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魔馆的地下图书馆宏伟而广阔。 叹息般的钟声响起。这里的主人,魔女的身形在书架的阴影中显现。 她身材瘦削,姣好却过于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紫色的眼眸如同冻结的深潭,同样紫色的头发在她背后披散开来。看不见的寒冰在她周围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从衣袋里取出沉睡的怀表细细端详。这怀表的外壳上刻着一朵蔷薇,内侧还镶嵌着一张有些褪色的照片。 她盯着那照片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将怀表收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书桌前。 闭上眼,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坐在书桌旁冲她笑着的女孩子。那人金发蓝眼,身边还飘着一个十分精致可爱的人偶。 那金发蓝眼的孩子是她的爱人,七色的人偶师,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 魔女睁开眼,眼里只有那张宽大而凌乱的书桌。停顿片刻,她缓缓拉开书桌最中间的抽屉,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气中回荡。 这,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痛苦和不幸统统向她奔涌而来。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破旧的人偶。 人偶残破不堪,小巧的关节有的已经损坏,连小脚丫也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地方只有两只毫无光彩的玻璃珠子。它破旧的身体上布满焦痕,难以辨认原来的模样。 即使它现在如此残破,也能从仅存的细节上也能看出它被烧毁之前是制作者将自己的爱倾注其中的精致人偶。 魔女轻轻捧起人偶,像是捧起爱人微红的脸颊;她轻轻地抚摸人偶,像是抚摸爱人温润的肌肤。她轻轻握住人偶的小手,像是握住爱人翻动书页的柔荑,似乎能感到指尖的温度;她轻吻人偶,像是和爱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温柔又深情。 她注视着人偶,流露出多年不曾示人的温柔。她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像是陷入了一个悠长美丽的梦。然而眼泪却从她眼中不住地涌出。她轻声细语,将思念通过人偶传递给另一个世界的爱人。 蓦地,她倒了下去,人偶摔在她手边不远的地方。它那空洞无神的双眼直视着魔女痛苦的容颜。 击倒她的,不仅仅是长久以来折磨她的未愈的病痛,还有常年在她心底萦绕不散的沉重的思念和苦痛。 她的爱人,七色的人偶师,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花一样怒放的生命,在深秋那一天戛然而止。
(二)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爱丽丝起身,小小的人偶飞到她身边,“魔法森林没人比我更熟悉了。” “不行!”魔女抓住她的手,满脸急切和不安,“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 “帕秋莉,”爱丽丝凑近她,轻声说道,“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了,那些孩子们很寂寞啊。” 她口中的“孩子们”是她精心制作的人偶。 “那也不行,谁知道那些人类会不会布下陷阱。”帕秋莉不依不饶。 “放心好了,即使他们有陷阱,我也能保护好自己。再说了,森林里充满瘴气,对你来说,不是比人类更危险吗?” 像是为了让她安心,爱丽丝在她唇上轻吻又迅速分开。 帕秋莉的担心不无道理。 人类与妖怪本就冲突不断,再又那年气候十分反常,播种时滴雨未降,收割的时候又阴雨连绵。人们辛苦耕种一整年却颗粒无收。本来只是年景的问题。人里却渐渐有了妖怪用这种手段消灭人类的传言,并且愈演愈烈。 最终成了异变。 博丽的巫女一反平日的懒散,竟然开始向人类解释收成过于不好的原因。她确实说服了一些人,但是在人们集体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她的努力就像一朵小小的浪花,瞬间就被淹没。 “哼,那妖怪巫女肯定会帮着妖怪们说话了。亏她还是人类!” “连她也投靠了妖怪,人类看来是没有救了!” 巫女见如此,还能再说什么呢?她站在天平的中央,向哪边偏都有可能将平衡打破。于是,巫女也不再去人里劝说,只是责令人类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来。 人类见巫女不再约束,就开始计划着向妖怪们复仇。 在几次袭击大妖怪未遂之后,人们转变了方向,将矛头对准了与人类最接近的妖怪“魔法使”。 