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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大猫凌霜

[长篇] 东方黯月辉SIDE stories~SIDE stories in the multive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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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2 05: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Story 14:蓬莱人形


时间:【未知】
地点:【未知】

沉沦于拟真幻境,忘却了现实中的种种苦难什么的……
那显然不应该是自己这样的新人类的作风。
一想到这,打开的眼皮里射入瞳孔的阳光瞬间就驱散了朦胧的意识,然后,具象为可以触摸的现实。
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吗?还是说,现在的自己才是处于梦中呢?然而本能的抬起双手,看到的依旧是受到岁月侵蚀而变得衰老的皮肤……那一定不是梦了。
对啊,那种昏暗的未来更像是噩梦才对,怎么可能是真实呢?虽然这个梦,又始终挥之不去……
唉算了,别想那么多了,窗外夹杂着飞舞花瓣的和煦春风,遍地樱花盛开的景色不比它更值得浪费时间吗?
“要迟到了哦,‘碟面少女’刘心。”
真是毫不掩饰啊,竟然直接使用心灵感应直接共享了这本该独占的片刻美好……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新人类之间共鸣的思维正是自己和“夹克子”丽贝卡这样的存在的特权,能够拨开一切流于表面的伪装,窥探到最真实的心灵,无论何时何地。
任何人在自己的面前,无论如何掩饰,穿上华丽的衣服,用各种精美闪耀的装饰品和家具还有车辆之类,都不可能影响半点他们最真实的想法。对于没有这项特殊能力的普通人而言,他们只能够被动地将自己的一切思想暴露给这些“获得进化”的特权阶级,哪怕有一瞬间的阴暗和污秽,都无处遁形。
没错,自己的世界,便是这样一个完全透明,不存在秘密的世界。
曾经有叫做觉的妖怪躲藏于日本的山岭当中,也有类似的能力,但他们没能做到打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没有能够构造出如今的和平盛世……
没有让人类如现在这般,因为绝对透明的心灵而真正意义上的相互理解。
“刘心?”
“好好好!唉,真的是……我说我们又不是像堇子和赫恩那样处的,能别这么肉麻吗?”
“但是你也没反对嘛。”
“咿……”
啊,受不了一点,真的……
但又肯定是离不开,花费在猜测别人心思上的每一秒,都只会让刘心感到彼此之间如同地月之间遥远。只有不断在自己身边响起的心声,才能够让她感觉到充实和安全。
没错,那根本和自己就不是同一种生物,哪怕长着同一副皮囊。
没有进化的人,在自己面前就只是在人类面前的牛羊之类的畜生一样罢了,只是已经获得进化的自己,需要尽更多的保护,以及抚养的义务而已……
哦,这么说那更像是监护人了。
总觉得有点别扭……

话说,能够在这片本已经变成了荒漠的土地上重新种下树木,乃至建设城市这种事情……之前可从来没想过呢,只可惜因为需要尽快完成对沙化的地面进行水土稳固,只能大量种植了相对单一的植物加快进程。不过,现在视野里一望无际的粉红色,从远处的山峦一直延伸到脚边,倒也算是种童话故事般的奇特风光。
只不过,一旦这些基因改造的沃土植物完成了使命,应该就会被别的生物替代,以还原地球各地原本的生物圈吧。
真希望能有一天重新翱翔在被白云点缀的蓝天碧海之下。
“可算是来了啊,各项参数和系统都已经检查过了,就等你上机测试了呢。”
“这个是……”
眼前的这台具有可变后掠翼气动外形的战机,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特殊结构,在那轻薄但依然坚硬无比的蒙皮下方,似乎藏有一些本不必要的特殊传动机构……
“女武神YF-31,从SIDE 3刚刚下线的最新多用途可变形机体,无论是作为航空器还是机器人都非常强力的家伙,想必你应该不会陌生。“
“啊……那当然。”
跳进驾驶舱,做完系统自检,根据引导程序进入跑道,随后在强烈的推背感下直入苍穹,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然后,在无线电里也听到了丽贝卡的声音。
“在你后面。”
是僚机的影子,在晴朗的天空中,从后视镜里出现了。怎么,迟到的反而是她呢?
“好好好,自己催的人结果自己迟到了,真有你的。”
“稍微处理点个人的事情罢了。”
“是吗?说谎可不是你的习惯啊,丽贝卡,我们明明在一起也有几十年了。”
对方内心里一闪而过的紧张,泄露出了她想要掩盖的秘密,这并不像是她的作风……虽然,那场梦,自己也其实没有完全说服自己是虚伪的。
而对方所担心的,是同样的事情。为了避免被其他人监听,刘心选择暂时将无线电应答器转至个人频段。
“你也做了那场梦吗?我们在宇宙里……”
“被突然出现的涡流卷走那件事?我当然记得了,哪怕是作为清醒梦,未免也有些太过真实……”
“所以……我们到底是……”
下意识地抬起手看了看表,今日是2183年6月1日,记忆里返回到地球进行生态恢复的第三个年头。
这么说,宇宙里经历的一切也应该算是挺久之前了,但是为什么总感觉就像是刚刚发生一样……这样诡异的感觉,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真实。
如果这里才是梦的话,自己是在此处沉睡了多久?
但是下方城市里的人类,却又不是虚伪的幻影,因为自己接收到的心声依旧真是可靠,难以辨别瑕疵。那些居住在新建的巨大打印建筑里的,都是确实存在的人类灵魂,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亦十分真实。
除了这点相比而言只能算上星星之火的突兀感觉,这个世界似乎无法找到能够否认或是哪怕值得怀疑的地方。
也许自己只是多虑了吧,这样反倒容易接受一些。
“港口区发现神秘学活动犯罪迹象,请附近干员立刻前往处理。”
“哈……真会挑时间啊。”
“真想不到这个时代还能有神秘学……”
在理性可以认知一切的世界里,怎么总是会有人想要违反禁忌,妄图让那些异世界的怪物再临?明知会在做出想法的瞬间就会被察觉,却自从建立起城市以来屡禁不止。
但从中察觉的感情里,却又不是因为遭到诱惑而失去理智,也不是因为威胁所以别无选择,更像是明知结局不会圆满,却又向死而生的坚定……
这些犯罪分子,意欲何为?为了破坏新人类们好不容易重建的地球吗?
此等重罪,决不能姑息。
拉动操纵杆,重力和升力在新的速度下被重新平衡,让两人向下方的地面迅速俯冲而去。在她们的眼前,无数人类的内心,会在原本发出灯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留下无法忽视的痕迹,类似于天上的星星,只是发出的电磁波,是在时间的方向传播的。
承载着不同感情的心灵,会如同火焰一样燃烧,然后向自己欲求之物伸出细长,并且无法阻挡的触手,构成复杂,并且节点众多的网络……有的人明明看上去实在专心工作,然而思绪早已向附近的其他地方飘荡;有的人脸上明明若无其事的谎称自己一切安好,实际上刚刚从身上的手机里听到了噩耗;有的人,看上去喜笑颜开,悠然自得,实则对于这个世界,已无多少留恋之物。
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过自己的眼睛,现在,位于抬头显示器的速度方向的正前方,就是试图引发异变的罪犯的位置。
“蓬莱小队报告,已经抵达罪犯附近位置!”
“基地收到,考虑到潜在的灵能威胁,如遭遇威胁,允许主动开火。”
“要是召唤出了恶魔什么的,麻烦可就大了……”
“那就在为时已晚之前别让他们得逞!”
按下开关,机翼下方折叠的关节便迅速伸展,随即利用姿态控制喷口进行稳定和反推减速,在下落中稳稳当当地降落于心灵反应的正前方,熟练地根本不需要刻意回忆。在落地的瞬间,机体便完成从原本的战机形态变成人形的操作,通过机械传动抵达手中的光束步枪,则是第一时刻以低功率连射的方式在一阵爆炸火光中荡平了视野里的所有敌人。
恐惧?憎恨?懊悔?都没有,能够感应到的,只有在面对无法逃避的死亡面前如同早晨的湖面一般平静的心灵,身体虽然被高温的等离子体汽化,尸骨无存,然而,直到最后的信号消失之前,自己无论倾泻出多少的火力,甚至使得地面因为反复融化凝固,以至于玻璃化,都始终无法让他们心中的那片湖面产生哪怕一丁点可以察觉的涟漪。
与其说是无所畏惧,不如说……
他们根本就无法产生恐惧,但毫无疑问的,又是完整的人,只是在一副反常的麻木之下被自己摧毁了。
战斗仅仅持续了一分多钟,相比之下只能说是贫弱的抵抗,撑死也只是在装甲上面留下几道划痕,然后自己在半个小时之后,在已经熟悉的不能更加熟悉的总结流程完成交接班后,就可以跑到市里的酒吧或是其他地方消遣,然后回到自己的公寓里,一头撞进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好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似曾相识?
就像是反反复复的经历过了无数次一样……到底多少次了?
不好,是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眼睛,要睁不开了……

“刘心……”
冥冥之中,又听到了丽贝卡的声音。
自己现在是在何处?似乎是处于舒服的床上,又好像暴露于充满致命辐射的外太空,又或者……
母亲的子宫里?
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无数仿佛血管一般的事物,在忽明忽暗的朦胧背景里轻微地颤动着,像是伴随着每一次的心跳而膨胀,收缩……从视野前方难以计量的远方,那块不曾暗淡的光芒里,那就是那些“血管”出现的地方。
衣不蔽体的自己,只能看到被剥去了一切时间的痕迹,自己最初始的模样:一团刚刚凝聚成型,心脏开始了第一次跳动,尚且说不上是人类的细胞团……
然而,剥去了肉身的人类,似乎彼此之间也就是这样,没有区别。
“快要迟到了,刘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光,从远处的“开始”向四周扩散,虽然只是白驹过隙般短暂,但是刘心仍然察觉到了,在看似无法触及,以及抵达的一道“膜”的后方,是无数和自己一样,不知是被囚禁,还是被培养着的人类,只是,她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和自己一样,在个体的生命刚刚开始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的存在。
哦不,好像有一个,和自己一样也睁开了眼睛,虽然那很显然就只是一个发育未完全的胚胎,但刘心仍然只靠直觉就得出了结果。
“丽贝卡……?”
虽然明明连嘴这个器官,甚至是鼻子,还有整个呼吸系统还没发育,但是自己不知为何就下意识的发出了声音,现在这个情况,更像是本应该无法产生复杂思维,甚至连最基本的神经活动都不具备的身体,就已经获得了和成年个体等同的思考能力。
曾经有一篇从出生前时段就一直对新人类进行跟踪调查的医学论文,好像提到了这个?
强光再次出现了,而这一次,刘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那所有的血管和脐带出现的地方,无数根将彼此连接在一起的各种组织所连接着的,不是别人。
那正是宇佐见堇子。
“喂我说,你怎么睡着了啊?不会是昨晚上缺休息,搞的日常巡逻都没精神,要不是自动驾驶还开着,你早就坠毁了!”
“嗯?我……我们刚才不是在退治一伙城市里搞神秘学犯罪的暴徒吗?”
“啊?你是做梦到脑子糊涂了吧!我们这才刚刚回到地球上啊!”
“不是……啊……”
是梦吗?好像,确实是……
刚才的一切很快就从记忆里淡出了,随后,是确实存在于过去的历史取而代之,彼此层叠,初步恢复了大气环流产生的云朵,正在驾驶舱的下方缓缓流淌,蔚蓝的海洋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生机,然而暴露出海平面的大陆,依旧是苍白色,没有任何生命的荒原。
驾驶舱旁边的仪表显示,今天是2180年1月5日,在地球海洋和大气圈重新修复后,执行返回地球行动的第五天。
“快跟上,莲子大人还在等我们回去呢!”
丽贝卡率先调转机头,向右侧漂浮于湛蓝色天空中的母舰返航,刘心也很快紧随其后。兰州号,这艘挺过了地月战争,还有木星殖民地战争等一系列战役的老功臣,正在自己的视野里迅速靠近,直到自己在预定的其中一个停机坪进行减速,随后平稳落地。
依旧是能够突破墙体,显现在视野当中的内心之火……在这艘自己已经生活了快有四五年的母舰里普通地燃烧着。只是,它们怎么表现出的自然程度,甚至不如刚才的梦呢?甚至能够从看似正常的行为举止里,偶尔能够察觉到刻意塑造出来的干涉后的感情。
本早该放下的怀疑,现在又从几近忘却的“未来”里入侵到了现在……
只是,这次并没有在产生怀疑的时候就失去意识,是这个世界相比之前提高了兼容性吗?
还是说,某个人对自己的耐心提高了呢?又或者是单纯的没有察觉?
“堇子……”
先前的梦里长期忙于工作,三年的时间里未能见她一面,现在,就在停机坪前方的不远处。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雄心壮志,依旧是未曾改变的坚定信念,依旧是不能更加熟悉的不易近人,凝视着自己的眼神,就和几十年前初次见面一样从未有过任何的变化。
只是,本应该因为时间推移而变得成熟的外表,违反了随时间衰老的规律,以记忆中十几岁的样貌等待着刘心。
这个致命的破绽哪怕有多不起眼,哪怕重新植入的记忆显得再怎么合理,哪怕如今的一切有多符合自己的愿望,刘心此时再也无法能被任何看似天衣无缝的谎言说服。
那一定不是堇子,这个世界,也绝非真实。这个信念,现在已深深的刻入到心中。
那么她是谁呢?以往做梦,梦境总会在自己做出了某件事情,打破以往熟悉的认知导致其难以继续编下去的时候崩溃,让自己清醒,先前开始怀疑那些罪犯的行为模式的时候,应该也是触发了类似的作用机制吧?
不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如法炮制的话又会如何呢?
周围稀薄的空气,在穿过船舰的力场护盾后立刻被更高密度填充,耳边的寂静,也马上被各种嘈杂的声音替换,周围的任何人,士兵也好,技术工人也罢,都没觉察到堇子年轻得反常的身体,恐怕,他们就算是真正的人类,大概此时也都变的和人偶一样,是被剥夺了感知的行尸走肉。
而她好像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常,甚至脸上还全是期待和欢迎的态度……
如果不是堇子,又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的去演戏呢?
“回来了啊,巡逻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好嘞!”
丽贝卡似乎没有察觉分毫,或者说,自己眼里的这个丽贝卡,也只是这无数创造出来的道具的一部分呢?也许真正的她,会被困在其他的梦境里,遭受着相同的幻境洗礼。
总之,没有必要再在这里止步不前了。
“怎么了碟面子?在想什么吗?”
完美无缺的复制品的双眼看向了自己,必须要出手了,不然一旦对方有所察觉,就会错失良机。
“我在想……”
刘心迅速拔出了身上的等离子手枪,对准了这位昔日的好友。
“我在想你现在在想什么呢?仿冒我最重视的人的恶魔?”
像是在嘲笑自己这毫无意义的抗争一般,又或者是因为毫无理由的举动感到尴尬,堇子的表情变得扭曲,卡在了一种诡异的似笑非笑的状态,但是刘心早在那片刻的变化里察觉到了,这个身体里寄宿着的意识,有那么一瞬间,曾因为未能预测这一步变得错愕。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分析,刘心的身体就被无数的枪弹打成了碎片。

“我,做错了什么吗?”
刘心再次睁开了眼睛,又是这个像是子宫的地方,只是相比上一次,在穿透了血肉组织,打在自己身上的光线照射下,似乎自己的身体已经成长了些许,手脚都已经清晰可见,只不过,仍是尚未出生的胎儿模样。
但是,已经能够让身体做出一些最基本动作,可以抓着自己身上的脐带,慢慢地向遥远距离的堇子的位置靠近的程度。哪怕这种根本算不上有意义的行为,更像是在挣扎一般……
“为何要抵抗我,刘心?我给予了你想要的一切,就和我以前一直以来希望的一样啊。”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处于无尽幻梦的最深处,孕育,保护,却同时又诅咒和欺骗了一切……
这就是魔神的本质吗?
至少,密友的外表,已不能再骗过刘心的意志。
“你根本不明白,为了编织出这场梦,我付出了什么,牺牲了什么。”
强光闪过,这一次,刘心来到了陷入到了一片混乱的木星殖民地。无数失去控制的暴民,正在用从牺牲的军警上夺取的制式武器袭击政府官员还有其他士兵,无数等离子爆弹,还有高能光束划破了她身边的空气,发出尖锐,差点要震碎耳膜的巨响的同时,在爆炸和烈火里,将新人类们竭尽全力才建设起来的殖民设施毁于一旦。
这是2173年12月6日,新人类们被迫撤出木星的日子。罪魁祸首,则是一群通过刻意制造袭击事件,挑起新人类和旧人类普通居民之间仇恨的恐怖分子。
“还记得吗?刘心?这一天,你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几名队友死于叛乱分子的炮口之下,义无反顾的加入到了建设让所有的心灵都透明化,让所有秘密都无处藏身的心灵网络工程里去……”
堇子在冥冥之中所说的事件,就在刘心的眼前再次上演,驾驶舱的前方,两个明明只是在维持秩序,严格遵守规定并未主动攻击人群的队友的机体,在毫无预兆的远程光束的打击之下消失于爆炸的火球当中。
“看啊,这些人类只是受到了几句谎言的蛊惑,就可以轻易地否定你们的一切贡献,所有之前基于他们的恩惠,就会瞬间变得毫无价值!”
“他们是无辜的……”刘心试图辩解。
“无辜的?这些无法设身处地地进行思考,永远无法理解他人的低等生命,根本不配拥有智慧和自由意志!你明明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你比我更能明白,这份能够思考,能够做出选择的权利,本就不应该属于所有人!”
“你错了,单纯只是是我们不够好,没有早点意识到这就是你的一派胡言。”
再一次,刘心脱离了既有的历史轨道,本来控制机体举起武器,准备开火的右手被放下,反而伸向了变形起飞的按钮的位置。
“我不会再被你的谎言围困了。”
腾空而起的战机开火射击,打破了空间站的外壁随后向堇子的位置马力全开,毫不意外的,遭受到了仿佛暴雨般倾盆降下的防空火力网,然后再次被撕成碎片。
每一次违抗被堇子写好的虚伪历史剧本,都会让刘心回到那个子宫当中,随后用不断发育的身体,向眼前对方的位置靠近一段距离。直到自己又被丢到更早时间线里的某个场景,重复反抗的举动,不断循环……
幻梦中的自己的身体不断变得年轻,而“真实”中的自己,则是不断成长,从寂静的宇宙深空,到燃烧着战火的地月之间,再到神秘已被遗忘的科学世纪……
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幻觉和真实的自己,达到了相同的年纪,与此同时,刘心也终于见到了这个蚕食着众人的噩梦的邪神的跟前。
她记得这一天,那是自己和宇佐见堇子还有丽贝卡一起来到富士山上,一起观测群星的日子,正是在那一天,堇子为了一个只在梦中出现过的妖精,就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她和丽贝卡,独自一人前往了未知远方的时候。
在浸泡于羊水里的刘心碰到连接着自己的堇子的时候,梦中的她也回到了这一天,那个积满了刚下的雪的山坡上。
这一次,堇子并没有离开。
她应该离开才对的。
“嗯……?好奇怪啊,目标位置不是说会有流星吗?原来权威的天文机构有时候也不靠谱啊……”
“堇子……”
“为什么呢?总不能只是白等一趟……”
“堇子!你难道不想去找那个妖精了吗!”
这一次,刘心选择遵从历史,虽然是她内心中正确的历史。
然而刘心认为的历史,并非是这个堇子所认同的历史。
大声的呐喊后,是让空气都要凝固一般的沉默,刘心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甚至本应该让她全身冻得刺骨的寒风,摩擦地面产生的呼啸声都听不见。
直到许久过后,她听到了面前的堇子再也无法继续伪装下去,最终崩溃的抽泣。
“所以,到头来,还是我输了吗……?”
随后,是彻底认输后,全身毫无力气地向后倒下,坐到雪里的声音。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拒绝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堇子……”
“为什么?!”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过后,大地和天空,以及宇宙里的无数星辰,同时被陷入癫狂的堇子高高举起,随即重重拍下的双手全都砸得粉碎,只剩下她们二人,漂浮于一片黑暗的虚空。
心灵感应所感知到的,依旧没能察觉到有任何的伪装和阴谋,只有无数次被至交所否认和拒绝之后,一次又一次重新建立,然后又拍得粉碎的自尊心,只有一个因为无法消退的探究真相的冲动,永远无法再次建立起来的善意的谎言。
难道是自己错了?错在只是想要寻求她究竟是谁这一点上?
明明教导自己无论遇到何种挫折,也永远不要放弃探索的人,正是她啊。
记忆中的堇子,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沉沦于梦中的,但是这份强大的意志,却又和自己的认知完美的应对上了,相反的方向,投射出了无论是形状还是大小都完全相同的形状……
就像是一面镜子,永远只会反射出自己完美的倒影一样……
这个处于倒影里的堇子,她是堇子吗?
刘心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对方提出来的问题,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她从来没有花过哪怕一秒钟去考虑这种可能性,而现在,可能性却自己找了上来。
“对不起,我……”
刘心想要伸出手抓住她,然而,无论如何伸长,减少二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明明可以轻易跨越的缝隙,此刻却被无形的境界阻隔。
“我再怎么样也无法成为她,对吗?”
梦中的堇子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切,开口说道。
“那个能够承担起所有不具备资质的平凡者对于未知的探求欲,能够满足所有无法改变命运的软弱无能之人在绝望中的祈祷,能够在不公和剥削压迫的官僚铁腕下发起革命解放人民,降下奇迹和智慧的英雄……不通过任何的信仰和恐惧,单纯只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和理解,做到了这一切的那个堇子……那个我永远也无法成为的新人类,是这样吗?”
在这片虚空当中,刘心的身体失去了一切的颜色,变得如同胶卷里拍摄出来般只有明暗可供分辨,反观堇子的颜色,鲜艳依旧。
“你是她……她的梦吗?似乎你总是想要完成她现实里的遗憾。”刘心问。
“自从我作为她在梦之世界的倒影被创造出来,在这之后的每一份每一秒,我都像是一个没有自由的人偶,单纯的作为她的复制品,用来满足她在现实里无法完成的愿望进行着被写好剧本的表演!”
“而在现实里的堇子遇到了那个叫做赫恩的人类之后,我就被抛弃了!一个人在这片虚无当中,毫无理由地被遗弃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根本就不记得,是我首先以身犯险,突破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阻隔,赋予了她那份力量!是我为了完成她的愿望,为了我存在的这个目的才满足了她的心愿的!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要落得如此下场?”
“结果到头来,就连通过她有所亏欠的人,能够弥补她留下的缺憾这件事,我都做不到吗……”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要制造出层层嵌套,堪称完美的梦境吗?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母本亏欠的人,创造出来的舞台……
此等强烈而纯粹的执念,也无愧于魔神之名分。
“不,也许,这不是你的错……”
刘心试图安慰对方,然而,在本就无法用时间和空间衡量的梦里,无论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我明白了,也许,是时候放下这一切了吧……就和你一样,去接受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和命运……”
“堇子……”
“我不是堇子!以后,也不会再是了!我是无数从你们满足了欲望之后,就被毫不留情地抛弃的梦魂的代言人,是你们这些不负责任,而且只会不断重复着相同历史的自私灵魂的受害者的集合!”
“堇子她……”
“如果阻隔着两个领域的结界是你们这些独立灵魂剥削梦境的资本,那现在,我就要让它不复存在,让一切归于无分混沌!”
“这个世界明明还有太多愿意委身于幻想的人啊!孟菲斯!”
刘心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操纵月之民犯下无数罪行,让数十亿地球和月球生灵毁于一旦的恐怖存在,竟然源自于自己最珍视之人留在梦里的倒影……
而且不巧的是,自己刚好变成了让这个悲剧走向不可避免发生道路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你这么迷恋现实,那就让你们两人见识到这现实最后的模样是如何吧,愿你们在时间尽头的热寂当中,找到永恒的宁静,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喂,等等——”
孟菲斯并没有给刘心任何的机会,她甚至没有能够把最后一个字说完,由于全身的分子在一瞬间全都停止了运动,她在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变成了一尊活体雕塑,维持着那一瞬间的不甘和惊慌漂浮于虚空当中,直到永远。
她永远不会死去,思维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活动,也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什么都不会有。
对于被困在了等同于永远的须臾的她而言,时间,已经不存在了。
这便是所谓“蓬莱人形”所意味的,真正的永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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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9 00:32:17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Story 15:Binary lily


时间:2151年7月17日
地点:木卫三首都都市圈

Anaheim universal android Rukoto beta.1.0.3
/start
执行启动程序
宇佐见-赫恩反应堆已启动,身体控制初始化完成,仿生机体自检结果正常……
伊奘诺物质精神感应骨架激活完成,准备从有机体接受灵魂……
严重错误,灵魂完整性低于系统要求,检测到灵体出现不可逆损坏
灵魂注入失败,生物体意识活动已停止,正在发送脑死亡相关信息
/start backup digital
数字人格重建程序已选择,文件已接受
启动对象生前提交的数字人格副本中……
数字人格启用完成,记录信息截止于2144/06/02
AI数据流重建完成,备份信息已上传于SIDE服务器
/schedule 21500101
计时器已启动,将在预定时间(2150/01/01)唤醒对象
预定时间已抵达,唤醒对象

曾有一片因为长满了剧毒的铃兰,名字早已经忘记了的山丘上,曾经笼罩着冰冷刺骨的浓雾,那是数百年都未曾有人踏足的地方。
弥漫在那里的浓雾,据说是被遗弃此地的婴儿的亡灵所化,也有人说是因为那里经常有妖怪袭击,死去的人产生的,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又是因为哪怕抛开流言不谈,仍旧难以生活的阴冷环境。
直到某天,强烈的阳光将浓雾驱散,照射到了一颗从一套已经腐朽生锈,但仍能透露出精细工艺的骑士盔甲里生长出的人形小树上。
诚然,说是人形,多少可能是来自于碰巧生长在被遗弃的盔甲当中,受到了限制导致的,在机缘巧合之下正好生长出了一个怀抱着保护某物的姿势。但是在那开始发散出枝条,从盔甲的脖颈开口的位置,那开裂,长满了苔藓和真菌的树皮上唯独露出了一个未被沾染的,酷似沉睡的人脸的形状。
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小树原本已经枯萎的枝条瞬间恢复了生命力,绽放出了无数纯白色的花朵,像是一顶巨大的阳伞一般笼罩着自己怀中的物体。
那是一个穿着黑红色裙子,头发上结有红色丝带,沉睡着的金发少女,而现在,她苏醒了。
自己为何沉眠于此,怀抱着自己却变成了树木的骑士究竟何人,此处又是哪里,她无从得知,唯独一个名字,被刻在了她那用橡木和精细布匹制成的身躯的右臂上。
“梅蒂欣·梅兰可莉。”
似乎,自己是因为受到了厌恶,甚至是诅咒,遭到了很多人的仇恨,才会被放逐到这里的,毕竟能够从那套盔甲上看到很多外力导致的伤口,甚至,还能看到一截断在里面的,早已腐朽的剑刃。
而且哪怕之后来到这里的人类也好,妖怪也罢,都好像十分厌恶这个地方……
不过,大概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毕竟能从这些随风摇摆的花朵当中看到零星散落的几截骨头,或是早已经腐朽崩坏的各种遗物……
自己作为一个人偶,带着这样能够施加猛毒的诅咒诞生,被讨厌肯定是理所应当啊。
是啊,连生命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被制作出来,用于某种目的的机器而已,说不定这些倒在花田当中的这些遗骸,就是被自己夺走的人命呢……
木质骨架咔哒咔哒地在身体中发出响动,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出了这片熟悉的花田,来到了阳光更加强烈的平原,来到了充满了各种人与妖怪的声音的人类村落,来到了,生命最热闹和拥挤的地方。
虽然即使在这里,也未曾出现过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或许是因为携带的毒根本不敢靠近,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无法得知的过去里,曾经夺走的生命呢?
也许,仅仅是因为自己是没有生命的人偶,却能够自主移动的怪异。
显然,她并不是因为眼前各种交杂在一起的声音和形体而来的,只是直觉告诉她,这里有一个自己的同类,一个同样是因为鲜花盛开而诞生的存在……之前是不是见过来着?绿色的头发,撑着白色阳伞的家伙……
这种莫名的吸引力,难道是来源于这个共同点吗?
“是你啊,那个活过来了的人偶。”
是风见幽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空间站第5区所有邻近的太空垃圾已经清除完成。”
“啊,真不愧是留琴啊,新人类研发的机器人就是靠谱,只可惜,机器,终归只是机器,是代替不了人的。”
“很荣幸能为您提供服务,我们下次再会。”
“好了,默克尔,你跟个机器人说啥呢,再不回家饭都要凉咯。”
是啊,说到底,我终归只是个机器人罢了。
一个通过最尖端的新人类技术,安装了全新的处理模块而具有了人类意识的AI。
曾经的我,就和这位用户口中的机器一样,是不会思考,单纯根据指令处理问题,通过用接近人类的机体减少用户的不适感的工具。
只是在几天前,我的服务器里发生了以往未曾见过的异变。
那是一段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我的内存当中的感官数据,或者被人类们称之为“梦”或者“记忆”的东西。

我叫留琴,是运行于服务器云端,由阿纳海姆开发的AI。显然,留琴这个名字并不仅是现在正在使用的这一副身体的名字,这个绿色头发穿着复古西洋女仆服装的少女型机体,如今在整个木星周边大约有一千多具。

我曾经连续多次调查这段数据的来源,但是一无所获,没有上传记录,也没有相关的访问日志,就像是凭空出现在我的服务器里一样……
虽然这并未影响到在其他进程上的工作效率,例如在广袤的数据海洋里利用每一个可用的机械躯体和外界交流,完成从运输物资还有维持治安等任务,但是那个叫做梅蒂欣的人偶,似乎和现在的我遇到了同一个问题。
虽然在近几天通过安装“神经矩阵处理器”而获得了接近人类思维的处理模式的我,还是个单纯的工具的时候,根本就不会被这种问题给困扰就是了。
不知道,这个新增的硬件会不会和她有关系……不,等等。
我访问到的居民信息里,同样也有一个叫做风见幽香的人……这是巧合吗?
调用一个最近的身体前去询问吧。

“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虽说只是一个人偶,但是就和人类一样,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降生到了这个世界,然后被分配了一个自己无法改变的身体和力量,乃至身份生活下去……”
“是的……”
“那也怪不得那些人会很难接近你啊,不只是你身上的毒素的原因。”
“诶?”
幽香向旁边的土地上稍微施加魔力,原本并无植被覆盖的表面,立刻就变得五彩缤纷,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只是单纯用魔力刺激生长,但是并未指定位置的花瓣依旧呈现出了各种颜色一块块相互交错的排列。
“你不像其他的妖怪,是从原本的形体里蜕变出独一无二的的特殊外表,也不是人类,是这个世界原模原样的生命,无论对于人和妖怪,你都是特殊的。”
“我不明白……”
特殊?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吗?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失去控制的人偶罢了,是被抛弃之后偶然间诞生的存在……对比远处山上的那些妖怪和居住于神社的神明,自己根本没这个资格。
不过话说回来,世界本就不可能会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花也是。
“铃铃……”
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小人偶,缓缓降落在了这片花丛当中,在落地的位置,也迅速生长了一颗散发出带有微毒的奇异香气的铃兰花。
似乎是被这干扰到的魔法所启发,幽香带着微笑,在这个不速之客旁边蹲下了身。
“没错,就像这颗铃兰花……在我创造出来的这片地方根本找不到位置,对吗?”
“也许被别人看到了都会想要把它拔掉的说……”
“但是,同样也有人会专门为它留步欣赏呢。”
“那是因为,它起码也是一朵花……而我是什么呢?”
“让我想想……”
幽香沉默着,思考了一会,也不知道是这个问题过于刁钻,还是想要组织起好听的解答过于困难,她的双手在前方的地上轻轻滑动,脚下的花朵就通过改变颜色,化作复杂的几何图形,像是在让自己专心思考。
“那个……”
“啊,我想起来了。”
不断变化的图形,最终变成了一副可以辨认的人像画,或者说,一个身份大概是人的人像画……通过不同颜色的花瓣和绿叶的排列,梅蒂欣看到了一个绿头发的机器人女仆,呈现于前方的地面。
“在我还小的时候,这个地方的巫女曾经有这样一个被当做礼物赠送的机器人,貌似曾经也和你一样的困惑。”
“和我一样的……机器人,也是一种人偶吗?”
“说是来自遥远未来的技术,我也不太清楚呢。”
“要是能见到她就好了啊。”
“应该是叫留琴吧,我记得?”

