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fayhpeng 于 2015-9-3 22:25 编辑 
 本体在此→  《人间之里·闲庭信步》
 本体已经是老文啦,不过看没看过本体对此文没啥影响,早在当年结尾时我说过想写写前传之类的,结果因为干劲不足拖了下去,这次乘着贴吧比赛当个动力把一部分码了出来
 然后马上就被枪毙了。当是给自己早就被沉底的文悼念一下。至于穰子“建立神社”了为什么在正传里还混的那么惨,我也不知道咯……
 
 
 
 
 秋静叶 一、   静叶原本以为她醒来后,看到的会是断垣残壁或者一片焦土,也许还会加上尚未消散的黑烟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味道。然而事实证明她错了,从深沉的黑暗中苏醒后,映入静叶眼帘的是满眼金黄,阳光自高处落下,从她所在的地方开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腰,脚下的泥土闪烁着微光,草叶也带着一丝明亮的黄色,山麓的树木叶片同样不自然地显露出黄色,这块曾经坐落着稻田姬神社的山谷如今已找不到任何人造建筑的痕迹,就连唯有远处不变的山峰提醒静叶她所在的地方确实曾有一栋宏伟的神社。 静叶默默地站起身,朝着记忆中的神社大殿走去。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在穿过庭院时被一侧倒塌的房屋压倒,以致于稻田姬托付给她的最后一件任务也未能完成。她应该是走在曾经的鹅卵石道路上,路两边有高大的假山和秋季的花卉,那时稻田姬经常带着静叶,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庭院,谈论着从巫女或者来访村民那里听到的消息,其默契程度让一边的神主嫉妒地撇嘴,说干脆让静叶来做神主算了。 想到这,静叶不自觉地嘴角上翘。她原本和稻田姬并无多大交集,不过只是人们对“落叶”现象延伸出来的八百万神之一,在深秋时分才有微末的神力显露出身形,懵懂地徘徊在山谷之中,随着冬季到来和地底腐烂的落叶一同沉睡,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久,直到某个秋天,山谷里突然多出一群人。她好奇地借着树木的掩护远远地观察着那些外来者,却一下就被发现了。 想到这,静叶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发现那串一直陪伴着她的稻穗不见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赤身裸体的状态,昏迷前身上的服装应该已经腐烂成泥土了。 那稻穗是稻田姬亲手给静叶的。在她被神社里的人当成来历不明的妖怪——亦或者是妖精,那些人类对于非人的认识只能说乏善可陈——五花大绑准备退治的时候,被稻田姬阻止了,并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将那串稻穗戴在静叶胸口,宣布静叶才是这座山谷的神明,而自己和追随者们只是借住的客人。 后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静叶一步一步地走向目的地,尽管整个山谷都是一片空旷,看不出任何痕迹,静叶还是依照记忆中走过无数次的路,穿过庭院,绕过前厅,登上大殿的台阶,如果那里还有台阶的话。这一路上更多的往日片段浮现出来,稻田姬将她收做侍神,教会了静叶读写,如何去感受秋天中那股属于静叶的信仰并去使用,还有待人接物的方法,告诉她神明之间的秘闻……与其说是上下级的关系,两人更像是母女。 可这些都已不复存在。 静叶停下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神殿正厅,再准确地说,是神社内阵的祭坛的东侧,那个只属于她的位置。在过去那些日子里,她就站在此处,向来访的人类传达稻田姬的话语,或是倾听神主与稻田姬之间的讨论,例行公事地拒绝不请自来的恶客等等。 但这些已是明日黄花。 一阵风吹来,静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更多的问题涌入脑海。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距离神社被毁过去了多久?稻田姬,还有神社的其他人都还好吗?她一边想着,脑海里的记忆就越是清晰,燃烧的房屋,骚乱的人群,还有身处火场之中依旧正襟危坐在祭坛上的稻田姬……那时候她对自己说了什么?她将什么东西放入了自己的体内?为什么自己会丢下稻田姬独自逃生? 静叶转过身,跑向她苏醒的地方,拼命地挖开那些曾经将她埋住的泥土,全然顾不得手指的疼痛,而稻田姬最后的交代开始一遍遍回荡在她的耳边。 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这个孩子。 这个……   手指触碰到了什么异物,静叶放慢手里的动作,一点点移开坑里的土壤,看清了坑底那个幼小的身体,只有人类三四岁的样子,双眼紧闭。尽管被掩埋了那么长的时间,这孩子的脸颊和黑色长发上没有沾上一点泥土,就如当年静叶从稻田姬手里接过她时一样干净。静叶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感受到了怀里小小身体中那微弱却又坚韧的气息。 她没有辜负稻田姬对自己最后的嘱托。 静叶顿时喜极而泣。 
