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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30 16: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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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Wold 于 2022-7-30 17:04 编辑
好的文章和好的文人《東雲談兿·茶酒半日谈》 序
東雲寺貍 2022年7月27日~30日 家中阁楼
我是个动笔的,舞文弄墨的,写字的,拿管子的,敲键盘的。我最常做的事情要是写文章,最要我思考的一件事情就是怎么写一篇好的文章出来。
进而,我要去思考怎么做一个好的文人——哪怕我根本都还不是个文人。
好的文章
什么是好的文章?
这个问题,看着是一个问题,其实是两个问题:
第一,我们怎么定义好的文章?
第二,我们怎么辨别好的文章?
这两个问题其实都还挺难回答的。
定义好的文章
这两个问题难就难在我们对好文章的定义千奇百怪,我们对好文章的辨别方式也就千奇百怪。
有些人吧,拿文章的社会效益去看文章,说文章就该是有社会担当的,要有正面的社会意义。这自然是可以的,没什么问题可言。我们动笔有我们自己的考量,我们有为社会做出贡献的这样一种选择,如果我们的文章里能对社会产生正面的影响——哪怕往小了说,对社群产生正面的影响,我们的文章也自然可以说是好文章——毕竟这契合我们的考量。
有些人吧,说写文章是为了自己写,写文章要给自己看,写了文章,主要是自己看得舒服,看得懂,不干别人的事儿。这也是可以的,没什么问题可言。我们动笔有我们天然的自由。没有必要说屈就于谁谁谁,自己的笔写出来自己的文章,自己看就是了。
这只是个例子,实际的分歧还会更加千奇百怪。因为我们评价文章的角度很丰富。
我小学的时候读到过一篇课文,对我的写作观影响很大。这篇文章是《叶圣陶先生二三事》,其中有几句话让我印象很深。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谈到写文章,他不只一次地说:“写成文章,在这间房里念,要让那间房里的人听着,是说话,不是念稿,才算及了格。”他这个意见,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譬如近些年来,有不少人是宣扬朦胧的,还有更多的人是顺势朦胧的,对于以简明如话为佳文的主张,就必致付之一笑。
一篇文章,像是说话一样,多好!一个人念出来了,就像是说话,是自然的一件事情,而不是让人觉得是念稿。这样的文章,你去读的时候放心里念,自然也是说话一样,不是念稿的。
我没怎么读过叶圣陶先生的文章,但我觉得这个观点很对——“简明如话为佳文”,此文的作者张中行先生已经概括得很好了。
但一篇文章只要话讲得通贯就是好文章了吗?我又不这样觉得了。
我们古代的一种文言文文体叫“骈文”,很多人都知道。骈文的特点是句式多由四字或六字及对仗构成。我们知道,哪怕是古人讲话,也不可能每句都是四字或者六字,不可能每句都对仗工整。“骈文”里有许多好文章,比如说《滕王阁序》,但是“骈文”念起来不像我们现代人说话,甚至不像古代人说话。
就用严谨的眼光去看,文言文里肯定也有另一个极端——那种写来就像是(古代人)说话的文体。我不清楚古代人是怎么个说话方式,只知道和那些史料上记载的应该是相去不远,所以不敢确定文言文里的“散文”是不是这样的文体。不过,就算是有这么一种文体吧,就算是有这么一种写出来就像是古代人说话的文体好了。我们现在假设有一篇文章,是文言文里古今公认的好文章,这篇文章在事实上(而不是我们读者感觉上)又像是作者当时的人说话一样顺畅;但以我们现代人的目光看,这样的文章不像是现代人说话——不自然。这样的文章,放我们现代,就不是好文章了吗?
不止时间会改变我们说话的方式,还有地理位置、人文环境,甚至还有交通、经济发展水平——这些要素都会改变我们说话的方式。我们说话的方式不是确定的,我们只能说一个人说话的方式是确定的,我们没法确定一群人说话的方式。
由此可见,“简明如话”不是“佳文”的必要条件,最多是一个充分条件。两者不能划上等号。
回到我们的问题中来,我们怎么定义好的文章?