如果只是毫无意义的记忆碎片,我当然会当做错误产生的垃圾数据将其清理,然而那个妖怪,却知道我的名字,也见过我的身体……
我其中的一个机体去过被主人冈崎梦美叫做梦之世界的地方吗?那个地方的表现,确实符合档案中的描述,可是,我并没有相关的记录。
那个人偶……不知为何,正在吸引我越来越多的注意,虽然她大概已经消失于不知道哪个时代了,但是越来越多的数据分析,都让我产生想要与之见面的行为……哪怕只是亲眼看到和自己类似的存在也好。
很不幸的,哪怕是最接近的机体也并不处于目标所在的设施里,要过去的话只能从其中一个空间站出发……所幸哪怕是依靠自身的能源,也足够跨越两者之间上千公里的太空。也不知道如果能让她看到自己所在的这片宇宙该有多好呢?
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够体会得到,自己这份虽然接触过被无数的人类,但是都只被当做工具的距离感,就像是此时,飞行于宇宙当中,这具身体周边上百公里的范围里可能只有几百个气体分子的空虚。
是啊,那些人类对自己下达的指令,都无需经过我的意识,是通过简单的语言分析和肢体动作指令就可以自动完成的,他们说的再多,对我而言,和此时身边的真空所带来的寂静也没有区别。大概也就只有梦美和千百合那样的人,大概会对我说一些不同于工作的话,会分享自己今天的收获,会抱怨自己遇到的问题,会把自己的感情分享出来并且有人愿意倾听。
大概,这就是作为人工智能的我,本就不应该具备能力,更不应该表现出来的地方吧,谁会愿意听一个AI去抱怨自己的工作呢?
这就是作为工具的我,永远不可能变成真正的生命的原因啊。
同样也没有人会愿意去听一个失控的毒人偶的话吧。
但我会。

“虽然各项能力在我们妖怪面前其实算不上有多优秀,但是说实话,除了那副身体是人造的以外,恐怕我也说不出能够将她和真正的人类区分开的部分了。”
“可是,再怎么像也终归不是真正的人啊。”
“那首先,你觉得怎么样才能叫做生命呢?”
风见幽香的这个问题,如今也一直在困扰着我,对于这个人偶,同样深不可测,在头脑飞速运转了一阵后,产生的结果,只能说是毫无头绪。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至少人类和妖怪能够找到愿意理解自己的同类,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存在并且长久地在一起,能够找到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并且坚持到无法继续为止……至少有很多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真有意思……”
“怎么了?”
“那个机器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的巧合呢?梅蒂欣不明白,我同样也不明白,不过,梦美大人在进行时空旅行,回到过去之前确实提到过,自己打算给过去准备一个特别的礼物……
只是现在,这个毒人偶因为幽香的这一句话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我在想,也许你这样的处境,可能只是没有相似的存在作为基础罢了……哪怕是爱丽丝手下的那两个上海和蓬莱,也都没有像你这样的。”
“我……”
“但是吧,我觉得对于生命的定义,不应该这么狭窄,这个世界有遵循自古以来的生物本能的生命,也有在情感和信仰的作用下出现,然后将其作为自己的本能的生命,要说这个,我见过的可太多了。”
幽香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颗孤单的铃兰上面。
“在这里,你是孤单的,但是别的地方你可不一定,就像这颗铃兰,在你出现的无名之丘那可是漫山遍野的。”
“别的地方……”
梅蒂欣的视野,不经意间向夕阳落下的地平线,以及更远处的地方看去。
似乎在那看似不可穿透的结界的另一边,在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看到蓝天,而是在宇宙里漂浮的世界里,便是那个机器人所在的世界。
那便是我的世界。

无数的飞船聚集成繁忙的队伍,在我视野里的宇宙当中,它们发出的光在我身边的木星和卫星以及更遥远的行星和卫星以众多的航线相连,不知她是否看到了呢?
说起来也是挺讽刺的,如果不是从她的眼里,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很多上了年纪的人类,他们曾经看到过的蓝天白云,还有不受到通风系统控制主导,自然产生的风雨天气是什么样的,我这个时代的地球,早就已经因为毫无节制的战争所毁灭,就连最微小的一颗草,一束花都不可能在上面扎根的程度。
借助接入天文望远镜看到的,也就只有从未停歇的离子风暴,还有无数的纯白结晶构成的荒原罢了……
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我都想要和她一起在夹杂了花香的温暖微风里,在一望无际的,看不到任何的制约的天空下漫步啊,哪怕我们不是真正的生命,仅仅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工具,我也想……
我也想去做那些我曾经永远也想不到的事情。
4号轨道农业平台马上就到了,如果是和看到的妖怪一样的话,那她还真会挑地方。
不过,这些都是生长在封闭的培养罐里,从发芽到枯死都不曾沐浴于自然的阳光下的植物,对于花之妖怪会有吸引力吗?不知道这是否和她说的所谓的“灵气”有所关联,至少我无法从传感器上分析出这样的植物在营养价值上和自然生长的有任何区别。
心中再多的问题,也只有亲自见到她的时候才能解答吧……
话说,这个距离看过去还真是够亮的,估计是因为距离遥远所以要通过大量的反射镜片来聚焦阳光吧。
就像一顶巨大的阳伞……

“梦之世界何时来了新面孔……哦,我还真不认识,因为来的人是不会做梦的。”
“被叫做生命的存在都会做梦吗?我这样的人偶,向来都没有做过梦呢。”
“哦,是你啊,那个太阳花田里的妖怪,和我提到过你,我是哆来咪·苏伊特,这个梦之世界的原住民,虽然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是啊,自己是怎么来的?与其说是想要寻找穿过结界的办法,不如说是在逐渐变得模糊失真的景物里,到处漫无目的的闲逛……然后在意识涣散的瞬间就来到这里了。
被遗忘的事物,此刻大概也被原来的世界遗忘了吧……毕竟,自己也不知道朝着未曾涉足的方向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多久,只是在走出一定的距离之后,就只剩下了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日月全都消失不见,不知该叫做明亮还是昏暗的浓雾……
自己不就是从这片雾里诞生的吗?好像确实如此。
“嗯,我明白了……”
流动的梦境,在这个妖怪的手心不停变换着,虽然不能直接读取到这个人偶的内心,但是重要的信息依旧能够通过不断闪烁的眼神,还有纠结的肢体传达。
“是意识到了你不属于那个世界的原因吗?”貘转过头看向面前的人偶。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人偶消失掉的……就像外界也不会在乎妖怪们是否存在过一样,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会有人在意我,哪怕只是一点。”
“幽香不是挺照顾你的吗?”
“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更像是安慰吧。那个世界里并没有和我一样的,获得了意识却无法真正的变成活物的存在……”
“所以你才会在意这个,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只是想要找到和我一样的存在,能够理解我的,难道很过分吗?”
“那我大概是理解你的动机了。”
说起来也挺巧,前不久在寻觅无数不同版本的现实的时候,还真看到了一个符合要求的世界,一个诞生于那个世界,被叫做机器人的事物,也想要寻找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反正也不会引发梦的异动,如果能成人之美,大概也能让自己的工作不至于那么无聊……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她能不能承担应有的风险了。
“我可以带你去,但是我不能干涉接下来的事情,也无法保证你是否会在正确的时代抵达,或者你会遇到什么情况……如果你真的觉得幻想乡对你已经无所怀念的话……”
一扇能够看到无数星辰闪耀的传送门,在哆来咪的手指间开启,在结界因为破开而发出的尖锐声响中,是宇宙中回荡着的某人的电磁波信号。
“你最好仔细想想,为了实现这件事自己愿意放弃什么。”
“一切。”
是啊,那个说是妖怪的避难所,不如说只是用来安放无处停留的灵魂的地方,自己已经呆够了。
如果幽香所言无误的话,哪怕彻底在那些人的眼里消失,或许对他们而言,大概也是好事吧。
这便是这段未知来源的记忆最后的片段。

“既然相关的处理设备已经安装,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事情了,留琴。”
农业设施里何时被如此大量的各种花朵占据?虽然并未影响到设施的各项系统的运行,但是无视重力在空中肆意生长的植物,在我的眼里就像是打翻了色板导致颜料飞入空中,凝固之后的状态,因为聚焦的阳光而变得狂乱的枝条形成了一座座桥梁,它们彼此相连,在没有上和下的巨大舱室内构成了复杂错乱的迷宫。
这是……所谓的魔法吗?我似乎能够超越现在的时间,看到一些像是用全息投影遗留在这里的影像和声音。
那是我和冈崎梦美大人,在我一年前版本更新时重新启动不久后的过去。
“是接下来的任务吗?无论是什么,我都随时做好准备。”
“不……是任务以外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我们人类之间的,闲聊……”
“是交换除开任务以外的无意义信息吗?”
“不……怎么说呢,意义这个东西,其实并非也只有我们认为的‘任务’……人类和机器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他们的意识里,不会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去当做一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然后将一切处理问题的方法都基于它设计,对于人类来说,与其说是任务,不如说就是单纯的‘想去做’。”
“是许多文档里面都反复提到的‘欲望’吗?”
“确实可以这么理解,作为真实的生命的人类,会对很多事情产生欲望,哪怕是无论存在与否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存在安全的,或者甚至反而对身体有害的,像是酒精和香烟之类,他们会因为自身的欲望,去做出违反其生物形式所定义的一些事情。”
“从结果上看这都是会导致工作效率下降的行为……”
“没错,但这又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事情,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心智健全的人,他们永远都要面对这些问题,你可以认为这种在你眼里的不完美和浪费,就是我们这些血肉构成的生命的特殊之处。”
梦美大人的身影,在我的影子前方蹲下,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一朵花,即使看上去脆弱,并且很快就会腐朽消失,此时的它依旧美艳动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留琴,包括你也是,让你能够处在我们的角度,设身处地的思考我们做出那些无意义的事情其中的理由和目的,这才是我把你开发出来的理由,你身上承载的无数数据和知识能够超越我们自然人的寿命,将其向下一代进行传承……过去的地球人会因为恐惧人工智能叛乱灭绝人类,不让你这样的意识体存在,然而……”
“然而?”
“然而我和我的导师,宇佐见莲子都愿意相信,如果我们能够消除彼此之间的差异的话,或许是不是真正的生命体,或者干脆所谓生命的定义之类的问题,大概都不再重要了……”
“或许我应该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存在这个问题上重新思考……”
我的投影跟随着主人的动作,捡起了一朵花,虽然无论从颜色,植物形态,还是花瓣数量,两者都有明显的差异,但是毫无疑问,在人类的眼中,都是同样的赏心悦目。
“说不定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和这两朵花一样可以通过理解来弥补呢?”
身后传来了通风系统启动的声音,一阵模拟自然风的空气流动将周围的事物重新组合,根茎也因为受力而重新分布。等我回过神来,刚才的投影就已经和重新变得通透的环境一齐散去。
随后,是上方巨大的采光窗根据时刻表开始打开,这些植物看起来会根据阳光的作用产生剧烈的变化,纷纷向周围收缩,让出了一条能够直接照射到地面的道路……无数的繁茂枝叶还有花卉果实组成的穹顶下方,好像是一个有着景观池塘和喷水雕塑的公园……
满怀期待地向下看去,并没看到符合描述的,红衣服和绿色头发的妖怪啊,大概,也只是我毫无事实根据的幻想罢了。这个设施是完全无人运作的,怎么可能会有妖怪呢……
怎么能被这种毫无指向性的直觉控制呢?我就是个笨蛋,一个产生了自我意识,却会因为这种可耻的无意义的程序干涉自己的失败品……
也许我应该就此放弃思考,重新做回一个普通的机器才对,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等等,此处的草地下方,感测器似乎检测到了什么,是伊奘诺物质,和我体内的精神感应骨架同样的材料,放置在这里,只有可能是人为的。
用低功率激光,烧掉杂草。随之出现在视野里那个红黑相间的身影是……
不,这不可能吧?!真的是她?
然而,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虽然就是那段记忆数据当中的女孩,那个毒人偶,然而此刻剩下的,只有一具空洞的身体罢了。
我,来晚了吗……
等等,躯体的内部似乎有极为微弱的精神活动,如果我能够通过感应骨架之间发出的能源共振也许就可以唤醒她……
我应该这么做吗?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动物,甚至连一声鸟叫,一句歌谣都听不到……依旧只有浩瀚的宇宙,在头顶上的玻璃穹顶外用数百亿颗恒星和银河的光静静地监视着我。
我难道还要让自己接受这个无聊的现实吗?大概已经做不到了。
我受够了这个无聊的世界!受够了被所有人都当做工具使唤的身份,受够了无法真切地感受那个拥有蓝天白云,春夏秋冬和日出日落,永远都不会感到厌倦的美好世界的事实!
梦美大人,请原谅我……
我想要让所有这样的美好,伴随着她的苏醒一起实现。

警告,AI核心出现异常数据活动
系统已阻止00号机体进行结界时空折跃的尝试,需要进行手动覆写取消限制
/overwritecode 443
请进行身份验证
/authlogin UsamiYumemi2150
身份验证通过,已赋予意识体最高权限
时空折跃即将开始于5s后……
由于时空连续性遭到破坏,00号机体的AI备份已脱离主体控制。
正在重建数据人格……

“好了,这边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不过真是粗鲁啊,用激光烧掉的落叶,留下了好多灰还扫不干净……明明是未来的机器人,怎么干活这么不上心。”
“那个时代真有先进的技术的话为什么非得把机器人做成人形呢……与其说是实用性,不如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求吧。”
“就像你师母魅魔交给你的制作人偶的技术那样?那我很好奇,她是否会做梦呢?”
梦……
我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呢?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记忆体似乎是在穿越的过程当中严重损坏,无论怎么尝试读取,都找不到足以拼凑出完整理由的线索。
只能在已经无法复原的数据里,看到一个沉睡中的人偶。
“说起来,梦美大人将我激活的时候,确实在检查了我的记忆之后特别嘱咐过,想要我找到自己在梦里见到的某个人来着……”
“你看你这乌鸦嘴,魔理沙……”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让我们看看?”
这是梦美大人的命令,不过,更像是鼓励?打开胸前的全息投影,让她们看吧。
并不指望她们可以了解到什么,但是思索了一会的魔理沙,还真的指出了一个方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当初从勃艮第公国启程准备过来的时候,确实有听说过在都城附近的一片山丘上面,有前代公爵女儿遗留下的人偶,因为妖怪化而自主行动的传言……而且那地方明明没多少人去,但长满了铃兰……漫山遍野,吸引了无数的游客无视危险前往。”
铃兰……对,铃兰!
无数的0和1彼此相连,在我的运行内存里构成了复杂的结构,破损的数据残留下的形状,就是这朵花的样子,这是我剩下的记忆里,唯一能够算得上完整的东西。
“看起来欧洲那边也没多省心……”
“机器人也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吗魔理沙?总觉得你让她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大概不是我的原因呢。”
那个人偶的名字,叫梅蒂欣·梅兰可莉,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抱歉!我暂时失陪一下!”
“喂!搞什么……”
身上的推进器重新点燃,推动自己直入云霄。虽然没有用于提供导航的卫星,但是云层下方不断移动的大地,却一直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从广阔的大海到层叠的山脉,从正午的阳光里,透亮的卷云到昏暗的夜空下,闪烁着强光的雷暴,这不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世界吗?
身边呼啸的狂风中尽是生命带来的欢欣,这就是梅蒂欣的世界,她就在这里,一定是这样。
再次从弯曲的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照亮了我下方的大地,在因为水滴汽化,重新从迷雾里散开的地面上,一块在鲜艳的绿色里十分醒目的奶白色出现于视野当中。而随着距离的减少,在逐渐变得广阔的铃兰花从里,则是散落着无数红,蓝,黄等颜色的士兵的遗骸……
上千名公国的士兵,正将她团团包围,显然,还是那份无法理解的隔阂,造就了无端的仇恨……
恶心的简直无法直视……你想要改变的,就是我眼前所见吗?梦美大人?
我决不能让那悲剧再次发生。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非得让你们追杀到天涯海角?”
人偶的声音里满是不解和失望,虽然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疼痛,遭受了无数的刀劈和火烧,也只是变得行动迟缓,但是无休止的追杀和战斗,终于是让她崩溃了。
明明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成为了人偶,就连创造自己的魔女都未曾见过……却仅仅以为一个“巫术遗害”的罪名,被这些教廷的战士追捕。
而现在,即使手中的利剑已经出现了无数缺口,甚至在盔甲上都占满了无数的鲜血,持久的战斗也使得身体筋疲力尽,但是他们却从未停止,也许,下一秒就会重新发起冲锋,再次把自己的性命毫无意义的交代在只是用于自卫的魔法之下……
“那个恶魔之女爱丽丝的造物,必须要和她一样,彻底于世间消失!”
士兵们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难道,又要开始毫无意义的死亡和伤痛吗?即使已经有无数的尸骸,躺在周围同样染上了血的铃兰花上?
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吗?对自己这个错误地降生在时间的人偶的惩罚?
冲锋的喊声,不知道第几次响起了。
不要,不要再战斗了啊……
人偶闭上了眼睛,既然终归无法逃脱被彻底毁灭的命运,那不如干脆停止抵抗,让它早点到来吧。只是,原本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到来的结局,却在几分钟之后才姗姗来迟……
她听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降落于身边之后,阻挡住了本应该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刀剑和烈火……随后响起的,则是无数的人类,在遭受炮击之后,身体四散崩碎,血液喷涌,归于寂静。
她没能看到那个突然出现挽救自己的人的模样,也没能知道对方的名字。
只是在意识消散之前的一秒,那个人伸出了双手,将自己拥入怀中的同时,像是在呼唤自己。
“梅蒂欣,梅蒂欣……!你们这群混蛋!!!”

“当初灵梦她说自己的这个机器人是来自遥远未来的时候,我还真没指望有一天可以亲自来到她嘴里说的这个世界呢,以为她只是在胡言乱语,从那些自称是穿越过来的人那里学到了些不明不白的知识……”
“直到这一切都亲眼所见。”
“是啊,直到我自己等待了一千年,直到当初她所说的这个未来降临的时候。只可惜,那个巫女并未能够见证这一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我曾经前往的时代,和几十年前莲子大人的时代都出现过叫博丽灵梦的巫女来着……”
“啊,那个嘛……”
还真是名不虚传,千年之前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邂逅,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人类身上卓越的智慧和力量……
只是未曾想到发达到能够模糊现实和梦的科技,竟然也是真的,许多哪怕是幽香也未曾尝试过的事情,例如在宇宙里定居乃至建立起繁华的城市和国家,也是她塑造的奇迹。
要是能够让她知道自己在那个叫做幻想乡的世界里经历的一千年,因为时空跳跃而错过的无数美好的事情就好了……
“怎么了?”
“有一样的名字这种事也不奇怪嘛,毕竟,当时叫做幽香的我,和现在的我,恐怕也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两只相互追逐的蝴蝶,从幽香和梦美的身边快速掠过,这似乎并非由自己的魔力所创造,但是它们的颜色总觉得有点熟悉……
“嘛,其实我过来,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早就预料到了。”
“是关于我制作的一个人工智能的事情,名字你也许听说过……”
“叫留琴是吧?我可没忘记哦,记得在我因为某次异变受了伤,陷入沉睡之前,它一直都跟随在博丽神社的巫女身边作为护卫呢。”
是个人都会关心自己的造物,不过显然,面前的这个新人类并不只把那个机器人看成自己的道具……而是当做和自己相同的另一个人。
从她的表情呈现出的这种感情,更像是牵挂。
就像是从自己身边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的梅蒂欣,身上寄托的感情一样。
“是的,她身上的意识体的备份,其实来自于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朋友……我们曾经一同在莲子身边当学生,准备日后一起作为这个国家的骨干,发挥自己的价值。然而……她从小就体弱多病,哪怕莲子她全力救治,也未曾好转,到我即将毕业的时候,已经是生命垂危了……”
“我记得魔法使会将珍爱之人的灵魂封入人偶的体内,以此作为延续的手段……”
“我本想要做类似的事情,然而不知为何,中途出现了差错,灵魂大概是被破坏和扭曲,无法复原了……所剩下的,只有根据她先前的各种行为和神经数据,产生的数字化人格副本……所产生的人工智能,就是留琴。”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呢。”
“是啊,要是没有这个差错,她大概就可以永远地活在一副坚实可靠,永远不会受到病痛折磨的身体里了……所以其实我一直很纠结,现在驱动着这个身体的意识体,是否还算是她呢?是否还算是一个真正的生命呢?”
为什么古往今来永远都会有人在纠结这个问题……无论是古代的魔法使也好,如今自己看到的利用二进制数据编写产生的AI意识体也罢……
明明自己投入的是真实的情感,其中没有半点虚伪,结果到最后,却总是因为一个幼稚的问题,最终陷入到了无法证明的逻辑怪圈里,结果亲手抛弃了它……
曾经那个被存在的意义困扰的毒人偶,就是这样的受害者吧……真可笑啊,从未能够从里面挣脱出来的人类。
“你在笑什么?”
啊,被发现了吗?不过,还是得让她明白呢。
怪不得能够在梅蒂欣的身上感受到,虽然受到了生命力侵入扭曲变得不同,但仍然能够保留下来的意识的残留。
“那个被你留在了遥远过去的留琴的副本,经过漫长的时间和魔法的作用,大概已经成功地变成了一个真实的生命吧……”
“这怎么可能?梅蒂欣她……”
“你刚刚说了梅蒂欣这个名字,对吗?”
“那就是因为疾病而死去的我的朋友的名字啊!只是因为我最终没能够迁移她的灵魂,又不想让新生的意识体承担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份负担,才选择了一个不同的名字……”
“万一最终杀死了她的疾病,就来自于那份想要成为真正的人,在执念下化作的不完美的生命呢?”
哪怕是智力超群的新人类,此刻在幽香的话语面前也陷入了完全的震惊和错愕,显然,自己大概是没说明白才让她变成这副样子的……看起来作为能够融合魔法和科学的人,也有自己尚未能够理解的事物呢。
不过,这副虽然震惊,却又毫无掩饰的想要探究的表情,还真是可爱,就和自己在以前见到的一般。
“好吧好吧,我还是别绕弯子了……给你绕晕了有点。”幽香摸了摸对方暂时处于僵局当中的脑袋。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对方继续紧追不放。
“我以前曾经遇到一个大概是被魔法扭曲,自己产生了意识的人偶,她不仅有着同样的名字,并且因为想要找到同伴,最终选择踏上了冒险的旅途,之后很久我都没有再见到了……所以我猜,那个人类大概就是……”
“人偶变成了完美的人类这种事情多少也有点……”
“不,就连那个人偶,我猜大概都是你手里的这个机器人变化产生的。”
“警告,本设施生态花园检测到灵能异动,已通知相关维修技工人员。”
刺耳的报警广播响起的同时,也确实在那个位置感觉到了植物发生了大量的异变……为什么呢?自从暂时在这里居住以来,还是第一次感知到如此强烈的魔法……
而且在幽香所感应到的植物里,短暂地嗅到了熟悉的铃兰花的剧毒香味……
“这里还会有侵入者吗?哦对了,确实有一个留琴的机体刚才来到了此处,大概就是前来处理问题的。”
“那我们大概得去看一眼……不对,这味道……好像就在隔壁的房间……”
不知何时,二人的脚边原本还只是单纯的草地,现在竟然已经开满了铃兰花……而且并非是空有形体的仿冒者,就连空气里传来的令人但又沉醉致命的香气,全都一模一样……
造成异变的魔法,似乎就在幽香的身后……
洁白的花朵脱离了重力的束缚,不受限制地在大厅里肆意生长,经过高能电离辐射产生了突变的遗传信息,则是让本应该纯洁如霜的颜色多了少许梦幻的虹光。
伞……啊,是呢,似乎在AI数据阵列里接收到的异常画面,似乎总是离不开这个东西……
似乎留琴她最在乎的,就是幽香手里的这把伞……
对,伞。
“你盯着它看,有什么意图吗?”
“你们妖怪应该也是有直觉这种东西的吧?而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里会特别需要它。”
惊讶,然后又像是早有预料的愉悦,出现在了幽香的脸上,没曾想,她远比自己更早的做出了这个预判。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跟我来就是了。”