   二、 “您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静叶严肃地询问着站在她面前的老人,后者年迈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我们村子,想要改建别的神龛……”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完。 “理由呢?” 其实静叶心底早已猜到个大概,不等老人接话就继续说了下去:“这么做的后果,你们应该清楚。” “我们……” “改变信仰是你们自己决定的。”静叶转身离开村口,“我们以后也不会来了。” 老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静叶就离开了这座小村。 村外的田坎上,一个黑色长发,穿着简陋连衣裙的女孩面对着农田,两手托腮,似乎正在发呆,不过当静叶走出村口时,女孩立即回头看向她,起身跑了过来:“姐姐?” “怎么?”静叶蹲下身,为妹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心底流过一丝内疚。女孩身上的衣服其实和静叶自己穿的一样,本质上不过是用秋天的落叶加上静叶不多的神力制成,尽管听上去似乎很高端,只是穿上去终归不会像普通衣服那样舒适。 “你看上去脸色很差呢。”女孩歪着头,“而且,这个村子的信仰也消失殆尽了。” 静叶苦笑一声,摸了摸妹妹的头:“对不起。” “可是我不明白。”女孩皱起眉,露出苦恼的神色,指着一边的田地,“田地的情况只能说差强人意,今年的收成不会好,为什么他们却不愿意使用我们的种子呢。” 静叶看了一眼农田,现在不过是春天,女孩却已经给出了这样的结论,换做别人大概只会把这话当作无意义的气话,但静叶清楚妹妹的话份量有多重:“他们只是没有能力看到秋季的景色而已,我们走吧,不用再去管这个村子了。”   静叶知道自己可能沉睡了很久,但她没想到会这么久。 在之前,青铜和铁才刚刚传播开来,稻田姬还在好奇地研究西南方传来的新作物,神主对着从未见过的新式陶器着迷,巨大干栏式房屋虽然大气但也显得空旷,人类和神明保持着密切的往来;而现在,宏伟的城市坐落在盆地与山麓间,人们建立起了四通八达通路,依旧保持着对神的敬意与信仰。然而和人类共处的非人也更多了,它们大多数并非神明,却用言语和行动将自己伪装成类似神明的东西,用恐惧代替信仰,欺骗普通人供奉上自己的财产、身体甚至是灵魂。 静叶对此有些无可奈何,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强大的神明,现在只是靠着稻田姬残存的力量活动,退治非人这种事情有心无力,好在并不缺少专门从事这种工作的人类,这些人倒是一眼能看出静叶和女孩的真身。不过,当静叶和这些自称“阴阳师”的人聊起关于神明的话题时,只有很少一些人听过稻田姬的名讳。 时间的威力,远比静叶想象中的强大。 好在稻田姬所在女孩体内的那部分力量没有变化,带来丰收的祈穰仪式依旧在女孩体内,尽管并不多,也足够女孩给种子祈福,让这些种子长出的作物比普通种子拥有更多的收成。在好心阴阳师的指点下,静叶带着妹妹开始了漫长的巡游旅程。最开始只有少部分人愿意接下女孩手里的种子,期间两人也去过几次大城市,可惜那里的居民大部分根本不从事劳作。 坚持了十多年后,倒也在小范围内传出了“带来丰穰的女孩”的名气,信仰女孩的人也从最开始的几座摆在家中的小神龛发展到一些村子愿意给两人修建神社的地步,随着信仰增加,女孩也渐渐长大到静叶肩膀那么高。这让静叶坚信,总有一天,稻田姬的名字能够被自己的妹妹再次发扬光大。   “姐姐?”女孩的声音打断了静叶的回忆,“这村子信仰已经被抢了,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上去根本不像是被抢夺了赖以生存信仰的神明该有的态度,或许她已经习惯了突然失去信仰的事情,这让静叶更加心酸:“嗯,我们再去其他地方吧。” 在彻底离开村子前,女孩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村子。 “怎么了?”