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黑白的老鼠雾雨魔理沙,在即将离开人里的时候被人偷袭受了重伤。无奈,她只好从森林搬到了神社在巫女的保护下养伤。 曾经温和有礼的人类,已经变成了没有理智只知报复的机器。 还好,爱丽丝在魔理沙遇袭后不久就在帕秋莉的强烈要求下搬到了图书馆,也算安全。 虽然现在外面混乱不堪,但是此时此刻和她在一起不也挺好的吗? 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帕秋莉这么想着,暗暗下定了决心。 魔法使都是聪慧的。她一定知道人类的网已经张开,刀已经磨好,随时都准备着进行一场杀戮的狂欢。 所以在异变解决之前,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即使做了思想准备,在脑中计算了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在听到爱丽丝要回去维护自己的人偶时,帕秋莉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不安和焦虑,还有恐惧,溢出的开水般在她心底蔓延开来。直觉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爱丽丝回魔法森林。 爱丽丝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怀表递到帕秋莉面前。 “你看,现在指针指着十二。等它再到十二之前我一定就回来了。” 那块怀表刻着蔷薇,里面还镶嵌着爱丽丝的照片。这是她的随身之物。 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能回来。帕秋莉这么想着,心底的不安似乎减轻了些。 爱丽丝俯下身又一次吻上了帕秋莉的双唇,和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呼……你今天是怎么了?”帕秋莉喘息着,擦了擦嘴角,“这么粘人?不像你啊。” 话虽如此,但是她眼底的幸福是藏不住的。 “不知怎么,今天格外想和你亲近。”爱丽丝笑了笑,满面羞红,“求你别再问了。还有,我自己回去真的没有问题的。” “好,我不问。自己回去要千万注意安全。”帕秋莉从椅子里起身,回吻自己的爱人,“这个算是预支,剩下的等你回来……” “你……讨厌!”爱丽丝离开她怀里,“知道啦,我会小心的。指针再指向十二的时候……等我。” 说完,爱丽丝转身离开了。 看着爱人蝴蝶般的飞走,帕秋莉心底的不安与恐惧越发膨胀。 要是她能预知未来,即使中毒,她也要跟着爱丽丝一起去。 (三) 时针指着一,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射进大图书馆。 神明啊,请您保佑爱丽丝能平安回来。 帕秋莉双手合十向神明祈祷。 不安非但没有消退,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沉重。 每隔几分钟就拿起怀表看时间,她觉得今日过得异常缓慢。 时针指着二,阳光微斜,热量并没有减少。帕秋莉端着茶杯,望着时钟的方向想起了和爱丽丝喝茶的悠闲时光。 她真的很容易害羞,有时候听到一句很平常的话都会满面通红,有些像庭院里怒放的蔷薇花。 时针指着三,热气似乎退去了些。 帕秋莉靠到椅背上,回忆和爱丽丝温存的每一刻。她柔软温热的唇,凝脂般的肌肤,她的在耳畔撩拨自己时的柔声细语,她不能自已时紧扣自己后背时指甲刺破皮肤的触感,她难以抑制的喘息和呻吟,她的温度以及自己与她一同登上顶峰时的感觉,哪一样都深深刻在了记忆里。 不对不对,我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明明应该担心她的安全,我却在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帕秋莉摇头,赶走自己的杂念。 “啊,她今晚回来了,是不是要好好奖励一下呢?” 想到这个,她心里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 时针终于指向了四,书架的阴影让小睡醒来的魔女错以为爱丽丝回来了。 平日,爱丽丝会端来两杯红茶,搭配着她做的点心。 这时,二人会到露台去,捧着茶杯,聊一聊今日对魔法的研究心得或者计划着魔法实验。帕秋莉偶尔会说一些让爱丽丝心跳不已的情话。 极少数的时候,二人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地倚靠着对方,看着花园里鲜花怒放。 可是今天她不在啊,手边只有这杯冷掉的红茶。 帕秋莉一面想着,一面端起手旁的茶杯,却不慎打翻了它。 茶水在纸上缓缓漫开,像极了从伤口流出的鲜血。 不安又再次向她袭来,迷雾般缓缓散开。那不祥的预感越发明显,她开始强迫着自己安下心来。 还有几个小时她就回来了。到那时,这没来由的不安就会消融。 想她,明明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她说。等她回来了讲给她听吧。 帕秋莉这么想着,收起被茶渍弄脏的纸,又伏在桌上睡着了。 “帕秋莉大人?帕秋莉大人!”