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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唯心观/孤独中的我 11.17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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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3 05:51: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4-11-17 05:46 编辑

这是一个以我过去一年多以来的梦为原型的一个故事。地灵殿为主角的平行世界。因为其中掺杂的私人感情很多,原本不打算放出的。但是某个y y觉厨最近过生日,无以为敬,就把这个温(bian)馨(tai)的故事放出来好啦。希望大家能喜欢。



呐,恋恋呢。最喜欢姐姐了。

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像所有的故事一样,大概离不开生活中的那些东西。爱与死自不消说,不过我想还应该讲点别的。超市里打折的鸡肉,小铺子里放了过量的油的煎堆。书店里不人气作家的那些落满尘土的著作,在十几年后与报纸和杂志还有名著一起被扔进碎纸机。路边的小馆里老师傅拿手的拉面,几百公里外的一场火灾。不好的手机信号和天气,加班过后一杯热酒的熨贴。高中女生那绝赞的泡泡袜和短裙,邻居家小阳台上的紫和红。假如真有千万个世界,那么千万个世界中的生活大抵如此。当然不排除那些硅基生物可能吃石灰代替米饭,又或是深海的高智慧生命以鱼油代面膜美容。生命的需求就摆在那里,只根据生活的方式与条件增添。
一个好故事都需要什么呢?是奇遇,主角的小性子,配角的矫情与牺牲(为主角牺牲是配角的重要任务之一),适时抖响的包袱,有趣的捏他,还有就是作者本身的叙事能力,是如何把并不出彩的日常编得出彩。想写好故事,真的是要有希腊桂冠诗人的实力,君士坦丁城墙一般厚的面皮,夜店里抖M的心理素质和抗压能力,还有一颗黑心。这似乎是在指责作者的私德,虽然一个厨子抽鸦片也不妨碍他做的菜好吃,不过人们总是喜欢求全责备,对对象进行各方面的指摘,虽然他们平时吃鸡蛋时从不考虑这是从鸡的什么地方出来的,或者进而辩护说好歹有层壳,吃的又不是壳。这类人一向是如此,对人对己的标准全然不同。当作者的一些举动成为评判一个故事本身好不好时,想公正地评价一个故事是否为佳作也就分外困难。从来就不乏花花公子,鸡奸爱好者,乱伦者与露阴癖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品,从而也助长了疯子自我暴露的风气。


古明地觉敲了两段字。这是她夜里的全部工作量。作家分两种:能收到钱的(饿不死的)和收不到钱的(快饿死的)。她属于前者。前者又分为两种,全职的与兼职的。她这次是后一种了。她本身经营着一家小旅馆。收入不足以使其富裕,不过保持温饱之余尚有余钱还是能做到的,而她也确实是这样一个小富即安的人。她过去的同学——她大学时读的是文学系——现在有不少就职于出版社或编辑部,怂恿她写些东西以补那些经常天窗的大手的空档,慢慢地她也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了。
旅馆有十五个房间。正是夏天,生意很淡。多数地方都是夏天生意会好,而这里则相反。她所居住的城市夏天很短,只有三个月,十月就会落雪。到了十一二月,积雪往往会使公路与铁路难以运行,列车晚点,汽车停摆之类是家常便饭。那时就是生意盈门了,现在只是维持而已。请了两个人打扫卫生,日子想要过下去还是不难的。曾经有作家歌颂过这种小富生活,其实哪那么诗意。这种人大抵认为偶像不会大便,即令大便也必须是水果糖,日子想要过下去,怎么可能全是顺风顺水的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古明地觉的问题,在于她的妹妹。

曾经与一个人在推特上聊天。那个人是不是外国人不知道,但她的日文有些不标准。谈吐又不像是小孩子。那个人曾经抱怨过自己的妹妹总是躲着自己,不肯出来与自己见面,也不在一起吃饭洗澡之类的,总之是很痛苦。
古明地觉说,其实我也有类似的痛苦,我的妹妹经常出去漫无目地的游荡,经常是好心人把她送回来,现在只好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到处乱跑,但这样一来她就会经常缠着自己,没有一丝空闲。
那个人说,果然。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个往外跑,一个家里蹲。一个粘着姐姐,一个离姐姐远远地。
过了几个月,那个人不再使用推特,也就这样断了联系。

古明地家族是有某种遗传病的。女性身上不多发,而男性就有很大机率患上这种病。并不是什么会要命或是很痛苦的疾病,但得病的人将会成为一个彻底的色盲——在他们的眼中世界是黑白两色的。各种颜色在他们看来只是程度不同的黑或白罢了,用语言来描述的话勉强就是如此。而后,会在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失明。有时是单眼,有时是双眼。但无论怎样,古明地觉的父亲是正常人,可是在他的小女儿身上,那诅咒一般的染色体缺陷发挥了作用。
——而她的母亲也因此精神失常。痛恨起当时隐瞒了家族情况的古明地觉的父亲。她现在还在一所精神疗养院中疗养,目前已经谁都不认识,但一看到古明地觉的父亲就会狂躁起来。而父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坏,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古明地觉一年探望母亲两次,带着妹妹一起。那真是个苦差,古明地恋简直是撒手没,在陌生的城市是一种灾难。
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色盲会在这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如鱼得水。颜色对她来说成了一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似乎有一种更精确的视力——有人怀着恶意说,天目——在指导着她的行动。而她也确实是不笨。比如红绿灯。她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别人走我也走,别人不走我也不走啊。
看。想要活下去,总是会有办法的。
但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色盲。说起精神失常,其实古明地恋也是有一些的。虽然不严重,也不能说是有多危险。但她头脑中的东西是与别人不同的,她姐姐明白这点,同时明白的还有药物和心理医生对自己的妹妹无能为力。古明地恋就是所谓白痴天才。她现在的语言表达水平大概是在小学三年生左右,但她的行动能力与思考能力并不比她的同龄人差。问题最大的不在于她的语言,而在于她的思维方式及结果。比如普通人思想的渠道是直的,并且从固定的几个圆管子淌出水来,而她的渠道是一座迷宫,有数十个出口,直接导致她做同样的事都可以发展出很多不一样的结果。她曾经用刀子和一捆尼龙绳还有一箱木工工具造出了一台自动削皮机,那一天简直是外科医生的幸运日,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想要操作这台机器或是把它挪个位置的人都被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刀刃,钉子或是锯条弄伤了什么地方。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拿到一只猫,却会根据不同的理由或者不同的时间或者压根就是看自己心情之类的鬼知道的想法,会在被爱抚,被制成标本,被扔进水里,被扔进开水里,被点上火,被剥皮和高高兴兴玩一天晚上搂着睡觉觉以及另外多种可能性中随机选出一种。不幸的是,普通人可接受的只有两三种而已。
所以这就是古明地觉不敢把她妹妹放出去的原因。不仅是怕她受伤,也是怕她伤人。有些人对这种天生的残缺者是满怀着恶意的,每当看到他们时,古明地觉就会想起那本杰克伦敦写的《白牙》中,那些家养的狗是怎样嗅出了白牙身上那种更为原始与野性的气味而对它发起攻击和满怀敌意的描写。理性动物的人类对于这种无意识行动的存在,大抵也是抱有相同的厌恶与敌意吧。读出了兽性,动物性对理性生命的背叛。可惜古明地恋还不够聪明或是太过聪明,一点都不知道被厌恶者的自我保护,明哲保身的哲学。