静叶问道,女孩摇了摇头:“周围的田地的作物,都在被强行催熟。” 静叶明白了,大概是那个未曾谋面又抢夺了信仰的存在正在进行什么仪式:“结果会如何,你能看出来吗?” 女孩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被催熟的这些东西里含着很浓烈的……妖气。”她的声音听上去很伤感,“吃下去的话,应该会折寿。如果是体质差的人,还会被转化成不人不妖的东西。” 静叶毫不怀疑妹妹的判断,无论力量有多弱,她还是继承了稻田姬能力的神明,在和农作物有关的事情上绝对不会出错。 “我们要去提醒他们吗?”女孩继续问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妖怪。” 静叶有些无奈:“这种关头,我们就算说实话,他们也会觉得我们是在故意污蔑他们的‘新神明’,何况能够把妖力散布到这么多农田里的妖怪,我可能根本不是对手。” 女孩没有坚持,只是悲伤地再次看了一眼正在以反常速度生长的田地:“如果不是这种方式,本来也许可以拯救一下他们的……” 静叶没太明白女孩的意思,倒是女孩很快释然了,拉着静叶的手离开了村子。 
   三、 静叶和女孩目前暂时居住在一个小山谷里。这附近的居民已经连续几年未曾改变过对女孩的信仰,每年开春虔诚地从静叶手中拿过被祈福过的种子,在村子里修建小型的神龛,献上对丰收的希冀和依旧带着一丝疑虑的信仰,借此换来秋末饱满的谷穗。 山谷的小木屋原本属于一个隐居在这里的老人,周围的人评价他是个“脾气古怪的人”,静叶带着妹妹路过这里时,老人已是耄耋之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静叶猜测他应该是个修为不低的阴阳师,很好奇为何一个受人敬仰的阴阳师甘愿隐居在山谷里,对此老人并没有回答她,倒是女孩对老人房屋周围的农作物产生了好奇,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妹妹头一次没有听静叶的话,坚持在这里住了下来,对此静叶也不太好反驳,只能看着女孩和老人一起呆在田地里不知道讨论着什么,她则拿着被祈福的种子去周围的村子散播信仰。 而现在,老人已经去世,除了那几片田地外也没有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而女孩却依旧每天流连在田地之中,仿佛对于她而言这些田地是什么宝贵的东西一般。 静叶觉得继续呆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你不同意呢?”静叶学着妹妹的样子,坐在田坎边上,可惜没有落叶的地面让她感觉不到舒适,“如果是舍不得那几个村子的信仰,只要每年春天过来给他们种子就可以了,只有向更多人展示你的能力,才能获得信仰啊。” “然后呢?”女孩从翠绿中站起身,初春稻田里的稻苗还只有脚踝高,女孩正在完成最后一部分的插秧工作,她的脸上、双手沾了不少泥点,看上去完全没有神明的样子,更像是那些普通农民的女儿,“被不知从哪里突然杀出来的妖怪、祟神甚至是妖精抢掉信仰?姐姐,那些大部分都是无用功。”  “没错,这个百鬼夜行的混乱年代,神明重新建立信仰很不容易,可也不能就这么安于现状。”静叶有些不高兴,她又想到了稻田姬神社一夜之间覆灭的惨痛记忆,“现在这几个村子的信仰也不保险,要重新建立起稻田姬大人那样广阔的信仰……” “姐姐。”女孩的声音颇有点无可奈何,“你又开始了。” “……抱歉。”静叶知道女孩并不喜欢自己把她和稻田姬相提并论。 “我并没有安于现状。”女孩说道,“只是我觉得老爷爷说的对,姐姐你的方式已经不合适了。” 静叶还是第一次听到妹妹这么说,她这次真的有点生气了:“为什么这么说?” “单纯地给予人类希望只会让他们越来越不重视农作。” “啊?”静叶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像昨天那个村子一样。”女孩看着静叶,“当出现更加省力的方式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对我们的信仰,将他们的寄托献给到那些能够让他们更快获得收获的……东西身上。” 静叶叹了一口气,如果女孩完整地将稻田姬力量继承下来的话,她的处境也不会如此被动。毕竟作为神明,稻田姬还拥有作祟的能力,那些贸然放弃信仰的人会面临接下来数年颗粒无收的窘境。而现在,放弃对自己的妹妹,一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神明信仰,没有半点风险,也无怪这些人会如此朝三暮四。 “我并不是说作祟哦。”女孩像是看出了静叶的心思。 “什么?”这回静叶是真的非常意外。 “我指的是,人类他们自己的进步。”