女仆长急切的声音把她从梦中拉回现实。 她揉揉眼睛,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啊。 “怎么了咲夜,爱丽丝回来了?” “不……不是。森林那边着火了。”咲夜支支吾吾的话和犹疑的神色让她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帕秋莉推开还想再解释些什么的女仆长,向着露台冲去。 哪里是着火?她的眼中整个魔法森林都燃烧起来了。 火光映红了她的眼眸。距离虽然遥远,她也感到了火焰的热量。 她现在希望那只是一场意外的火灾,与爱丽丝与自己都毫无关联。 不顾自己形象地,她冲到了洋馆的大门口,却被门番拦住了去路。 她焦急的想要出去,眼中的红色越发明显。 森林的方向,目力所及,已成了火焰的海洋。 谁也没有注意到今日的雾之湖竟然没有雾。 “帕秋莉大人,大小姐命令我今晚不能让您出去。”门番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力,“请您回图书馆去吧。剩下的事大小姐她会去处理的。” “红——美——铃——!让我出去!”强大的魔力在帕秋莉周围聚集,“蕾咪去的话,也不能解决问题呢。所以——!” “美铃啊,让帕琪去吧。”洋馆主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命运到了这时候,已经不可逆转了。让她面对,也不是坏的选择呢。” “蕾米莉亚,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会知道结果是什么。” 她没回头,接过气喘吁吁的使魔递过的魔导书,飞了出去。 蕾米莉亚眯着眼睛看着帕秋莉的背影,没再多说什么。 路上,她不由自主地计算着时间:按照平日里维护人偶的时间来看,爱丽丝这时应该正在返程的路上,快要抵达红魔馆了。 那就好,不会有问题的。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即使落入了人类的圈套,以她的实力绝对能全身而退的。她这么跟自己说道,强迫着自己安下心来。 火焰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不由眯起了眼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魔法森林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都燃烧起这样的大火。 再次加快了速度,她要用眼睛所见来驱散心底的不安。 快到森林边缘的时候,她看到了火焰中心立着一个柱子。 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的身形。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眼里满是震惊。 那是每一个活到现在的魔法使都不可能忘记的东西。它就像是一道鞭痕,狠狠地抽在每个人的灵魂上。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还在外界时,她曾亲眼看到同类被捆在柱子上在狂舞的烈焰中化为灰烬。甚至于她自己,也被捆在上面过。要不是蕾米莉亚,她帕秋莉就看不到那天清晨的太阳了。 她原以为,境内的人类不会知道那种酷刑,那种可以让人类不像人类的酷刑。 火焰中央的,是给魔法使处以“异端”罪名的刑罚的——火刑柱!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被捆在了那柱子上面,粗糙的麻绳勒进了血肉,炽热的火焰吞噬着生命。“篝火”外面,人们放声大笑着,庆祝着“胜利”。 这样的话,爱丽丝岂不是…… 她找到一处阴影将自己隐藏其中。 人们手舞足蹈、放声狂笑,有几个人还不住地晃动着手中的火把,完全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暗影中有人在窥视。 人群的中间是一处很大的篝火。火烧得很旺,映得人们的脸上都是将要烧起来的赤红。 这里更近,帕秋莉只觉得火舌再长些也能烧到自己。 这样炽热的火,人类不怕引火上身吗? 因为离得更近,现在的帕秋莉不仅仅能看清篝火中央的柱子,甚至还能看到柱子上捆缚着一个不住挣扎的人。从体型上看是个女人。 那人不会是爱丽丝吧?帕秋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对,一定不是爱丽丝的。从时间上看,她这时候应该快到了。 不是爱丽丝就好。想到这里,帕秋莉长长出了口气。 但是,也不可能是寺庙的那两个魔法使,人们畏惧佛祖的惩戒和寺庙的庄严,必然不会伤害她们。 同理,也不可能是那个地藏。更不会是黑白的老鼠。 “啊——!” 她正猜疑间,那个被火烧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就没了声息。 那声音充斥着痛苦和绝望。不难想象那人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那声音的主人,帕秋莉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同样是刻到记忆深处的声音,关联着几乎所有美好的记忆。 