故事里——所有的故事里。都应该有一个结局。故事里的人物总活着,故事里的人们不会死。一个人的一生在书里演绎着,谁都能看到故事最后的发展。但生活不能。真真切切的生活不能。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还有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坏事情会不会过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是难过的人。难过难过,难以过去。生活中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太难以过去了,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过去。所以大家都很不开心。曾经有人嘲笑作家说他们是在描绘一些没发生过的故事,不可能发生的事以及自己捏造出来的事。说这话的人很可笑不是么。难道要写推理的作家先去作刑警。写凶杀的人要去杀人。写战争题材的就要去打几仗不可。专业以外的文学创作要搞得这么紧张,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到紧张的程度,真的是非常紧张。
古明地觉现在在写一个人格分裂者的故事。写一座森林——一座。其中最高的林木已经突破了生物学的定义。天上没有飞鸟,地上偶尔可以看见走兽的足迹。阳光被枝叶拦住了绝大多数,可见度很低。就在这个森林里住着一位人偶师,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她被称为七色的操偶者。因为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所以这是妖精们对她的称呼。而妖精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有一天夜里,有人迷路到人偶师家门前。人偶师勉强接待了他,晚上,对着一炉好火,人偶师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曾经在这里有八位同伴。第一个人触怒了森林之王的公主,被橡木斧头砍掉了脑袋。那个同伴有着青铜般的身躯和万夫不挡之勇,虽然他的剑是残破的,但仍可杀人;但她为森林之王的女儿种下的小树所诱惑,想要得到不死的露珠,所以落得了如此的下场。八个人只剩下七个人。
第二个人捡到了一个箱子。箱子被打开的一瞬间,跳出了一个小丑的头。人偶师的同伴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的逃跑,结果被在草丛中等待了许久的小丑用双剑斩下了首级。八个人只剩下六个人。
第三个人用烟斗吸烟。他在地上发现了一堆蚂蚁,于是用吸进去的烟去喷蚂蚁。蚂蚁是会根据身上的气味分辨同类的,沾了烟味的蚂蚁与没沾烟味的蚂蚁开始互相残杀。但渐渐地,战死蚂蚁的魂魄附在了烟雾上,紫色的烟雾凝聚成了一支军队,那个人就被军队撕成了碎片。八个人只剩下五个人。
第四个人想要逃离这个森林。他背着一个袋子,佝偻着身躯在灌木中潜行出去。但很快他就发现到有人在背后追逐他。他为了脱身,不断地把背着的贵重物品往身后丢出去,不过那个人的速度太快了,捡光了所有东西之后一锤子打死了他,抢走了他的袋子。八个人只剩下四个人。
第五个人每天都活在惊恐之中。不肯吃别人给他拿来的所有东西。每天晚上都自己一个人带着一只狗出去找食物,找到了就先喂给狗吃,安全的东西才自己吃。就这样他牺牲了八条狗。他带着第九条狗出门之后捡到了一只蘑菇,他把蘑菇掰了一块喂给了狗,狗吃掉之后瞬间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一脚把它的主人踩死。八个人只剩下三个人。
第六个人用木头筑了一座城把大家关在里面,以防御任何可能受到的伤害。有一天下了大雨,雨滴都是黑色的,渗进了城堡里。大家都逃了出去,只有筑城者固执地呆在木头城堡里。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城堡已经整个变成了黑色,摸上去又光滑又冷。有一根针忽然刺穿了他,在同样是黑色的地上用他的血不断地写着0,1,0,1,0,1,0……就这样,八个人只剩下两个人。
第七个人发了疯,他声称上帝与神灵全部死去。他抛弃了唯一的女性同伴,跑到森林里最高的一棵树上寻找智慧。他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最后干死在了树上,那棵树随后遭到了雷击,尸体与树干都被烧成了焦炭。在他漆黑的身上有几块完整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两行小字。一行是他的名字。一行是“死了”。于是,八个人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旅行者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提了三个问题。
一,        你为什么知道那七个人的下场。
二,        你究竟是谁。
三,        我会死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阵寒风。阴风过后,哪里有什么木屋与美丽的人偶师。只是一个地洞,埋葬着八具枯骨。有人站在旅行者头上,问了他一个问题:

背后的正前面是谁呢?

还没有等待他回答,石块和动物的死尸就如雨点般降下,伴随着一阵阵的狂笑声。


不论怎样反正这个月的专栏能交差了。古明地觉关掉文档,揉揉酸痛的眼睛。她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脚本,如果能将很多情节细化将是一个好故事。但限于阅历,经验和本事,她所能描绘的不到她内心感受的三分之一。如果可以有一种机器,插在额头上就能将想法导成图片和文字,那么这将是有史以来最造福人类的发明之一。
看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九点四十。六月十一日九点四十。好吧,现在是四十一。只有三个房间有客人。为了不听见那些令人尴尬的……浪叫,墙壁的隔音效果是一流的,当初投资了大价钱。看现在的样子,晚上的客人不会太多了。古明地觉把门在里面上了锁,准备睡觉。
如她所想,古明地恋蜷缩在她的床上,如同一只没断奶的小猫。古明地觉没打算把自己写的东西给妹妹看,虽然她已经和画手朋友出过几本绘本。其实她没写什么露骨的内容,无论是色情,暴力还是死亡,都写得隐晦而神秘。与这些是没关系的。主要是她不希望自己写的东西给妹妹某些方面的刺激。自己的很多感情——正面的与负面的。因为是成年人,所以隐藏,所以写在那些故事里。这些像是一块块太硬的肉,不是所有的胃都能消化。而她的妹妹显然就不行。那是另一个星球的瘤。
古明地觉换上睡衣,在床的那一边轻轻的躺下,按了熄灯器。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无论对哪个人来说,梦可能都是她一生所能到达的最高境界。在梦里,妹妹穿着骆驼毛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根长杖,杖头上蘸着蜂蜜。她回头对自己说了什么,然后变成了一根盐柱。

点评

我生日都沒人給我寫連載,不服,我哭哭,嚶。  发表于 2014-9-23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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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3 06: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窝也喜欢鱼棒棒!

这篇看得,感觉就是:痒痒痒痒痒!(请脑补元首音)

点评

痒痒痒痒痒!  发表于 2014-9-25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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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3 20:34:45 | 显示全部楼层
实在谢谢(上浮

虽然想要是有蛋糕就好了,但又是塞芥末又是撒五味的便当……也可以很填饱肚子!

不过我现在满脑子都先是一股鱼棒棒味

我要钻个脑洞让风吹吹进来

请撕慢一点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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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0 11:09:01 | 显示全部楼层


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一定会有结局的?不一定。但是肯定是所有的故事里都有人物出场,好吧,也可能是动物,是植物,是其他的什么。姑且就都算是人物吧。故事里的人们相遇,争吵,拥抱,做爱,发生很多很多的事。如果不这样,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会有人看一棵树是怎么被风吹动它每一片叶子的故事吗?
那样的话,故事里的人们会是怎样的关系。一定是各种各样的。家人,朋友,上下级,同事,路人,陌生人。许多许多的人走进了某一个人的生命里然后先后离开。就像一部电影,拍完时演员们总是要都退场的。结局就是主角的坟墓。然而这个主角又在其他人的生命里担任了配角。世界就是这样的一张大网,每个人身上都拴着一根网绳。
古明地觉的网绳就叫做古明地恋。生活,是人人都能过的。但是古明地觉的生活过得轻松而又艰难。轻松是指工作,艰难是指家人。她身兼二职:作家与旅馆主人。缺了哪个她都能活,所以不存在苦待自己到精益求精的事情。所以总是还留有余裕,不至于把自己逼得太死。至于睡眠时间的缺乏,那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
所幸她还有两个得力的人。两个亲戚家的孩子,燐和空。空和觉一起打理旅馆,和两个雇工一起整理房间。而燐在读完高中后没有继续就读,而是在旅馆对面经营一家小超市,给经常忙起来就足不出户的觉送来米和蔬菜。觉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报怨。妹妹吗?也许。但那也是没办法,而且尚可接受。她逃避了婚姻,因为从小看到的婚姻基本都很不幸。她温和的外表下有着偏激的一面。当她拒绝了第十七个追求者之后,她对她的责任编辑,一个新婚不久的女性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虽然只有一句。

“我如果不去海边,我就永远不会淹死在海里。”

责任编辑回击道:“如果海洋淹没了陆地呢?”