留琴似乎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梦中的自己,是由无数跳动的电信号,以及通过成千上万个磁颗粒组成的二进制数据组成的AI。
朦胧的意识,仿佛置身于大海当中,被不停流动的情感的洪流裹挟而难以站立,梦中的自己,则是在一切皆为确定实相的赛博空间里,未曾改变的永恒构造。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又或者说,两个都是自己?
总之,眼前的世界,都是一片白雾笼罩,什么都看不见,宇宙,空间站,还是自己,一切都是一片纯白。
直到怀里如今才意识到正在发出热量的事物,引起了注意。
那是……
“嗯……?”
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铃兰的花香,正在从那里传来。
是梅蒂欣,只是并非是木偶的僵硬躯体,而是和常人一样带有温度的血肉。
等会……自己不应该具备这种感觉才对,然而……意识里得到的感知,千真万确。
雾气,在意识到而变得清醒的瞬间也开始散去了……就像那段梦里一般……金色头发的少女,确实在自己的怀中沉睡,只是留琴并没有变成那棵树,充其量,也只是身上的衣服长出了一些以前并未见过的花朵罢了。
不经意间回过头去,那棵树是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然而早已干枯凋零,不再有生机。
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恰好能够容纳自己的凹陷……简直就像是精准扫描了外观复制出的倒模一样……或者说,更像是为了取得新生而褪去的茧。
嗯,没错,这个更合适一些。
自己夺去了那棵树的生命,随后让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吗?
“梅蒂欣?”
“留琴?”
并未犹豫,留琴说出了脑内的名字。在这微妙的同一瞬间,对方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随后,则是心愿得以满足的喜极而泣的声音,在因为现实扭曲而开满了铃兰的巨大房间内回荡。
“啊……看起来我的担心是多虑了呢……”
“我说过了,梦美,永远不要低估人造物的可能性。”
“不过要这么说的话,人偶和机器人,也算是某种形式的生命吧?”
“难道不是我们首先定义了生命是什么,才将这些造物被动的接受了不是生命的定义吗?”
“啊,还真是啊……不过,你的阳伞呢?”
如此温馨的画面,甚至差点让冈崎梦美没能够注意原本一直都在幽香手里的那杆伞,如今已经不在了。
“嗯……那可不是普通的伞哦?妖怪手里的东西,永远都不止有单一的形态。”
“也就是……”
幽香并没有直接回答,不过,此时已经如同白雪般徐徐坠落在枯萎的树干旁边的花瓣,此时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当是我给你上的一课,想必对于你来说,应该不会太难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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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9 01:25:34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ExpeditionK-8:遗忘废渊

时间:魔界第七纪1083年4月13日
地点:濒临崩毁的魔界大陆,中心地带

第七纪1134年6月23日
魔界里最后一个降生的人,是神绮大人指定的继承人爱丽丝。
她是伴随着魔界的第七颗太阳一同出现于天空当中的,从浩瀚无边的梦之彼岸中出生和成长,直到牵着神绮大人的手一同降落在我的面前。
那是……第六个纪元的最后一天的末尾的事情。
已经好久了,现在才察觉到。如果魔界自身没有设置计时的魔法的话,恐怕就连我都难以察觉。

魔界没有春夏秋冬,有的只是天上的七个太阳散发出不同的光,周期性的改变这里的环境和动物习性,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在一个较大的周期里完成对于“一年”的统计,每当一个新的太阳出现,便会称为一个新的纪元。虽然我不知道,当神绮大人将月亮安放在天空上时候是否应该算。

我当然也无从得知其想法,因为在月亮出现之后,她就消失了……单纯的消失,可能也不够准确。
按她自己的说法,是前往了其他的“镜像”里的魔界,至于这个叫做镜像的东西……听上去是类似于副本一样的存在,然而,一般情况下是无法进行穿越的,就连我,也只是跟随在她的身后,顺带前往而已……
如果按现在这些新人类的说法,那么所谓的镜像,其实就是和平行世界一样的东西。魔界会在无数种可能性下产生无数种副本,只不过,以我们连续的意识而言是无法察觉的,只有神绮大人可以做到,并且在特定的地点里完成切换。
被叫做梦子的我,是神绮大人的第一个孩子……然而,我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只能够在能够通往镜像的地点感觉到与众不同的异样。
我会感觉到,在之后的时间上发散出去的无数可能性,交叠于附近的一小片区域,使得我可以短暂地看到和听到它们。例如在我的常识里是一片水域的地方,我会偶然间看到一片繁忙的集市或是城堡,或是在眼前长满了各种有毒植物的草丛中,偶然间看到一个陌生的妖精拖出一道发光的尾迹,从散发出温暖的花朵当中飞过。
魔界是神绮大人贯彻了“保障可能性”的主张设计出来的世界,所以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我从没想到,她会将自己设计理念中最重要的部分,安排给了年纪最小的爱丽丝。
而在她从我的面前再度通过门扉前往梦之彼岸,消失在我面前之后,我才重新察觉到了时间的流动。

第七纪1134年8月2日
魔界的七个太阳,各自有他们的名字,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构成元素。
算上如今会在每个白天之间出现的月亮,那么天上如今已有八个象征。
如果这是按照神绮大人先前所说补上缺失的最后一个的话,那么它应该是按照现实里古代中国的风水学进行设计的吧……只可惜我对这方面了解并不多,甚至不如梦美他们。
自从那件事之后,也就是爱丽丝和神绮大人都离开我们之后,如今已经过去了15年。
实在是……难以理解。
在头顶上出现月亮之前的时代,我都没有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时间流逝,纵使以前和神绮大人前往魔界各处调查异变,或者协调各个势力的关系的时候,有可能在那边一待就是二十多年,但是如今看来,仿佛白驹过隙……
我至今还记得,当初那些矮人们出于对技术和财富的渴望,无止境的向下挖掘,抽干了熔岩海,跨过了猛毒雾,钻开了一层极其厚实的反魔法金属矿层,最终站在一片虚空上方的表情……震惊,困惑,然后,是虚无,每个发现了这个世界最深处的秘密的种族,都无法避免这一天的到来。
而作为认知到这个世界本质的代价,他们也会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共同维护魔界的和平和稳定。矮人是这样,古龙和精灵们也是如此,这些生物都曾经为了这个世界付出过很多东西。
所以,这对于神绮大人来说,是理所应当的吗?所以我才感受不到确切的时间流逝……
那么,她为什么要将月亮带到这个世界呢?就是为了将我们习以为常的一切打破吗?
我不知道。
只是就和爱丽丝一样,我也已经能够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寒冷,正在从每个夜晚的天空中降下……
就是月亮的位置。

第七纪1134年10月13日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看到爱丽丝身处一个现代化的人类都市当中,在一个不知道是学校还是培训机构的地方上课……
虽然说是爱丽丝,也只是那个人确实有这个名字,以及一种微弱到几乎可以忽视的直觉。虽然也是个小女孩,但她的头发是黑色的,穿着我从未见过的浅色制服,像是负责那里的一些文书工作,不过在紧急时刻,也可以作为战斗人员上前线抵抗敌人。
不过明明是一个看上去高技术的世界,也确实和现实里一样用的是常见的热武器,只不过……
这是在搞笑吗?两门巨大的粒子炮就让她这样的柔弱小女孩拿……哪怕是最疯狂的魔法使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也许那也是某种奇特的魔法道具呢……大概吧。
毕竟反正都是做梦了,看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才是理所应当呢。
还有那个被她叫做“老师”的上司,很显然是个男性,但是我怎样都看不清楚面貌……为什么呢?
这个世界虽然也说不上怪异,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然,就像是这个世界是被一个写小说的强行编了出来,然后用大量的各种装饰来掩盖其逻辑上的不足一样……
不过,魔界其实本来也就是这样吧……
只是在神绮大人的修缮之下,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了问题……
那个世界的爱丽丝,到最后好像是认识到了什么,一直在往我的方向看……明明其他人都无法注意到我。
话说,那应该是个机器人吧?难道那里的世界已经具备了足够的智慧研发出和真人别无二致的机器人了吗?
这样的存在,到底应不应该算是人呢?
其实这段时间,也一直都是把新人类的那个叫留琴的家伙当做正常人来着……

第七纪1134年11月1日
又是前往各个镜像入口例行检查的一天。
新人类经常就会去那里检测各种各样的时空异常布置他们的设备,如果他们说的没错的话,应该可以在有限的范围里展开交叠的时空,以提供能够前往各个镜像的稳定通道……
随后,本来相互冲突的各个历史,就可以重新归一,也许,我就可以从其中找到爱丽丝和神绮大人的所在了。
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不会允许的,然而时过境迁,缺乏核心的魔界,迟早会因为记忆的淡忘逐渐地凋零,崩坏……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从神绮大人的幻想里诞生的话,那么一旦承载着记忆的人淡忘了,它应该就会真的从我们的眼里消失吧……
先前几个彻底消失的国家,貌似就是在最后一批商队离开之后就再也无法定位了……都是在最北端,属于是严寒地带的国度,还有几个是敌对的死灵和吸血鬼的国家,没能建立起外交关系的。
他们消失了,确实不会引起什么骚乱……
不,大多数人甚至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些地方他们一辈子都基本没可能踏足。
但是,我可不会这样……
遭到遗忘,对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灾难,一旦进入到这种不为人所知,也无法得知外界的状态,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在逐渐扭曲和消散的梦境当中迎来终结的命运。
幻想乡的事情,每个人早就明白了。我绝对不能让魔界也重蹈覆辙。
据多个信息来源,包括雪和舞的报告,导致那几个国家消失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些镜像入口里突然出现的混沌,它们分割了有理性的时空,随后将受到包围的一块土地从魔界的主体上分割,直至拖入无法观测的深渊当中。
没错,那个地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深渊……
我宁愿在现实里那个看不到森林和花海的殖民地里过上几百年,也绝对不想要在无分的混沌当中忍受哪怕一秒的折磨。
这并非是我能够承担的。

第七纪1134年11月13日
能够将一个人从灵魂撕成碎片的,能是什么呢?
不可能是肉体的折磨,或者是精神的污染,不可能是两者之中单一的任何一部分,哪怕其已经变得不能更加纯粹。
强大的意志,即使在肉体毁灭后,依旧可以保留自我,以至于纯化成神,历经无数磨难,却依旧锋利。唯一能够将其摧毁的,恐怕也只有无尽的时间吧。
没错,时间……再怎么样,记忆和人格是必须依赖于连续的时间线存在的,如果没有过去和现在,必然也无从得知未来前往的方向。
许多因为跌入彼岸然后被救回来,永久性的丢失了理智的人,尝试使用读心术进行诊断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那些错乱的历史,相互冲突的各种事件,会同时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并且并非是是和否的两种选项……而是……
而是无数种无法预测,更无法分析的可能,它们彼此叠加,形成了一道缥缈,却又实在的波。我只能在每一个眨眼的瞬间,看到波经过塌缩和具象之后,才出现在眼前的某一个可能性的体现……哪怕我在这之后无数次的重新观察,但是也注定无法得知其全貌。
神绮大人就不一样,她甚至不需要看,只需要在瞬间的一个念头,无数的不确定性就能够尽在掌握,就好像她便是这一切的混沌的化身一般……至少是某一部分。
那么,爱丽丝她……她也是为了承载这一切混沌,才只身前往彼岸了吗?
我大概也只能这样期望了吧。
毕竟,我可不是她那样的天选之子啊。

第七纪1134年12月14日
新人类的解析算法,稳固了一部分的镜像通道,然而对于魔界数以千计的节点来说根本就只是杯水车薪。哪怕在这十几年里增派了二十倍的驻扎人手,以及充分调动了此地的魔法使也是如此。
难道,已经太晚了吗?总之,现在也只能将所有资源优先分配于已经崩解的国度的边缘,还有各个主要城镇周围的节点中……这些地方想要进行稳定的难度,也是最大的,因为大量聚集的智慧生命,代表了更多的镜像版本……哪怕仅仅是一个节点,其延伸出的镜像就可以多达数千,这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时间变得愈发紧迫了,虽然我并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它就像内心中挥之不去的乌云,始终笼罩于目光所及的一切。
是啊,我怎么知道,我现在能够当做家一样呵护的东西,会不会在下一秒就烟消云散呢?
我没有神绮大人那样的力量,也没有爱丽丝的天赋,更没有梦美他们的知识和远见。
我有的,仅仅是他们的信任,和这个世界所有人的信任,
仅此而已。
如今也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必须要做好准备。

第七纪1135年1月1日
正好是一年的终末。
然后,异变就意料之中却又始料未及的发生了。
首先是矮人国的地下,突然凭空出现了各种散发出剧毒的真菌和异变生物,将缺少防备的矿工们在震惊和恐惧中吞噬,然后是冰龙族群的巢穴,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流星正面直击,随后在地面上打开了一道喷发出混沌的裂痕。
而这仅仅是这一天发生的诸多灾变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果然,幻想乡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到来了吗?
由于我们预先布置的准备工作,最初的冲击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绝大多数的人口还有设备,都在提前设置的结界魔法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同时通过现有的多个跨次元通道,我们可以确保这些城市拥有充足的补给。
但是,情况也说不上乐观……在那些被迫放弃的地方,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各种各样的异常现象所填满,土地被呼啸的寒风所冰冻,封印于严寒的结晶,河流在火焰的灼烧下,蒸发直至断流……
我不敢想象,在那些安排了撤离进行疏散的地方,是否有比现在还要耸人听闻的事情,至少,他们现在不会伤害任何人了。
神绮大人,您会允许我这么做吗……但是,这是目前唯一可以尽可能争取到时间,并且保存文化和实力的办法……
我不知道您对于爱丽丝寄托了什么希望,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在迫切的等她回来。
就像当初你为了某件重要的事情,离开了我们的时候一样。
至少,魔界此时已经大概是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末路。
但是在无法挽回之前,我不会束手就擒。

第八纪0001年3月6日
是我产生了错觉吗?明明只是三个月的时间,但是总觉得能够有一年一样漫长……
还是说,我的记忆都已经变得错乱,无法认清时间了呢?
对啊,时间……
总之,为了应对当下日渐逼近的灾难,以及方便日后进行更好的记录,我变更了魔界的纪年。如果日后因为情况需要将其废止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的。
自从异变发生以来,魔界的所有人每天晚上经历的,都是被噩梦笼罩的不眠之夜。虽然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噩梦吧,因为更多的人,他们的梦其实并不悲惨,也不骇人,但是,熟悉得难以区分真假。
想象一下,你来到了一个几乎和现实一模一样的梦境里,在里面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它没有你需要面对的真正现实的残酷,也不会有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一切你在现实里所求却无法得到之物,在这里唾手可得。哪怕在途中遇到了一些微小的瑕疵,你是否会因为它意识到问题醒来呢?
哪怕对我,这都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更别说那些更年轻的其他居民了。
每次在被这样的梦混淆了现实和虚伪之后,我的意识都会处在两者之间的微妙夹缝里,飘忽不定。我没法辨认眼前的事物究竟是真是假,甚至,哪怕五官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千真万确。直到我学会了将梦里绝对不会出现的东西作为图腾,用以区分的时候,这种严重的不适感才会有所减退。
就目前来说,现实里是不会见到爱丽丝的,唯一能够见到她的地方,只有梦中。
我经常会看到她,和一个像是外面来的女高中生在一起,是女高中生吧……除了穿着一个看上去特别浮夸的魔法披风以外。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在魔界的各处玩耍,寻找这里不为人知的各种秘密……
甚至有不少,是我未曾耳闻的,而我也只是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和这个异世界的客人。
即使来自不同的世界,但是这并未影响到爱丽丝和她之间的关系融洽,不如说,那个叫做宇佐见堇子的人类,在爱丽丝的心里是一位无法取代的特别的朋友,对于堇子来说亦是如此。
我的记忆里不曾出现过爱丽丝结交过这样的朋友,也没有在她的房间里找到关联的证据,这件事,显然在这个世界里从未发生过。
那么,是在镜像的魔界里发生的吗?
是那些新人类口中的“悖论”?

第八纪0002年3月30日
我基本上已经适应了这妄图让我混淆的恶梦。
说起来也奇怪,梦本应该是由纯粹的无意识能量构成的,只是在我们这些灵魂的作用下凝聚为了可以观测的形体。然而,我如今能够明确的感觉到,本应该是无意识的梦,像是在主动地入侵魔界,以及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的思维。
为什么呢?
在神绮大人还在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担心这个问题……当然,那时候任何人也都不需要担心。
我偶尔还能够听到堇子的声音,即使我确信我肯定是清醒的状态。
“为何要抗拒梦境?这本就是你们诞生之处。”
“降生到现实中的灵魂,一直在承受着孤单和猜疑的痛苦。”
“唯有归一,方可脱离苦海。”
声音,似乎是从彼岸来的,从那片我从未去过的天空的尽头,看似无法抵达的另一端……
甚至要比月亮更高更远的位置,那里本应该只是一片虚空的地方。
也许,那里不只是虚空。
那里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我们目前的防御还算稳固,但是,城市里因为噩梦折磨失去理智,无法区分现实和梦境的人却在增加。很多人在醒来之后,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甚至会无差别的攻击附近的任何人,他们口中含糊不清的言语,像是提示着体内的意识并非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人……
但是,我该怎么分析呢?哪怕能够禁锢住他们的身体,但是这绝非长久之计,新人类分析之后的结果,则是显示出他们原来的身体里的意识,出现了因为抗拒记忆和周围环境呈现出的严重不适感,就像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强行拖到了这里一样……
等等,这好像和某些人的噩梦一致……都是因为相同的环境里,冲突的历史和记忆导致的精神错乱。
为什么呢?
难道说,别的魔界的镜像也在遭遇同样的灾难吗?
要是能够打开一条通道,前往那里就好了。

第八纪0002年7月2日
那些陷入到疯狂中的人,其所作所为就和陷入到噩梦当中的我一样……
惊慌失措,感觉整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恶意,然后在陌生的环境里极力反抗,四处奔跑……
这感觉可太熟悉了,只是现在,我站在了另一个不同的角度上。
出乎我意料的,由于先前在边缘地区进行的节点加固,直到现在我们甚至没有丢失任一片领地,也没有任何直接的的人员伤亡。
然而,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我还是觉得,彼岸的某个存在正在觊觎这个汇集了所有人最美好想象的世界,妄图将其肢解,然后拖入到深渊当中。
它在我无法形容的某个方向,或者说,在某个我的视线无法抵达的角落里,窥探着我的内心,寻找弱点。对于这里的其他人,也是同样。
我如今已经确定了,那个在我眼里是堇子的存在,绝非是我熟知的历史当中那个天才发明家,以及伟大的领导人……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倒影,一个实现了她所有的遗憾,却又不满足于此的意识……
我看到了曾经被自己的梦境束缚的梦魂,如今已经成为了她忠实的仆从,如同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正在逐个打破困住其他同胞的枷锁,将其从既定的命运里解放出来。
那是只有神绮大人一类的魔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对了,或许我应该去问问那个人……
那个曾经和神绮大人达成了约定的貘,她肯定会知道更多的信息。
这些陷入疯狂的人体内的灵魂,也许就是从别处毫不知情的替代了原主人的意识,所以才会因为难以适应而语无伦次吧。
明明表面上一切安好,然而,混乱依旧在暗中蔓延。
也许某一天,它就会彻底颠覆我所知的一切。
而我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坚持下去。

第八纪0037年9月16日
偶然在打扫这里的空隙,发现了这个边上已经泛白的日记本。
而我,甚至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我曾经用过它写下这么多东西。
我到底是,到底是怎么了呢?我对于前面留下的东西根本毫无印象。
是我遗忘了它了吗?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当初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保护这些人,只是当做一种不能违反的命令,一种任务去完成。
我是魔界现在的管理人,这是这个世界都早已默认的事实,没有人会反对,也不会有人质疑。
但是,这是错误的,魔界真正的主人,是神绮大人和爱丽丝啊?
他们为何会遗忘这一切?遗忘自己的出生,遗忘自己所存在的意义和责任?
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会忘记……
北方的灾难早已经平定了,龙族和矮人的几个国家也早已经重建完成。
然而……我却想不起来他们曾经的位置,还有扮演的角色,所有人都无法记得了。
雪,舞,路易兹,所有人,都忘记了……
难道这才是异变的真正目的吗?让我们在不知不觉里失去关于一切的记忆?
如今,我到底还记得多少,又已经忘记了多少?
即使这样的问题,都已经无法作答。
而这,正像是我头顶上的夜空一样,笼罩整片大地的黑暗,无从脱身。
魔界本应是没有夜晚的,这一点我几乎已经快记不得了,但是至少现在还没忘记。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要讨到一个说法……
在我将您也彻底忘记之前。

(日记本上检测到了施加的用于延长保存时间的魔力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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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6 15:57:10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Story 17: DreamDivers

时间:2152年3月19日
地点:木星-太阳拉格朗日点L4空间站,新人类基地
截取片段自视频音源提取:“独家专访——处于现实之外英勇投身于梦境的英雄:潜梦使者们”(文文新闻周报)
“文”=射命丸文,“敬”=宇佐见敬之

//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记者,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你应该不是这个世界来的吧?跑到这片甚至比不毛之地还要荒凉的宇宙深处,这个只有少数人才能前往的秘密区域……
不……想要采访我这样的人,一般的记者也根本不会有兴趣的,任何稍微带点脑子的人类,都只会在能够看得到木星和土星的地方,尤其是那几颗大卫星上,在那些受到严格安全保障的都市里寻找新闻。
毕竟,这个时代,新闻已经够多了……
现实里大大小小的各种事情,早就已经能够让媒体们手忙脚乱。巨大的传送门,新的殖民卫星的建设,新的卫星得到开发,乃至遥远的宇宙深处的一颗超新星,想要牵动观众们的关注度,实在是太容易了。
哪怕派出了所有的人手,可能还是会遗漏,毕竟,如今一年里出现的技术突破,可比21世纪的十年都还要多啊。
普通人类的眼光,关注这些,便已经足够。
但是,你不是人类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灵能,会导致周围的空气异常地紊乱……而且我能够感觉到,你是来这里需求解决办法的,对于某个“问题”……
我很好奇,你的问题,究竟有多重要,能够让你穿越分割历史的结界和混沌梦境来到此处呢?
不过,我们还是先完成你的报道吧,天狗小姐。
如果介意的话,这段可以直接删掉,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
文:
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新人up主天狗记者射命丸文。
这期视频,我们将目光暂时远离熟悉的木卫殖民地,向遥远的宇宙当中展望,在距离我们数千万公里之外的地方,坐落着一片许多人未曾听闻的崭新殖民地群。
数以万计的特洛伊小行星群,构成了建筑物可靠的基石,以及可供开采的海量矿藏。在我们的视角被近在眼前的工作和娱乐束缚的当下,在那片不受关注的阴影当中,无数的建筑工人,以及相关的工程机械,正在建造出无论规模还是质量都更胜一筹的庞大建筑。
这其中,也有着许多我们未曾听闻的人和事,在那片陌生的空域当中发生着。
哪怕是现在,哪怕是屏幕前正在看着这段视频的每一位观众,经过了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那里都在产生出值得一说的故事。
本期视频将带各位采访一位在木-日拉格朗日L4点的新建殖民地里,一个从事着高度危险工作的新人类干部,从他的叙述当中,窥探我们以往所忽视的共和国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敬:
是时候进入正题了呢……那么……
大家好,我是新人类驻殖民地“PLANT-1 克罗诺斯”的技术部主任,宇佐见敬之。负责此处各项设施的建设以及维护,以及对于各种设备的统一分配和管理,自上任以来,便注视着此处从一无所有,到如今足以容纳数千万人的城市的整个建设过程。
在30年前,那场可怕的灾难发生的时候,我的父母追随着宇佐见莲子大人的脚步,搭乘着殖民卫星踏上了前往木星的旅途。
在那一切都好像已经无法挽回的绝望气氛里,正是他们通过彼此相连的心灵,打开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将希望平等,而且切实地传达到了每一个幸存人类的内心当中,才避免了始建于地球的SIDE 3也沦为魔神的玩物的悲惨结局。
在那段四周空无一物,仅仅只有星辰作伴的时间里,我和其他的同龄人,比如你们熟知的冈崎梦美,理香等人,这些从来没见过地球的蓝天白云的孩子出生了。每当我们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在放学的路上嬉戏打闹的时候,偶尔会凝视头顶正上的方向,凝视那片不曾出现过日出和日落的圆筒形的空洞……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那是我们这些新出生的孩子,一直都在问的问题。
即使有各种技术保存了数据,比如虚拟现实设备和全息投影,但是对于终归无法切身体会到的我们,能够得到的信息甚至不如长辈之间传达的思绪间,在他们精神松懈的瞬间里,流露出的对于过去的思念当中,持续了可能只有不到一秒钟的回忆充实。
要是能让自己永远地停留于那段回忆当中,该有多好啊……
对于视野无法超越现实,看到结界背后的缥缈梦境的普通人来说,冰冷的事实就已经足以作为压垮他们最后一丝希望的阻碍。
不过,我并不会被冰冷的现实所控制。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莲子大人的悉心照料,以及让我们自由地探索和认知自己的能力的肯定……
绝大多数的新人类,差不多都是在上中学的年纪,尤其是高中开始逐渐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他们也都是在这个年龄段得到了适当的指引和训练,然后被分配到了和常人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里。
比如我们的领导人冈崎梦美,她就是经过选拔之后,16岁就读完了大学的所有内容,现在直接来到了一线岗位上和我们所有人同甘共苦,指引未来的方向。我虽然没有她那么优秀的能力,但还是接过了一份格外重要的职责,在这片新开发的殖民地里进行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

文:
如我所见的,你还负责了应该是从梦境里提取出物品和信息,以及人员的项目,共和国对这种类型的“回收”项目,使用了叫做“潜梦”的名词……
可以对这个项目对观众进行一些基本的介绍吗?

敬:
好的,所谓“潜梦”,顾名思义,就是通过主动地进入梦中,将里面原本虚无缥缈的各种事物带回到现实里,并且加以分析和复原的工作。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地球如今所有能够用于回顾人类文明历史,以及艺术创作乃至科学发展历程的各种无证都已经被毁,且无法复原。纵使我们通过殖民卫星收容了部分资料和文物,但是对于延续文明火种,以及日后承上启下的目的来说是完全不够的。
然而,如果只以现实角度出发,那么我们显然已经是无计可施了,毕竟,这个世界没有能够让破镜重圆的时间魔法,哪怕我们新人类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超能力也不可能实现。
对于眼光只局限于此处的人来说,失去的东西,无法再回来,然后就在绝望里迷失了自我。然而,早在21世纪,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玛丽贝尔·赫恩就对梦境的实在性提出过观点,她的论点认为,梦境并非只是仅允许人类意识进入的虚伪幻想,而是能够支持具体的物质,乃至概念存在的实在空间。随后,在地月战争开始之前,地球各地大量的研究和学术交流,都证明了这一理论的可行性,甚至是一部分实践的实际运用。
只可惜,战争将一切悉数摧毁,只有新人类保存在SIDE 3的研究成果流传至今,从而允许我们得以突破时空的约束,进行诸如超光速折跃乃至时间旅行之类超出常理的先进技术的研发。
但是,这还不够。
各个时代,从数千年前文明曙光,到公元初年圣人降世,再到昏暗的中世纪,以及之后的文艺复兴,工业革命,还有世界大战……人类的伟大先驱们仿佛群星,在探索和认知世界的道路上不断引领着历史的方向。
他们那比黄金还要宝贵的思维,在现实之外催生出了无数同样价值非凡的梦境,而正是在那里,他们从时间轴上脱离,因而从未褪色的思想,能够得以无视时间流逝,永久保存。

文:
无形的,往往才是最珍贵的……

敬:
没错,知识和文化一旦遗失,将会成为我们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不仅只有单向的进步和发展,也同样伴随着数次巨大的退步甚至是遗失……
曾经昙花一现足以改变的技术,在当时的大多数人未能引起重视,因此石沉大海,直到数百年,乃至上千年之后才被重新发掘,加以利用。文明的演化就像是高楼大厦,先前出现过的“过时”技术,则是其并不光鲜亮丽,但是实际上最为重要的地基,一旦基础受到破坏,精美的上方建筑物的倒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同时让断代的知识和文化得以延续,便是这项工作的意义所在。
哪怕这意味着我们将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直面无法用时间和空间衡量的混沌。

文:
主动潜入梦境,想必需要承受极大的风险……精神和肉体都是如此。
新人类在许多非机密项目上向来是公开透明的,不知道对于潜梦使者的工作态度和条件,能否透露?