被缚在柱子上活活燃烧的,是她帕秋莉的爱人——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 不会有错的。那个声音就是爱丽丝的!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明明她很容易就能脱身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 帕秋莉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炸开了。全身上下似乎也燃起了火焰。 “放心吧爱丽丝,我会救你出去的!” 她自言自语着,展开了手中的魔导书。狂暴的魔力在她指尖聚集着,蓄势待发。 她要冲出去,用魔法燃尽这些像是在庆祝节日的人类,将爱丽丝救出来带回到自己身边。 就在她即将冲出去的时候,静静躺在衣袋里面的怀表放出用光织成的网将她圈在其中,任她怎么敲打,也不能破坏这网的一丝一毫。 她就这么被困在阴影里,眼睁睁得看着爱人的身形在火中渐渐湮灭。 “为什么?为什么啊?!”帕秋莉哭喊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是害怕我不能救你吗? “明明,明明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时针再次指向十二之前,你就会回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实现诺言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我去救你啊!我就在你身边啊!为什么,我没有和你一同化为灰烬啊?! “为什么?为什么……” 她哭着哭着,在心灵受到的巨大冲击之下,跪倒在地,昏了过去。 时针正正指着十二。 (四) 帕秋莉终于醒了。她强撑着失去力气的身体从地上起来,发现那将她困住的光网已经消失不见。 狂欢的人群并未散去。他们都望着天空,像是饥饿的野兽发现了猎物。 帕秋莉望向篝火的方向。方才炽热的光芒已经暗了下去。她现在只能看到那根被火烧成焦炭的火刑柱。 哪里还有爱丽丝的影子。 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她向上望去,想要在某个角落看到爱人身影。 她的目光被空中那抹身影紧紧吸住。 博丽神社的巫女——博丽灵梦,正在空中俯视着狂躁的人群。她的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微笑。红白的身影在满月的映衬下,显得不可侵犯。 “我说过,不许出格的,对吧?”她声音冰冷,一字一顿,“真是,让人,失望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降在篝火前的空地上。 人群发出一声低吼。有几个人从人群中冲出,想要将巫女也推入火中。 “金木符[エレメンタルハーベスター]!” 金属的齿轮呼啸着将人群一分为二。帕秋莉的身影出现在了巫女的视线中。 她手中的魔导书展开着,里面的书页似乎飞离了书本。随时都要失控的狂暴魔力在她周围聚集,让巫女非常不安。 在帕秋莉的眼眸中,巫女只读到了愤怒,那种把一切都要彻底毁灭的即将失去理智的狂怒。 她想拦下帕秋莉,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赤红。过于明亮的光刺得她只能闭上眼睛。 巨大的火球在人群中炸开。被砸中的人在高温中变成了灰烬,不,连灰烬也没有剩。 “日符「ロイヤルフレア」!燃烧殆尽吧,所谓的‘裁决者’们!” 巫女再睁开眼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骨肉被烧焦的味道,呛得她几乎吐了。 原来人群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地黑色的焦炭。但是巫女和她身后的篝火都没有被波及。 帕秋莉面对着她一动不动,还保持着发动符卡时的姿势。 “帕,帕秋莉。我……” 帕秋莉只是从巫女身旁经过,一言未发。直奔那火刑柱而去。 她跪在焦黑的火刑柱前,俯下身去细细搜寻。想要在灰烬中找到爱丽丝的遗物。 可是,被烧死的魔女是从无遗骸的,连一丝灰烬都不会留下。 爱丽丝是实实在在的魔女,怎么会像人类那样有骸骨留下呢? 魔女流着泪,完全不顾手和膝盖被未冷的余烬烫伤,依旧在细细搜寻着。 终于,她从未燃尽的灰烬里小心翼翼地托起一个东西,仿佛捧着价值连城的珠宝。 她找到的,是永远都在七色的人偶师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身旁飘着的人偶。 这人偶,是爱丽丝的“孩子”中最钟爱的。 认出了这个人偶,帕秋莉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爱人确实在火中灰飞烟灭,心更痛了。 想起与爱丽丝在一起的种种美好,想起自己没有和她一起回魔法森林才有了悲剧的发生,帕秋莉越发自责。 她抱着被烧毁的人偶,就那么跪在那里,泣不成声。 巫女想说些什么。思来想去也只能说出一句: “对不起,我来晚了。” 帕秋莉起身。烫伤传来的剧痛让她几乎摔倒。 她一定比我还疼。