“那就大家一起死。到了那个地步,就没啥大不了的了。”

故事还是要讲下去。古明地觉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不断地书写一个个新的故事。如果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写,大概还有答案。而如果有人来请教她怎么才能把故事写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灵魂凝聚在指尖上,忠实地反映了作者的姿态。一个单词可能是性的暗示,一个句子可能是本性的遮掩。有些事本来就不应该去想,想得超过了某个度就只会使人心灰意冷。比如古明地恋,实际上的精神疾病患者。世界万紫千红,但她只能看到黑白两色,可是周围的人还是在不断刺激她,向她描绘那在她眼中贫瘠单调的景色。如果她是古明地恋,她会做什么,她会做什么?
没有答案。古明地恋的答案不是人人都能想着。而古明地觉能做的事,就是回应读者和编辑的期待,去冲击直木赏。她的本意是一部中篇,而编辑固执地请她选择另一部长篇。古明地觉最后还是顺从了。反正,如果会欣赏那种长篇的话,只能说明评委的水平不过如此罢了。如果落选,下次自己的选择也就会顺利得到认可。反正怎样都不亏,自己又不是等着米下锅,奖金及之后带来的效益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十分重要。她有时还会想,如果真成了当红作家,没有时间去过现在这种退休老人一般的悠闲生活可怎么办。
她一边为那部小说作修订,同时也在写其他的东西。很久不写,手一定会生。因为都是不打算发表的短篇,所以写得也就较随意。写妹妹,写朋友,写她看到的一切。电视正在播送新闻,似乎有激进分子炸毁了一所学校。主持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有些口齿不清。不过这也怨不得她。古明地觉看了几眼电视,把眼镜摘掉,叹了口气。她正在写篇清爽的故事,一开始是随便写写,不过越写越舒畅,打算干脆用笔名投稿。而这种血腥的新闻打断了她小文人的思序。她想起了前人的比喻,作家胸中当有座高山,那么自己的胸中恐怕只有平原——跟乳量无关。
她随便拿了本书,闭上眼睛拿,再闭上眼睛翻了一页。然后读那页上的第一句话。

“古都奈良城,今朝香更浓。八重樱烂漫,香飘九重宫。”

看到时就知道在手里的是百人一首。古明地觉就从这第六十一首一直读下去,直到心情平静为止。
其实古明地觉常常想潜入古明地恋的脑中,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及她的思维方式。那将比她笔下任何一个故事都精彩。但就算是她。就算是在纸上笔下描绘出了无数人的生离死别,种种诡谲转折的桥段的她,仍然无法一窥究竟。古明地恋是活着的谜团,如果传说属实,那么她简直就像是沙皇时代的俄国,教堂外的那些天选者,那些白痴圣人。人们在他们的破布袍前呜咽着膜拜,在祷告中仿佛升华了自己,然后回家去,过肮脏的,毫无希望的,沉重的生活,时而软弱,时而凶狠。
她看着沉睡的妹妹的脸庞。却不能不想自己那篇被否绝了的长篇故事。


有一个人,要照顾他长期病卧在床的母亲。
母亲病得很重。已经没有了意识——准确来说,是类似于植物人的一种状态。不能说话,对外界的大多数刺激没有反应,不能进食和饮水,只能通过点滴和食道滴管的方式来维持生命。她的大脑深处生了病,而现有的医学无法深入到那个地步。这样的一个状态,不能说活着,但仍有呼吸与心跳,特别头痛时还会轻轻地呻吟几声。所以也不能说是死。心脏死亡或是脑死亡,都不能算。
他照顾着他的母亲有一段时间了。开始是自己一直陪护,但慢慢地,经济和体力都支持不下去。不得不请了位护工在白天护理,而自己在晚上在病房里陪母亲。他不能不工作。
但是,尽管是非常危险的病情,因为母亲平时就有在锻炼身体的关系,其他器官还都很健康,尽管因为长期卧床而衰弱了,但仍不到油尽灯枯的程度。他有时会用耳朵贴在母亲的胸膛上,听一下一下坚实的跳动所发出的声音,那不亚于自己的心跳。

母亲的存活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痛苦,是之后的事了。一开始被送到医院时病情确实很危急。几乎到了濒死的程度。但供给氧气和注射药物之后,母亲苏醒了,但仍未脱离危险期。那个时候他是焦急的,而护理的工作也是有价值和趣味的。母亲还会和他说话,会有进食和饮水的需求,还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抱怨自己的病痛。
而过了一周左右,母亲开始昏迷。不再和他对话,也没再从昏睡中醒来。医生在这段时间里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表妹的岳母,也是会用扑克牌算命的,也预言了几次老人的死期。但无论是科学的论断,还是迷信的臆测,都没能成功。母亲仍是混沌但稳健地活着,并且就这样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老人当时就去世了,那么也就罢了。医治无效,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这样,不死不活地活着。医生说得已经很明确了:这是不治之症。人是一定会死的,但是要多久才会死,没有定论。根据个体不同,存活时间也不一定。有的一个月后就去世了,有的足足拖了一年半。他听到一年半这个数字时,鼻子都在抖,脊背上有汗滴滑落。那简直是一桩可怕的事。
这是不治之症,没有了生存的希望;但因为老人太过硬朗而苟延残喘着,所以也不能停止治疗。这简直是一把双刃剑。他是独子,父亲也在之前因为心肌梗死而去世了,他没有可依靠的人。未婚妻是他唯一的支柱,但是他也很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脆弱,随时都可能中止。而且尚未举行婚礼,她没有来替自己分担责任的义务。
明明是没救但一定要装成有救的样子,这实在是令人痛苦。无数次,他守在病床前,看着跳出平稳曲线的心电显示仪,他都会想,如果父亲在世,大概不会再继续治疗了。而父亲也确实有说这句话的资格。事实上已经没有希望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但作为儿女,是绝对不能放弃治疗的。哪怕最后只是一场空,哪怕这是一场苦刑。
苦刑么,并不贴切。但对精神来说,确是如此。

慢慢地,病床上的老人榨干了他的身体,他的钱包和他的精神。因为睡眠不足,他的工作屡屡出岔,而护工也并不稳定,时而告假,他不得不也跟着请假去护理老人;再请一个是很好,但他又没有那么多的钱。他的未婚妻的精神也到达了极限,终于和他分手。他看向自己的母亲,百感交集,而其中负面的情绪是占了绝大多数。
他无数次地想找医生停止用药。但毕竟不能。他不能谋杀自己的母亲,也无法面对周围人的眼光。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一切,会怎么样?那是比死更可怕的事。他只能苦挨着。此时的尽孝就是苦挨,说不得的。
他抽空去给父亲和祖父母,外祖父母扫了墓。香支在墓碑前缓缓燃成轻灰,他对着缕缕香烟喃喃自语:我是没办法了。求你们可怜我,将母亲接走罢。不要再让她……和我受苦了。

就这样,半年之后。
一天夜里,他实在支持不住,靠在墙边睡着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但他的意识非常抗拒这叫声,自顾自睡了过去。
而当他再醒来时,看到母亲已经去世了。从她鼻孔和嘴里流出的血,染透了半个枕头。

没有人指责他,尽管他不停地指责自己。
追悼会上,每个来吊唁的人都会安慰他,抚摸他熬白了的头发和削瘦的脸颊,并啧啧地赞叹一番,说上句把恭维话,然后放下微薄的奠仪,离开他的房子。那房子已经有半年没有好好打扫,角落里结满了蛛网。
他茫然的双眼看向吊客们。这些现在大肆表达自己的悲伤和对他的赞赏的吊客们,在这半年里,来探望过母亲的人很少,多数连一次都没来过,只偶尔打过几个电话。
他想,自己就是为了这个坚持的么。还是为了其他?似乎都有,但又似乎都不重要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躺在地板上,望着灰色的天花板。
仔细想想,梦里的呼喊大概不是梦,是母亲临终时拼死的呼唤自己。虽然脑部疾病已经达到了晚期的母亲理论上来说不可能醒过来,但真相已经无法得知了。无论如何,都已经得到了解脱。他的母亲,和他自己。

他忽然坐起来。
母亲所待的是重症病房。是可能有监控摄像的。

他明知道不应该去调查。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他一辈子的心病。但如果不去,他就烦恼得现在就要死了。
他来到了医院,再三恳求之后,医院方面勉强调出了那天的录像给他看。
监控室里,所有人都知趣地退了出去,只剩他自己。门是虚掩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工作人员埋伏在门后,防止他崩溃之后自伤或是伤人。
他看着无声的黑白录像,就那么看着,一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被显示屏映得能看见皮肤下的胡茬,血管,骨头,在他空洞的眼睛下面,嘴角向上牵着,始终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微笑,微笑,微笑着。

微笑着。


古明地觉本身非常满意这个故事。但这个故事还是被毙了。杂志的社长答应她之后有机会就会出版,起码是成名后。而不是用这个去冲击直木奖。
古明地觉不是个执着的人,但她在这件事上钻了牛角尖。她就是想要一个答案,而社长最后也确实给了她。

“不大气的故事。小肚鸡肠。”

“是把人性贬低得一文不值吧?”