好的文章,它有两个关键点,第一是“好的”,第二是“文章”。一个好的文章,首先要满足这两个条件。
“好的”,这是一个形容词,说的是一个东西好,它的质量好,有优点。“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要有个东西和它比,才能凸显出它的好。也就是说,“好的文章”比其他文章有更好的地方。
“文章”,这是一个名词,它在《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解释的:
①篇幅不很长的单篇作品。②泛指著作。③指隐含的意思、复杂的情况:话里有|这件事背后大有。④指做事情的方法、计划等:我们可以利用他们的矛盾,这里很有可做|还要想到下一战略阶段的。
我们这里说文章,该取的是“著作”这个意思,我的理解是用文字表达意见、知识、思想、感情的结果。维基百科里更直接,写到“文章可以指:文字作品、文章(演员)、文章(歌手)”。维基百科还提到:
文字作品是通过文字、符号的组合来表达某种思想、感情的作品。
真要说的话,意见和知识也能算是思想的一环吧。
维基百科里面对“文字作品”这个概念还有一个补充,我觉得很好,在此一并放上来:
文字作品和表现形式无关,因此手写稿、打字稿等都属于文字作品。但是并不是所有以文字形式表达的作品都是文字作品,例如书法作品,虽然形式上也是文字,但是它属于美术作品;乐谱虽然形式上属于符号,但是它属于音乐作品。
也就是说,文章它是不是文章,和它的表现形式是无关的。
所以说我认为,好文章的话,首先是个文章(这样的文章是不拘泥于具体的形式的),比其他的文章有好的地方——这就是好文章了。
至于这个“其他的文章”这个参考对象如何选取,这也有一番道理可讲。毕竟如果把世界上全部的文章都囊括如这个“其他的文章”里来,那么,估计只有世界上最烂的一篇文章不算得是好文章,而其他文章篇篇都是好文章了。这样当然是不行的。但这就不是讲好文章的定义时候该讲得了,这是如何辨别好文章的问题了。
辨别好的文章
那么,我们如何辨别好的文章呢?
我们要结合定义来看。
我们方才才说:
好的文章,它有两个关键点,第一是“好的”,第二是“文章”。一个好的文章,首先要满足这两个条件。
我们辨别好的文章,也正就是要立足于这两个关键点。
好的一点
首先是“好的”这一点吧。
好文章,它有好的地方,我们要去发现这些好的地方。但是,好是一种相对的感觉,有好的东西,就一定要有坏的东西去衬它,否则我们也无所谓好与坏了。就好比是牛马驴骡这些畜力与蒸汽机:在蒸汽机没出现之前,畜力是生产领域里最好的东西,能代替人的劳动,能解放人;等到(有应用意义的)蒸汽机出现以后,畜力就不见得那么好了,畜力成了坏的东西——牛马驴骡要休息,蒸汽机不见得要休息。正是有了对比才有了好坏——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好文章才一定要有不好的文章去衬才见得是好。
至于这个不好的文章是不是坏文章,这就超出了我们的讨论范围。我们只讲我们拿来同好文章去比的这种不好的文章是什么情况,怎么把不好的文章拿来对比来辨别好的文章——这是我们当说的。
我们拿来同好文章比的不好的文章有两种情况——具体的和抽象的。具体的不好的文章这里不作详细的阐发,也不举例子——我觉得这个词要表达的意思是字面意思,有没有见过这种文章这个全靠个人阅历。抽象的不好的文章是指我们一般认为的不好的文章的一个抽象,就像是我们说“作家”,可以指具体某一个作家——具体的,也可以指“作家”这个职业——抽象的;我们对作家这个职业的印象要从一个个具体的某一个作家中来,要从他们身上去概括,我们之于抽象的不好的文章也是这样的——要从一篇篇具体的不好的文章里去概括。
这里可以举个例子,就是我曾经把《基督山伯爵》同现在的各种复仇套路网文拿来比较。前者是具体的确定的一篇文章——或者说一份作品/复数文章的集合;后者是抽象的,是我根据我对一些网文的阅读经验概括出来的一个印象。
我觉得有些复仇套路网文是这样的:经常用并不那么沉重的仇恨去试图让读者同情一个小肚鸡肠的主角的复仇行为,最后自己的想象与情节的合理性相冲突,用干巴巴的文字草草收束全文,弄得一地鸡毛。这就是我对一些不好的复仇套路网文的一个印象。
对比起《基督山伯爵》来看,《基督山伯爵》无疑有这样几个好处:1、基督山本人的仇恨很沉重,很真切;2、基督山的复仇过程很合理,作者的想象与情节的合理性得到了统一;3、(我读过的译本)文字有美感,描写很到位;4、文章的收束很具张力,展现出作者的人文关怀。
看,这样就能找到一篇文章好的地方。
文章的方面
再者是“文章”的这一点吧。
我们先前已经对“文章”的定义作了说明,这使得我们现在能很轻易地去辨别一个东西到底是不是一篇文章。
我对文章下一个准确的、清晰的、具体的定义:
文章是通过文字、符号的组合来表达某种思想、感情的没有确定的表现形式的作品。
这样就好了嘛。
对着这个定义去找,总归不会连文章都分辨不出来是不是。
我甚至觉得我这里将怎么去辨别一个东西是不是文章都有点赘余,毕竟我这是随笔,又不是议论文。
好的文人什么是好的文人
这个问题,也是看着是一个问题,其实是两个问题:
第一,我们怎么定义好的文人?