她被火焰吞噬的时候,疼痛一定超过我百倍千倍。我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帕秋莉抱着人偶,一步一摇晃地离开“刑场”。 “爱丽丝,我来带你回家了。” 魔女流着泪,紧紧抱住了人偶。仿佛有人会来夺走它。 巫女想扶住她,却被她摇摇晃晃地躲开了。 “别怕,有我呢。我一直都在。” 魔女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一步一停,缓缓向红魔馆的方向走去。 她觉得自己也被捆在了柱子上被人处了火刑。身上的烫伤和大量吸入的烟气让她难以迈步。 我要带她回家。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指挥身体挪动步伐。她流着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爱人的名字,似乎怀里那个小小的人偶变成了她,自己正抱着她回家。 巫女看着她艰难地离去,叹了口气,转而盯着那火刑柱出神。 (五) 黎明来临之时,异变被解决了。无人知晓那个夜晚发生了怎样的战斗。 巫女跪在爱丽丝被烧死的火刑柱前默默祈祷。 她睁开眼,目光落到面前沐浴着晨光的焦黑的柱子上,终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同一天清晨,满身伤痕的帕秋莉被发现了昏倒在红魔馆的大门外,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回去的。她醒来后生了一场几乎夺去她生命的重病。在洋馆众人的悉心照料下,过了好几个月她才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这次病好以后,她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对外面世界毫不关心的冷漠的魔女。 爱丽的葬礼在她重病期间举行了。 那天天气很好,是多雨的境内难得的晴天。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暖暖地洒下,驱走冬日未尽的余寒。 这样适合外出的天气,却是个送别的日子。 博丽的巫女和山上的巫女、寺庙的魔法使、黑白的老鼠、妖怪之山上的河童,甚至那个玩弄境界的妖怪贤者都来了。人群默默地围在爱丽丝被烧死的火刑柱前,气氛压抑的可怕。 墓地的位置是帕秋莉选定的。她一力摒弃了巫女等人的提议,执意要将爱丽丝“葬”在她殒命的地方。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当时大战的地方已经草木茂密,只有火刑柱周围的一片依旧寸草不生。 火刑柱依旧伫立着,宛若墓碑。 众人默默等待着。 终于,魔女的出现在她们视线中。帕秋莉面色苍白,不时就停下来咳上一阵子。她的身后跟着洋馆的主人和她的妹妹还有撑着伞的女仆长。再后面,门番和洋馆里的仆人们抬着一口西洋式的棺材。 帕秋莉今日穿着纯黑色的丧服,用同样黑色的棉纱遮住了面庞。即便如此,她那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和空洞无神的双眼也无法掩盖悲痛和病魔对她的摧残。 门番她们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放在火刑柱前面就退下了。帕秋莉走到棺材旁,将纯白的花环放在上面。她轻吻着棺木,眼泪不住地洒在上面。她喃喃自语着,声音细不可闻。 被烧死的魔法使是从无遗骸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棺材是空的。里面只放着一身爱丽丝的衣物还有帕秋莉为她放进去的陪葬品。它寄托了帕秋莉对逝去的爱人的所有的思念。 离她最近的小吸血鬼听见了她说的话,难过得别过头去。 终于,她起身,示意可以下葬了。 门番她们依旧小心翼翼地抬起棺木,轻轻放到墓穴中,开始填土。 帕秋莉跪在火刑柱前默默祈祷着。整个填土的过程她没看哪怕一眼。 丧礼在所有人的沉默中结束了。没有致辞,没有哭喊,甚至没人说话。 人群默默散去了。只有帕秋莉和洋馆的众人还在墓前。小吸血鬼想上前扶起旧友却被她拒绝了。 “我没事。”她声音冰冷,没有感情。 蕾米莉亚轻轻拍了拍帕秋莉的后背,什么也没说。 魔女冰冷的面容上没有表情。许久才轻轻啜泣起来,继而放声大哭。 她捂着脸,强忍着不让声音传出来。 爱丽丝不会回来了。再强大的魔法也无法将她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把她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时针无论多少次指向十二,她都不会回来了。 这世上只剩下自己了。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病了也好,自己很快就能随她去了不是么?不知道她有没有在三途河畔等自己?没有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她像一道光,把自己从阴暗闭塞的世界中拯救出来。如今她不在了,帕秋莉独自沐浴阳光又有什么意义呢? 