“你非要那么想的话,也不是不行。”社长是个烟不离口的人,古明地觉在他的办公室里呆超过十分钟就想戴防毒面具。“如果说你认为洞悉人性,就是只看阴暗面一样。”
古明地觉还想反驳,社长挥挥手阻止了她。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敢说你这个故事没有你自己的影子?会让人以为你厌倦照顾你妹妹。”

古明地觉带着十二万痛苦回答道:
“不,是我妹妹厌倦被我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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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0 13:49:2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特别的文字风格,一口气看完目前的更新了,喜欢这种总是用淡淡平实口吻诉说的略带多感诡秘的意境…平行世界中觉恋的个性多面得到了延长发挥,即使没有了读心的能力,两位依然是这样的姐妹啊。关系不似是和和睦睦相亲相爱的暖融依人,甚至带着微妙的古怪和排离,但就是…有着无法分开的,在内心某些地方的深处相互链接的奇妙感啊。还是说是因为,作为普通人的她们依然于这样趋向于阴暗的影响中长大,才会生成这种不知如何形容的链接呢?
做作者的觉,真是个好设定啊,如果觉出书,我一定会买个五十本吧!对于那些场景的描写,真的很有想象力(冒昧揣度一下,脱胎自作者的梦,所以格外有真实感么?),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相应的镜像景色,这也归功于作者给力的笔触…。此处的觉,脑补的文字依然带有阴郁的力度,如果说第一个似于正直者之死的故事是诡异中带着瑰丽,被社长拒稿的第二个故事细节片角依然交错着诡异感,也由于这份贴近于现实的元素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和心伤。
恋恋的无意识,至今一直是通过觉的视角侧面描写的,而这份无意识在这里是些微精神病因素与黑白世界的展现呐……没有色彩的世界,游离的精神,对一只猫的多种比方真是相当贴切…
刚才无意间上翻,突然发现我正好赶上作者一个小时之前的更新了呀…这样该怎么说期待更新这句话呢?
p.s.不知为何有些在意觉在推特上遇到的有妹妹的人…日文不太标准,是不是外国人不知道,难道是蕾米咩?

点评

恩,原来如此啊…  发表于 2014-10-15 18:32
本来这是一个系列里最后一个故事,那个人确实是其他故事里的蕾米,但这个系列后来夭折了一部分……  发表于 2014-10-10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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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05:4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明地恋的世界,是毫无色彩的,阴暗的世界。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沉到了海洋的深处,连探照灯和太阳都无法照射到的地方,没有一丝光亮,五感不会发挥任何作用,除了恐惧外,其他的感情都和体温一起被冰冷的海水抽走。她看向一片漆黑,幻想着在这海底世界里,是没有一点点姐姐她们所描绘的颜色这种东西。
痛苦来自比较。如果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是快乐,那么他就不会懂得悲愁。如果一个人不曾出生,那么死亡对他来说也是浮云。
她并没有她姐姐想像中那么痛苦。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为看不见颜色而痛苦。如果看不见,说明这个东西并不需要。生活中有种种麻烦,她也情知姐姐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比如红绿灯。不过如果人聪明,总会有办法。起码可以跟着别人。随大流走嘛。有人过她也过,没人过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如果墙上没门,就在墙角挖洞。只要有路可走就行。
她知道姐姐对她好。不仅仅是姐姐,阿空和阿燐对自己也是同样的好。只是她们都是那个世界的人。那个有温暖,有颜色的世界。古明地恋始终没向她姐姐承认一件事情,就是她的触觉会偶尔失灵。分辨不出来冷和热,细腻或粗糙。她一度疑心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丧失掉所有的感觉,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成了姐姐和阿燐阿空最大的负担。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逃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那时,周围的一切都会转变成另一种样子。比如一个台灯,古明地恋就能看见灯罩里的灯泡,灯杆里的电线,甚至是电线当中的铜线。不能时常看见,只能看见一小会。但那一小会就够了; 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世界对她没有秘密可言。就比如说现在,她看见阿燐正在看一本书。那是杂志社寄来的装订好的样刊。那是她姐姐写的,而那本书现在其实已经是预定好拿奖的了。恋盯着那本书,眼睛里忽然满是恐惧。满满的恐惧。
然后,世界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冰冷的,全无颜色的,也不会向她展露秘密的世界。

不管是谁创造了刚刚的那个世界,我都会跪下来,感谢你。
古明地恋这么想。她的眼睛和头一样痛,想要躺下来,进入睡眠。她经常希望自己一睡不醒,或者在睡眠中也能进入那个诚实的,真正的世界; 哪怕那是妄想也好,或者说,说不定自己这边才是妄想呢。
她挨着阿燐躺下来,眼睛快速地掠过一行行文字。有个别的字她不认识,她所能正常上学时所学到的所有知识还不足以读明白整本书。但她知道那不是属于她的故事,所以也就在阿燐的身边很快睡觉了。在她睡着之前,都没有丧失掉她的感觉,她庆幸着阿燐是如此的温暖,能够让她暂时不去想那些令她不快的事情。


“小恋呢?”

“睡了。”

古明地觉点点头,给燐倒了杯水,叹道:“辛苦你啦!”

燐摆摆手说没关系。她不喜欢古明地觉这样说;好像自己贪图什么,或是有所求一样。但每当觉对她说这句话时,她就很窝心。两个人都了解对方,太过了解了;所以这个时候总是相对无言,只有水杯里的热气向上升腾着。这种沉默胜过一大片话。

“等直木奖揭晓,我就去看看母亲。今年我不打算带着我妹妹去了,我决定把她放在家里。”

燐点点头。她知道古明地恋的德性。简直是一个大号的阿空。空虽然脑袋笨点,起码听话。而古明地恋,简直是神造出来的一个寻找这个世界BUG的机器,她总能闹出一大堆看似不合理实际上都有迹可寻的乱子,大概哲学家或是社会学家,最可能的是精神病理学家可以从中学到很多。觉又说了些什么,不过两个人都知道,无非是之前就定好了的那一套。看望了母亲之后就去扫扫墓,顺便在老家处理一些事情之类的。最近几年那些事情算是越来越少,不光光是亲戚们都在逐渐老去和死去,也是觉淡化了很多东西之后的结果。

“我不打算结婚。”

“咦?”

燐没想到觉会忽然说这个。她不算太意外,多少能明白理由。

“不光是为了我妹妹。”

燐点点头。任何追求过古明地觉的人都会被提问一个问题:是否愿意接受她的妹妹?一个精神病人,患了遗传病,随时有可能躁狂或失踪,需要大量的精力去照顾和相当的金钱去养护的小姑娘。这是古明地觉一生的负担,除非她妹妹死掉。这对于婚姻来说有多沉重不言而喻。觉会做出这种决定也是情理之中,燐想——不过眼下,觉显然还有其他话要说。

“我不打算再让古明地家的血脉再从我这里在世上延续了。”

“……觉!”