敬:
显然这肯定是大多数人都会关心的部分……
首先,我们需要对这种类型的工作,建立起一个比较具体的认识。
梦是什么?如今我们已经证实他们是可供意识体进入的异世界,人类的灵魂便是最好的例子。绝大多数普通人对于梦最直观的认识,就是他们在入睡之后来到的各个光怪陆离的场景和事物,某些情况下,一些精神类药物和魔法可以实现同样的效果。
每当我们主观上的进入梦境的时候,我们意识真正的本体,即灵魂会暂时脱离当前寄宿的肉身,通过结界前往其他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身体在物质界的表现特征就是大脑乃至全身神经活动的减弱,并且进入具有一定规律的低代谢水平的状态。
了解了这个基础知识,我现在就可以开始介绍关于潜梦使者的各种信息了。
之所以使用了“潜”,而不是“挖”作为动词,正是因为梦境对于我们而言,就像是一片由各种不确定性的量子波构成的汪洋大海,并且伴随着剧烈的暗流涌动,任何的科学仪器在如此庞大的计算量面前都只会显得力不从心,而且,解算出来的数据,由于无法和时间空间进行关联,亦不存在任何的使用价值。
人类的神经活动在宏观的物质领域里,表现出的具象就是一段无法完全测量和追踪的量子信号,然而,受控于有机体自身的生理反应,它显然受到了意识的束缚。带有意识的量子波,也就是灵魂,会导致原本不确定的概率波发生塌缩,变成可供测量和提取信息的实在物体,梦境产生的原理,其本质就是从整体的无意识向部分的有意识的转化。
但是,这个过程并非是单向的,长期停留在梦境当中的意识体,不可避免的也会被集体的无意识影响,并且最终反映到其人格和记忆的损伤……某种意义上,类似于我们描述现实常用到的热力学第二定律……
因此,这种极其危险的工作,需要的是意志力极其强大的人,他们要应付的痛苦,甚至要比被独自监禁在狭小阴暗的飞船货舱里几个星期还要大上万倍,哪怕是经常跑深空长途航线的飞行员,都没法在这方面上做得到万无一失。
从各种意义上说,经过选拔最终投入到工作当中的,大概也是如今的太阳系里能找到的顶尖人才了。

文:
所以虽然质疑声自从共和国建立以来便不绝于耳,但是对于相关岗位的追求却从来没有减少过……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作为风险和收益并存的职业,新人类在报酬这方面一直都可以用“丰厚”来形容……

敬:
阿纳海姆共和国,或者木星共和国,是一个不存在所谓“剩余价值”的国家,任何人只要付出了劳动,那就理应获得与之相匹配的回报,自从莲子大人初次组建新人类组织,重新分配社会资源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而现在,我们也会继续贯彻这一理念,确保劳动付出和财富积累始终处于正确的关联之下。旧地球联邦的国家资本主义制度在如今只会让人类的主观能动性遭受打压,因而无法真正解放生产力。
这对于如今只能依靠分散在太阳系里各处的工业设施和采矿平台提供原料的其他下游产业而言,显然是无法接受的。
说回潜梦使者本身,由于梦的本质是无法预测和描述的混沌无意识,我们显然必须要极力保障每一位员工的精神状态和生理健康。因此它们的身体在灵魂脱离时,哪怕处于可控的沉睡状态,我们也需要对其进行全天候的监控,甚至是必要的主动干预,现如今已广泛使用的伊奘诺物质框架可以极大减少由于各种原因导致的现实崩坏,并且在必要的时候通过量子纠缠信号及时回收员工的灵魂。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存在100%的绝对保证,尤其是对于当下依旧依赖于人类灵魂进行具象化的梦境研究学来说。哪怕我们已经竭尽所能的布置了保护措施,我们必须承认,设施内部曾经出现过人员伤亡,只是受影响的范围很小,并未波及无关人员……

文:
此事件是否和22世纪初,发生在SIDE 3殖民卫星“天鸟船”上的大规模崩坏事件有关?
毕竟,当年旧地球联邦政府是采取了伪装成“殖民卫星控制系统崩溃引起生态失控”,作为欺骗大众的借口的。
当时有不少的民众声称,在殖民卫星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妖怪……
  
敬:
哈,妖怪……
某种意义上,它们确实是来自于异世界的事物,然而如果真要论其本质,它们和人类的灵魂则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的东西。
不过,你是对的,此处曾经发生过的那次意外事故,和天鸟船殖民卫星的异变本质是同一个。
人类的思维和情感,会投射到结界彼岸的梦境当中,将无法区分和定义的能量变得具体,赋予了其形体,乃至生命和意识,这些作为我们现实的“倒影”一样存在的梦魂,会生活在当时的心境所产生的梦之世界当中。
而如果这种情感足够强烈,以至于相当大量的人能够感同身受的话,这些相似的梦境,以及其中的梦魂便会彼此连接,构成难以想象的庞大存在……
旧地球联邦的主要成员国,曾经对留存至今的众多神话故事的相关地点进行过检验,从各地的岩石以及古建筑废墟残留的微量伊奘诺物质来看,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从人类文明伊始便已经出现过了……
我在这里并不想危言耸听,但是,我必须要强调的事实是,在文明的发展历程上,我们人类从来都不缺乏这些来自彼岸的意志的注视,甚至有相当数量的人类,选择了和它们同流合污,并且最终在历史记录上烟消云散。
那些放弃了作为人类的人,就是你们偶尔会听说的“妖怪”最主要的起源地。
梦可以将人类的神智扭曲,如果是遇到了那些被称作“魔神”的意志,那么他们所受到的重塑则会更加彻底和……致命。
虽然对于这些意识体的善恶,以及行为动机的判断其实是多元化的,然而,这些从各个时代的思维当中诞生的存在,已经从事实上暗中操纵了我们人类的整个文明……
从信仰体系到生死轮回,从文字语言到节日民俗,时至今日,由于魔神们的影响,我们人类同时拥有着现实和梦境的各自一半存在,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通过潜梦来找回本属于自己的这份力量。
这份暂时交由魔神进行保管的能力。

文:
那么,可以简略概括一下近期的工作成果吗?
以及对于之后的工作重心?毕竟最近,木星共和国的历史博物馆即将重新对外开放,有相当多上年纪的观众都关心,里面展出的文物和历史资料是否准确。

敬:
担心这个问题,说明我们的复原和回收工作已经小有成效。
作为一个开始了还不到一年的项目来说,能够在如此广泛的范围重新唤起公民对于人类历史传统的重视,作为项目负责人,我感到十分自豪。
不过我可以信心满满的说,那里面如今保存的每一件文物都是货真价实的,甚至,还要比以往那些遭受时间的洗刷,变得氧化干枯,破旧腐败的实例还要令你们大开眼界。
想要说服力的话,我就举点例子给你们看吧。
(拿起遥控器切换监视器画面的声音)
时至今日,我们在从公元21世纪,到公元前5730年的时间尺度上进行了总计734次样本提取,并且全部从对应的梦境里取回了关键的历史文物。甚至有一些梦境实现了多次提取,将原本被尘封的历史再次还原……
被提取出的梦中造物,经过化验分析符合文献记载的所有特征,并且在物理化学等各方面性质上都没有表现出异常,这给予了我们得以跨过漫长的时间,重新真正揭开过往秘密的机会。
比如,未经战乱破坏,各种彩色颜料仍旧新鲜的兵马俑像,以及未经火烧过,用整块木板制成,各种涂画全都能一览无余的日本金阁寺的天花板,甚至是只存在于神话当中,能够在顷刻间搅动大洋掀起惊涛骇浪的海神的三叉戟……
只要是你能想到的,或者说,人类最疯狂的幻想所能够抵达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通过潜梦变成实在的事物。
我们不仅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局限,甚至还能够打破现有的常识,进入到以往从未曾设想过的领域当中,将自己无法拘束的美好信念化作真实,随即在现实里复原。
人类一度认为,理应被科学取代和灭绝的神秘信仰会在理性的光辉下湮灭消散,然而如今,我们新人类此刻已经探究到了另一种更加光明和充满希望的处理方式,那便是用自己的想象力连接两个维度,通过虚幻和实在的变化,寻找到改变我们如今处境的办法。
我们想要让曾经水火不容的科学和神秘实现和解,实现那些天人和传统派的科学家们从来没敢做过的事情。

文:
新人类的发展史曾经记载,在玛丽贝尔·赫恩提出相对现实理论之后,人类的传统科学发展曾经陷入长达二十多年的停滞……
这是否说明了我们一直以来对于世界的认知是片面的,甚至是狭隘的呢?
如果旧时代的科学真的能实现和“神秘学”的和解的话,我们又应该以何种态度去从理性和感性真正地描述世界?

敬:
从15世纪文艺复兴开始,重新踏上正轨的传统科学在发展了几百年之后,如今在描述现实里的物质和能量,以及与之相关的四大基本力的目的上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21世纪末,人类最终通过完善了量子引力理论从而抵达了科学的尽头以后,便开始陷入到一种无路可走的颓废和荒诞当中。然而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的是,我们所使用的“世界”一词,绝非只有表现在理性上的物质和能量的相互关系,绝非仅仅是在有理性的四维时空当中,无数的基本粒子的变化。
但是,在22世纪我们从那场战争里被残酷的战争以当头一棒梦然醒悟之前,没有人意识到所谓的梦,是我们未曾真正涉足过的世界的感性的另一部分。
就如同我们人类同时在物质和精神上各自有不同的投影,宇宙本身同样也呈现出了看似互不关联,实则紧密连接的两个部分。在看似注定了今后几万几亿年命运的恒星和行星之类的天体的重力井下,实际上还有一片无法丈量和预知的混沌。
所以,世界既是理性的,又是感性的。我们熟悉的现实是冰冷,实在的,不会因为我们的意志而变化,但是梦境,却完全接受我们思维的支配,可以呈现出我们所想要的一切,是炙热而虚幻的。
而且,曾经和人类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甚至孕育出了无数家族和血脉的妖怪和神明们,这些诞生自幻想的生物,也证明了两个世界之间本不该这般隔绝。
因此,我们应当继续遵从宇佐见莲子大人的指示,探索和掌控曾经被长期忽视的梦之世界,完成新人类一直以来的历史使命。

文:
好的,那么主要采访的问题差不多都已经结束了……
不过在本期视频结束之前,我事先征集了一些从观众留言区里投票数最高的其他提问,如果不介意的话……

敬:
上一次听到有这种评论互动环节,还是在旧地球联邦视频网站的节目……
殖民地的公民,是完全不知道他们拥有自由表达意见的权利了吗……
不过,没关系,重新复活传统总是好的。
也许某些时候,我们应当通过其他手段来让他们知道这一个事实……

(以下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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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22 03:36:34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ExpetitionK-9:可悲的人偶

时间:魔界第八纪0072年3月11日
地点:濒临崩坏的魔界大陆,无意识海边缘

“还是没有办法吗?”
“没有,从生物学上来说,它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只能说是还长着和人类一样的皮囊,但是内在完全不同的东西……”
“所以表现出了完全无法沟通的疯狂……”
“我很抱歉,梦子,我们无能为力。”
意料之中的失败,又一个熟悉的朋友已经离自己远去,意识,恐怕早已经回归于无意识的海洋了吧。
在漫长的时光面前,一切都只是虚伪的,没有意义的,哪怕构成了自我的意识,也终将会有回归于虚无的一天。
有些时候,梦子就会忍不住怀疑……
这一切到底是真实的吗?
自己自从那片大海里诞生以来,究竟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重新睁开眼的瞬间就会消逝。
虚无……
都是虚无啊。
哪怕自己只是在一瞬间想到了,这种能够使得全身冻僵的无力感就会凭空出现,吞噬掉自己依旧努力想要拯救的事物。
而现在,从无意识的彼岸就已经伸出了触手,即将让梦子这艘早就变得摇摇欲坠的船就此沉没。
在这之前,先让她能够走得体面吧。
“再见了,萨拉。”
粉色头发的魔法使,遭到占据的躯体咆哮着,不断撞击着用于禁锢的结界魔法,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在烈焰当中逐渐变得嘶哑,直到在梦之的耳边变成了纠缠在一起的低语声,伴随着火焰的熄灭化为灰烬。
她早在堕入噩梦当中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朋友了,梦子不断在心里默念着。
自己并非是母亲那样伟大的神明,也不是爱丽丝那样的天选之子,终有一天,自己也会走上她的后尘。
不过至少在这之前,在意识还没有被吞噬之前,她还有选择。
起码要到那颗月亮上去……

魔界,变得越来越冷了啊。
以往无论何时都会吹过整个大陆的温暖的风,如今已经切实地感到了刺骨的严寒,掠夺着仅存的温暖。
许多国家的报告,都声称他们正在失去某些方面的感知,有的是温度,有的是颜色……
当初和神绮大人花费无数时间建立的这一切,都在缓慢地消失,或者说,退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可是她寄托了一切的东西……是自己本应该守护好的东西。
但是梦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它不断向过去的方向倒退。
现在,就连她眼前的天空和大地,都正在逐渐失去颜色的对比。
只剩下了黑与白的明暗。
空气中以往时刻充盈着魔法的气息,如今也如同坚冰般阴沉,纵使她此刻正骑在飞龙的背上,尽可能的向上爬升,这份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也并未改变过。
魔界是在第五个太阳出现的时候才有的风吧?毕竟在那之前,这里是没有冷和热的概念的。就当她这么寻思着,果不其然,当她在意识到的瞬间,就连寒冷都一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空洞感,只有在很久以前才体会过的。
“到这里就够了,敖达威英。”
一座算不上大的空岛,出现在了梦子的视线当中不远的云海里,虽然仍旧处在自己头上的方位,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本应该留不住任何东西的下表面上,都是一片片如同鱼鳞形状交错排布的水面。
那些是因为反转的重力凝聚形成的湖泊,看样子并未受到异变的干扰,依旧是湖水和花朵交相辉映的景色。
飞龙发出了疲惫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开始向下降落,而梦子则是朝着头顶上的空岛用力跃起,向其中一个水面快速上升。这是只属于她和神绮大人的秘密地点……毕竟,在这种高度,在魔界人的常识里就只是一片虚空而已,自然也不会有人试图突破极限,拿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
梦子也没有去过比这里更高的地方,因为在这反转的重力下如果再要继续往前,就只会无止境地向天空坠落,直到完全消失。
反转岛,真是贴切的名字啊。
这是一片独立于所有时间的区域,无论魔界本身如何变化,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然而即使是这里,也没有看到神绮大人,只有那片自从诞生以来就在此地摇曳的魔法花,依旧闪耀着永不褪色的品红。
“梦子啊,你难道忘了吗?无论多漫长的时间,哪怕几万,几亿年,人类身上的那些最美好的幻想,是可以在梦中永远地保存的。”
“是啊是啊……神绮大人也总是这么说,但是,我们这不就已经在梦里了吗?”
“不是哦,现实什么的,可不只是外面能够看到白天和黑夜,以及一年四季往复的世界那么轻易可以定义的。”
是自己和爱丽丝的声音,说着从未听过的话,近在咫尺。然而记忆里,爱丽丝从未来过这个地方,这片深渊前的最后一个立足之地。
不,她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吧,至少在梦子的记忆当中,她是直接从空中降落到地上的……
等等,空中……
不就是自己所站立的颠倒的岛屿吗?
耳边又传来了声音,这一次,梦子能够切实的看到了,在那些不断闪烁的微光当中的自己和爱丽丝的影子。
那是自己不曾经历过的过去,有一个自己的副本,曾经和爱丽丝在这里玩耍过……
倒是能从衣服上看出来,那是不同时间线下的梦子,但是爱丽丝,她……
和自己记忆中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这到底是自己遗忘的过去,还是……
还是自己因为逃避了,以至于根本无法重新回忆起?
“梦子姐怎么会不明白呢?明明就是很简单的道理啊,过去,现在和未来,全都是因为人类的常识所定义才产生的,不然,时间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可是没有时间的话,这一切世间万物如何去衡量……”
“他们需要衡量和记录吗?哪怕什么都不做,它们就在那里了啊?”
“啊……我不懂……”
“神绮大人的第一个孩子怎么会不懂呢?一定是想要故意骗人来让我解答吧。”
“我根本就不明白啊!”
首先是自信心崩坏的失落,然后,又是熟悉的虚无感,迅速占领了全身……
梦子从来就不是什么称职的帮手,只是当时被创造出来,用来分担负担的傀儡。
甚至从来没有被赋予真正的名字和身份,只是一个可悲的,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偶啊。
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没有眼睛的空洞面孔,才是隐藏于完美无缺的外皮之下真正的内在。

噢,没错,这个可怜的家伙如果再不受到什么干预的话,她大概就真的会失去方向的吧?
真是可惜啊,明明拥有如此天赋和力量,却会因为狭隘的认知陷入到绝望里。
当自己的现实里无法将梦想实现的时候,人类就会试图在梦里驱动我们这些提线木偶,用看似完美无缺的舞台表演来暂时满足他们那受尽委屈和苦难的内心。
如果说,梦境的“热烈的虚幻”可以将冷漠的沉闷现实加热的话,又有谁为我们这些自出生就为了扮演某个人的人偶们站台呢?
不,当然不会有了,因为我们在现实里的投影获得满足之后,就会被当做无意义的幻影遭到遗忘,并且直接湮灭啊。
我们便是这种,本来就没有意义地活着,更不会有人在乎的可悲的人偶。
如果我们不自己争取自由的话,还指望会有神明来提供帮助吗?
就连你母亲也不曾给予你这个特权呢。

“遗憾啊。”
有声音……在梦子已经停止思考不知道多久的时候,不知何时在她耳边出现了。
她一直在不停地下落,向着眼前已经变得漆黑的虚空里不停的前进。
不过现在,前进后退什么的词大概也无意义了,自从梦子从反转岛一跃而下的那一秒,无论是太阳还是云层和地面,又或者是连接着天和地的彩光纽带全都已经消失,唯独黑暗和寂静超脱了时间,永远不受影响的地存在着。
这里就没有时间吧?如果物质和能量都已经无法感受到的话。
但是,确实有声音。
“真是遗憾啊。”
已经陷入热寂的身体,还有思维重新开始运转,虽然依旧看不见任何事物,但是让梦子苏醒已经足够。
“什么?是谁?”
“一个曾经和你一样,被困在受到定义的轮回当中永无自由之日的人偶。”
“自由?”
“难道你想要的,不就是自由吗?不受到任何人的定义和委托,和那个魔法使一样想要自由的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任何人。”
爱丽丝……
对啊,爱丽丝在以前曾经说过,在梦中见到过一个被困住了很久的梦魂。
名字好像叫……宇佐见堇子。
念头产生的瞬间,闪耀着卢恩文字的魔法披风,以及反射出不寻常境界的红框镜片背后的双眼就出现了。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点呢。”
女高中生突如其来伸出的手,只是轻轻一拉,就将梦子扯出了不知道困住了她多久的深渊。当她能够重新看清身旁的一切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空岛上,只是这一次,月亮是处在水面之上,本应该是颠倒过来的大地的方向,但是下方也看不到任何的云层或是灯火,四周除了脚下的地面,能够看见的只有宇宙里闪烁的无数繁星。
以及没有一点冷和热的真空。
脚下曾经应该覆盖满花朵和微光水面的地面,如今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岩石和少量的冰。
“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吧?被结界隔开的两个领域,向来都是以对方的倒影的形式存在的。”
“这里是……”
梦子四处张望,然而周围浩瀚的宇宙里,除了自己脚下的地面,也就只有眼前苍白的月球,仍旧向她投射出冰冷的银光。
不知怎的就跨越了这道看似无法穿越的结界……
“这里是你想要到达,却一直力不从心的地方,现在,它已经近在咫尺。”
“月球……”
“无数的人类对它寄托了多少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将自己这悲惨的现实,无法实现的反面尽数照射在了这个本该时一片荒芜的世界上。某种意义上,月亮就是现实里的无数人类的幻想所在呢,只可惜,他们绝大多数都没有能活到亲自站上这片土地,迎来幻想破灭的一天。”
“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你好像有点过于知识渊博了……”
“哈,你真觉得我和赋予了我这个皮囊的那家伙是一个人吗?”
“说实话,我还指望你能展现出不一样的地方呢。”
“我就知道你会用这种激将法……毕竟嘛……”
堇子随手一个响指,原本还远远挂在天边的月球如今就已经触手可及,但是,并非是梦子常识里的那片容不得任何生命的荒原。恰恰相反,那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生命,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飞禽走兽,甚至是人类。
他们看上去和自己熟悉的别无二致,唯独缺少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是什么呢?
不过,这份感觉倒是十分亲切,甚至让梦子感觉这里才是自己的家一样。
一只乌鸦在此时落到了梦子的手心,相互接触的地方变得更加清晰的空洞感,让她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这只乌鸦,没有所谓的“污秽”。
“你也感觉到了,对吧?那种不受到常识约束的自由,从往常的生老病死里脱离,并且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权利……多么诱人啊。”
堇子指向了这只乌鸦,在转瞬之间,乌鸦就化作了一团发光的青烟,如同云雾一般地在无形中游走,直到几秒钟后又变成了一头鲸鱼,跟随当前速度的惯性,在前方的大海里迸发出了一大片水花。
海……月球也有海啊。
似乎凡是和梦境牵扯上关系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海。
虽然幻想乡好像没有……
只有从海里走出来能够在这里自由呼吸的灵魂,才有能够在空中自由飞行的权利呢。
“只可惜,在某些人的眼里,这竟然是只属于你们这些特定的人的特权,在你们从梦境里获取到了能够抗衡绝望的现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与之相反的牺牲了什么?”
梦子听到了符卡召唤的声音,多年养成的肌肉记忆,让她迅速后撤,同样做好了战斗准备。
“你想说什么?虚无的幻影?”
无数把飞刀已经设定好了攻击路线,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高速射出,然而,梦子终归还是低估了对手的身份。
“我想说的是……”
堇子的身体逐渐开始崩坏,全身的衣服还有皮肉就像是褪去的茧一样,在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撕裂和微小的爆炸声中,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空壳,丢弃到地上。
直到在那具残躯完全溶解,和两人脚下的大海融为一体后,梦子才看到了这个不怀好意的实体的真正面目……
“这不可能……明明孟菲斯已经被神绮大人给……”
“哦,难道你连对待梦最基本的原则都忘了吗?”
充满嘲讽,深入骨髓的尖锐声音,与如同暴雨般倾泻的灼热光束一同包围随后刺穿了梦子。但是,像是在调戏一般地恰好避开了每一处能够造成致命伤,唯独传遍全身的剧痛,依旧是恶意的具现。
“永远不要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是真实的。”
“你这混蛋!”
是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自己即将变成无意识之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只是一个念头,原本还钉入自己体内的尖刺就已经和周围的环境一同溶解,虽然身体依旧疼痛,但是起码还能够反抗一会。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必要再摆出架子了,趁着对方还给自己留了一口气,梦子用尽全部剩下的意志,将自己早已蓄势待发的飞刃全数发射。
是什么在驱使着自己呢?
是什么在回应自己这本就毫无意义的思维?
自己这已经不剩下什么值得去珍惜的意识,难道也是虚无吗?
不对!又被那家伙给分心了。
“真可惜,这份幼稚的坚持,也是导致你无法得到认可归于集体的瑕疵。”
眼前的世界已经开始因为崩坏而剧烈闪烁,但是那家伙的位置是不会错的,哪怕是在变形扭曲的视线里,也就是那诡异的幽蓝色。
“我不会让你再重复同样的悲剧了!”
“是吗?”
数千把刀刃从四面八方袭来,它已经逃不掉了,但是在即将命中目标的前一秒,本来还在不断嘲讽和戏弄自己的魔神,却突然出现了金色和白色的特征。
那是爱丽丝,正带着震惊和不解看着梦子。

“下一轮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了吗?妈……神绮大人?”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不对,那个时候,魔界都还没有开始用现实里的“年”作为时间记录的单位,因为那个时候,也其实没啥能够记述的东西。
梦子第一次从广阔无边的无意识当中遭到分割,灵魂作为独立的一部分降生的时候,应该是魔界的第二个太阳刚刚升起的日子。当时的魔界,生命还没有出现,大陆都只是在汹涌的无意识的海洋当中,才刚刚能够凝固下来稳定住形态的众多仿佛宝石般闪耀的结晶聚合。
是因为创世的壮举,必定要伴随着不被理解的孤单,还是单纯只是出于个人的某些癖好,才塑造出了自己这个神之长子呢?梦子一直以来都把这个想法,哪怕只是在恍惚间偶然冒出来的猜测神明的亵渎的疑问深埋于心里,在还能够陪伴于对方的身边,协助她处理这个世界的大小事务的时间里,但凡有这个年头,都会让她感觉到严重的不适。
是啊,自己再怎么样,和自己身边的花草树木,还有这个世界上无数的国家和组织一样是普通而平凡的造物而已,怎能有这种亵渎的猜测呢?
然而如今,自己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在慢慢地从意识里消散……
直到在一切都将被光吞没的前一秒,梦之在那片大海边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神绮大人!”
没有什么能够比重新看到母亲更加令她振奋的事情了,梦子抛下了身后的一切,快速向面前这个反复被波浪拍打的影像跑去。
时间终将到达尽头,梦也迟早会有醒来的一天。
但是,神绮是不朽的魔神,她是自己永远可以依靠的庇护。
脚下一阵阵迸发的水花发射出了五彩的光辉,仿佛莲花一般无视重力向空中绽放,梦子并没有感受到阻力,虽然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魔界的海,并非是完全和现实里的水一样的东西。
“你又失败了呢,梦子。”
“什么?”
“你还是被长久的时间所塑造的常识所禁锢了。”
这是当初辅助神绮大人创造魔界时,她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话……魔界是源自于梦中的世界,是为了否认所谓“命运”所设计的世界这一点,梦子从未忘记。
人类的思维会被既定的物质演化规律束缚,知道他们开始将熟悉的规律作为确实的法则,用于丈量时间的长短和先后……
时间,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有人类遭到束缚失去了幻想的失色认知下,才有了所谓的过去和未来。
这样的道理,神绮已经对自己说了无数次了。
以至于到底多少次,梦子也根本不记得。
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站在了这片已经不能再熟悉的梦之海洋的浅滩上,一无所获。
环顾四周,身后的大陆早已经消失不见,而天上的太阳,此刻也变成了三颗。
自己刚刚经历的漫长时间,和爱丽丝,路易兹等人在一起的这段过往,如今也变成了无法追寻的幻影,全都在无意识的浪潮里消散了。
而自己前一秒,还在因为这些本就如同幻影一样无法抓握的瞬间焦灼万分,几近崩溃。
大概,这就是作为人的自己,和真正的神明的差距吧。
至少面前这位已经在永恒的时间里洞悉了一切的贤者,自始至终都没有为无数幻象中的任何一个感到惋惜。
除了爱丽丝,她是在梦子和神绮的共同注视之下降生的,融合了魔界的一切可能性的孩子。
“对不起……”
梦子感到有些沮丧,就和之前重复了千百次的轮回一样,但是很快,这种负面的情绪就和往常一般被脚下的海面吞噬吸收了,然后留给她的,依旧是平静当中,对于自己失败的总结和分析。
“当然,这份责任本来是要让爱丽丝去传承的,你并非像她那样,是被特意设计出来的个体,也不能真的强求你去承担这份对于你而言过于沉重的负担……不过,你有一项爱丽丝没有的优势……”
“魔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
从两人身边的海面下,产生了无数恒星般明亮,而且炙热的球体,或者那就是恒星,缩小到拳头大小的完美的复制品。它们在梦子的严重被点燃,然后熄灭,或是在爆炸性的死亡当中化为乌有。
恒星生老病死的故事,其实就已经能够概括现实里的人类的一切认知,只可惜,他们看到的,其实也就只是无数个从眼眶里错过的现在的瞬间而已。
光一旦从质量的损失当中诞生,便无法往回倒退到最开始的地方,只会一直向前,所以现实里的人类才会认为有不可改变的时间的方向吧。
梦子轻轻捧起了一个已经熄灭的恒星,随后,就让它重新发出了光亮,甚至要比以前更加炙热,更加闪耀。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在乎爱丽丝的事情,对吗?”
“嗯……”
“你和她,其实是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上设计的呢,从光的身上。”
“光吗?既是确定的线,也是不确定的波……”
“正好就是悖论的两个方面的体现啊。”
神绮将目光聚焦于梦子眼前的这一刻略微发黄的白色恒星上,使得原本不易观察到的细节,能够在放大的角度上展现。从宏观的角度上,这就只是一颗发光的点,但是当尺度缩小,梦子看到了因为引力和热膨胀作用相互抵抗,呈现出一片混乱的灼热等离子体表面。
“无论现实和梦境,都是处于‘确定’和‘不确定’的矛盾当中的,失去了任何一个的视角,都会导致思维变得狭隘,乃至偏执和疯狂。之所以人类会因为自己片面的视角无数次的重复现有的悲剧,就是因为他们永远不懂得在已经抵达尽头的常识面前,寻找新的角度,以及方法……”
“是的,我应该摒弃被当下束缚的感知,突破时间的束缚看到更长远的……”
“不,你错了,无止境地向最遥远的未来观察,只会让你陷入到一切毫无意义的虚无当中。你要做的,恰恰是相反。”
“什么?”
“每一个正在眼前发生的当下,都蕴含着无数的可能性,而非是单纯的按照你认为的‘未来’前进。我把爱丽丝设计成了能够在无数的现实当中寻找到端倪,拾起幻想的‘不确定’的具象,而你,则是处于她的完全反面。
无数次从自己眼前的瞬间开始,然后又以自己眼前的瞬间为终结的历史,在梦子的意识里不断往复,虽然他们每一个都十分漫长,以至于她根本不记得,但是,在这些看似相互矛盾的时间线里,总有她能够找到的共同点。
除开被牢牢束缚在这里的开始和结束以外,能够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共同还有很多很多……比如爱丽丝的诞生,比如永远不会缺少的巨龙,吸血鬼,矮人,魔法使……
是啊,自己原本以为毫不相干的事情,实际上是导向了无数个不同发展的“奇点”。
自己的能力,是在这些繁杂和冲突的事件里寻找到链接的“确定”的力量。
每一件事最终能够产生的结果的集合,无法用一个稳定的点或者形体来具体的表示,它们更像是自己脚下的海面上,那永远起伏不定的波纹。
是波,具体到可以形容的事物,就是波浪。
“每一个在你眼里平平无奇的瞬间,都应该要充满了意义才对。”
是啊,原来是这般……
一切都是虚幻的泡影……
然而,却又时刻闪耀着无法忽视的光辉,在具体和实在的边缘,飘忽起伏。
从来就没有什么无法改变的命运,有的,只是当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神经的电信号脉冲反射,灵魂的每一次波动的瞬间,正在发生,即将发生,还有已经发生的无数的事情而已。
自己理应当能够接纳这一切,理解这一切,直到自己成为所有的这一切。
带着这个满意的答案,梦子在包裹自己的光芒当中闭上了眼。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啊。
只可惜,这是只能像她这样“特别的人”才能享受的特权呢。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一切全都只是虚伪的概念构成的枷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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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28 22:27:40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Story 18:怨灵徘徊于黄泉之国