第二,我们怎么辨别好的文人?
我们刚才已经说了“好的文章”是怎么定义怎么辨别的,我们这里可以简省些——“好的”这个概念如何而来,我们也不必作阐发。我们先说文人怎么定义,再说怎么辨别文人。
定义好的文人
在维基百科里,文人是这样被定义的:
文人是儒家思想的类群概念,是指儒家文化圈传统的知识分子,是具备一定文学修养的作家、诗人,又称为墨客、读书人、书生、雅士等,当中“文人墨客”两个称谓常合并在一起。
我觉得这个定义有好的地方,有不好的地方。
好的地方就是,这个定义说文人是“具备一定文学修养的作家、诗人”,在技能的层面上告诉了我们文人是什么人。这是好的。
不好的地方在于:第一,这个定义说的文人太狭隘,只说是“儒家文化圈传统的知识分子”,却没考虑儒家文化圈外的文人;第二,这个定义没有去界定一个人有没有文人的内在——我们说文人是有风骨的,有文人的精神,而这个定义全然没说到。
这样的定义太传统,我们把这个定义改一下,改到符合我们的预期好了:
文人是具备一定文学修养和文人内在的作家、诗人,又称为墨客、读书人、书生、雅士等,当中“文人墨客”两个称谓常合并在一起。
传统的文人是儒家思想的类群概念,是指儒家文化圈传统的知识分子。
这样讲就合理了。
辨别好的文人
再讲如何去辨别好的文人。
还是要结合定义来看。文人得是满足两个条件的人:第一,具备一定文学修养;第二,具有文人的内在——也就是文人的风骨、精神。唯有兼具这两个条件的人,才能被称作是文人。
所以辨别一个文人,首先就要看他的文学修养和风骨、精神。
文学修养
文学修养这方面,大可考察一个人对于文学经典、文学理论的了解和理解。
知道的多,领悟的多,那文学修养就强。也就是多交流交流,从一个人的谈吐上看看。这是其一。
也有文人的文学功底不太好,但肚子里装的“墨水”少不要紧,写文章够用就行。所以还可以看一个人的文章写得如何,用何笔法,其中有何等用意、何等典故。这是其二。
这是主要的两种方法。
风骨
再者是人的风骨、精神。这是辨别一个人是不是文人的地方,也是辨别一个人是不是好的文人的地方。
文人和普通人其实没什么两样,吃的都是五谷杂粮,手里都是筷子勺子。不会说有什么文人拿笔挖饭吃,吃“墨汁蘸馒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内在。
普通人也有文学修养好的,文学修养不是文人的专利。(虽说有这个内在的,也不一定就是文人。)
风骨和精神,这两个东西都是属于比较玄乎的东西,不好说。其实说风骨就是说精神。精神这个概念太过高深,古今的哲学家弄了几千年,也没弄明白——我还是不说为妙。我说风骨,风骨我熟悉点。
“风骨”这个说法,《文心雕龙》里有专门提及。我这里取一段出来说:
《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沈吟鋪辭,莫先於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若豐藻克贍,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是以綴慮裁篇,務盈守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其為文用,譬征鳥之使翼也。
这段话的翻译是这样的:
《诗经》包括的“六义”,“风”居其首位,它是教化与感染力量的本源,是作者思想感情和精神面貌的具体表现。所以要抒发心中的感情,先要从“风”的教化、感染作用开始;在写作中酝酿、推敲文辞,没有比突出其“骨”更重要的了。因而文辞依赖于“骨”,犹如人体必有躯干;情思中包含着“风”,就像形体中包蕴着血气。运用辞语端正有力,文章就有了躯干;抒发情思明快爽朗,文章就有了感染力量。倘若辞藻艳丽丰富,而风骨不飞扬、不灵动,那文采就不会鲜明,声调也不会有力。因而运思作文,务必要保持旺盛的志气,刚健的文辞切实表述了情思,文章才能有新的光辉,风骨在文章中的作用,就像征鸟远飞要使用它的翅膀一样。
这段译文我取自中华书局文白对译版的《文心雕龙》,多少算是通畅好懂。
人的风骨和文章的风骨其实是一个东西;人有风骨,文章才有风骨。看一个人有没有风骨,可以看他的文章有没有风骨——就是看一个人的文章有没有鲜明的文采和有力的声调,带不带血气,带不带志气,文辞是刚不刚健,文章有没有光辉。