“我妹妹不可能嫁人。那么就只有我了。直说了吧。我已经厌倦问那些男人们这个问题。不怪他们患得患失,实在是我的情况过于特殊。”
觉摊摊手,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
“但是,让这种血脉再存续在世界上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没征求孩子的意见就把他们生到这个世界上。可是他们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忍受——忍受像恋一样的痛苦。一开始只是看不见色彩。听父亲说,接下来就会丧失触觉,味觉,嗅觉,视觉。到最后甚至都不会说话,而身心所遭受的痛苦就更难以想像了。何况我妹妹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忍受这种不幸。”

古明地觉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坚强的人,多年为姐为母使她不得不担负起本来不属于她,而又过于沉重的责任。历经多年,她也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直木奖对她来说主要还是一个筹得更多钱的手段,如果能有更多钱,也就能提供给古明地恋更好的生活。旅店挣不到什么大钱,她经营多年,早已知道这点,除去姐妹二人的日常花用之外所剩也是有限。一开始经营这个也就是为了照顾妹妹方便。父亲留下的遗产中,也只有这所旧房子算是值钱,一旦出卖的话日后生活都成问题。觉也是四处筹钱,总算让旅店开张。苦苦维持几年后总算还清了欠款,而燐和空也都完成了基本的学业来扶助自己,当时恰好自己写的几篇短篇小说被杂志社看上,断断续续地写到今日。稿酬加上旅店与超市的收入,维持四个人的生活加上母亲的住院费还是有不少盈余,但离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仍能给妹妹维持生活的目标仍然很远。觉知道自己不会长寿,多年操劳加上神经性失眠在她身体里埋下了隐患,但她不能不拿命换钱。为了有一天妹妹还活着。
而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正如她自己在故事里写的那样,是没救的,没希望的,没有未来的。古明地恋如果死了,说不定比活着更幸福点。但作为她的姐姐真的能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根本不可能。超然于其上的是真正的亲情。母亲躺在疗养院里,朝不保夕。她去世的话,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自己的妹妹。其实任何一方死了,剩下的一个也活不了;但她真是宁可自己死在前面,不愿意眼见妹妹真死掉的话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苦情。

燐沉默着,沉默着。
人类一个大无奈就是不得不安慰伤心难过的人,而说出来的话自己也知道隔着心,言不由衷,但不说什么又显得木讷冷血。她看着觉流眼泪,只觉得有满腔的话要说,但又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她陪伴古明地觉有些年头了,按辈份的话觉算是她远房的表姐。但从来她就不是为了这淡薄的血缘关系或是金钱而帮助古明地觉。而真正的理由,她又说不出口。如果说真的是无所求,那么空是真正的无所求; 觉姐到哪里,恋到哪里,阿燐到哪里,她就到哪里,自然而然,已经成了习惯。而自己呢。自己其实是渴求着觉的身体,觉的爱。她始终都爱着古明地觉,如同男女之间的情爱一般。但她真的不知道古明地觉是不是能接受——是不是能接受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把自己当作一个爱人般接受自己对她所有的帮助与付出。她犹豫,她怎么能不犹豫。古明地觉本来只是一张薄纸,如今已经不堪重负,燐害怕自己的感情成了觉新的负担。

她把目光投向电视。有一桩伪装成自杀的凶杀案告破;死者是单身女性,死在自家的公寓里,推测至少死了两周。古明地觉打个寒噤,燐连忙去锁上了旅店的门。这两天生意不好,除了楼上有一间房之外,其他的房间都空着。那个客人都是女性,倒没什么值得担心的。登记时用的姓名听起来简直不像是真的。不过既然有可证明身份的教师证书,也就无所谓了。旅店这行当,晚上没有男人镇守,真有什么意外情况,也确是难以应付。

觉抬起头,眼泪已经停了。
“等我拿了奖之后,准备投入全职写作。到时就把旅店租给别人吧。我们几个女人,居然一直经营到现在都没出过什么事,也真是奇迹。”

燐笑笑:“阿空的力气可是比得过男人。”

“也是。”

“不早了,今晚看起来也没什么客人。早点休息吧,阿燐。”

“你呢?”

“我再去写一段……能写多少算多少。”

“那我先把恋抱回她房间去了。”

“好吧。”

两人互道晚安之后就去各干各的。阿空兀自在客厅的沙发上大睡未醒,白天她陪古明地恋各处瞎转了一圈,现在她也够累的。觉站在二楼,看着燐的背影,心想,我们这艘破船居然能行驶到现在,真是奇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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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5 19: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刚一上来就看到更新真是太好了~看完絮叨了一些,这次对文中的一些用词比喻有些感受所以反复引用了呐...
恋恋的意识在阴暗的单调深海中浮游,觉曾比方如果害怕大海淹没自己,就永远不会去海边,觉看着燐的背影,想到四个人乘坐颠簸的破船。
虽然完全是不同的事情和状态,不由自主地在看的时候将这些关于大海的地方并列起来。其实在恋恋的视角里时有些迷迷糊糊,这个世界对任何一个体验过五彩缤纷的五感与色彩等东西的人来说都太过令人绝望,但这就是对于她来说正常的世界。
如果没有觉,她可能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也可能会恍恍惚惚浅有所知地活着,谁又知道呢?也许因为有了觉,所以有了深刻而潜意识的对比,让她有了对于自己世界冰冷与空白的感觉,从而生出深深的无处不在的恐惧。
破船上有四个人,除了在船上艰辛努力的三个人以外,一个人的身体在船上,无法控制的意识则漂游在深深的海底与世隔绝,偶尔能看到海面上的景象却又无法浮上海洋,又理解自己的躯壳处于海面上与他人相处的这个事实而饱生渴望,也许…这对恋来说,和两面世界的隔阂有些相似吧?
这样一艘船迟早会沉的。在觉的言语里,也可以看到对此隐隐约约的恐惧。她比恋要更接近正常人的世界,但因为有了这份正常的意识又在边缘游走,而生出更多的无奈与痛苦。觉的笔下诉说着悲观的世界,她的世界也正是这种悲观的真实诠释之一。不想嫁人,不想被海水淹没,再诞生出属于阴郁深海的意识...这种整个家族寄宿需要后裔背负的渊源,又该怎么是好呢...
噗,燐喜欢觉的设定有点少见呢。燐的清醒与心中的感情,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觉。好在总有一份这样的温暖吧,在这样灰色调的世界里。尽管不知道如果觉知道以后会作何感想,阿燐也是不愿给已经这样疲累的觉进一步添麻烦的吧。
在这个地方总感觉阿空是最治愈的,她也帮着大家的忙,但不会去思考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干着自己的事,过着自己的生活,该说是因为力气大单纯的笨蛋总是容易得到快乐的么?要是四个人(准确来说是三个人..)思想的负担都那么沉重,日子过得真心苦啊,有这么一只阿空顿时治愈我...
默默期待下面的发展...

点评

俺也在跪着看楼主的文呐~恩,主要叙述毕竟有限,俺目前靠小脑补就已经很知足了~  发表于 2014-10-22 23:01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回复……这个故事最让我遗憾的就是没有太多的余地去写阿空  发表于 2014-10-16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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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4 05:3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4-11-4 05:38 编辑