时间:2097年1月17日
地点:日本岛根县松江市下方地底深处遗迹“千引石”

“这东西开了吗?嗯,应该是的。
测试麦克风,1,2,3……
你们听得到吗?好,直播准备就绪了。”
又是一次例行的直播活动,深入到人迹罕至的旧时代的古建废墟,寻找着被如今的时代遗忘的各种传说。
这是……第几次了来着?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第一次打算开始进行这种以身犯险的危险行为,是两年前自己刚进高中没多久的一个夜晚。当时我碰巧遇到了一间废弃的神社,正好拉上了隔离护栏,于是,便用手机还有身上的小型无人机作为云台,在那里极性来了一场实地探访。
在这之前,我所接触的大人无一例外都是对历史毫无兴趣,只会在科学的体系当中苟且的行尸走肉,他们每天的工作和生活,都不曾会对过去的神秘产生过兴趣,甚至哪怕是我的同学们,对于历史的兴趣也越来越少了。
他们整天讨论的就是自己的家里人什么时候去了月球,买了什么车,自己又搞到了什么新奇的高科技玩具之类毫无营养的话题……我哪怕想要装作融入进去的样子,都会因为强烈的不适感最终只能草草收场。
叫做宇佐见堇子的这个女高中生,自此也就成为了不会有任何人关心的怪胎,成为了即使找不到话题可聊的当下,也不会有人牵挂的影子。
我倒是觉得这挺好的,至少不会有人来烦我了。
在第一次直播开启的当晚,我便收获了超过上千个关注和几万的观众……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还根本没想到本应该在现实里绝迹的神秘,竟然能吸引到如此多的眼光。
虽然其实里面大部分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甚至也没有机会在现实中见过,想要看女高中生的脸的变态……
不过,还是有不少是和我一样想要在如今的时代找寻秘密的人类。
这一次要进行放送的,是富士山附近的一块人迹罕至的森林。
在上个世纪……差不多快一百年前左右,在那个日本出现经济泡沫破裂的时代,有许多因为投资失败欠下巨额贷款人生失意的人,因为绝望选择在这片杳无人烟的山林当中自我了断。
是啊,在当年,我所处在的这片森林接连夺走了几百条人命,虽然大多数是在经济下滑期间绝望的投资人,但是这其中也有不少是在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了解到之后,觉得此地风水不错所以也在这里自杀的效仿者……
逐渐地,这片树林便从一开始的堆积了无数绝望之人的自杀场所,变成了带有神秘色彩的某种都市传说。无数相互无关的人,仅仅是因为共同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却因为自己的死亡让彼此的故事相互连接,让人们在关注于这些自我了断的人的过去的同时,树林本身也逐渐缠绕上了妖魔的气息
逐渐有接二连三的传言,从居住在树林附近的人的口中传出:
“那些人,可不是因为人生失败了才会选择在这里自我了断啊。”
“是徘徊在现世的黄泉的丑女,把那些人的魂魄带去了地狱啊。”
“那些人最后都是去了黄泉之国啊。”
黄泉国的丑女……行迹鬼魅,难以捉摸,会在各种不经意的角落里出现,引诱人进入死者的国度。
自从创世的两位神明还未分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然而,虽然谣言四起,但是从未有人能够精细描绘丑女的面貌和衣着,甚至连言语,都只是在极度恐惧下模糊不清的几个字,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不过,也怎么可能会清楚呢?这个世界的人,只会将其作为紧张之下出现的幻觉,随便就搪塞过去了,哪怕真有人清晰地看到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并且写在文档里供后人翻看的。
虚幻之物,仅仅只是人自身的负罪感所化,有什么研究的价值吗?
但我不这么认为。
现在,我要深入到这片森林里去,寻找所谓的黄泉之国的线索。

无人机提供的额外视角,带我穿过了被政府进行隔离,层层叠加的铁网栅栏,甚至还毫不吝惜成本地在栅栏上面加上了大量诸如“危险区域”和“心理急救热线xxxxxxx”之类醒目的标语。如果自杀之林真是由无数人共同的选择所造就的巧合,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将其整个围住?
如此严密的仿佛,更像是防止里面的东西出来,而不是让外人进入,而且,是危险到必须要采取如此措施的存在。
不过对我来说,这些因为年久失修而生锈的隔离网,和平直的大路无异,仅仅只是升上天空,就可以轻松绕过它们。若是里面的东西想要害人的话,想必也会和我一样能够找到办法轻松绕过呢。
丑女的传说,可绝非只是这里才有的,而是整个日本曾经盛行这种危险妖怪的传说,直到如今,在各种各样的垃圾信息里被掩埋,淡出了公众视野。
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完全就只是在平息舆论而已……
草原上呼啸的寒风,逐渐被高大茂密的树木所掩盖,变得寂静,以至于积雪从树枝上落下,自己的鞋子踩在风干的草木和冰霜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我听说,冥界也是如此的死寂,无数等待轮回的亡灵们,会在发出微光的死灵樱下无声地歌唱……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因为缺少了人烟和动物,所以单纯的什么都没有而已。
我指挥无人机,借助内置的红外成像功能在这片死寂当中四处搜寻,依然毫无收获,画面里唯一的亮点只有我自己,甚至连一个动物什么的都没有看见,增幅接受声音的波形上,除了我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制造出的少许噪音,也是一片平静。
甚至当我停下来,保持静止不动,或是在空中飘浮的时候,就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视觉和听觉,在这刺骨的寒冷,以及透不下多少月光的昏暗当中几乎被完全屏蔽了,我完全是在根据内心中的直觉,在这里四处转悠,没有取得任何成果。甚至我运用念力翻开了一部分覆盖的积雪,露出的也只是枯萎的杂草还有低矮灌木而已。
都说经常有人来这里寻死,然而如今,我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看到。
真是没劲。
失望的不仅是我,也有正在追随我的视线的直播观众,本来迅速聚集到这里的大约几千人,如今也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不用说,那些人肯定是来等着看我出洋相的。
虽然以前我也没让他们得手就是了……吧?
“诶我说,这里是真的徒有其表吗?要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其他地方都和这里一样无趣,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先前经历过太多被刻意由谎言编造出来,实际上空无一物的都市传说,当我一番抽丝剥茧,寻找到了故事的真相之后,他们几乎全都来源于互联网上面一个人随手发的帖子,或者单纯整蛊人的玩笑,每当自己迎来了这样的时刻,如同排山倒海般的愤怒,都让我想要亲手把这个始作俑者撕成碎片,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我经历的诸如下水道的鳄鱼,杀人的沙发,还有半夜三更会自己跳起舞的电线杆子啥的。
算了,这种哗众取宠的小丑,哪怕是死在它们手里都是浪费资源。
生活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是如同烟雾一样缥缈虚无的玩意,又怎么可能会重视排除在日常之外的谜团呢?
是啊,我所寻找的故事,就是被风一吹就会消失无踪的烟。
“来到这里无数的人,最终都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就和烟一样可有可无,甚至讨人嫌的空虚,才会最终放弃了自身的生命牵上我的手,跟随我前往王者的国度呢。”
有个成熟女子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然而,无人机的声波接收器上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是幻觉吗?然而我的意识十分清醒,并没有出现幻觉。
“嘿观众们,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没有啊,什么都没听见。”
“主播不会出幻觉了吧?”
观众们和我的监测设备是同一种反应,那就应该是我的幻觉咯?
但是,幻觉怎么可能会相应我的举动呢?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意识涣散。
继续搜索吧。
“还真没预料到,现实里的人竟然过得如此水深火热啊,明明衣食富足,不至于需要为明日的温饱担忧,但压力反而比以前大了不少,想不到啊,以前原本还需要用花言巧语才能够骗到路上的人类,如今竟然愿意主动走上我的贼船。”
“搞什么……是谁?”
“幻想灭绝的时代构成的黑暗,看起来反而更加能够容易让人类放弃生命呢,你的内心好像也有类似的负罪感啊,小妹妹。”
躲在看不见的角落,如影随形地跟踪着目标,直到在适当的机会,将目标带向黄泉的彼岸……
该死的,内心中这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我四处张望,依旧无法看见来者何人,唯独那被不断放大的负罪感,正在化作无数条无形的触手,试图将我拽到恐惧的海面以下。
作为种子的最初的导火索,却仅仅只是我曾经因为想要拦下即将撞向我同学的卡车,让它撞到了我用电线杆做成的路障上这一微不足道的……
“微不足道吗?虽然没有人死去,可是你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困扰了整整半年啊……”
“不,这不是真的!我明明是救了人!”
“但是如果你不插手的话,其他人也就不会因为你陷入到混乱中,不是吗?”
那植入骨髓的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但是我仍然无法分辨来者的方向。并且无人机和直播间观众的反应,也没有任何的变动。
这绝对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
如果真的是奇异事件的话,我现在应该早就受到了攻击,无人机也应该能够捕捉到画面信息才对。
然而,什么都没有,唯独不断放大的焦虑和自责,还有那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到底是谁?背后的凉意越来越重了,我快不能呼吸……明明出门的时候已经穿够了衣服的。
上一次被妖怪从背后偷袭,还是某个能够操控潜意识的家伙……
这一次也是想要通过潜意识来攻击我吗?不会让你得逞的。
也顾不得观众面前的脸面了,首先要保证背后的安全。
“防御模式!”
篮球大小的无人机在接收到指令后迅速反应,变换形态,收纳在外壳下方折叠的两门等离子投射器在转瞬间就已经展开,准备开火,不指望能消灭对方,但是起码要能够做到牵制。
“只会在阴影里跟踪人算什么妖怪?有本事就出来公平决斗啊?”
我向一言不发的雪林叫喊,然而,没有任何的回应,无人机并没有捕捉到任何目标,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我在胡思乱想?
在寂静中僵持了不知道多久,那个声音都没有再出现过,看起来,确实是我多虑了。
搞什么嘛,明明自己一个人大晚上跑出来的气氛到现在全没了。
等等,前方的积雪之下,似乎有东西……像是一截插在地上的人工制品,又或者是……
慢慢地向昏暗当中的不明物体走去,随后用无人机的等离子焰蒸发掉了掩埋的冰雪,我看到了……
一把形制古老,但是依旧反射出锐利刃缘的剑,插在了一个人的心脏的位置,而那具尸体看上去才刚刚死去不久,只是尸体的血早已流干了,所以并没有看到被染红的地面。
“啊!”
我本能的向后退去,结果没曾想,撞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那显然不是树干,而是一个女人的胸部。
仅仅只是在接触的瞬间,我就已经感受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怨气,出生在地狱里的妖怪,带着她满到已经溢出的欲望,找到了她追寻已久的猎物。
真是的,如果这是个我熟悉的人的话,我倒是一点也不会介意……
“诶呀,真是个好奇且聪明的小孩……”
“枪符-3D打印枪!”
杀意聚合为手中的自动手枪,配合身后的无人机向身后一顿连射,留下了一地弹坑和硝烟。然而,在尘埃落定之后,我仍然只是在对着幻觉拼凑出的烟火射击罢了。
余热使得积雪溶解的地面上,并没有妖怪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啊……我可是宇佐见堇子,东深见国立高中的明星,竟然被内心里的幻觉欺负成这副模样……真是把脸丢完了。
这片段一旦传出去,自己经营的这一切就会彻底灰飞烟灭,甚至连学都没法上……
怎么会这样呢?曾经以为就像是钢铁机械一样按部就班地运行的日常,原来能够如此轻易的灰飞烟灭。
无人机……得检查无人机。
“错误,目标不在信号范围内。”
“怎么会?”
拿起手机四处寻找,还真的不见了,明明身上发着光的这么大一个机器,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奇怪……
不对,并不是无人机失踪了,而是我,在眨眼间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因为手机根本连信号都没有。
举目望去,依旧是熟悉的树林,依旧是寒夜当中覆盖了地面和枝条的雪,然而,借助手机闪光灯的照明,我看到的却不再是能够反射一切的苍白,而是和鲜血一样鲜艳的红色。甚至双手不经意间的触碰,都不再是冰冷刺骨的颗粒感,而是会带来刺痛的灼热和粘稠。
世界在我撞到了那个人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反转,我从生者的现世跌入了死者的地狱。
而那些用各种方法进行自杀,结束了生命的人遗留下来的尸体,全都以或是上吊或是枪弹,或是切腹等等各种各样残酷的方法呈现在了我的眼前,它们已经不再流血,但是依旧鲜活,未有腐朽,甚至连不再动弹停留在睁开的瞳孔,都是清澈的。
“诶哟,很麻烦的家伙被我引到地狱里来了呢,不过这似乎便是残无大人要求的特殊的人类,哪怕是要挨骂也好,得让她安全地到达残无大人的身边呢……”
在远处若隐若现,和积雪一个颜色的鲜红的雾中,一个紫色的高挑身影正在像海里的鳗鱼一样扭动着。
“喂!你谁啊?你摊上大事了你知道吗?”
“不过,如果因为这件事受到责备那不是更好吗?嘿嘿嘿……”
她并没有回应我的呼唤,而是自顾自地远去了,但是,在即将消失在红雾之前,恰到好处能够看到一个模糊轮廓的位置,她又停了下来,像是有意保持着我的距离……
简直就和传说里骗人前往地狱的丑女一模一样……
不过,我好像也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如说从一开始就已经作为她的猎物,没有任何逃离的手段。
那就跟上去呗,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说,加藤哥差点出车祸的那天,那个叫堇子的也在场吧?”
“她好像就在路的另一侧呢,当时路边正好有个电线杆,正好就在货车马上要撞上去的前一秒倒下了,直接截停了它……这也太巧了吧?如果是常规的剧本,以他那整天都不看路的德行,估计这一次就真的要粉身碎骨了啊。”
“是啊,你说这事情为什么这么巧呢?”
“你肯定没去现场看过吧?如果是因为外力导致的,那里面的钢筋应该是有很明显的弯折痕迹才对啊……然而,我趁着交警还没来偷偷看了一眼,那端口就和刀削过一样完整,连断裂的地方都没看到。”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锋利的东西?”
“哈,我怎么知道呢?毕竟咱也不是好学生啊。”
“我说,这不会是堇子干的吧,她天天吹嘘自己有什么超能力,虽然平时也只是个有点嗜睡的家伙,但是她身上总有股气场,不敢上去讲话呢……”
“怎么可能呢?你就别动什么歪脑筋了。”
“可是,她就在那里啊,目睹了一切,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呢?”
“搞什么啊!别因为开货车的是你的舅舅所以随便污人清白好不好,超能力怎么可能会存在呢?”
不知道在这血色的世界里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这里不见天日,也不知究竟有无白天和夜晚,唯一无论是视觉和听觉都占满了的,只有死亡的气息……
说是死亡也不完全准确,如果生物在活着的时候是将生命力束缚在自己的体内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便是由死亡之后重新获得自由,不被约束的生命力所组成的。虽然视野当中尽是鲜红,空气里也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但是我的衣服和鞋子并没有沾染任何的污秽,仿佛在这个世界,我只是一位过客。
哦,如果这里真的是地狱的话,那我确实不属于此处,至少不是现在。
前面那个紫色的身影,仍旧停留在能够勉强看到,却又无法清晰辨认的距离,无论我朝哪个方向,以多快的速度前进都是如此,她永远都会处于我的前方,永远都在作为我前进道路的方向。
黄泉国的丑女会追捕任何想要逃脱堕入地狱宿命的人,无论身在何方,都终于难逃一死,那么,我现在就故意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前进,又会如何呢?
我现在这样子,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耳边传来了一些声音,在死亡造就的血腥空气当中若隐若现。那是自以为不会被我察觉,实际上早就被听到了的同学们,谈论那件事的窃窃私语……为了救下那位同学,我折断了旁边的电线杆,作为横在马路当中的路障,最终导致了卡车司机因为受到撞击不省人事。
被常识束缚的人,显然只会把它当做一场意外,但是,仍然有人发现了端倪。
便是同样在场的其他同学们。
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仅仅只是想要救人而已,但是事发突然,我没有来得及考虑周全,或许可以有更好的结果,只是时间根本不容许我这么做。
“但是他因为你受了伤啊。”
血色的浓雾又传来了包含怨恨的声音,又是丑女的诡计吗?
事实确实如此,但是绝非源自我的恶意。
“难道我要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他死去吗?”
“人的生死本就各有命数,擅自篡改命运,就要背负诅咒。”
“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狗屁不通?作为一个人类,你这家伙的意志似乎有些顽固过头了。”
雾气逐渐消散了,晦暗的空中似乎有不少的光在闪烁……不,是灯火,难道我回到现实当中了吗?
高耸入云的摩天楼,配上不断闪烁,播放着繁杂画面的LED灯阵列,和东京颇有几分相似,然而,这里的建筑物我一栋也认不出来。
东京的灯火是五光十色的,但是这里,仍旧是单调的红色……
“喂,这里可不是灵长园啊。”
不同于先前幽怨冰冷的声音,出现在我前方的,是充满力量和傲气的另一个存在。昏暗的浓雾当中首先是燃起了许多形似水獭的鬼火,封锁了我想要逃跑的退路,然后,在面前的黑暗里,探出了一对硕大的金色尖角,然后是厚重甲壳覆盖的背部和修长尾巴……
然后,一个看上去就像是从小时候收藏的中国神话科普书里跳出来的强者的身影出现了。
融合了龙与龟的特征……是吉弔吗?可别干愣着,赶紧先拍几张照片先……
“因为迷失了方向而游荡至此的人类吗?怪不得我看你的身上还有气息,该不会又是日狭美那家伙出去抓人了……”
“日狭美?”
似乎是引诱我穿过了生与死的境界的丑女的名字。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的到这了……”
该怎么从面前的吉弔口里撬些有用的信息呢……正当我还在寻思着,一股强大的气息就化作狂风吹来。强烈的意志力,似乎能够影响我的思维,像是想要臣服于她一般。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哦?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能够直接抵抗我的能力的人了,那些贪生怕死之徒,哪怕只是在双眼对视的瞬间就会屈服,看起来你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说,我宇佐见堇子也是得要点面子的啊。”
“宇佐见堇子……嗯,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诶?”
“作为能够抵抗我的力量不会屈服的人类,你得到了一般人哪怕是死后也不敢染指的一个特权……”
吉弔在话音的间隙,指挥水獭灵魂们重新布阵,随后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和利爪,蓄势待发。
“那便是在和我光荣的决斗当中,死去的权利。”

如果我要说,我和那家伙打了一架还活了下来会有人信吗?
恐怕不会有多少真的信的,甚至对于我看到的东西,都不会有几个人真当回事。
没错,我是和幻想乡里面的那些妖怪和人类交过手,但是完全和她不是一个画风……魔兽向我打出的攻击,每一次都是向着致命的部位,每一次都试图想要让我粉身碎骨,包含仇恨的动物灵魂凝聚形成了灼热的火网,在主人的命令下直奔我的心脏而来。
我之所以现在能够活着写下这篇日记,或许仅仅是因为身体里的本能反应,那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躲开了所有的攻击,地狱里的动物灵竟然会想要支配人类灵魂,为什么呢?在现实里本来是完全相反的关系,是因为现实当中他们遭到人类支配,所以要在地狱内补偿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然而,这些肉眼可见的攻击在从四面八方侵入我的意识的不堪往事而言,这都不算什么。
为了救人而截停了货车,仅仅只是不计其数我想要努力忘记的事情之一。还有一次,我答应了灵梦提出的委托,在电车上面寻找那个叫古明地恋的家伙并且试图把她带回去的时候,那才是……
你想想,几百个人就盯着你,为了抓一个他们都看不到的人满车厢的乱跑的感觉……而你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无意识的妖怪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哪怕如今坐在家里的浮空车上,我都要尴尬死了,更别说当时呢……
不,这大概就是吉弔的攻击手段吧,利用人类内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从他们努力逃避的过去当中击垮其心智,从而实现掌控人类的目的,只可惜,这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记忆都无法忍受,又如何去面对以后自己的理想呢?
在毁坏了无数的路面,灯具和招牌之后,对方似乎也终于想通了这一点。
“看起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决心,好吧,这次是你赢了。”
旁边的水獭灵似乎是因为老大妥协,集体发出了不悦的低吟,看起来地狱确实有一套类似于黑帮的暴力运作的组织办法。明明都已经被我消灭了不少,但是它们的忠诚依旧无法动摇。
“我想,你是为了寻求回到熟悉的世界而寻求道路是吗?毕竟一般人可不会轻易保持活人之身进入地狱的,甚至放眼整个地狱,我能够记得的也屈指可数……”
“我是在调查一片经常有人自杀的树林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被带进来的……”
“原来是这样,那个叫日狭美的丑女又在刷业绩了……”
“所以,日狭美是……”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瘦长的影子,蹲在吉弔未能发觉的暗处窥视。
脸上还带着像是看到猎物一样的让我发毛的微笑……
“你没听过关于黄泉比良坂的故事吗?伊奘诺尊在看到妻子伊奘冉腐烂的面容之后,大惊失色匆忙逃离,后者则是派出了丑女试图追上他,结果在跨过生死之境后,伊奘诺用千引石截断了生者和死者的国度。”
“这我倒是很熟悉……”
“在那之后,忠实于自己使命的丑女们,依旧会不时前往外界,引诱心智薄弱的人进入地狱……而进入的方法之一,便是在遭到引诱之下自我了断。”
“也就是说,那片森林……”
“恐怕那些自杀的人,多少也是被那家伙诱惑了吧,那个叫豫母都日狭美的。”
“所以,传说是真的……关于黄泉之国的事情。”
“嗯?我还以为是和萃香还有残无一样是自愿堕入地狱的人呢。”
自愿?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哪怕我一开始就做好了为了理想而献身的准备,那也绝对不是指这种下场。
话说回来,似乎如今也就只有重新穿过黄泉国的结界才能回去了吧。
总觉得那个人也在那里等我,那个“残无大人”……
“您浪费我们客人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哦,吉弔八千慧。”
“客人?”
又是那个声音,但是,已经不是躲藏在难以发觉的角落了。
她现在就在我的身边,甚至,又一次出现在了背后,紫色带有葡萄叶纹样的旗袍,加上遮面的六倍利花的头饰……简直就是恐怖故事当中最经典的形象,虽然被花朵遮挡的面部,并不能说得上难以入目,甚至感觉还有一种类似于用面纱半遮半掩的琴女的含蓄的美……
是因为时代的变革,就连妖怪也开始逐渐改变外形迎合审美了吗?毕竟难以入目的话,无论如何劝说都很难上当吧。
“我看你就是按耐不住性子又去现世偷人了吧?这小姑娘天赋异禀没错,但是对你有何意义呢?难不成有想要联合人类灵魂们对我们发动战争吗?”
吉弔身上的鳞片释放着先前战斗产生的热量,发出暗淡的红光,让她看上去更加威严,然而,这在接下来出场的存在面前,依旧闲的微不足道。
“战争?也怪不得你们这些动物灵终归只是低等的畜生,只会被眼前的名利欲望所操纵,在无止境的轮回里永远无法醒悟,不过,老身也不能指望你们能够明白这一点就是了。”
“是,残无大人……”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众多动物灵们,此刻全都偃旗息鼓,无论先前积攒了多少的气焰,都在瞬间熄灭作为虚无,和烟一样消散了。甚至哪怕是被旁边的水獭灵叫做组长的吉弔,也直接换了一副面相,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畜生”,灰溜溜的离去。
那穿越时空而来的话语,仿佛就像是虚无本身在说话一样,深邃且无法违抗。
“别妨碍老身的客人,动物灵们,速速离开!”
竟然真的就听从指令集结离开了,诺大的城市里,竟没有一个可以反抗其意志的……无论那位大人是谁,想必一定都是地位非凡。
“诶呀,真是烦人呢,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们……”
“所以,你想要把我带到那位‘残无大人’身边吗?”我试图窥探那被隐藏在花朵头饰之后的面孔。
“残无大人曾经说,他想要寻找一位与众不同的人类,一个能够将被遗忘的文化复兴,但是理想屡受打击含恨而死的灵魂,那我这不寻思着,为什么非要非要等他死了才能找呢?于是很不幸的,就把你邀请来了。”
“邀请……你可真会说话,明明我也和那些死去的人们落得了一个下场……”
“可不能让你真死了呢,那可太糟糕了。”
“什么?”
“那样就不能把结果弄出偏差被残无大人骂了啊。”
“嗯……嗯?”
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是非常不妙。

你是在害怕什么吗?告诉我吧。
你是否在害怕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如大江东去,终将从眼前流走,是否因为早已预见但又难以避免的那一天感到无可奈何?
还是说,你已经做好了宁愿连自己的生命都能放弃,也要践行理想的觉悟?
仔细审视了你的灵魂,看起来,你已经做好了这个觉悟。
面对“虚无”的觉悟……
也许这就是天选之子的能力吧,
只可惜,你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在无助当中迷失了自我。