女孩的手放在身边一株稻苗上,很快这株水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成了分蘖、拔节、抽穗、开花,成熟的稻穗被女孩拔起来,“我……不,应该说稻田姬的力量对于水稻非常有效,但也仅此而已了。” 女孩离开稻田,指着一旁的田地,在那里种植着各色其他的作物,一些连静叶都说不上名字:“但是人类不会永远只依靠水稻,总有一天……”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静叶睁大眼,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妹妹的衣领,她读懂了话里的意思,“你是稻田姬的女儿,继承她的神名,是你的权力也是义务!” 静叶得到的回答只是一个简单的字:“不。” “你……”静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话是那个人类教给你的?” “没有,他只是教给我普通的农事而已。”女孩语气不急不缓,“我只是明白了,那些终年劳作的人,就因为没有向神明,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献上过信仰,得到的收成就远不如那些信奉神明的却不愿意细心照料田地的人,这样很不公平。” “别忘了你也是神明!”静叶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没想到一直非常听话的妹妹第一次反抗就如此固执,“况且现在所有的村子都在种植水稻,你可以等到先建议起自己神社,再去研究怎么用神力去催熟别的作物啊!”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告诉静叶一件事实:“实际上,往年那些祈福的种子,我真的只是祈福过而已。” 静叶突然感觉一阵晕眩:“你的意思是?” “收成是好是坏,只和那些人类是否用心照料过农田有关。” 静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秋穰子   一、 秋穰子。 这是女孩的神名,老人去世前,给她所起的名字。 “并不是什么深刻的含义,‘穰’就是代表能够丰收。”老人去世的那个下午,女孩握着他的手,陪他坐在屋外的稻草堆上,静静感受名字中的灵力,“附近的人都已经知晓了,当然是背着你的姐姐……嗨,她一定会很生气吧。” 穰子摇了摇头:“不,我很高兴有名字了。” “你姐姐的话或许没错,稻田姬这个名字其实很有分量……”老人叹了口气,“如果你真愿意继承它的话,也不必像现在这样,陪着我这个老人像个村姑一般整天呆在田地里。” 穰子不由得笑了:“那又是什么,让您这样的阴阳师愿意像个普通人一样下田呢?” “原因不足为外人道。”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明白粮食是一切的根本,不管消灭多少妖怪,如果不能让人们都吃饱,它们依旧会抓住人心之间的缝隙,以食物来诱惑人们献上恐惧。” “而您又觉得我们神明并非解决的方法。”穰子接到。 “你真是个奇怪的神。”老人笑了笑,“换做其他的神,知晓我做的事情,说不定就直接把我给惩治了,你反而还帮着我做这些。” “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给姐姐添堵。”穰子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她总是向我说稻田姬的神力多么强,但是我发现您种的这些水稻结出来的稻穗和被我神力加持过的水稻差不多。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帮您把它们培育的更好的话,一定可以好好气一下我姐姐。” “那现在呢?” “……有些,乐在其中吧。”穰子挠了挠头,“不过我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务正业……” “不对,所谓神明,并不需要像个市人一样到处宣传自己的商品,那些都是不入流的做法。”老人轻轻地说道,“唐国的神农氏教会人们刀耕火种,发明了农具,他做的这些让周围的人类主动地聚集在他身边,最终成为了农业神。你懂我的意思吗,穰子。” 年轻的神明点了点头。 “你会成功的。”老人看向远处,“这片土地上无数神明诞生又消亡,它们或者像妖怪一样依靠作祟用恐惧获取信仰,用神力给予人类好处来换取信仰,甚至像乞丐一样寄生在人类周围,就是再没有神愿意选择这条最基本的道路。” 顿了顿,老人又补充了一句:“真是好笑。” “是呢。” 两人没有继续说话,坐在稻草堆上,此刻夕阳已经落到了山顶附近,西方的天空一片金黄,落日余晖撒在小屋附近,稻田里的新一批秧苗看上去似乎也变成了金黄,像是预示着这片实验田也能获得好收成一般,不过很快,夜色就笼罩了山谷,周围的蛙声渐次响起,偶尔还响起几声夜雀鸣叫,穰子这才想到老人的身体应该受不了晚上的寒气,即便现在还是夏天,况且偶尔会有几只小妖怪闯入。