻接过,抬头一看,竟是八云紫。女孩不由地一愣,八云紫趁机抓住她的右臂,干脆利落地将她的肩关节拧断了。

女孩忍着剧痛挣开并向前翻滚到桌子的另一边,食物全被扫到地上,但她无暇为此惋惜,刚一站起回身,便被八云紫推来的方桌打中了腹部,那是一股巨力,女孩被逼得节节后退,直到死死夹在两张桌子之间,她奋力挣扎,但八云紫只用单手就将她卡得纹丝不动,她觉得自己的腰部要被夹断了。

“唔!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孩挤出一个质问。

八云紫没有任何给出回答的意思,她径直朝女孩挥手打来,这一击看起来足以将女孩的头部直接击飞。女孩闭上了眼。

“紫,别这么粗暴嘛。”

预想中的猛击没有到来,女孩睁眼,只见八云紫的手就停在自己脸旁毫厘处,不知何时到来的幽幽子小姐从八云紫身后搂着她的腰,还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顶在腰上的巨力也随之卸去,女孩赶紧从夹缝里脱出,与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你……不,你们快走吧。”幽幽子笑眯眯地说道。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匣子’怎么了?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女孩不想放弃。

“很抱歉把你们卷入我们的事情里,”幽幽子把下巴靠在八云紫的肩上,继续道:“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真相的。”

“快走吧,不然真的走不了了。”“朋友”也催促到。

女孩咬了咬牙,不甘地抄起一把椅子,砸开一面窗户,翻身离去。

“真是浪费呀,明明是那么美味的东西。”看着女孩离去,幽幽子并未松开八云紫,反而把更多体重压在她身上。

“既然美味,又何必把她送给‘匣子’?”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况且烹调之后风味更佳,不是吗?”

“确实不可得兼,所以你要鱼还是熊掌?”

“吃醋了?我明明就在这里呀。”

“骗子。”

“看来紫是羡慕她们了?”

“……”

八云紫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

“是怎么做到的?”

“嘿嘿,想不到吧?”幽幽子得意地笑着,把左手从袖子里掏出,手腕处裸露的机械显然缺了一块。八云紫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无奈地笑了:

“原来是特洛伊木马这种老套的伎俩……”

“坚固的墙壁往往从内部崩塌。”

“所以这次会持续多久?”

“不知道呢,希望能久一点所以好好努力了呢,紫难道不喜欢放假?”

“或许无论多少次都不会有结果的,只是让‘匣子’变得更强而已。”

“紫也看见她们了吧,多么精彩。”

“万一她们成为下一个‘匣子’的核心……”

“我总相信前方会有全新的美味。”

“那只是你的固执而已。”八云紫说着,闭上了眼。

“呐,幽幽子,如果真的能实现……之后你会做啥呢?吃各种好吃的?”

“呼呼,到了那时候,我就……”八云紫陡然觉得身上一轻,却不敢回头,唯有幽幽子的声音在耳边飘散:

“与你一起迈向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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