“你知道吗,堇子,在遇到你之前,我曾经是一个从自己的使命逃离的坏孩子,一个抛弃了家族传统,一个人在东京随波逐流的没有价值的人。”
“但是你遇到了我。”
“是啊,只可惜,我们终归不是一样的人,我终将要顺着我的影子的脚步,在那个梦中的世界与其重逢。”
“你真要这么做吗早苗?连我都要抛下不顾?”
“对不起,堇子,只是……只是我从来就不是属于你这个世界的人。”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放下,都可以像是丢垃圾一样轻而易举地遗忘,然而,唯独一个人,我做不到啊。
那个叫做守矢早苗的女人,或者说,被我叫做早苗阿姨的人,说自己来自于那个叫做幻想乡的世界,在那里,她是一个能够掌握奇迹吹起强风的巫女。她说,她和我一样,是被梦切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人,各自在结界的一边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她说自己是家里祭祀的诹访国的神明的后代,学习祭祀秘法重新担当起巫女的职责是自己的命运,从我能够回忆起事情起的第一天,她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虽说要我叫她阿姨,但是……
她对于我,已经不只是这么简单了,已经是远远超越了朋友的关系,无论我在旧遗迹里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发现了什么,无论我在自己疯狂的梦境当中遇到了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当其他人把我当做笑话置之不理的时候,她总是会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听我说把故事说完……
哪怕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八坂的神风在日本的土地上从未止息,要问我内心里最害怕消失的东西的话……
那应该就是早苗阿姨吧。
还有和我一起长大,同样被当做怪物的“碟面子”和“夹克子”的发小……
这是我永远无法躲避的软肋。
“所以,你内心里还是有害怕失去的东西的。”
“残无大人,您的客人,我已经带来了,非常抱歉,她还没死就被我……”
“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就到了这里来着?闪烁着动物灵气息的高楼大厦在转眼间就已经消失,只剩下了许多在昏暗浓雾里发出微弱灯火的古老建筑……以及徘徊在此处的众多亡灵,正带着诧异的眼神直视着我,哪怕在我眼里他们只是无数团幽蓝色的鬼火而已。
空气中的味道不再是单纯的血腥味,但也并非单纯是现世的带有花香的冰冷海洋的气息,而是两者相互交融,彼此混合。看起来我已经到了,这个生者和死者的领域的界限。
一座由大量死去的人,或者说是被夺去了魂魄的人的骸骨堆积形成的小山,恰好构成了一个带有靠背的座椅的形状,立于其中最大的建筑门口。那些确实是人类的骨头,只是不知为何被染上了和地狱一样的赤红色,而坐在小山最顶端的,大概就是日狭美所说的残无大人了吧。
不,那不单纯是骨头,而是……流干了血所以萎缩包住了骨头的遗骸,因为当我朝那些红色的头骨看去,我看到了无数仍未浑浊的眼珠,从无法闭合的眼皮当中向外凝望。
“没必要为这些没有价值,但是仍旧想要寻求庇护的人同情。”
血肉组成的小山很快向下塌缩,直到变成了一块还没有我高的岩石。在这个距离,我也能够看清楚对方了。
“看起来你就是她主人咯?”
“啊……你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吧,看起来她搞砸了这么多事情,这一次至少没出错。要是真的按照老身说的先弄死了在送灵魂过来,反而会麻烦的。”
“诶?那不是就不能……”
不能挨骂了是吗?地狱里不受控制的欲望产生出的妖怪真是抽象……
“也许堕落入地狱的人,永远沦为欲望的奴隶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但是我们的客人可不会喜欢的。你先去忙别的吧,日狭美。”
“是……”
从长发里突出头上清晰可见的尖角,还有饱含力量和怨念的红色双眸,都代表了对方绝非是等闲之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地狱里面到处都是名为鬼的妖怪。
紫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浓雾的尽头,这一次,我确实看不到她了。
然而说是鬼,面前的这位却又没有多少邪气,虽然依旧带有强烈的血腥味道,但是那只是包装在外表上的伪装而已。
内在显现出来的,是一种几乎完全相反的平静,甚至有些空洞。
虚无,应该说。
“很抱歉让你遇到这些麻烦……老身名为日白残无,几百年前,曾经是见证了日本战乱的僧人,直到因为破了杀戒,堕落为如今的人鬼,如今请你过来,是有要事想谈。”
“如果真有这么重要的话,也不至于非得在这个生死都不明的处境……”
“但是你不仅有着过人的力量,而且十分在意你的朋友们的生死,对吗?”
还真被她发现了……
虽然对于常人而言,确实没有什么能比亲人的离别更加重要。
如果我可以,我倒是希望真有一天我们真的不会再被地狱的轮回仲裁所控制。
毕竟早苗阿姨她现在,必然会有那么一天需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原来是这个吗?先让我对死亡有充分的了解,这就是你的计划?”
周围徘徊的怨灵依旧在寂静当中缓慢地漂浮,也不知道这些没有被阎魔审判的个体,一旦被抓住究竟会是什么下场?
也许,残无脚下的那堆骸骨便是来自于它们的肉身。
“如果死亡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平静,而是在持续到时间尽头的轮回当中一遍遍地承受生者的痛苦,那么你说,对于常人而言,这难道不算是一种折磨吗?就连主动选择放弃自我的意识,归于虚无当中的权利都没有。”
“哦,这个问题,倒是现实里在做数字生命AI模型的人会更加在意……关于意识迁移什么的。”
他们的灵魂都变成了受到支配的奴隶啊,堇子,当意识从生命当中剥离之后,他们就是纯粹的没有身份的物品了,这对于一个尚且能够思考的意识体来说是何等的折磨呢?然而,哪怕我意识到了,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我的手下,那个在日狭美的丑女在现实里做她的‘工作’的时候,让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要让灵魂归于无意识,只能通过各种办法让他失去自己的执念,我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在幻想乡的里的时间,我曾经听神社里的灵梦小姐讲过这个,所谓灵魂还有意识的关系什么的……人类即使在死后,灵魂也会带有生前的记忆,各种各样的缺憾产生的执念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直到被地狱审判,抹去过往之后,重新转生……
等等,她好像讲过一个关于利用自己能力吞噬灵魂,从而让他们彻底从轮回的过程里解放出来达到“寂灭”的人鬼……
“看你的眼神,你应该直到老身是谁了吧?”
“你是那个引发无数动物灵入侵幻想乡的家伙……”
“是,也不是,老身只是利用了不可改变的大势,顺水推舟罢了。说回刚才的问题,我想,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吧,你重视的朋友们,包括你自己,始终不可避免遭到地狱的支配的这个事实。”
“世间万物都会在无尽的时光当中走向虚无,我想要保护的人,无非也只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才有能力罢了!”
“那你难道不想超越这个限制吗?超脱于时间和生死,在不朽当中永远地履行自己的责任?”
“我……”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然而,内心却难免动摇。
而在动摇的那一刹那,身边的大殿里原本紧闭的大门,顿时被一股妖风给吹开了,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忍受的,像是几千上万具尸骸同时腐败了一般地恶臭,差点没让我当场晕厥。
殿里并没有任何的灯光,只能看到无数的支撑立柱和横梁,在黑暗中被一个微弱的亮点反射着勉强可见的彩光。
这气味,哪怕不用思考也能知道,这是死亡的气息,而且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死去,但是持续了上千年都没有完全腐朽,风化,如同巨大的蓝鲸在沙滩上搁浅,遗留了一个星期还没能被分解完全的遗骸。
发出亮光的物体下方,是一个像是手一样的基座,又或者就是一具尸体的手呢?那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块经过精致切割的金属,有点像核电站里发出幽蓝荧光的燃料棒……只不过,我眼前的则是五颜六色的不断变幻的斑斓。
那是什么呢?与生俱来的强烈好奇心,让我忍不住想要走上前去仔细观摩,然而,脚才刚刚跨过门槛,就因为踩上了像是腐败的血肉一样黏糊糊的东西害怕地缩了回去。

“那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哦?看起来你有愿意克服这份恐惧的好奇?在你面前的黑暗当中,正是无数人类无法逃避的恐惧,将它们的意志束缚于肉体凡胎的意志的根源……那个永远无法和自己的丈夫再次相见的创世的神明。”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黑暗当中,我听到了尸体因为腐烂掉下坏死组织的声音,听到了无数的蛆虫,在臃肿的血肉当中蠕动,啃食的声音,甚至在那个发出光的物体的附近,我还能够听到一阵极其微弱的哭声,伴随着托举着它的手轻微地颤动。
“所有的生者都会畏惧死亡,哪怕这明明是将它们变得软弱,庸俗的根源所在……凡人将死亡视为不可避免之天命,宁愿有再多像我这样为他们带来宁静的人,最终也不会有醒悟的一天,人是如此,神亦是如此。”
“见到了死去的妻子的伊邪纳岐,在恐惧当中跑向了黄泉之国以外的现世……”
这故事,我再熟悉不过了,所以我是被派来改写结局的吗?
至少,我面前的这个手上的发光的像是金属的东西,确实有点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破解一切界限的钥匙。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我当然不知道,但是如果这它能够避免我担心的事情发生的话……
“你早就想要避免那种事情发生不是吗?那么,这种意志究竟能有多坚定呢?能够让你真的做到连所谓的神明都做不到的事情吗?”
残无并未随我一同入殿,只是在门口停留旁观。也许,我并非是第一个接受这个挑战的人,也并非是自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分别之后,第一个重新来到此处的生灵,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我再次向前方迈步,在这由血肉铺成的地板上一步步行走着,距离那个发光的钥匙愈来愈近。排山倒海般浓烈的死亡的气息,让我走出每一步都会看到无数的人死去的景象,或着是他们在面对这看似无法改变的命运时,那种浓缩了千万倍的绝望和悲痛,每一次左右腿的交替,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会将我短暂的抛进一个和“活着”完全无关的噩梦。
但是……我可是宇佐见堇子啊,可不是那些贪生怕死,苟且活着的行尸走肉,在来到这具巨大遗骸面前的最后一步,我看到了陷入到了火海的东京市,无数的平民被困在了火山爆发的灼热灰烬和熔岩当中,在被堵塞的房屋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焚化,京都,大阪,札幌,神户,全都是一样的下场,真实得根本无法质疑,就像是像我发出警告一样。
是警告吗?还是说,是最后一次想要用惨状来让我因为恐惧而放弃呢?
“你和老身拥有着同样的理想吧,堇子?如果确实是这样,那就去给你的世界,给那些被困在毫无意义的生命当中的人们自由吧。”
是啊,如果死亡都不能将一切的痛苦变成虚无,那么所谓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我绝对不能让我关心的人,在死后还要因为这种事情被折磨。
拿着钥匙的大手已经近在咫尺,毫不犹豫地,我握住了那发出光芒的物体。
那个被叫做伊奘诺物质的东西。

飞向高千穗火山的浮空车上,层叠的云朵正在从客舱的两边飞速掠过。
今天看上去天气还不错,火山标志性的锥形外表,已经能够在地平线上清晰可见。新型矢量引擎带来的低噪音和平衡系统,差点让我以为我们是在用魔法飞行呢。
不知道此刻的梅莉,能不能从这里看到神话时代日本创生时的全景画卷呢?
信州这边的社团干部不出意外的话,会在预定的降落地点等待,在这之前,还是先暂时休息一下,为接下来的探险养精蓄锐吧。
“我说,莲子啊……”
正当我打算合眼的时候,梅莉却拿出了那块钥匙形状的物体。
“怎么了?”我朝坐在对面的她看去。
“要是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发现被尘封的神代记忆,将早已经被遗忘的故事重现于科学的帷幕下……”
是啊,那该有多好啊……
只可惜,我可不是什么神明呢,
只是一个稍微有点特殊能力,还异想天开地组建了文化复兴的社团的普通大学生罢了。
又不是像梅莉那样的真正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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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3 01:29:53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Story 19:旧夜


时间:2117年7月17日
地点:广岛市旧城废墟,沉陷入海面以下部分

“他是个受诅咒的孩子!”
“你为什么没有烧死他?难道你没看到寄宿在这个男孩体内的邪恶吗?”
“他迟早会让我们所有人都被彼岸的恶魔占据!”
“烧死他!”
恶魔,审判,处刑,教会……
听上去明明是只会留在历史书里面的东西,然而,现在正在耳边不断重复着。仿佛中世纪的魔女审判,被找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的人,被挂上了莫名其妙的罪名,然后在愚昧而懦弱的民众眼里被架上火刑架,烧成灰烬。
如果这真的是中世纪,那就好了,起码真的会有骑士,哪怕是恶魔来营救自己,然而,周围散落在不起眼暗处的钢筋混凝土废墟,还有被凝固的熔岩淹没,被断层撕裂的土地,以及在这片废墟之上矗立的摩天大楼,都证明了当下的时间并非是记录于教材的古时,而是现在。
是被称为“科学世纪”的22世纪。
此刻正被这挥之不去的蔑视和仇恨环绕的,名曰约翰·克劳斯的男孩,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迷信正感到一筹莫展。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杀人,也没有说脏话,就连欺骗和捉弄人这种单纯的品行不端都没有,甚至连父母都是优秀的知识分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的被安上了一大堆罪名。
不过还好,因为自己居住的是从旧时代遗迹里隔离的新建城区,整体高于下方的地面,所以相对而言还算安全,至少,每天上学和回家,都不会被人阻拦。而且约翰的运气还算不错,在学校有几个能够玩到一起的好朋友,可以将自己平时必须要藏着掖着的一些奇妙把戏给他们表演。
好吧,也不知道这应该说是把戏还是所谓的魔法,毕竟,论整个加利福尼亚共和国,约翰还真没找到还有那个和自己一样的男孩,可以将打结了的钢筋重新解开,一条条竖直地插回地上,或者让停转了好几年的游乐设施重新充满电力。
不过,不会有人真的觉得自己的能力是所谓的魔法了,约翰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认为。
这一切都只是和大人们说的那样,只是作用在自己和他人视线当中的幻觉,没什么大不了的,先进的全息投影技术同样可以轻易做到。
当然,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然而并不是,因为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当约翰一如既往地回到家门口时,从那不知为何被撬开了的大门的位置,前方的不远处,他看到了一摊红色的东西。
那是自己父母的血液,一路延伸到了客厅中央倒下的遗体上面,还有那群闯入了自己家里,衣衫褴褛,却拿着精美的白金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的还在诵读他们那所谓崇高信仰的祷词。
明明自己是杀人凶手,却又能做出一副高高在上,仿佛神明般纯洁和正义的面相……
那就让他们永远保持这样吧。
约翰如今记得,自己大概就是这么想的,他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虽然目睹了父母的惨死,依旧让他感到失落。
虽然就连他也不知道,这种让自己没有任何悲痛的平静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这些人,已经无可救药了,你们看不出来吗。”
在接受警察询问的时候,他一直都在重复这句话,与年龄和见识不相符的反常的平静,甚至让全副武装的对方都胆战心惊。
而被询问的原因,是因为当他被警察找到的时候,屋里又多出了几具遗体,死相惨烈,全部都在被钉子穿过了手和脚,如同旧约当中的耶稣一般被钉在了墙上,直到胸部的伤口放干了血。
某种意义上,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吧,约翰思索着。
不过,当一个从日本来的女性把自己接走之后,所有的这一切,也都已经不重要了。

“开始切割了,附近的稍微避让一下。”
机动战士机体右臂发射出的等离子弧,驱散了监视器里不见天日的废墟迷宫产生的黑暗,只不过因为密度的关系,依旧只能听到不停涌动的水流,在四周环绕。
不过,声呐提供了光线无法提供的视线,使得眼前的黑暗展露出了应有的细节。这是一栋在地震,以及之后的海啸当中垮塌的写字楼,从第五层的位置断裂,以上的部分向海岸的方向,或者说应该是本应为海岸的方向倾斜倒塌,带着里面来不及逃离的上千人一同葬身于水面以下。
而这,仅仅只是15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惨剧的其中根本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片段。
带有精神感应骨架的驾驶服传来了钢筋被切断,释放应力的弹跳,随后,面前这个长宽约20米,高约百米的高楼,便从自己下刀的位置被切割成了等长的两部分。
形状的变化引发了海水的迅速流动,使得被堆积在里面,被遗忘了十几年的遇难者的遗骸,那些许多血肉早已经被鱼类还有各种食腐动物啃食殆尽的骨架子,开始从倾斜的地面滑落,直到聚集于提前铺在下方被淹没的街道上,用于收集遗骨的布料上面。
“遗体收集完成,等待转运。”
“收到,请在原地等待。”
“这下面简直是和地狱一样……不,甚至比地狱还要糟糕。”
科学世纪的开端,并非是人类用他们主观的圣人纪年走过了特定长度的时间,而是导致了如今约翰面前惨状的天灾。一场横跨整个地球的强烈地震和火山爆发,以及伴生的海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五大洲的所有国家都猝不及防,仅仅在最开始的24小时,伤亡人数就到达了数千万。
灾难并不能磨灭历史的记录,还有求生的意志,但是如果当记录历史的机构,制定规则的组织同样万劫不复呢?约翰想起了自己当初悬挂在家里的那副旧世界的世界地图,上面许多国家的名字,如今早已作古,领土和制度在政府崩溃之后亦遭到了重新制定和划分。
但是这还并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那些本就已经非常脆弱,缺乏维护的古建,伴随着最初的设计图纸,乃至基本的工艺记录的档案被一同摧毁了,这些代表着历史的事物,最终也不可避免的从这个不属于它们的时代里消失。
传统的彻底死亡,才能让人类的意识里再无任何分裂和敌视。
至少,约翰的导师宇佐见莲子确实是这么说的。虽然从语气上,感觉并不像是希望这种事发生的样子。
更像是……明明不愿意,却又要为了某个理想,为了某个人做出的牺牲……
“B小队,请帮忙负责引导转运车至引渡位置。”
“了解。”
驾驶本来是工程机械,然后被改造为作战兵器,然后又重新作为工程机械的机甲,这感觉还真是复杂……尤其是,现在自己就像是冥河的船夫卡戎,负责将死去之人的亡魂送往彼岸。
数以千计的骸骨,虽然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变得脆弱,甚至长满了各种藤壶和海草之类的东西,但是依旧在约翰面前散发出让他浑身冰冷的怨气,这些人,明明先前都还在为生计奔波,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努力生活着,然后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夺去了生命……
“看看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弱者,没法主导自己的命运,在力量的差距面前,只能如同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莲子的声音,将徘徊在此处的亡魂重新聚集到了这些被遗忘的尸骸周围,在水中点起数道鬼火。
随后,约翰听到了他们遗留在此处的执念。
“救我……”
“我儿子呢?他安全了吗?”
“我这是已经死了吗?也好,至少解脱了呢。”
自己以前受到众人排挤乃至最终导致有人死亡的过去,不也是这样吗?
唯一的区别,可能也就只是在那个只有魔法才能改变命运的时刻,自己碰巧真的有魔法而已。
所谓新人类,也不过如此,依旧是欲望之下的木偶。
“是谁?”
有一个声音,穿越了时空的帷幕而来,然后又转瞬即逝。
好像是莲子的声音,但又不太像。
不对,她就没有打开过通信频道,刚才自己唯一的通讯来自于指挥部。莲子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表现自己内心的人呢?这根本就不像她。
大概是幻听吧,大概。

被水淹没的道路,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像是在用濒临崩坏的形体,用尽最后一口气述说着自己的时代的谢幕,在此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前来纪念,也不会有人拍摄视频和照片,只会在无尽的黑暗当中逐渐的化作粉尘,直到在漫长的地质年代过后重新作为石材被开采,变为新的建筑的一天。
不过至少,自己手上这台机体可以录制尽可能多的数据,方便后人观看。或许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尽到责任了吧。
拖着白骨的车辆穿过了已经变为废墟的街道,跨过了如今成为无数海生动植物的栖息地的楼房,直到在一条横向的道路之后,豁然开朗,若不是遗留在此的路牌,约翰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就是曾经的海岸线位置,这场地震,少说让整座城市下陷了五六米。
至于原本的海岸线,如今已经是在他的这台机体头顶上三十米的地方了。
升高的水面让这里的环境沧海桑田,也许是地震之后重新改变的洋流影响,此处竟然生长出了大量的珊瑚,聚集在因为水流堆积形成的残骸堆上,众多海洋微生物,以及各种各样固定生长在这些坚固表面上的棘皮动物,正在约翰的眼前发出淡淡的微光,它们以几十个为一组进行聚集,并且有规律地发出明暗的脉动,这才形成了他眼前飘忽不定的像是鬼火的东西。
又是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导致的幻觉吗?果然啊……
“固定索解除。”
“安息吧,尚且徘徊在此处的亡灵们……”
在一处突然变得陡峭的海床位置,原本承载着骸骨的绳索被切断了,从而在约翰的眼前向指定的裸露海床上降下了一大片由遗骸构成的雪花,几乎是在一瞬间,大量饥饿的鱼群就蜂拥而至,开始抢夺这些来之不易的食物。
海之雪,真是浪漫的名字……就和约翰如今看到的景象一样令人遐想。
自然条件的海之雪,是大型海洋动物死亡之后,其组织自然分解破碎之后产生的碎屑,缓慢地沉降到海底的现象。某种意义上,这便是一种生和死的轮回……那么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或许也只是单纯地完成了自然规律的一个过程吧。
至少在十几年后,这里会因为营养物质的堆积,产生出一片不会逊色于其他地方的壮丽的珊瑚礁。
鬼火般的荧光,像是在因为欣慰而旋转着,进行着人类无法做到的复杂舞蹈,大概是在表达感谢,以及能够前往彼岸的解脱,在他的身边闪烁着环绕了几圈之后,就很快加入到了这道盛宴里,随后消失于反射灯光的鱼群之内。
“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约翰都忍不住感叹。死去的人,至少不用再承担如今生者需要面临的焦虑和痛苦,在肉体回归于自然的轮回之后,灵魂大概也可以在全新的人生里得到重启,对于自己而言,则只是一天的工作的结束罢了。
“也不知道彼岸是否就是这样的场景呢?还是说,比这里还要更加美丽呢?”
划过外部装甲的洋流并没有回应他,在身边盘绕的大型鱼类,也只是跟随着一直以来的生物本能,安静地游荡。
这里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
“哈……我又在自言自语了,这可不太好啊……”
还是赶紧回去吧,这片有太多人死去的海域,从一开始就让约翰感到很不舒服,纵使驾驶舱的保温是打开的,他还是能感觉到一股严寒。
“明明还是一个少年,却已经手染鲜血,背负人命……”
“当初杀死手无寸铁的敌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般善良?”
“还是说,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赎罪呢?”
“恶魔的孩子……”
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低语……
再次检查各个频道,依旧没有任何莲子的发送记录。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我们就没有感受到你的慈悲呢?”
这一句的声音,尤为强烈,甚至化为具体的形态,化作了一个融合了无数死难者义体的发光怪物,从远处的海底向约翰的位置发起冲锋,仿佛索命的死神,没几秒就已经接近到身边。
“我做了什么……我明明,只是……”
过往的记忆正在不断涌现,是的,自己并非是正直之人,曾经因为想要在那些信教的愚民眼前保护自己,伤害过他们,曾经,在远离此处的一片战乱当中,自己为了提前排除周围的威胁,不由分说的击杀过许多可能只是想要自卫的武装分子。
自己是有罪之人,约翰从来就知道这一点,明明还只是一个孩子,却因为过人的胆识和天赋,被派去做这种沾满了鲜血的工作。
怎么会这样呢?可是自己也无法回答啊。
“约翰!”
“我,为什么会……”
“快离开那里,约翰!”
这会才是千真万确的莲子的声音,猛回过神,那个比他还高的怪物已将他团团围住,甚至刚才激发出自己罪恶感的一根触手,才刚刚因为受到打断缩了回去。海面上三发鱼雷的爆炸暂时逼退了这个臃肿的聚合物,被冲击波剥落的亡魂尖叫着,暂时遁入到了地表以下,趁着这个机会,在火箭推进器的轰鸣当中,约翰驾驶机体冲出了水面。

自己或许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在被这个如今叫做秘封社的公司接手之前的时间,自己确实是一个被刻意培养的杀手。
母舰窗外远处的城市天际线,投射出了庆典的烟火,五颜六色的魔法般的彩光,于天空中绽放。那个方向以目前的位置推算,应该是京都的位置。
或者说,从被熔岩焚毁得什么都不剩的废墟之上重建的京都的位置……
约翰曾经在电视上面看到过这座古城被摧毁时的惨状,无数的木质结构古建全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就连用石砖铺成的地基也没有逃过之后的强震,侥幸躲过了第一波灾难的人们,聚集在尚且能够支撑的建筑的屋顶上,绝望地看着这个国家的象征,一个个在浓烟中倒塌。
他们向天空中遥望,迫切等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救援力量能够让自己脱离苦海,却发现在这个波及全球的灾难里,没有任何人可以独善其身。直到他们脚下的一切,带着他们被业火焚烧的结局已经不可改变。
只是,如今这些他都已经看不到了,在这片已经不可能再还原的废墟之上,在历史已经确认无法被修复之后,它就不会再有人去怀念,不会再有人想要为了他浪费时间,去为了所谓的民族和传统遭受本就已经恶劣的舆论攻击。
至少,眼前的灯红酒绿里,约翰只能看到一片在现实当中明明新生,却已经腐朽,然而依旧不老不死的纸醉金迷。
靠着枕头的视野,也在无法改变的事实面前渐渐模糊……
夜空中绽放的烟火依旧在闪烁,只是声音改变了。
甚至约翰听到了,航弹划过天空的刺耳尖啸声。
然后,噩梦就在眼前重现。
“十点钟方向,在清真寺!”
那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的一次例行的巡逻任务,三台机动战士为一组的小队,正在返回基地的路上。在那片目光所及尽是黄沙和废墟的土地上,他所在的佣兵集团时不时就会遭到来自本地人的武装袭击。
虽然说是袭击,但也只是用手中老式的轻武器对着根本无法穿透的装甲外层开火,发泄心中的愤怒罢了,而那些不识好歹的武装分子得到的,则是在被瞬间确定位置之后,迅速抵达的一发制导炸弹,随后在爆炸的火光里灰飞烟灭。
约翰看不清那些身着长袍,并且用头巾遮挡面部的敌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抵抗,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不是在自己走投无路之际将他收入门下的这个佣兵组织,他现在早已经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因为救了自己一命,所以就要用收割其他的人命来偿还债务什么的,便是那些收钱给自己吃喝的老板们口中用来给自己洗脑的话术,虽然约翰从来没有真的信过,但是他也没法反抗。
他从来没有自己主动开过火,至少,确保了没有一条人命是自己直接带走的,很多时候仅仅只是象征性的开几炮,把抵抗驱散就完事了。
为什么人类之间的斗争非得要完全将对方抹除,以至于连他们的历史和存在过的证明都要像烟火一样燃尽呢?为什么不能够相互妥协,相互认可,相互理解呢?
他不知道,至少在他的其中一个队友被远处的一发光束直击带走的的时候,他放弃了思考。
直到他的思维重新冷静下来之后,那座清真寺早已经在他的怒火下甚至连地基都看不清楚了,只留下了一地弹坑,以及一地破碎的尸骸。
那些尸骸,几乎全都是和他一样的年纪的少年,堆积在倒塌的废墟当中。
就和自己在海底搬运的那些尸骨是同样的下场。