就当穰子想扶老人回屋时,她看见了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也察觉到一直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已经失去了力道。 穰子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二、 穰子觉得自己是不是一下把事情全说出来,给姐姐的震动实在太大了。 连续几天静叶都显得魂不守舍,甚至没有再提传播信仰的事情,这反而让穰子有点不安,生怕姐姐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更害怕静叶突然就此丢下自己不管。 可我什么都没做错。穰子大声地对自己说。诚然我可能是姐姐口里“稻田公主”的后裔,但我从未见过那位已经消失的神明,比起只在姐姐口里听过的稻田公主,把我带大,教给我如何使用神力,帮助我传播信仰的姐姐更像是母亲。为何我非要听姐姐的话,把自己装在“稻田公主”这个外壳下呢?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死去的神明也不会回来,就如去世的老人一样。姐姐她总是执着地想要恢复过去的时光,为什么不能正视现实,抛弃无谓的执念呢。我并不喜欢这个强加在我身上的名讳,秋穰子,这个名字不好么? 穰子走到屋外,看见自己的姐姐依旧呆在屋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我啊,姐姐。穰子很想这么说,但又害怕进一步刺激静叶,只能在心底默默念叨。看着我做的这些,你看到的这些田地里,有从海那边的唐国传来的作物,有我和爷爷改良过的水稻,甚至还有能一年两收的种植方法,这些东西在你心目中还抵不上一个单纯催熟水稻的能力?更何况,如何失去了信仰,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了,为何你却把它看的如此重要,只因为这种能力是稻田公主拥有过的? 穰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来到静叶身边:“姐姐?” 静叶依旧抱膝坐在原处,穰子只能继续说下去:“对了,上次话的其实还没说完,我其实早就给自己起过名字啦。秋穰子,姓当然和姐姐你一样,穰就是丰收的的意思。你看,我并不是和姐姐你对着干,只是想着能够更进一步而已。” “你不是说还要带着我去更多的地方么?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带着新的种子出发了。”穰子继续说道,“所以姐姐,快点振作起来,不要继续把自己关在过去了啊。”   穰子没有想到的是,灾害却先一步到来。 “从北边一直延伸过来,根本不像是普通的病害,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带着它们一样。”屋外的空地上,村子的几位代表围着穰子报告道,“北边很多村子种植的水稻都病死了,我们想请——”他们看了眼屋顶上的静叶,穰子神名的事情他们多少知晓一点,“——大人您有什么办法吗?” 穰子皱了皱眉:“北边的村子,我记得你们也带着我祝福过的种子向他们推广过?” “没错,我们还特意报上您的名讳呢。”一个代表说道,“而且效果很好,毕竟您祈福的种子种出来的水稻,谷穗确实要比以前那些水稻饱满的多。” “已经有四国、九州的市人向我们购买这些种子了。”另一个代表说道,“您的名字在更遥远的地方传播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是在听你们炫耀这个。”穰子摇摇头,“被改良……我是说,那些祈福过的水稻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患病,更不可能成片的病死。” 村民们面面相觑。 “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确认一下。”穰子说道,眼睛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姐姐。   等到人们离开后,穰子重新爬山屋顶:“只针对水稻的作祟,颗粒无收,姐姐,我想你也应该意识到了。”看到静叶并没有回话,穰子也有点生气了,朝着静叶伸出手:“这不是什么惩治,只是一个被遗忘的神明单纯地作祟罢了!姐姐,你好歹也……” 然而穰子的手刚刚接触到静叶的肩膀,她眼前的姐姐就直接倒了下去,从屋顶一路滚下,摔在地面,变成了一摊枯叶。 穰子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该死!” 