而其实没有人是绝对的唯物主义。总有太多的东西是用科学或客观的东西解释不掉。那些伤心困苦,那些厄运颠沛,种种血脉中灵魂深入的忧郁与惆怅,潜意识中野性的呼唤和咆哮。只有像在实验室里俯视一切,把人类和他们的精神思维和肉体活动都当作实验材料写下实验报告的人,才能用他们无机质的眼睛看清这其中的所有区别和变化吧。恐怕也只能这样,才能接受人类本是凡躯,最后终归尘土。这是必然的,万物都难逃毁灭的结局。
古明地恋毕竟是一个凡人。而且还是比凡人略微劣等的凡人。而她就潜入了现实的空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参与世事。反正对她来说都是一样,对两个世界来说也都是一样。世界遗忘了她,她也遗忘了这个世界。
无数次她想要投身到那个冰冷的世界中去。然而一次次地她回到这边的世界来。不仅仅是这边有姐姐,有空,有燐,以及她们给予自己的一切。那边的,总体来说,是一个除了真相什么都没有的世界。没有过程和铺垫,而是直接直接又直接,只有理由,只有结果。因为因,所以果。就像是教堂中传出的音乐被剔掉了所有的感情因素,任由它们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慢慢冰冷,圣洁乘上了作为载体的音节的骨架直接上天。那些入耳之后让人产生联想的东西 .——意大利乡下的夏天,手风琴,黑手党,激越,鲜血在夕阳下汨汨流淌,乐手的情妇——全都没有了。给上帝打了个电话,上帝知道了,如此而已。
然而这个世界毕竟是有真相的。看到一能知道二,看到二能知道三,以此类推。虽然冰冷,虽然丑陋,但是古明地恋不能放弃这个世界。她知道自己有残缺,知道自己脑袋里有一个开关。开关扳上的时候还能勉强算是个正常人,开关扳下时在无意识状态下做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会给所有人添麻烦的。
所以她要知道。所以她必须知道。在这里她唯一不敢看的是镜子,她害怕一旦看了之后就连自己的事情也都会直白地显示在自己面前,比自己想像中更加丑恶,自己难以接受。
当然了,还有姐姐。姐姐呀。


古明地觉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很忙,很忙很忙。哪有时间去聆听虚无飘缈的声音,去在意妹妹眼中的世界。她当然没错,那只是古明地恋一个人的世界,没有也不欢迎其他人进入。她要在意的事情也太多。母亲,妹妹,旅店,写作,空,燐。她的生活,她的日常。
她知道外界对她的评价。笔下基本没有温暖人心的故事,或是猎奇,或是恐怖,或是晦暗,或是绝望。一些人猜测她以此为乐,还有些人认为这是她生活的折射。全对,又全不对。写作的动机太多了,而她也只占其中的一两种罢了。本来没打算靠这个挣得收入,然而居然误打误撞成功了,甚至有望成为职业作家。无数的人或求财,或求名,可是也都没达到她的高度。她一想起那无数个夜晚,自己试着用笔尖攀登那她认为只有天才才能登上的高度时,就觉得人生确实无常。有钱拿是很好,但是写作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报偿了好吗。如果真的热爱写东西的话。在纸上笔下的起承转结悲欢离合,为了把故事讲得更加精彩而翻阅的资料和阅读过的书籍,所看过听过阅读过经历过所以才能写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刀锋上蜿蜒的鲜血和野猫毛皮上的摩挲,花牌上毛笔留下的墨迹和祗园精舍的钟声。天差地远也好,东西差别也罢,在这个过程中所付出的也就是你所收获的,甚至可以流下滚滚的热泪,赞叹能生到这个世界上而免受战乱饥饿贫穷所苦,能做自己喜欢做的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而作为一个作者。当然希望他们的心血能够带给别人感动,能够让大家有同样的感受和同样的渴望。那故事可以是成王败寇野死乌食,可以是在地为连理在天为比翼,可以是在这个庞大的世界脚下的一点小思绪,可以是废墟掩埋的鲜血和泪滴,可以是朝成青丝暮成雪,可以是永恒燃烧过后不死的余烬,可以是星辰大海之中元素爆炸的辉光,可以是十二枚火焰燃烧过后冰冷墙壁下的怆然,可以是唇角与眉尖之中的苍老和黯淡,可以是篮球场上三分球过后的一击掌,可以是转过角去互为利刃的凶器,故事在刀锋般的神经上游走,前一秒钟还是侏罗纪后一秒钟就到了地底两万里,无数思想的火花就在这个世界上爆炸,那是剪报的残片,是发黄变旧的老照片,是被虫蛀过的史书,是生了白蚁的家具,是已经物是人非的桃花,是破镜难圆的回忆,是醒来的梦话和睡眠中的唠叨,是柴米油盐的平庸,是那些胜利的呐喊那些感伤的哭泣,是那些依然在梦里笑着的老朋友和远方的不如归去,描金的朱笔荡出故乡几千里的乡愁,如风如火的少年和如林如水的女子,快意恩仇的剑锋在老谋深算的墙上碰个粉碎的恶意和淡然,视死如归的英雄和敢作敢当的好汉,湖泊中蚱蜢舟载着的思念,还有那黑色的冻土上白色的雪,皓首穷经的固执和快马平剑的洒脱,富贵浮云生死一笑的豪气和勾心斗角步步为营的惊心,太阳的火焰,月亮周围的雾圈,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在地球上。太阳是太阳系的中心。那些星星距离人们几千年,几万年,以光的速度都无法到达。所以海内存知己,所以天涯若比邻。

——纵然如此。但她仍存不安。如同她手上的塔罗牌;二十二张大阿尔克那的最后一张:世界牌的寓意:希望终将达成,而天使手中握着天堂之钥,等待合适的时机交予你。你将获得一切,但在那之前,仍需等待。

“说到底,劝别人是容易的。放在自己身上,想冷静下来还是很难。”

直木奖发表的前一天。一般来说在这个时候就会告诉得奖者答案。当然这里也是有保密协议,事先泄漏的人也就同时丧失了获得直木奖的资格。但大家都会提前知道。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是最磨人的。时间过得慢得可以,守在电话旁边的人也必然十分紧张。现在觉就很紧张。她想,就算是没得奖,作为候选人之一也是累积了不少人气和经验,今后的路——当然与拿了奖不能比,但是比起过去,还是平坦了不少的。怎么想都不会再损失什么,不会再坏只会更好,但她还是很紧张。她想,自己毕竟还是一个普通人。到底还是做不到宠辱不惊。
恋倒是很轻松。她对自己说“姐姐,一定没问题的。”
其实这本来也都难以做到。但古明地觉也好,任何做出了些事业的人也罢,实际上他们都不自觉地筑出了一道墙以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分开。特别是能做出常人来说不太容易的事情的人,他们更不希望别人把他们当成一个普通人去看待。他们更愿意让别人以为他们高高在上,高贵冷艳,神秘莫测,然后引出种种猜测与疑问。他们享受这种感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超卓的,是优于其他凡人的。让他们承认自己是个凡人,都不如杀了他们。

觉盯着手机,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面对事情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发呆,或是患得患失。她想了很多,但是又什么都没在想。她注意到妹妹和阿空不在这,随即反应过来她们在楼上的房间里玩PSP;旅店这两天停业,她实在是没自信在这个时候再接待客人。她实际上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没像她笔下的那些人物一样处变不惊,真的有平常心可以处理事情。那些纸上的故事真的只是纸上谈兵,是她营造出的效果和鼓吹的观点,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靠煽动把年轻人送到战场上去死而自己在后方高歌牺牲的意义和价值的无耻政客。

“似乎只有在极端的时候,人才能认清自己。尤其是认清自己的丑陋。”

觉如是想。

她竭力不去想直木奖的事,转而去思考另一件难题。最后她下了决心。

“燐。”

“嗯?”