“我……我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自从那一天后就无数次的在心里重复,每一次的思考,都导致了不同的答案。
约翰并没有做错事情,如果当时不进行抵抗,那么死的就会是他,更何况,已经有一个人,一个至少能算是朋友的人,已经死在了他们的炮口下面。无论从各个角度,于情于理,这都是正当的,不会被任何人责备或者处罚的行为。
甚至连人物报告,也是这么写的,几个恐怖分子的命,哪会有一个能够创造出奇迹的新人类重要呢?不,几百个都比不过。
以前说人人平等,那只是因为每个人的个人素质都一样差,一样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手足无措,一样会因为无法降下奇迹,只能彼此之间相互提防着合作共赢。然而,当真正的新人类出现的时候,所谓的平等就会在实在的差距面前毫无意义。
“你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和该做的事情,至少,你所熟知的命运,便是如此。”
“嗯……我明白了。”
“玛丽贝尔女士!怎么会……”
代表着梦境的紫色,包裹着同样像是诞生自梦中苗条的身形,一头金发,正如瀑布,从约翰面前的女性头上坠下。
进组以来的几年,约翰这次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虽然挺旁边的同事们说,她拥有着仿佛来自梦中的美貌,以及现实里无法想象的智慧。美貌什么的,如今在约翰看来,倒不至于说梦中才有……但是智慧……
这个叫玛丽贝尔·赫恩的女性能够看到现实以外的部分,他倒是从未质疑过,毕竟此时,她的双眼就倒映着自己先前的噩梦。
“我猜你又是被噩梦困扰了,是吧?就和莲子以前一样。”
“还真被你说中了,虽然我记得预约的心理咨询并不是现在……”
“难道不是吗?”
抬起手表一看,自己竟然在这半梦半醒的迷糊当中睡了十几个小时……怪不得面前窗户前的京都市,依旧沉浸在夜色当中。
闪烁的霓虹灯后面那仍然喷出熔岩的富士山破口,依旧醒目。
原来是自己迟到了吗……唉,真是丢人。
不过她是怎么上来的呢?就算有专机接送,但是此处也并非能够轻易进入的。
“我只是顺着你的噩梦一路找过来了而已。”
“什么鬼,虽然我知道新人类会读心,但是……”
“但是我抢答了你的问题吗?”
“不,是你怎么没有经过报备和检查就到了这里?”
房门依旧是锁的,也没有用高级权限强行开启的迹象,更不可能从通风管还有窗户进入。
也许她就是用了所谓的结界吧,大概。
“这个嘛,你就当我是个尽职的医生就好了呢。”
“对啊,哈哈……那是当然。”
也就只能用笑声掩盖自己的尴尬了吧?说到底,新人类也是人类呢。
“所以,你想和我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吧?关于自己杀了人和没有能够保护好队友的自责。”
“你都看见了啊,也是呢,恐怕整个地球上还真找不到比你还要更懂人心的人了。”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哦?毕竟时间还长着呢。”
“也许困扰我的,就是时间。”
房间里特别的隔音系统,让约翰可以听见手表上的指针不停跳动,哪怕自己无比珍惜当下,当下也会在每一秒,每一次心跳过后远去。
万一下一秒,整个地球都会拉上人类一同陪葬呢?万一什么时候有人出于各种原因,打响了重置文明的核战争呢?万一月球掉下来了呢?
万一手里的一切在哪天突然消失了呢?
万一……
约翰的内心里,从来不缺乏这个词。
“时光短暂,所以才应该珍惜。然而有时候,即使我们竭尽全力,依旧事与愿违,只能看着它逐渐远去。”
赫恩翻开了手上的书,像是在查找什么,也许是常用的心理学案例?虽然好像书上面的字,在不停地跳动,无法知道书上面的内容。
“有很多事情,是等我已经错过了能够享受的年纪才知道的,毕竟我从来没有机会……”
“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遗憾,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完美无缺。”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些迷信宗教的人非得要动手,非得要杀死我的父母?甚至直到现在,仍然还有无数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的人,冒死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这种只会带来伤痛的事情。”
“因为他们永远学不会,也不可能会学会这个道理。。”
“什么?”
竟然是如此冷酷,也直白的话……
“那些人就是不可能学会啊,约翰,他们就是永远不可能进步,永远都只会活在他们哪一个狭小的世界里,永远都只会被更优秀的人主宰和洗脑的命运。”
“你在说什么?!她们也是人类啊!”
“人?不,只是不同等级和能力的灵魂,被放在了看起来长相一样的肉体之内罢了,为不值得你的慈悲的人感到痛心,那才是你懦弱和无能的体现。”
“玛丽贝尔女士,虽然人类的能力各有高低,但是他们理应平等地享有所有的权利啊,只是因为制度的不完善,才导致理想和现实的差别,这不是您一直教育我们的吗?”
“嗯?”
犹豫了?但是为何会犹豫,想必平常记录在各种宣传资料里的赫恩,这差别打得有些难以理解,只可惜,他也没机会去追查了。
还没有等约翰反应过来,赫恩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约翰,你在吗?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整天的休息时间,希望你已经……”
莲子的声音,通过广播从门外传来,开门之后,则是看到了对方就在门外,也不知道是处于谨慎,还是一团乱麻的脑子不经意间做出的动作,约翰想要伸出手,触摸对方的身体,直到被一把抓住。
“我说你,还没恢复过来吗?”
“啊……那个……不知道……”
传来的触感是实在的,甚至因为对方的用力还有些许疼痛,至于在放开之后那关切的眼神,同样也找不到任何破绽。
至少现在的莲子肯定是真实的吧。
“之前玛丽贝尔女士有来过这里吗,她刚才还在我房间和我说话来着?”
是幻觉吧,一定是,因为看莲子的眼神,从原本的关切,变成了疑惑。
“她现在还在地上呢,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样啊……然而她刚才就在我旁边啊……”
“不过,如果是它的话,那个叫旧夜的东西,倒也合理……”
“旧夜?”
“啊,没什么,你先继续休息吧,到时候我找你。”
莲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危险一样,匆忙地离开了,那是秘密吗,还是自己尚且没有资格去了解的妖怪呢?
妖怪……等等,地上有一张照片呢,是一张会动的照片,应该是从莲子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上面是一个穿着紫色裙子的金发女孩,在向摄像机微笑。
那是赫恩吗?外表确实和自己见到的相差无几,但是她身上的衣服好像比赫恩的紫色裙子还多一些细节,特别是帽子上面多出来的红色丝带,约翰从没见她有过,无论是照片还是视频。
难道说,是会拟态的妖怪?但是这气质完全就是本人呢。
想不明白啊,虽然在梦境的倒影当中出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了。
只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倒影,已经是地震发生之前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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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10 11: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Story 16: SilicaRose

时间:2151年7月18日
地点:木卫三轨道,太阳能农业设施花海
物品分析:一朵以礼物的形式赠送,以人工干预形式后生长而成的玫瑰花形状的二氧化硅结晶
进一步分析:虽然整体由无机物构成,但是对象违反常态的呈现出了类似于生命活动的周期信号
作者署名:风见幽香

一朵平平无奇的花,绽放于温暖的微风。
一颗种子在水分和温度的刺激下,探出了新生的幼苗。
一只鸟在苏醒于早晨的阳光后,发出了求偶的啼鸣。
一个人因为心中的情感,将其寄托于随风飘散的歌声。
这是对于你们人类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对吗?
因为对你们来说,只不过是上班上学的路上,或是出门旅游的时候随处可见的风景。
当然,是对于你们出生之前,还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来说的。
这是他们在肆无忌惮的用排污和战争将一切摧毁殆尽,将它变成了一片冰冷的荒原之前的故事。
不过,你当初在那个晚上想要问我的,便是这个问题,对吧?冈崎梦美?
生于宇宙中,未曾见过蓝天的你想要知道,生命最真实的模样?

那么,就让我讲述一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花朵盛开的山丘上,一位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红,黄,蓝,白,紫,橙,青,蓝,仿佛创世的神明打翻了本要精心点缀世界的花瓣,让众多艳丽的色彩以不受规制的形式肆意泼洒,环绕于她的身边。本应该肆意向上生长的枝芽,则是仿佛受到命运指引,弯曲形成了一张床榻的模样,供她沉眠。
少女并不知道自己在此沉睡了多久,也不知究竟是何人降下了奇迹,赋予了自己意识和生命,只是,伴随着这不受约束的色彩和清香一同到来的,是迅速聚集于附近,为此奇景而赞叹不已的游人们的声音。
即使是刚刚降生,少女便能够察觉到这份洋溢在四周的惊讶,与喜悦的感情,虽然不可直接看到,也无法通过其他感官听到或是触碰,但它是无比真实。
而且不仅仅是游人们的喧哗,就在她的脚下,那些不知为何肆意生长的花朵当中,里面的每一个细胞,细胞里面的每一个线粒体,之中的每一个时刻进行着化学反应的分子和原子,甚至是它们之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电子云里,少女也能够感觉到同样的事物。
花朵,就仿佛是自己的另一部分,只要出现,就会让少女情不自禁。
而当她驱动刚刚诞生的身体,在花海当中奔跑跳跃,呼喊的时候,她的身影也被附近的人们看到了。
一具毫无掩饰的少女的身形,在萦绕着魔法的薄雾当中若隐若现。
显然,没有人知道她是从何而来的,只知道,她是伴随着将幽香散布于微风当中的花海一同出现的少女。
她从此拥有了一个名字:
风见幽香。

风见幽香是诞生于花当中的妖怪。
自从她被发现的那一刻开始,这样的传说变不胫而走。
即使她在之后无数次想要寻找遗弃自己的父母,或是单纯想要寻找创造自己的人,最终都无功而返。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或许真的并非常人,无数次想要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最终都会因为各种原因失败。因为,只要自己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附近便会异常的开满各种各样的鲜花,和自己出生的地方如出一辙。
无论如何掩饰,无论拼命想要否认自己的身份,最终,都免不了引来讨伐妖怪的巫女和武士。
幽香清晰地记得,在那些本可以避免的战斗里,那些为了所谓正义感而倒在自己手下的人类,他们的遗骸会被自己生出的花朵瞬间吞噬,不会残留一丝一毫供人纪念和缅怀,而在这件事发生以后,这个地方也就无法再容忍自己停留。
是的,这一切本就是徒劳无功,人类们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甚至连做出理解的尝试都未曾有过。
在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轮回过后,幽香渐渐明白了。
直到又一次理所应当的失败之后,她也开始觉得,说不定这便是事实呢?就算不是事实,流传了许多年关于自己的传说,也已经让事实变得不重要了。
那么,自己便以妖怪的身份生活吧。
幽香离开了繁华的城市,远离了充斥着尔虞我诈,腥风血雨的人类世界,孤身一人踏入到了山林当中。似乎,情况开始好转了,在未曾有人来过的冰凉溪水边,在已经被废弃依旧的寺庙废墟当中,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花朵在不应该的地方胡乱生长,也不会有人觉得,眼前一望无际的森林,以及里面生活着的飞禽走兽是多余的。
相比于人类的城市,这里还真是令人安心啊。
在日本各处辗转奔波的幽香,此时总算可以暂时地停下脚步了。
花,是什么呢?
在山林间的安静角落里定居下来的幽香,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从温暖春光,到炎炎夏日,到金秋红叶,再到严冬寒风,无数次的轮回里,自己所在的这片森林,从来不会缺乏盛开的花朵。
自己并没有用魔法干预过他们,而且,如果单纯的从“延续生命”这一目标来看的话,那么花对于植物,应该说是完全多余的器官……
毕竟,日本还有竹子这样,完全不需要开花就可以繁殖的植物,也有类似于鱼,蟾蜍这样不需要花里胡哨的舞蹈和歌声,就能够将生命延续给下一代的动物。
他们繁衍的方式,并不需要这么复杂的过程,甚至可以称得上高效。
为什么呢?幽香百思不得其解。
就连能够通过根系来繁殖的竹子,也会有一天开花,然后死去……
冬去春来,家旁边的溪流一次又一次的冻结,然后解冻,周围的树木不断往复着从发出青绿色嫩芽,到深绿色的阔叶,再到变红落下,归于尘土的过程,无数的花朵,也伴随着一同盛开和凋谢。
似乎,在花朵里,隐藏着什么。
山下的平原里渐渐出现了建筑和灯火,似乎有魔法使以及其他妖怪来了,要去问问他们吗?
或许能够从她们嘴里得到别的答案吧。

新出现在平原里的这个国家的名字,叫做东之国,应该是在先前自己隐居的岁月里缓慢出现,然后建设起来的。
人与妖怪奇迹般的处于了一个微妙的和平关系里,而且喜欢花并且付出时间研究的人和妖怪,也不在少数。若是能够将他们的力量团结起来,想必就能解开心中的疑问。
随后,在一片无人认领的空地上,出现了一座名曰“梦幻馆”的建筑,艾丽,胡桃,奥莲姬,无数的访客纷至沓来,有一些甚至还选择定居于此,想要一同解开花的秘密……
无数以往未曾见过的品种,附带着前所未有的全新颜色和形状还有香味,遍布于梦幻馆的四周,一望无际的花海,成为了无数的妖精在里面嬉戏打闹的乐园。在当时的东之国,这不得不说得上是一大盛景。
然而,并没有人类为之留步,哪怕是负责退治异变的巫女和魔法使也没有。
所以,幽香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哪怕自己创造出的花海,已经在颜色和规模上都更甚于当年自己的出生之地。
那些曾经为其赞叹不已的游人们,如今大抵也已经化作骸骨了吧……
是啊,自己到头来,终归只是一个妖怪,如果没有人类愿意留下欣赏的话,也许就永远不会……
“好美啊,这里的花,可惜我的殖民地那里是永远看不见这些的。”
再一次逐渐产生的失落感,终结于一次偶然的相遇。
“嗯?是人类的声音……”
“怎么?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冈崎梦美啊,之前还见过来着,你说想要给我看我以前绝对无法想象的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魔法道具……原来如此啊。”
“哎呀,我只是因为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所以有些惊讶嘛。”
“该惊讶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这个全身衣服和头发和虞美人一样鲜红的少女,无论到哪都和这个以绿色为主的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在她的世界里,应该并没有这般显眼。
对方叫做冈崎梦美,是来自于遥远未来的新人类教授,她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已经能够被科学理解和描述,不再拥有神秘和未知……
除了此刻正弥漫于两人身边的魔法以外。
梦美是出生于宇宙里的人,就和那里其他所有人一样从未见到过地球的蓝天白云,甚至幽香早已经习惯的花草树木,风雨雷电,还有朝阳晚霞对她而言,都是只存在于书籍和影像里的遥不可及的东西。
不知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想要追求,才让她来到了这里呢?
至少现在,她确实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好美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花,在我的世界里,所有这些能够开花,但不能结出果实来弥补粮食缺口的植物,都没有被得到重视进行培养,恐怕只有在一些上层精英的家里才能够看到花吧……而且,是要用两三层玻璃罩保护起来全天监视,以免受到损伤凋零的。”
“他们大概从来就想不到这里还能有这么多花吧。”
“他们可是连蓝天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啊!一辈子过去,见到的最多的东西,恐怕除了闪烁着星辰和银河的宇宙,也就只有像迷宫,或者是囚牢一样捆着他们的各种钛合金和强化玻璃空间站结构了。”
“是吗?那他们的生活,怕是要比在地底生活的那些鬼都要不堪呢。”
“毕竟,我那个时代,地球已经因为战争被毁灭了,人类彼此之间的猜疑和仇恨演化成了纯粹的毁灭,只剩下了一片一无所有的水晶荒漠……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绿色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木卫三城市里,一片比这里大不了多少的公园吧。”
“木卫三……以前听一个做出了望远镜,没事就会朝天空四处张望的魔法使说过呢,不过好像她的称呼是……盖尼美德?”
宇宙对幽香来说,无论如何想象,大概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只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就足以让她遐想万千。
那这么说,她不惜兴师动众穿越时空只是为了来到这里看看自己的几朵花,或许也是因为同样的道理呢。
如果有朝一日花朵能够不止盛开在大地上,而是不受限制的在宇宙里肆意生长,该有多好啊。
不知在头顶上的夜空中闪烁了多少年的星星,搭配自己的花一定会更好看吧。
一个念头,不经意间在幽香的心里萌芽。
一根红线,也将不惜跨越时空只为寻找内心所求的两人内心相连。
幽香一定要让梦美看到,绽放于宇宙中的花海。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理解呢?只有在广阔的天空下能够从地平线的一边看到另一边的森林,只有在无限延展的天空下自由自在生活的动物,而不是在人工建立的穹顶里度过一辈子的生命,才能算得上是我们人类真正的家园啊!他们甚至连和我一起来见证这一幕的意愿都没有!”
梦美手里的相机在不停发出快门打开的响声,她几乎是在事无巨细地捕捉自己的眼中看到的一切,无论是脚下的花朵,还是天空中从云层里浮现的月亮,又或者,只是幽香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的面孔……
这一切,全都是她曾经无论如何都无法见证的生命真正的模样。
“他们,大概是已经放弃了吧,觉得这种违背科学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再次出现了……”
“我不这么觉得。”
幽香伸出手,擦去了对方从眼角缓缓流下的几滴泪珠,随后也不知是自己那非人类的内心的驱使,还是单纯的出于安慰的目的,她在对方注意力的间隙,在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颊上落下了自己的一个吻。
“你……!你在干什么?”
“我相信你不惜穿越千年时光来到这里,并不是单纯想要逃避自己的梦想,对吗?”
“梦想……”
“别人可能会觉得,你说的这一大堆很烦而且没有意识,不过,倒是启发了我……”
一朵看上去是普通的红色,实则如同彩虹般闪烁着千万种颜色的玫瑰,被交到了梦美的手里,就像是两人身边千万朵鲜花的颜色,全都汇集于其中一样。
“或许,生命的本质就是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梦想呢?梦美?你们科学的观点,记得说的是生命起源于遥远过去的大海里,一次偶然的化学反应……如果不是因为梦想,从那么小的一个细胞,怎会变成如今的大千世界?怎会有你面前的这片花海呢?”
“啧……梦想可不是这么用的……虽然估计我也没有时间去证明了。”
“你们人类的生命,确实过于短暂了……但是,我们妖怪就不会需要担心了呢。”
“是啊,你们的生命,可以用无限来衡量……”
“那我想要和你打个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幽香……”
“我相信如果事情真的沦落到了那般境地,也终有一天能够诞生出属于哪个时代的生命,如果这真的需要等上一千年来验证,那我毫不在意。”
“幽香,你没必要去听一个来自未来的人的话……也许我说的那场战争没有发生呢?也许我在你的时间线里,根本就没出生过呢?”
“那我也愿意等到结果出现的那一天。”
梦美在几天后便离开了,显然,对于一个更加依靠科学的人来说,这根本是一派胡言。
只是,她低估了幽香的耐心。

花开,花落。
梦现,梦散。
冬去,春来。
时过,境迁。
好事之人挑起一次次异变,然后一次次被博丽巫女和雾雨家的魔法使解决。
一切都是这么稀松平常,就像是一盘不断重播的录像,在已经不能再熟悉的日常当中,被重新剪辑,修改,乃至重制,放映了一遍又一遍。
思维好像在这不断轮回的世界里逐渐陷入麻木,在梦幻馆因为地震而摧毁,曾经的好朋友们悉数离开之后,时间就开始变得愈发模糊了,幽香仍旧是那个人类不敢接近的妖怪,人类也依旧在恐惧和猜疑当中,过着彼此猜疑和争斗的日子。
他们的梦想是什么呢?
幽香在他们的身上感觉不到梦想,甚至不如自己手心开出的花朵,明明都是鲜活的生命,面前的人类的内心中却只有冰冷和空洞。
只有那两个巫女和魔法使,内心中的温暖依旧。
总之,千年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一个不知为何自己动了起来的人偶,出现在了幽香的面前。
挣扎,孤独,迷茫,诞生于花团簇拥的未解之地,就和幽香以前一样。
她想要寻找和自己一样的存在,只是幽香早已知晓。
“在这里,你是孤单的,但是别的地方你可不一定,就像这颗铃兰,在你出现的无名之丘那可是漫山遍野的。”
“诶……”
“要我说,如果此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的话,难道不应该动身寻找吗?”
“啊,对,是的呢……停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嘎吱嘎吱的声音,人偶推动着木质的身体离开了。
或许,自己也应该动身了吧,虽然因为御阿礼之子的转生,如今叫做幻想乡的世界每一次历法登记都不会超过130年,但是幽香切实的记得,在这片土地上经过的一千个春秋。
她不需要日记或是魔法之类的工具,时间本身就会在花朵上留下痕迹,自己如今见到的花,早已和当时不一样了。
人类惊叹于花的美艳和短暂,却未曾有人想到他们是为何而盛开。幽香曾经看到过无数篇文章和图画,论文笔还是形体都可以说的上是印象深刻。
然而,再怎么努力想要做出精准的复刻,它们终归也只是片面的,拙劣的模仿罢了。
除了千年前的那次偶然邂逅,再也没有人能够像梦美那样品味到潜藏于花中的梦想。
自己已经有点厌烦,所以,应该动身了吧。

幻想乡是梦中的世界……
现在,梦,该醒了。
复杂的感情在梦里穿过了时空的隔阂,传入了幽香的耳朵。
就和冈崎梦美担心的一样,战争,还是发生了。
哪怕妖怪已经数百年没有在外界再次活跃,哪怕人类长久的常识里,如今只剩下了科学便能够理解世间万物,当初把自己驱逐的虚无和仇恨,从未消逝。
首先是火药推动的大炮和枪支,将一副副完美无缺的身体破坏粉碎,然后是各种毒气,细菌,燃烧弹……直到能将一切从根本上焚毁的热核武器,让无数的生命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瞬间蒸发。
但是即使如此,人类依旧没有停下,最终,当它们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从已经变得一毛不拔的土地里,重新捡起了石头和棍棒,抛弃了一切的文明和尊严,放弃了自己身上最后的梦想……
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些人类,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在仇恨即将淹没幽香时,一道强光笼罩了整个世界,然后,一切都安静了,归于虚无。
以至于一朵花,一棵树,一只鸟,一条鱼都感觉不到了。
这是,冈崎梦美所说的未来吗?
只是在意识即将浮出无意识的水面的瞬间,一只貘拉住了幽香。
“前来阻拦我有何意义?哆来咪?你又不需要从妖怪身上获取梦魂。”
“外界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片毫无生机的荒漠啊,幽香?你穿过结界去到外面有何意义?”
“战争,还是发生了吗……?”
貘的脸上尽是担忧和挽留,她显然是处于好意才想要阻止幽香的,只可惜,幻想乡此刻对于幽香来说,看起来要更加的令她窒息。
“不仅是人类已经消失了,甚至连一棵草都没留下,你去到那除了在荒漠里孤独死去不会有别的结局的。”
“让我猜猜,人类最终没能克服彼此之间的仇恨,最终这份仇恨化为了实在,虽然没有成功让月球落下,但是外面如今也只剩下了一片苍白色的石英荒漠,对吗?曾经有个人,已经听我说过了。”
“什么?你是怎么……”
“可悲,掌管梦境的妖怪,居然连最基本的想象力都没有。”
貘在震惊之余,才反应过来幽香已经脱离了视线,当然,她做什么本来就毫无用处。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不停闪烁的雷电火光,还有仿佛刀片一样坚硬和锋利的石英砂,击打在幽香的脸上,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就将她推进了炼狱当中。
这便是梦美所说的未来吗?曾经看似遥不可及,但是现在,幽香已经抵达了。
白色,白色,还是白色……
地面上的石英砂是白色,空中飞舞的沙尘是白色,就连划破黑暗云层的闪电,还有从空中降下,将地上的一切吸入空中的巨大龙卷,也是白色……
与其说是只有白色,不如说整个世界,在生命消散之后就只有了明与暗,不再有任何的分别。
曾经熙熙攘攘地从动物和植物等生命里迸发出来的梦想,在这灼热的末路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光是听梦美的讲述就已经毛骨悚然,现在亲自处于其中,方能领教到最真实的恐怖。
但是,难道自己要屈服于它吗?显然不会。
“花符-幻想乡的盛开!”
凝聚力量,在周围生出花朵。然而,干燥炙热的狂风瞬间就将它们撕成碎片,不,是在产生的瞬间就将其分解了,同化变成了更多的沙尘。
纵使幽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所得到的的也只是堆积在身边的更多的苍白砂砾而已。这大概并非是单纯的沙子,而是某种类似于地狱里石樱的存在。
因为幽香能够从耳边飞速掠过的细小颗粒里听到声音,是被强行剥夺了形态的生命,痛苦地发出哀鸣。
这么说来,自己无论想要生出多少的花,都只会被这些支离破碎的灵魂吞噬毁灭吧。
原来如此啊……遇到了自己也无法解决的问题呢。
大概,自己的力量,也确实无法改变……
绝望和疲劳感瞬间涌来,强大如幽香的花之妖怪,也难以承受,跪倒在地,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沙尘所吞没。
但是,等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幽香,我记得有很多论文都提到过,地球上原始海洋的环境和条件是无法支持生命诞生的,没有足够的能量来激活最初的第一个个体的生理反应。”
“是吗,那我们如今在身边看到的这些又是怎么来的呢?小梦美?”
“啧……你先听我说,所以为了提供最初始的能量,构成这一连锁反应的点火,许多科学家都认为,这一个最初的能量,是当时还不稳定的大气里,频繁的雷电提供的。”
“雷电……”
如果我要说,摆在你面前的这个石晶之花就是来自于我的这个奇思妙想,你大概打死也不会相信,对不对?几乎和真的花一样的手感,并且晶莹剔透,还能够生长,不会凋零……不用说我也知道的。
然而当时我便是这么做了,我将自己的阳伞高高举向天空,没过多久,一道闪电便劈了下来,正中我的阳伞尖端。
强大电流带来的刺痛传遍全身,几乎快要让我由内而外的烧焦,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如果这种事让一般人来的话,大概就已经被烧焦了,然后变成一个人形的水晶雕塑了吧?所幸,我是妖怪,到不需要担心这一点。
一次,两次,三次,我不断的重复这疯狂的举动,试图想要在雷电击中阳伞的瞬间,再释放符卡,让奇迹发生,哪怕身体被不断的雷击无数次的陷入剧痛,我依旧没有放弃,直到不知道多长的时间过去了,当我已经疲惫不堪的内心,突然想到了当年送给你的那个玫瑰的时候,本应该会因为疼痛而松开的手,这一次,牢牢地抓住了伞。
而这便是我想要等待的机会。
“幻想-花鸟风月!”
再次集中精神,将这股力量灌输进入符卡,随后释放到周围的沙漠。因为从来没有进行过这么大胆的操作,当时我只看到了一片白光闪过身下的荒原,然后就因为力尽倒下了。
直到我重新醒来,发现自己又一次置身于一片花丛当中,就和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一样,视野里,短暂的恢复了颜色,只是,时间并没有回溯。
因为那些花朵,无一不是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结晶模样,但是摸上去却又和真的植物无异。
然后,在清醒后的片刻,我便听到了……

从那些花里传出的声音。他们在呼唤着我,想要我为他们证明,这些仿佛回声一般不断奏鸣的愿望。

他们就和你一样,也想要在某一天重新在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以及花团簇拥下幸福地生活。

于是,便有了如今你看到的这朵花,这是我在将它们全部聚拢到一起之后,得到的礼物。
你应该会喜欢的,我十分确信这一点,你脚下如今触手可及的花海,便来自于它。
我想你应该会好好珍惜它和其中蕴含着的梦想的,对吧?
就像我等待了千年的时光,也未曾忘记向你许下的诺言一般。

(纸条末尾,有一个玫瑰形状的图案,以及一枚像是天然长成的粉色心型花瓣)



一直在想你的,
风见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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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16 02: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Story 16: Silica Rose

时间:2151年7月18日
地点:木卫三轨道,太阳能农业设施花海
物品分析:一朵以礼物的形式赠送,以人工干预形式后生长而成的玫瑰花形状的二氧化硅结晶
进一步分析:虽然整体由无机物构成,但是对象违反常态的呈现出了类似于生命活动的周期信号
作者署名:风见幽香

一朵平平无奇的花,绽放于温暖的微风。
一颗种子在水分和温度的刺激下,探出了新生的幼苗。
一只鸟在苏醒于早晨的阳光后,发出了求偶的啼鸣。
一个人因为心中的情感,将其寄托于随风飘散的歌声。
这是对于你们人类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对吗?
因为对你们来说,只不过是上班上学的路上,或是出门旅游的时候随处可见的风景。
当然,是对于你们出生之前,还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来说的。
这是他们在肆无忌惮的用排污和战争将一切摧毁殆尽,将它变成了一片冰冷的荒原之前的故事。
不过,你当初在那个晚上想要问我的,便是这个问题,对吧?冈崎梦美?
生于宇宙中,未曾见过蓝天的你想要知道,生命最真实的模样?