   三、 这景色无比诡异。 曾经的村庄如今已空无人影,夕阳西下,映入眼帘的是那些病态的水稻,它们完全违背了规律,放肆地生长在道路、废弃的房屋、周围的植物上,甚至有些地方可以隔着稻叶的缝隙看到下面那属于人类的尸首。穰子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周围的惨剧,将注意力集中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中,那里用几根从房屋下拆除的的房梁,搭建出了一个简陋的祭台。在余晖里,祭坛上的暗红血迹如此显眼,犹如一抹散不开的印记。 而穰子寻找的人,正在祭坛中心进行着神乐。随着她的舞蹈,周围那些水稻也随之生长的更加迅速,如果不是几栋房屋还残余着屋架,这里已经像是一片稻田。很快,这些稻谷也开始抽穗,穰子随手摘下一串,手里的稻穗之中,混杂着愤怒、不甘和乞求的气息,她还隐约感受到了,被困在其中那些不幸灵魂的哀嚎。 穰子看向祭坛中的人影,她不再留着穰子熟悉的黄色短发,而是和穰子一样的黑色长发,只是在穰子看来,那抹黑色上飘散着令她厌恶的气息,随着舞蹈的动作而散布开来,那是人类恐惧的具象,也是作祟神的标志。 “你现在是我的姐姐秋静叶,还是千年前就该消散的稻田公主?” “这个很重要吗?”祭坛上的人影停下舞蹈,看向穰子,她现在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空洞,和穰子记忆中一直轻声细语的静叶相差甚远,“不管我是谁,我们之间的冲突已经无法避免。” “是呵。”穰子丢下稻穗,朝着祭坛一步步走过去,“我曾以为,稻田姬是个爱着人的神明,现在看来,你也和那些作祟神没有太大区别。” “真是无礼。”对方答道,“之所以变成这样,不是因为对于人类有益的那部分力量在你身上,只能用作祟来换取信仰。” “或许吧!”穰子跳上祭坛,“然而就算我听过最恶劣的作祟神,也不会像你这样一口气让如此多的人面临绝收的困境。神明无论是祝福也好还是作祟,我相信他们本质上还是爱着人类的。你这样做,和妖怪又有什么区别?” “多说无益。”对方也站起身,周围黑色的恐惧气息越发密集,“在我取回你身上那部分神力后,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那就来啊。”穰子摊开双手,“从我姐姐体内出来,来看看是你作祟获取的恐惧,能否赢得了我获取的信仰?” “哼!”对方不再言语,一股黑烟直接从静叶体内闪出,撞进了穰子的身体,“我可是看过静叶的记忆,这些年你连神名都未曾有过,只顾着和一个人类研究不切实际的东西。你那点信仰,我几下就能……怎么会!” “真蠢。”穰子毫不客气地说道。   穰子没有苛求使用种子的人献上信仰,但那极少患病的秧苗,远比普通水稻丰满的稻穗,甚至能够一年两种的种植过程,让那些使用过种子的人都向她献上最真挚的信仰,何况这些水稻是在人们亲手劳作中长大的,这信仰中没有混杂着任何不解或者疑惑,人们可以放心食用它们,并感谢带来这些种子的神,那个名为秋穰子的,未曾见过的神明。 这是任何神明都无法比拟的,最纯粹的信仰。 稻田姬一瞬间就被压制了下去,很快就没有了声息,唯有那股作祟的神力残余在穰子体内,除此之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穰子挥了挥手,村子内的水稻迅速地枯萎了下去。她走到静叶身边,抱起自己的姐姐。 “不要睡懒觉了啦。”穰子轻轻地说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要陪着我啊,姐姐。” 