“无论结果如何,我想我都不会再经营这里了。”

燐有点困惑,但她知道原因。
“我们之前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了啊。”

“是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古明地觉看上去仍是极力苦恼着似的,表情说不上是犹豫,困惑还是怯懦。她心里有话,何况已经是写了数十万字的文化人,要说什么话自然是随心所欲,要说她要组织什么语言,当然是不至于的;阻止她把心里话说得流畅的只有她在矛盾什么这一个解释了。她给别人的感觉一向是冷冷的,少言少语,就算是在燐和空的面前话也多得有限。所幸这两个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知道她实在是外冷内热也就从来不去计较。但纵然如此,她也从来没把话说得这么吞吞吐吐过。燐想,这恐怕是要出事。

“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当然,还有我妹妹,还有这个旅店。还有……”
古明地觉的脸上一阵阵发热。
“如果没有你和空的话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的生活,我甚至怀疑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死了。但是我还是要特别地感谢你,因为空……空实在不能说聪明,你实际上是这个家里最累的那一个人。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完全没注意到燐的脸色,更不知道自己这段多余的话起了什么效果;这些话在燐的耳中回响了几次,最后得出的结论当然是古明地觉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估计她接下来的话是“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今后的生活请按照自己的心愿去生活”之类的。
燐不是一个有献身精神的人。她其实相当的贪生怕死,讨厌麻烦,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个狡黠到有些两面三刀的人,任何和她作交易的人稍不小心就会被她的爪子连血带肉地撕下来一块。她的才能不足以让她当一个银行家,操盘手或是控股师,普通的生意就足够展示她的才华了。不过就算是再奸恶的人也有其忠诚的对象,古明地姐妹和阿空就是这样的人。对于古明地恋,是所爱的人所需要照顾的对象;对于阿空,是好朋友,好姐妹,好同伴;对于古明地觉就自然不用说了。只有对这几个人她从来都没有动过什么坏念头。家里给她的压力很大——毕竟她算是这四个人里最正常的一个。父母不断催促她去发展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走自己的路,但她置若罔闻。她一生的事业就在这里,这就是她的家。她也看过几本书,圣经中有这样的话:你的珍宝在何处,你的心就在何处。
而燐的心就在此处,她的珍宝就在此处。

古明地觉在燐还在想这些的时候也是沉默的,她的舌头打了个小结,费了好些力气才解开。她继续说还没说完的话,尽管结结巴巴。
“我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恐怕这辈子都赚不到什么大钱,就算真拿奖,也没有获奖者大富大贵的先例,我又实在缺乏让钱生钱的手段,这方面实在是远远比不上你。何况我的母亲和妹妹,这两个人给我的负担也很重,而我自己呢,也不能说是个普通的或是正常的人,恐怕在某些地方也埋着什么隐患。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向你要求什么,也没有资本向你保证什么……”

燐突然发现事情大概应该恐怕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了; 但她仍然屏息静气地听着,生怕事情有变。

觉挂着真正的苦恼的表情接着说了下去。
“那个,怎么说呢……真是抱歉,这么半天一直都在说我这边单方面的困难,也没问你愿不愿意,但是你是知道的,我和你说过,我不打算去和男人结婚,因为我压根不想留下后代。而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的男性不多……我绝不是说将就,或是就近的意思,因为就像我说的,我既没资格,也没资本……尽管我可能觉得你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不过我是没权力对你的将来做什么决定的,更不希望你有什么道义上或感情上的负担……”
她忽然把头抬了起来。
“你怎么想?嗯?”

燐做了一个困惑的手势。
“什么怎么想?”

古明地觉的脸更红了。
“我以为我说得够明白……看来……果然,我换个办法说……”

燐站了起来,走到古明地觉的桌子后面,俯视着在桌子上撑着两手不知所措的觉。

“如果你说的是想要和我共度将来的日子这件事的话。”
燐的声音越来越大,身体微微颤抖。
“那么,无论多少次问我我都会这么回答:我愿意。”
“无论您是男人或是女人,无论我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将来会遇到什么事,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从小就喜欢。”

“……”
“那还为什么要我说出来……多不好意思啊!”

“因为我也不好意思。我也和你一样,在害怕。害怕你不接受我,或是太过为我着想而有什么负担。就是这样而已。直到现在,我都在害怕。我如果将来让你失望可怎么办呢?”

“那么,起码在现在……让我忘记这一切。还有那该死的奖。”
古明地觉双臂环上燐的脖颈。
“让我遗忘,燐。不……”
“帮助我遗忘。”

帮助我遗忘。遗忘直木奖,遗忘早逝的父亲和神经失常的母亲,忘记将来可能会出现,必然会出现的所有疾病苦厄,甚至是暂时忘记妹妹,那唯一的妹妹。
将来未必有希望。所以此刻,请帮助我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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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8 12: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额,有点怕继续看下去了,有时候觉得,一切就这么停在某一刻也挺好的

应该说,故事最好的结局总是没有结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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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7 05: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4-11-17 06:26 编辑



古明地觉想,自己是在做梦。
她接受着众人的祝贺,燐在她身边;她也知道恋与空一起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她有些头晕,想喝些冷饮,但她没时间去做这些事。她忽然想起某本书上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一个非洲作家写的;梦有时可以是人生中的至高境界。
那些丛林里的巫术,自然与科学的对抗,原始与科学的糅合,此刻忽然都一齐挤到她脑子里,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着评委,其中一个老头子胖胖的,擦着眼镜,眼睛竟有点湿润,想必他自己认为在这种时刻自己应该动容。古明地觉报之以微笑,她还要微笑很长时间。


古明地恋坐在空的旁边,看着身边的一切。
她感觉到自己在逐渐变冷。不仅仅是自己,周围的什物,甚至空的身体,摸起来也都冰冷。她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中发生的事;这个世界呆得愈久,就愈奇妙。甚至能看到在其他的世界,同样长相和名字的姐姐和自己所发生的事。比如某一个世界,姐姐是红灯区的老板,而是她不成器的妹妹;还比如某个世界,觉是某个城市的财阀,而自己是她沉睡不醒的妹妹。又在某个世界,姐姐是能听到别人心之音的妖怪,自己虽然也是妖怪,但放弃了读心的能力,变成了喜欢无意义地无目的游荡的奇怪的妖怪。那是在一个个偶尔出现的裂缝中所能看到的不同的世界,看着同样的自己在不同的天地下展示出的一生的悲欢,实在是不能用言语所能表达的感觉。
而现在都不仅仅是这样。当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环境,有勇气向着那裂缝中再多看几眼的话,甚至能看见那些甚至这个世界的过去和未来。连神话与传说中的景象都可以大略的看上几眼。在裂缝中显示,所有的世界都发源于一棵大树,而这大树向上伸展主干,粗壮而乏味的主干,却为它承载了千万世界的千万枝条提供养料。而这千万世界中又伸展出无数平行的支线世界,亦有无数细枝将它们扛在肩上,如此世界树冠极其庞大,而且永无止尽。在它们头上是世界的开始与末日,这边是七天的创世,那侧就是诸神的黄昏;创造的伟力与毁灭的咆哮共鸣起来,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薰香和酒香,还有浓烟和血腥。最文雅的长袍与最野蛮的战吼彼此呼应,还在使人成圣的油被夺走后就成了涂抹炙肉的调料,浸染出君王长袍的紫色染料被连缸砸碎,在战士的脸上画出一道道可怖的战纹。只看了片刻就让古明地恋头晕目眩,她停止了观看世界无数次崩溃又重生,既壮丽又凶险的这一景象,转而注视那提示过去与揭示未来的裂缝。
她看到自己的小时候,或者说,是这个自己的小时候;打年糕,扫落叶,赏樱花,堆雪人,固然美好,但那都已经是过去;使她发怵的是将来。她知道自己难以善终和长寿,但将要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是让她心寒。她看到了在某个未来的自己毒杀了姐姐和两个伙伴然后自杀,原因是单纯的对生活绝望;还有一个世界里自己被燐推下高楼摔死,以独占古明地觉。某个未来自己与空一起触电身亡,又有一个未来自己被疯了的姐姐杀死;甚至还有同姐姐一起去给母亲探病,被母亲掐死的未来发生。她看了很多,其中固然有幸福美满的,但还是不如意的多;纵然是最乐观的人此刻也不得不叹息人生无常的了,然而当她收回目光时,看到了某个不应在此世存在的“东西”;不,不如说,能在这里看到“那个”,正好说明它就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也只可能有这一种解释。

——可这应该神圣或强大或美丽或其他的东西,竟是一条大鲇鱼。

那鱼的嘴里还唱着歌儿,就像是她小时候听某个人唱过的一样。古明地恋想,如果往通往过去的裂缝看一眼,就能知道是谁唱的来着;但她不能移开视线。那鲇鱼就像是没看见古明地恋一样自顾自地唱着,但游过古明地恋身边时还是向她看了一眼,古明地恋想,它还是看见自己了,不过是装作没看见而已。这样对她很好,说不定对它也很好。