再一个是,风骨作为一个精神世界的内在的东西,它会指导人外在的行为活动。就人的行为来说,“风”是教化和感染人向好的力量,用今天的话讲叫“道德模范”;“骨”是一个人的行动纲领,如文辞依附于文章的“骨”一样,人的社会实践依附于人的“骨”,用今天的话讲叫一个人的指导思想。
我们说“有风骨”,其实和说一个人“有道德”一样。道德不好的人,你能说他“没道德”,也可以说他“道德差”。风骨也是一样的,似乎可以用“有”表示“好”,“没”表示“差”。如今的世界上,几乎人人都在自己的领域发挥着或大或小的道德模范作用,几乎是人人都有或清晰或朦胧的指导思想,也就是说人人都兼有两者,但不见得人人都是文人。
文人该是有一个大的正面的道德模范作用的人,也该是一个有着清晰具体的指导思想的人。这样的道德模范作用要能够让他的行为教化和感染他人,这样的指导思想要能落实到他生活的大事小事上。
我觉得“骨”这个说法很形象,指导人社会实践的思想有些时候就很硬实,人的社会实践就绕着这根骨头来——会根据实践有一定的偏差,像是肉长在骨头上,粘着,但是不可能重合。但这个偏差总归不至于离谱——肉还是要沿着骨头长。
写出好的文章,需要好的文人
我开篇便说了:我是个写文章的,最要我思考的就是怎么写好文章。
我打算要写好文章,所以我要做个好的文人。
虽然说好文章不单是出自好文人,但是好文人是能写出好文章来的。
我自觉得还不算文人,离文人太远——最多算个业余,于是斗胆自称一个“业余文人”。
我是这样认为的:
写出好的文章,需要好的文人。
好的文人他写出好文章的能力比别人强些,如果要写好文章,写好的文章,能源源不断地写出好文章,那么做个好的文人就有需要。
为什么?
因为好的文人,他有文采,他有内在。
文人的文采赋予文章以血肉。
文人的内在赋予文章以筋骨。
好文人作出好文章,造一身好血肉,塑一副好筋骨,天下一等一的好事要成双。
这文章的血肉是文章的形,是文章的内容,一眼看去就让人晓得是如何。
这文章的筋骨是文章的魂,是文章的主旨,一言读来便使人悟到些真味。
文章的血肉、筋骨,都是同等重要。
文章说到底是人来写,是人的一个折射。
里面的一字一句都是对我们某个阶段、某种心理的一个反映。
好的文人,他在文章里反映出来的东西该是好的,能成为文章的内在。
同时好的文人又有能力赋予文章一个好的“形体”(内容)。
写出好的文章,需要好的文人。
我的文章,大多停留在我的手稿上。大多数的文字都没有被电子化,未来难逃被遗忘的命运。我要考虑我写作的事情。
我也一直在尝试着去做一个好的文人,但我至今连文人都不是,斗胆自称了个“业余文人”,但又被人指指点点,说书卷味太重,酸腐味太重。我要考虑我做人的事情。
有时候翻翻自己以前的作品,发现以前的自己真是有才,能想出这样的构思来。
那么现在的我就是无才了吗?
现在的我并不是说无才,只是不再有以前的灵思。
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思考的东西不一样。
过去的我,想着如何去写一篇好文章。
现在的我,想着如何去做一个好文人。
我过去更多从文章本身出发去想,我现在更多从我文章里面的东西和我做人的哲学出发去想。一来二去,文章的内容反倒是疏忽了。
也就是说,努力做个好文人,目的是写出好文章来。这大有“南辕北辙”的意味在,努力的方向和想要的结果是殊途同归的两回事,但是殊途同归也要有一个积累——“南辕北辙”恐怕也要绕地球一圈才能到达终点。
我离“好文人”还差得远,又因为不直接地去追求“好文章”了,所以离“好文章”也差得远。
这样的我,还不是一个好的文人,只能说是一个走在这条绕地球一圈的文人路上的普通人。
也许我未来能有更好的一个“抓手”,能让我平衡“去写好文章”和“去做好文人”两件事。
我写这一段文字,写这一篇文章,有为我自己辩驳三二的考量。
我把这一篇文章作为《東雲談兿·茶酒半日谈》的序。希望我能在写这份随笔集的时候找到这个“抓手”。
文章最后写完,颇有感慨,大概也有些晓得“知也易,行也难”的道理了。
如今正是三伏天左右的时候,天还很热,然而我却又想说“秋意逼人,小心着凉”。
我也许正是这种“身处太近而想的太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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