   尾声 金色山谷中一片忙碌,人们正在树立起高大的横梁,想必再过不久,这山谷中就会建立起一座巨大的神社。 而神社未来的主人正和自己的姐姐站在远处的小丘上,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工地上。 “这里,是稻田姬最后的信仰。” 穰子指着自己姐姐的胸口,一本正经地说道。 “稻田姬……好像没有姐姐你说的那么好。” “……也没有穰子你说的那么坏。”静叶叹了一口气。 “她将祝福的能力给了我,却悄悄地在你体内留下作祟的力量。”穰子撇撇嘴,“如果照着稻田姬想的剧本,我使用她的名字获取的信仰,某个时段就会和姐姐你残余的神力合二为一,她就真正的复活了。” 静叶苦笑了一声。   这些年,秋穰子的名字已经传播的足够远,也足够有影响力。作为驱逐了作祟的古神,并拯救了数以百计的村子,并留下了很多人口中的神奇的良种,这让她的信仰大涨,人已经隐约比静叶高了一头,原本的黑发也因为总是和丰收联系在一起,变成了成熟稻穗的金黄色。 顺带一提,因为长发总是被一些狂热过头的村民抓住,穰子索性剪了它们。毕竟对于神明来说,控制头发长短不是什么麻烦事。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变成姐姐你期盼的那样,是个真真正正的丰收之神啦。”穰子挺着胸,“没有辜负姐姐你的期望。” “……嗯。” “所以,姐姐你不用再受这个叫做‘稻田姬’的束缚了。”穰子说道,“她给予你最后的那一小片神力碎片,就是人类对于‘灾年’最初的恐惧,只要将它取出来。” “稻田姬就再也不复存在。”静叶说道,语气非常伤感。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穰子摆了摆手,“我是说,将它给我吧。” 静叶有些奇怪:“但是,穰子你已经有了作祟的能力,甚至不光是针对稻谷。” “我才不会作祟呢。”穰子耸耸肩,“只是,怎么说呢,她总归算是我的母亲,我也不想就这么让她消失,但也不能让她随随便便就再次复活。毕竟她似乎已经,变得对人类充满恶意了。” 静叶踌躇了一下:“可是那样,穰子你会……” “引来更多神或者妖怪的觊觎,我知道的。”穰子说道,“当年稻田姬的神社,不就是因为她对几个村子改变信仰,使得那些村子连续数年陷入饥荒,被有心人利用了么?但这正是个能随时提醒我们的教训,神明,人类,并非只是靠着信仰联系在一起。” 而且我还觉得姐姐你不应该背负这么重的担子,你原本就是自由的红叶,被“稻田姬的侍神”这躯壳捆的太久了。 这话穰子没有说出来,她知道姐姐一直为此自豪,或许对于姐姐来说,稻田姬也不是简单的主人而已。 “让我稍微考虑一下吧。”静叶回答到。   第二天的凌晨。 静叶悄悄地将稻田姬最后的神力碎片放在神社的大殿——尽管现在它就只有一个架子——中简陋的神龛上。 这样就结束了,一切都交给自己的妹妹吧。不必再为稻田姬的事情奔波,不用再被过去的事情束缚,原本我也不过只是山中的普通神明而已,也是时候回到山林中了。静叶如此想着,这可能是个不太负责的选择,但这是妹妹想看到的结果。 静叶转身,准备离开,发现穰子真站在自己身后。 “穰子……” 新生的丰收之神看着自己的姐姐:“昨天我就猜到了……为什么非要离开呢?” “我只是……” “唉,姐姐,姐姐。”穰子走上前,抱住静叶,“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为什么要这么自责呢?” “但是,我继续呆在这里,”静叶有些手足无措,“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可你是我的姐姐啊。”穰子说道,“这么长的时间,大家都知道了。你现在突然消失,别人还说不定认为我过河拆桥呢。” 静叶愣了愣,看见穰子脸上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的妹妹在开玩笑。 “留下来啊,姐姐。”穰子抱的似乎更紧了一点,“如果没有姐姐你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我。现在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就这么变回那个只在秋天出现的红叶,我……会很寂寞的。” 静叶的嘴角尝到了一丝咸味,脸颊上也有水珠滚过的感觉。她不太明白到底是自己的泪水,还是穰子的。只是这一瞬间,她确认了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 “嗯。”静叶答道,伸手同样抱住了穰子,“我不会走了。” “永远?”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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