“哪有古明地,其实是鲇鱼心。
哪有火焰猫,那是鲇鱼眼。
哪有灵乌路,其实是鲇鱼脑。
哪有创世纪,那是鲇鱼思。
哪有毁灭日,其实是鲇鱼名。
哪有直木奖,那是鲇鱼须。
哪有神经病,其实是鲇鱼性。
哪有世界树,那是鲇鱼身。
哪有生和死,其实是鲇鱼梦。
哪有心或物,那是鲇鱼名。”

古明地恋刚想问鲇鱼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就看鲇鱼尾巴上挂着一块铜牌,上面是四个字“太岁星君”,她正想问心和物怎么是太岁星君,脑袋里晕了一下,再醒来时就回到了这边的世界,身边的阿空兀自睡着未醒,电视还开着,刚刚播报完一个娱乐节目《闹鬼的办公楼》,就播到了午间新闻,而屏幕上领奖的正是姐姐。恋想,果然啊。一切都是难逃的。


古明地觉颤抖的手抚上新书的封面。那是她那篇并不被自己看好的故事:《爱恋论》而之前所提过的长篇作为《爱恋论》的姐妹篇而会稍后出版,虽然说是没想好名字。
看着这本书,古明地觉想,曾经她的编辑问过她,为什么每个故事都离不开医院,或是医生,总之是与医院相关的东西?古明地觉回答不上来,而她又实在不相信解梦或是梦的分析,特别是那位被戏称为无论你做什么梦都是因为你想杀掉你双亲中的一个然后和另一个上床的弗洛伊德老先生的解释。那么就是她自己的偏爱了,或是在心灵深处有什么地方认为什么东西不对劲。总之以她自己来说的话是说不清的。
而这又是一个医院里的故事。说起来也很简单。某个在精神病院的病人,爱上了她的医生,于是疯病又深一层。医生想出新办法来治疗她,自己化妆成病人,而暗示病人是医生,让她给自己治疗,自己装作慢慢好转的样子,同时不断暗示化妆成医生的病人也是正常人,而且提醒她医生和病人之间不能有感情。治疗在慢慢成功,病人的病情也逐渐好转。不过医生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那个病人。那个一开始因嫉妒成疾的病人,金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自己想要治好她的唯一原因是想要和她一起离开这里,作为两个正常人去恋爱。不是说她现在这样不行,可是这里没有自由,又会受人非议。自己无所谓,但对脆弱的她来说过于残酷。但在一天晚上,病人用枕头闷死了医生。病人说,你对我很好很好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但你对我好,这个好愚蠢到极点。你以为只有你的终点是终点,但从来就没考虑过我的结局是结局。我希望的永远都是我是那个可怜的浑身湿透的小女孩子帕露希,而你就是那个笑啊笑啊给我你的白大褂的星熊勇仪。我就要那一天,那一小时,那一分钟,而且将来永远都要那些,我要你要的,我不要你给的。你硬要给我,我就是不要。
古明地觉写,无论怎么伪装也好,怎么暗示也罢,不正常的永远都是不正常,都不会变成正常的,可靠的,真正的。

而这些东西的定义,也只存在于人们心里。

古明地觉在故事的结尾借他人之口说,医生可能到最后都是不后悔的,因为:

“爱情到底是被几千年来甚至更久之前的人们赋予了什么样的意义以至于成了一个沉重得无以伦比的话题,大概每个世纪的当事人们都对此一无所知并推诿责任。但它依然故我地按照既定的步调行进,就像它被某种存在创造出来时那样。
这是一份祝福,这是一份责任,这也是一个诅咒。
你会感谢与你亲爱的人相遇,你会想要给她更好的,但你也同样会因为终有一天与她离别而感伤。从来就没有永恒的幸福,尽管这世界上有永恒的生命。一代一代的生灵重复这命运生生如是,即令过了千百年间依然无法超脱这自然的规律和命运的安排。
所以我们争吵,拥抱。流泪,微笑。爱情永远不会死亡,但会被时间遗忘,被距离磨平,被路途隔断。
而一切都有对错。”

是有多矫情古明地觉不知道。不过写作的价值可能就在于此。总得让人记住自己啊!人就是这样自大的生物,自大得认为活着有它的价值,认为自己可能声名不朽,尽管自己的寿命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种族跟这星球跟这星系跟这宇宙相比什么都不是。但还是忍不住去做去拼去奔跑去努力,尽管可能这世界只是某个人做的一个梦。于斯一梦始,又在这个梦还没做完的时候就消失。人类的寿命短暂,而结局悲惨。不是在活着时流离失所,就是孤独地迎接死亡。有一天这个人睡醒了,打着呵欠慵懒地对镜梳妆,而古明地觉这个存在早已灰飞烟灭。如果说生命是过程,那么在长久的生命面前,短暂的生命的过程结束得太早而结局又来得太快,导致这颗流星在所有恒星面前都成了过客。
所以要留下些东西。才能作为自己活着的证据。活人总有一天会死,世界也会末日,但还是固执地相信着会有超脱泥土的身体的灵魂的存在,能够见证人们所做的一切,让不朽回归不朽,尽管创作出它们的人早已被葬埋。


倘若世界能听见我们的声音。我们要对这个世界说些什么。

古明地恋看着屏幕上的姐姐笑得奄奄一息了。她没看过《爱恋论》但她知道书里的这句话。要对这世界说些什么她是不知道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将来。在无数个裂缝当中她选择了一条自己认为最好的,尽管那么选择会使自己命不久长。但无论如何,她选择了自己想选择的。而至于那个世界是真的,这个结局是真的,还是自己的选择是真的呢?可能全是真的,也可能全是假的,没人能够证明,说不定真正的自己只是一个赤裸的脑子,躺在玻璃培养液中,上面接着无数电线和电极。全都是虚妄,全都不是真的。
她忽然想起来那首歌儿是怎么唱的了;在父亲还没去世时带着自己和姐姐去奈良城玩,在那里她看到了全国闻名的五重塔,在阅读游览手册时就听到了那样的歌声。古明地恋想,也许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被注定了——已经是在那个人的梦里了。她知道,接下来姐姐会上一辆车;她知道,那辆车会与其他车来一场连环车祸。她甚至能看到自己身体里器官在六个月之内逐渐衰弱最后停摆的过程,但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古明地觉的生命就停止于今天。世界化为碎片,每一块碎片都化为一种可能,而所有可能却都通往一个结局。她想,自己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一度尽自己所能去改变,去创造,但是——还是没用。只有那诡异的歌声在两个世界之间悠长的回荡,有如镇魂的灵歌,让死去的灵魂斩断对此世的留恋,在空气中一点一点的蒸发。

五重塔,塔五重。
五重宝塔第五层。
四把镰刀顶上插。
一把镰刀镇正中。
五重塔,塔五重。
五重宝塔第四层。
圣德太子塔中坐。
一字一句读佛经。
五重塔,塔五重。
五重宝塔第三层。
物部大将塔中坐。
烧佛烧寺烧尼僧。
五重塔,塔五重。
五重宝塔第二层。
苏我马子塔中坐。
打着枯禅数星星。
五重塔,塔五重。
五重宝塔第一层。
地府……

地府……


古明地觉在某年某月某时某刻某分某秒忽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篇杂文,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

“如果你知道一切早就注定了,你会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


                                                                                                                                           完

后记: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由梦发端的故事。没有高潮,没有起伏,没有变化,只有梦,光怪陆离的梦。梦中的恐怖,苦闷与惊奇,以及由潜意识变幻的诸般景象,清醒时永远意识不到。我是个多梦的人,但不是能把每个梦都记住。然而我是个不喜欢睡眠和梦境的人,总觉得那是另一种死亡。可能我还是不够坚强,如同《东京巴比伦》中北都所说,坚强的人做好梦时会说:“真是场好梦啊!”而做恶梦时会说:“还好只是一场梦而已!”我确实做不到。钢铁丛林,人世坎坷。我的清醒和我的梦对所有都于事无补,只是个人在消逝于时间中前,希冀的一点点回响罢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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