帕秋莉又想起了二人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的爱丽丝还很腼腆,面对自己时候的眼神帕秋莉到现在都记得。 她还想起了二人一起度过的美好的时刻,不论是读书、饮茶还是切磋。还有二人一同度过的每个夜晚每一个场景,每一次的感觉,她也清楚地记得。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和自己一起度过这些时光了。 她越想越难悲,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哭着哭着,她哀嚎一声昏了过去。 (六) 帕秋莉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一次昏倒了。 这是自从爱丽丝逝去以后经常发生的事情。她时常头痛,被痛苦的回忆裹挟然后昏倒。 那次重病没有把她带到死神那里去,长久的孤独和绝望也没有使她更加虚弱。她就这样冷漠地活着,一个人度过了许多时光。 她撑着自己起身,拾起掉在地上的人偶,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多少次,时针指着十二的时候,帕秋莉竖起耳朵,凝望着大门的方向,期待着爱丽丝的身影能再次出现。 多少次,黑白的老鼠来“借书”的时候,帕秋莉多么希望爱丽丝在,能帮助自己抓住这只狡猾的老鼠。 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帕秋莉看着眼前的茶杯出神,期待着爱丽丝从角落里出现,端来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雁归有时,潮来有汛,唯她不再回来。 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对她说,还有好多心意没有向她传达。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爱丽丝的遗物,这个被烧毁的人偶,似乎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帕秋莉时常能感到人偶传出的爱丽丝的魔力波动。 本来,以帕秋莉的魔力,修复这个人偶仅仅是举手之劳。但她却从不忍心动手,像是一修复就会将梦境打碎一般。 爱丽丝还在世时,视这个人偶如同自己的孩子,时时带它在身边。帕秋莉常常见到爱丽丝将它揽在怀里说些什么。 它陪爱丽丝度过了最后的时光。见证了她在烈焰中痛苦呼号到了无声息、灰飞烟灭。是她曾经存在于世间的唯一证明,也是她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 这个人偶常能与帕秋莉的灵魂产生一种不同寻常的联系。这种联系像是一把钥匙,时时唤起她对爱丽丝的无穷无尽地思念。这思念有时更像一把刀,时时唤起她最痛苦的回忆。 这思念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她。就像一道寒风透过破旧的窗缝刺入骨肉,撕开她心上的绷带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一次次展露出来;就像血肉被一片片地剥离身体。 她被迫习惯这一切,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咀嚼最痛苦的回忆。迫使她在刻骨铭心的痛中渐渐麻木。 这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呢?这难道不是对没能将爱意完全传达给爱丽丝、对自己没有在那时坚持和她一同回去的自己惩罚呢? 无法忘记,也不会忘记。 幸而,伴随痛苦的还有那些甜蜜温暖的回忆。这足以让她支撑着活下去,也是她不愿意把爱丽丝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的原因。 虽然爱丽丝不在了,但她留给自己念想让自己不至于随着她的脚步撒手而去。伴随着自己走过了多少没有她在身旁的日日夜夜,在多少次最绝望的时候给予自己希望,像一盏灯,指引自己不至于失去方向。 这虽然是惩罚,但何尝不是一种奖励,奖励帕秋莉在爱人故去前向她说出的自己的心意。 帕秋莉把人偶捧到自己面前,脑海中浮现出与爱丽丝相处的每一个甜蜜的瞬间。 这一个个片段汇成一道温暖的溪流在她心头流淌,暂时驱散了多年来缠绕在她心头的阴霾。 即使还要带着这沉重痛苦的思念活下去,但她给予自己生命中的力量足以支撑着自己步履蹒跚地走到生命的尽头。 想着想着,帕秋莉的眼前又浮现出爱丽丝的笑颜。她抱着那个破旧的人偶,在椅子里慢慢合上了眼睛。似是沉入了一个温暖祥和的梦。 她嘴角挂着笑,那是面对她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时才会展露的笑颜。 怀里的人偶似乎动了动,似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传来了欣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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