那么,就让我讲述一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花朵盛开的山丘上,一位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红,黄,蓝,白,紫,橙,青,蓝,仿佛创世的神明打翻了本要精心点缀世界的花瓣,让众多艳丽的色彩以不受规制的形式肆意泼洒,环绕于她的身边。本应该肆意向上生长的枝芽,则是仿佛受到命运指引,弯曲形成了一张床榻的模样,供她沉眠。
少女并不知道自己在此沉睡了多久,也不知究竟是何人降下了奇迹,赋予了自己意识和生命,只是,伴随着这不受约束的色彩和清香一同到来的,是迅速聚集于附近,为此奇景而赞叹不已的游人们的声音。
即使是刚刚降生,少女便能够察觉到这份洋溢在四周的惊讶,与喜悦的感情,虽然不可直接看到,也无法通过其他感官听到或是触碰,但它是无比真实。
而且不仅仅是游人们的喧哗,就在她的脚下,那些不知为何肆意生长的花朵当中,里面的每一个细胞,细胞里面的每一个线粒体,之中的每一个时刻进行着化学反应的分子和原子,甚至是它们之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电子云里,少女也能够感觉到同样的事物。
花朵,就仿佛是自己的另一部分,只要出现,就会让少女情不自禁。
而当她驱动刚刚诞生的身体,在花海当中奔跑跳跃,呼喊的时候,她的身影也被附近的人们看到了。
一具毫无掩饰的少女的身形,在萦绕着魔法的薄雾当中若隐若现。
显然,没有人知道她是从何而来的,只知道,她是伴随着将幽香散布于微风当中的花海一同出现的少女。
她从此拥有了一个名字:
风见幽香。

风见幽香是诞生于花当中的妖怪。
自从她被发现的那一刻开始,这样的传说变不胫而走。
即使她在之后无数次想要寻找遗弃自己的父母,或是单纯想要寻找创造自己的人,最终都无功而返。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或许真的并非常人,无数次想要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最终都会因为各种原因失败。因为,只要自己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附近便会异常的开满各种各样的鲜花,和自己出生的地方如出一辙。
无论如何掩饰,无论拼命想要否认自己的身份,最终,都免不了引来讨伐妖怪的巫女和武士。
幽香清晰地记得,在那些本可以避免的战斗里,那些为了所谓正义感而倒在自己手下的人类,他们的遗骸会被自己生出的花朵瞬间吞噬,不会残留一丝一毫供人纪念和缅怀,而在这件事发生以后,这个地方也就无法再容忍自己停留。
是的,这一切本就是徒劳无功,人类们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甚至连做出理解的尝试都未曾有过。
在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轮回过后,幽香渐渐明白了。
直到又一次理所应当的失败之后,她也开始觉得,说不定这便是事实呢?就算不是事实,流传了许多年关于自己的传说,也已经让事实变得不重要了。
那么,自己便以妖怪的身份生活吧。
幽香离开了繁华的城市,远离了充斥着尔虞我诈,腥风血雨的人类世界,孤身一人踏入到了山林当中。似乎,情况开始好转了,在未曾有人来过的冰凉溪水边,在已经被废弃依旧的寺庙废墟当中,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花朵在不应该的地方胡乱生长,也不会有人觉得,眼前一望无际的森林,以及里面生活着的飞禽走兽是多余的。
相比于人类的城市,这里还真是令人安心啊。
在日本各处辗转奔波的幽香,此时总算可以暂时地停下脚步了。
花,是什么呢?
在山林间的安静角落里定居下来的幽香,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从温暖春光,到炎炎夏日,到金秋红叶,再到严冬寒风,无数次的轮回里,自己所在的这片森林,从来不会缺乏盛开的花朵。
自己并没有用魔法干预过他们,而且,如果单纯的从“延续生命”这一目标来看的话,那么花对于植物,应该说是完全多余的器官……
毕竟,日本还有竹子这样,完全不需要开花就可以繁殖的植物,也有类似于鱼,蟾蜍这样不需要花里胡哨的舞蹈和歌声,就能够将生命延续给下一代的动物。
他们繁衍的方式,并不需要这么复杂的过程,甚至可以称得上高效。
为什么呢?幽香百思不得其解。
就连能够通过根系来繁殖的竹子,也会有一天开花,然后死去……
冬去春来,家旁边的溪流一次又一次的冻结,然后解冻,周围的树木不断往复着从发出青绿色嫩芽,到深绿色的阔叶,再到变红落下,归于尘土的过程,无数的花朵,也伴随着一同盛开和凋谢。
似乎,在花朵里,隐藏着什么。
山下的平原里渐渐出现了建筑和灯火,似乎有魔法使以及其他妖怪来了,要去问问他们吗?
或许能够从她们嘴里得到别的答案吧。

新出现在平原里的这个国家的名字,叫做东之国,应该是在先前自己隐居的岁月里缓慢出现,然后建设起来的。
人与妖怪奇迹般的处于了一个微妙的和平关系里,而且喜欢花并且付出时间研究的人和妖怪,也不在少数。若是能够将他们的力量团结起来,想必就能解开心中的疑问。
随后,在一片无人认领的空地上,出现了一座名曰“梦幻馆”的建筑,艾丽,胡桃,奥莲姬,无数的访客纷至沓来,有一些甚至还选择定居于此,想要一同解开花的秘密……
无数以往未曾见过的品种,附带着前所未有的全新颜色和形状还有香味,遍布于梦幻馆的四周,一望无际的花海,成为了无数的妖精在里面嬉戏打闹的乐园。在当时的东之国,这不得不说得上是一大盛景。
然而,并没有人类为之留步,哪怕是负责退治异变的巫女和魔法使也没有。
所以,幽香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哪怕自己创造出的花海,已经在颜色和规模上都更甚于当年自己的出生之地。
那些曾经为其赞叹不已的游人们,如今大抵也已经化作骸骨了吧……
是啊,自己到头来,终归只是一个妖怪,如果没有人类愿意留下欣赏的话,也许就永远不会……
“好美啊,这里的花,可惜我的殖民地那里是永远看不见这些的。”
再一次逐渐产生的失落感,终结于一次偶然的相遇。
“嗯?是人类的声音……”
“怎么?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冈崎梦美啊,之前还见过来着,你说想要给我看我以前绝对无法想象的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魔法道具……原来如此啊。”
“哎呀,我只是因为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所以有些惊讶嘛。”
“该惊讶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这个全身衣服和头发和虞美人一样鲜红的少女,无论到哪都和这个以绿色为主的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在她的世界里,应该并没有这般显眼。
对方叫做冈崎梦美,是来自于遥远未来的新人类教授,她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已经能够被科学理解和描述,不再拥有神秘和未知……
除了此刻正弥漫于两人身边的魔法以外。
梦美是出生于宇宙里的人,就和那里其他所有人一样从未见到过地球的蓝天白云,甚至幽香早已经习惯的花草树木,风雨雷电,还有朝阳晚霞对她而言,都是只存在于书籍和影像里的遥不可及的东西。
不知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想要追求,才让她来到了这里呢?
至少现在,她确实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好美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花,在我的世界里,所有这些能够开花,但不能结出果实来弥补粮食缺口的植物,都没有被得到重视进行培养,恐怕只有在一些上层精英的家里才能够看到花吧……而且,是要用两三层玻璃罩保护起来全天监视,以免受到损伤凋零的。”
“他们大概从来就想不到这里还能有这么多花吧。”
“他们可是连蓝天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啊!一辈子过去,见到的最多的东西,恐怕除了闪烁着星辰和银河的宇宙,也就只有像迷宫,或者是囚牢一样捆着他们的各种钛合金和强化玻璃空间站结构了。”
“是吗?那他们的生活,怕是要比在地底生活的那些鬼都要不堪呢。”
“毕竟,我那个时代,地球已经因为战争被毁灭了,人类彼此之间的猜疑和仇恨演化成了纯粹的毁灭,只剩下了一片一无所有的水晶荒漠……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绿色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木卫三城市里,一片比这里大不了多少的公园吧。”
“木卫三……以前听一个做出了望远镜,没事就会朝天空四处张望的魔法使说过呢,不过好像她的称呼是……盖尼美德?”
宇宙对幽香来说,无论如何想象,大概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只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就足以让她遐想万千。
那这么说,她不惜兴师动众穿越时空只是为了来到这里看看自己的几朵花,或许也是因为同样的道理呢。
如果有朝一日花朵能够不止盛开在大地上,而是不受限制的在宇宙里肆意生长,该有多好啊。
不知在头顶上的夜空中闪烁了多少年的星星,搭配自己的花一定会更好看吧。
一个念头,不经意间在幽香的心里萌芽。
一根红线,也将不惜跨越时空只为寻找内心所求的两人内心相连。
幽香一定要让梦美看到,绽放于宇宙中的花海。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理解呢?只有在广阔的天空下能够从地平线的一边看到另一边的森林,只有在无限延展的天空下自由自在生活的动物,而不是在人工建立的穹顶里度过一辈子的生命,才能算得上是我们人类真正的家园啊!他们甚至连和我一起来见证这一幕的意愿都没有!”
梦美手里的相机在不停发出快门打开的响声,她几乎是在事无巨细地捕捉自己的眼中看到的一切,无论是脚下的花朵,还是天空中从云层里浮现的月亮,又或者,只是幽香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的面孔……
这一切,全都是她曾经无论如何都无法见证的生命真正的模样。
“他们,大概是已经放弃了吧,觉得这种违背科学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再次出现了……”
“我不这么觉得。”
幽香伸出手,擦去了对方从眼角缓缓流下的几滴泪珠,随后也不知是自己那非人类的内心的驱使,还是单纯的出于安慰的目的,她在对方注意力的间隙,在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颊上落下了自己的一个吻。
“你……!你在干什么?”
“我相信你不惜穿越千年时光来到这里,并不是单纯想要逃避自己的梦想,对吗?”
“梦想……”
“别人可能会觉得,你说的这一大堆很烦而且没有意识,不过,倒是启发了我……”
一朵看上去是普通的红色,实则如同彩虹般闪烁着千万种颜色的玫瑰,被交到了梦美的手里,就像是两人身边千万朵鲜花的颜色,全都汇集于其中一样。
“或许,生命的本质就是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梦想呢?梦美?你们科学的观点,记得说的是生命起源于遥远过去的大海里,一次偶然的化学反应……如果不是因为梦想,从那么小的一个细胞,怎会变成如今的大千世界?怎会有你面前的这片花海呢?”
“啧……梦想可不是这么用的……虽然估计我也没有时间去证明了。”
“你们人类的生命,确实过于短暂了……但是,我们妖怪就不会需要担心了呢。”
“是啊,你们的生命,可以用无限来衡量……”
“那我想要和你打个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幽香……”
“我相信如果事情真的沦落到了那般境地,也终有一天能够诞生出属于哪个时代的生命,如果这真的需要等上一千年来验证,那我毫不在意。”
“幽香,你没必要去听一个来自未来的人的话……也许我说的那场战争没有发生呢?也许我在你的时间线里,根本就没出生过呢?”
“那我也愿意等到结果出现的那一天。”
梦美在几天后便离开了,显然,对于一个更加依靠科学的人来说,这根本是一派胡言。
只是,她低估了幽香的耐心。

花开,花落。
梦现,梦散。
冬去,春来。
时过,境迁。
好事之人挑起一次次异变,然后一次次被博丽巫女和雾雨家的魔法使解决。
一切都是这么稀松平常,就像是一盘不断重播的录像,在已经不能再熟悉的日常当中,被重新剪辑,修改,乃至重制,放映了一遍又一遍。
思维好像在这不断轮回的世界里逐渐陷入麻木,在梦幻馆因为地震而摧毁,曾经的好朋友们悉数离开之后,时间就开始变得愈发模糊了,幽香仍旧是那个人类不敢接近的妖怪,人类也依旧在恐惧和猜疑当中,过着彼此猜疑和争斗的日子。
他们的梦想是什么呢?
幽香在他们的身上感觉不到梦想,甚至不如自己手心开出的花朵,明明都是鲜活的生命,面前的人类的内心中却只有冰冷和空洞。
只有那两个巫女和魔法使,内心中的温暖依旧。
总之,千年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一个不知为何自己动了起来的人偶,出现在了幽香的面前。
挣扎,孤独,迷茫,诞生于花团簇拥的未解之地,就和幽香以前一样。
她想要寻找和自己一样的存在,只是幽香早已知晓。
“在这里,你是孤单的,但是别的地方你可不一定,就像这颗铃兰,在你出现的无名之丘那可是漫山遍野的。”
“诶……”
“要我说,如果此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的话,难道不应该动身寻找吗?”
“啊,对,是的呢……停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嘎吱嘎吱的声音,人偶推动着木质的身体离开了。
或许,自己也应该动身了吧,虽然因为御阿礼之子的转生,如今叫做幻想乡的世界每一次历法登记都不会超过130年,但是幽香切实的记得,在这片土地上经过的一千个春秋。
她不需要日记或是魔法之类的工具,时间本身就会在花朵上留下痕迹,自己如今见到的花,早已和当时不一样了。
人类惊叹于花的美艳和短暂,却未曾有人想到他们是为何而盛开。幽香曾经看到过无数篇文章和图画,论文笔还是形体都可以说的上是印象深刻。
然而,再怎么努力想要做出精准的复刻,它们终归也只是片面的,拙劣的模仿罢了。
除了千年前的那次偶然邂逅,再也没有人能够像梦美那样品味到潜藏于花中的梦想。
自己已经有点厌烦,所以,应该动身了吧。

幻想乡是梦中的世界……
现在,梦,该醒了。
复杂的感情在梦里穿过了时空的隔阂,传入了幽香的耳朵。
就和冈崎梦美担心的一样,战争,还是发生了。
哪怕妖怪已经数百年没有在外界再次活跃,哪怕人类长久的常识里,如今只剩下了科学便能够理解世间万物,当初把自己驱逐的虚无和仇恨,从未消逝。
首先是火药推动的大炮和枪支,将一副副完美无缺的身体破坏粉碎,然后是各种毒气,细菌,燃烧弹……直到能将一切从根本上焚毁的热核武器,让无数的生命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瞬间蒸发。
但是即使如此,人类依旧没有停下,最终,当它们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从已经变得一毛不拔的土地里,重新捡起了石头和棍棒,抛弃了一切的文明和尊严,放弃了自己身上最后的梦想……
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些人类,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在仇恨即将淹没幽香时,一道强光笼罩了整个世界,然后,一切都安静了,归于虚无。
以至于一朵花,一棵树,一只鸟,一条鱼都感觉不到了。
这是,冈崎梦美所说的未来吗?
只是在意识即将浮出无意识的水面的瞬间,一只貘拉住了幽香。
“前来阻拦我有何意义?哆来咪?你又不需要从妖怪身上获取梦魂。”
“外界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片毫无生机的荒漠啊,幽香?你穿过结界去到外面有何意义?”
“战争,还是发生了吗……?”
貘的脸上尽是担忧和挽留,她显然是处于好意才想要阻止幽香的,只可惜,幻想乡此刻对于幽香来说,看起来要更加的令她窒息。
“不仅是人类已经消失了,甚至连一棵草都没留下,你去到那除了在荒漠里孤独死去不会有别的结局的。”
“让我猜猜,人类最终没能克服彼此之间的仇恨,最终这份仇恨化为了实在,虽然没有成功让月球落下,但是外面如今也只剩下了一片苍白色的石英荒漠,对吗?曾经有个人,已经听我说过了。”
“什么?你是怎么……”
“可悲,掌管梦境的妖怪,居然连最基本的想象力都没有。”
貘在震惊之余,才反应过来幽香已经脱离了视线,当然,她做什么本来就毫无用处。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不停闪烁的雷电火光,还有仿佛刀片一样坚硬和锋利的石英砂,击打在幽香的脸上,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就将她推进了炼狱当中。
这便是梦美所说的未来吗?曾经看似遥不可及,但是现在,幽香已经抵达了。
白色,白色,还是白色……
地面上的石英砂是白色,空中飞舞的沙尘是白色,就连划破黑暗云层的闪电,还有从空中降下,将地上的一切吸入空中的巨大龙卷,也是白色……
与其说是只有白色,不如说整个世界,在生命消散之后就只有了明与暗,不再有任何的分别。
曾经熙熙攘攘地从动物和植物等生命里迸发出来的梦想,在这灼热的末路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光是听梦美的讲述就已经毛骨悚然,现在亲自处于其中,方能领教到最真实的恐怖。
但是,难道自己要屈服于它吗?显然不会。
“花符-幻想乡的盛开!”
凝聚力量,在周围生出花朵。然而,干燥炙热的狂风瞬间就将它们撕成碎片,不,是在产生的瞬间就将其分解了,同化变成了更多的沙尘。
纵使幽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所得到的的也只是堆积在身边的更多的苍白砂砾而已。这大概并非是单纯的沙子,而是某种类似于地狱里石樱的存在。
因为幽香能够从耳边飞速掠过的细小颗粒里听到声音,是被强行剥夺了形态的生命,痛苦地发出哀鸣。
这么说来,自己无论想要生出多少的花,都只会被这些支离破碎的灵魂吞噬毁灭吧。
原来如此啊……遇到了自己也无法解决的问题呢。
大概,自己的力量,也确实无法改变……
绝望和疲劳感瞬间涌来,强大如幽香的花之妖怪,也难以承受,跪倒在地,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沙尘所吞没。
但是,等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幽香,我记得有很多论文都提到过,地球上原始海洋的环境和条件是无法支持生命诞生的,没有足够的能量来激活最初的第一个个体的生理反应。”
“是吗,那我们如今在身边看到的这些又是怎么来的呢?小梦美?”
“啧……你先听我说,所以为了提供最初始的能量,构成这一连锁反应的点火,许多科学家都认为,这一个最初的能量,是当时还不稳定的大气里,频繁的雷电提供的。”
“雷电……”
如果我要说,摆在你面前的这个石晶之花就是来自于我的这个奇思妙想,你大概打死也不会相信,对不对?几乎和真的花一样的手感,并且晶莹剔透,还能够生长,不会凋零……不用说我也知道的。
然而当时我便是这么做了,我将自己的阳伞高高举向天空,没过多久,一道闪电便劈了下来,正中我的阳伞尖端。
强大电流带来的刺痛传遍全身,几乎快要让我由内而外的烧焦,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如果这种事让一般人来的话,大概就已经被烧焦了,然后变成一个人形的水晶雕塑了吧?所幸,我是妖怪,到不需要担心这一点。
一次,两次,三次,我不断的重复这疯狂的举动,试图想要在雷电击中阳伞的瞬间,再释放符卡,让奇迹发生,哪怕身体被不断的雷击无数次的陷入剧痛,我依旧没有放弃,直到不知道多长的时间过去了,当我已经疲惫不堪的内心,突然想到了当年送给你的那个玫瑰的时候,本应该会因为疼痛而松开的手,这一次,牢牢地抓住了伞。
而这便是我想要等待的机会。
“幻想-花鸟风月!”
再次集中精神,将这股力量灌输进入符卡,随后释放到周围的沙漠。因为从来没有进行过这么大胆的操作,当时我只看到了一片白光闪过身下的荒原,然后就因为力尽倒下了。
直到我重新醒来,发现自己又一次置身于一片花丛当中,就和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一样,视野里,短暂的恢复了颜色,只是,时间并没有回溯。
因为那些花朵,无一不是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结晶模样,但是摸上去却又和真的植物无异。
然后,在清醒后的片刻,我便听到了……

从那些花里传出的声音。他们在呼唤着我,想要我为他们证明,这些仿佛回声一般不断奏鸣的愿望。

他们就和你一样,也想要在某一天重新在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以及花团簇拥下幸福地生活。

于是,便有了如今你看到的这朵花,这是我在将它们全部聚拢到一起之后,得到的礼物。
你应该会喜欢的,我十分确信这一点,你脚下如今触手可及的花海,便来自于它。
我想你应该会好好珍惜它和其中蕴含着的梦想的,对吧?
就像我等待了千年的时光,也未曾忘记向你许下的诺言一般。

(纸条末尾,有一个玫瑰形状的图案,以及一枚像是天然长成的粉色心型花瓣)



一直在想你的,
风见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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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16 02:29:56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Expedition V-1:茧




时间:星灭纪169,427年

地点:人马座A*周围巨型结构“茧”


宇宙的尽头,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但凡是个存在过的生命,大概都会问吧?带着求知的眼光,试图穿透难以形容的漫长时光。

奇点和周围的吸积盘,正在我的头顶上放不远处,放射出虽然强烈,但冰冷的暗红色光。
物质在巨大变化的引力场里失去了原本的形态,被细细地研磨至最为细小的基本粒子,然后在崩毁中发热燃烧,在彻底堕入事件视界之前将自己所拥有的所有光和热的电磁波,化为最后的信息,传进我的视觉器官里。
不管他们之前是什么,是老旧到无法继续工作只能销毁的设备或者建筑也好,又或者是犯下重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也罢,在无法逃脱的引力面前,一切都没有区别……
他们最后的价值,就是被投入到这里所有人抬头都能看到的这颗黑洞当中,把自身的物质转化为最后一点在引力下释放的能量,然后返回给这片已经不可逆转的走向寂灭,渴求着光和热的居民们。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个恐怖的怪兽下寻求庇护,并且宁愿向其付出献祭也不逃离呢?对于你们这些依然沐浴在恒星和大气保护下的存在来说,显然是难以理解的。然而,在我的时代,曾经创造了万千生命和文明,用无数恒星发出的光和热赋予了这些意识一切的宇宙,此时只剩下了无数悬浮于黑暗冰冷的虚空中的遗骸。
反正,我所在的时代,已经不再有任何一颗哪怕最为暗弱的恒星在燃烧了。

这是只属于被称作先驱者的我们的往事,虽然我们的故事,却又因为你们人类才得以书写。
来自遥远未来的外星人竟然是因为过去的历史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听上去就非常不合逻辑呢。
也许没有人会在乎来自一个群星已经熄灭的宇宙,那样悲惨的未来的客人,总会觉得那都是自己死后不知道多久的东西了,和自己无关。
但是如果我说,我所讲述的故事,和你们所熟悉的“幻想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啊,果不其然,透过结界的另一端,我察觉到了情感的波动。
你们果然是想了解的,对不对?那种能够穿越时空的好奇心。
你们是在看着我对吗?我能感觉得到,虽然我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目光,不过,倒也无妨,你应该是对我们这个时代很感兴趣,对吧?
我是被叫做“领航员”的一名先驱者,虽然无论是领航员这个名字,还是先驱者这个种族名,也只是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后才拥有的,至于早已经跟随着我们以前的家园一起消失在虚空中的过往,现在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只是因为我们是这里唯一还曾经见过恒星的光的种族,所以才得到了这个名字,所有其他生活在这里的文明和生物,自从出生的哪天起,唯一见到的光源无不是来自于这里的人造光或是头顶上的黑洞。
这个被叫做“茧”的巨大且复杂的构造体,由多个环状物和一个半径约为30光年的外层球壳组成,彼此环环相套构成了一个能够容纳如今所剩下的一切种族和文明的理想之城。它是在外面依旧有恒星在燃烧的时代就已经建成的,恐怕,也是目前我们所知的宇宙里,剩下的一切还有意义的事物了。
光年,是第一个进入宇宙的文明用于描述距离的单位,以光在真空里行进了等同于他们母星泰拉公转一周时间的距离。而他们的恒星绕银河中心公转一周所需的时间,则被称作一个银河纪。
哪怕是我们,也早已经无法考证究竟是哪一个文明以及什么生命形式定下的这个标准,只知道他们是类似于我们的,有着头部,躯干和四肢且直立行走的存在。然而对于现在来说,大概也没有意义了,任何如今已经在膨胀的时空里早已经无法定位和发现的事物,对我们而言,大概也和不存在是一样的。
“希望你的精神,可以在视界的虚无之内得到安宁。”
我的身边经过了一队转移因为身患重病,而选择安乐死的干部的送葬队伍。在如今的“茧”里。在这个能够被称作避难所的地方,所有人无论出身高贵或者低贱,无论富有或是贫穷,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没错,宇宙里的生命为了寻求“公平”,苦苦挣扎了不知道多久,而在这里,他们找到了。任何人在到达了生命尽头的时候,都会和我眼前所见的那个一样,被麻醉之后送上指向奇点的牵引光束,然后在逐渐暗淡下来的视野里,静静品味自己在这已经只剩下黑暗里苟延残喘的宇宙里这一生的所作所为,然后转化为可供我们利用的能量。他最后会留下的痕迹,也许就只是在即将落入视界之前,那无限趋于静止和暗淡的残像,以及从黑洞自转轴两端短暂亮起的喷流火光吧。
虽然我们依然在沿用先前的纪年系统,但是……早在纪年更换很久之前,恒星就已经熄灭了……在那之前最后的日子里,我们从“茧”向各处竭尽所能发送舰队,拯救和转移一切还来得及逃离的文明,将它们最后的知识和血脉转移到此处。哪怕恒星的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相对于银河里叹为观止的总量来说,也没法能够确保每一次都能及时赶上。
有时候,当我们脱离由人工奇点提供的无惯性超光速航行时,所看到的就只有一片被死去的恒星外层烧焦的废墟……或者,是在垂死的太阳下,依旧在相互征伐,不断闪烁着亚原子爆炸火球的全面战争。有时,我们甚至不得不通过入侵并且压制当地抵抗势力的方式,来完成对必要数量的人口和知识的转移,并非所有的文明都理解我们,明白这种看似掠夺的暴力行径,他们宁愿在自己的世界上自取灭亡,也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援助。
“也许我们所有人最终的归宿,就是那里吧……”
“难道你放弃希望了吗?”
“你看看周围吧!老铁啊,谁能够想到,曾经我们还能够在比这片狭小的空间大得多的地方自由旅行呢?星云,恒星,中子星,银河……以前的文明抬头就可以随便看到几千万光年以外的地方!而我们现在有什么?无非也就只是在这里等死罢了!”
“先驱者们会提供办法的,你这样散播负面言论只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想你一样失去希望!”
“为什么你还不明白,我们早已经完了啊!在时间的尽头,除了虚无还有什么?!”
“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就只能把你杀鸡儆猴!”
“好啊,来啊!反正人迟早得有一死,我可不想和那些只剩下神经束的家伙一起守候热寂!”
在黑洞葬礼结束后,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兵似乎起了骚乱,虽然穿戴着坚不可摧的中子材料装甲,以及能够偏转伤害的相位护盾,但真正击垮他的,依然是来自于内心里的虚无……不能坐视不管。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结果,那就让奇点带你去往时间的尽头吧!”
右臂的重力发生器向外爆发时空涟漪,将这个闹事的士兵直接推上了半空,不偏不倚的正好朝着黑洞的方向飘去。那套护甲可以消除绝大部分的潮汐力造成的影响,他应该会在到达奇点之前保持绝对的清醒。
凝视虚空过久,对于无尽但好像又即将来临的时间尽头产生恐惧和慌乱,是“茧”里面的所有人都需要面对的,由于先前预先设计好的无人折跃船队依旧在运作,我们仍旧可以从外面的虚空里,那些不再有任何的光亮的地方通过检测重力场变化获取物质,以保证整个建筑物里几千万亿个各种生命体的生活所需。
但是没人知道这种尚且能够维持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一年?十年?还是十亿年?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在最后一次带领舰队进行文明的救援和转移的时候,通过航电系统里安装的量子传感器的画面,看到一颗颗恒星在我眼前消失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如同被囚禁于恒星的核心,痛苦万分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任何的理论计算模型,都已经证明我们做不了什么,哪怕利用从外面夺取的物质在内部重新构建一颗恒星,它提供的能量转换也远不如将物质投入黑洞进行分解高效……曾经在“茧”里也出现过数股文明的叛军,试图通过夺取物质解压器的控制权来重新塑造自己的家园,只是在发现这黑暗的事实之后,几乎是瞬间,就已经放弃了抵抗。
“非常抱歉,领航员大人……我们应该尽早发现的。”
“既然他那么想要见证时间的尽头,那就让他去好了,毕竟,他也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为了整个宇宙文明的存续,我们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这些即使有附加的防护,身体也自带了厚重甲壳和强有力的节肢和锋利口气的爬行动物担当了这个片区的安保职责,某种意义上,和完全抛弃了肉体的我们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因为我们天生带有的心灵感应能力,即使是这样的猛兽对于我们也不存在沟通的难题。
这名士官显然也是在通过阻止手下叛乱的方式,来暂时掩盖自己内心中的恐慌,事实上,他也没有找到一个足够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通过相互的鼓励和驱逐或者消灭异见者来维持这脆弱的稳定罢了。
对于这样的生物来说,这已经算是难能可贵,毕竟有许多无论智力还是远见都远远超过他们的生物,早在进入“茧”之前的时代就已经因为即将到来的黑暗而集体选择了毁灭……

在这之后,还会有什么呢?我想,这就是你丢给我的问题吧?
我站立于“茧”的外壳之上,将早已经不惧高温和严寒或是电离辐射的瘦弱身体,脱离防御性的外骨骼暴露于一无所有的虚空当中,想要通过自己身体内大量敏感的感知器官,捕捉从遥远之处传来的任何信息。
曾经,我和我的同僚们用这种方法曾经预知了银河另一端一颗垂死的恒星,并且在那之前及时的回收了上面的文明,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大量急速旋转坍缩,凝聚为新的恒星核心的气体云的咆哮,也没有气体巨行星的表面上,回转着发出闪电的致密大气,甚至连一颗微小的岩石,一粒向周围空间发出微弱电荷的电子都感觉不到。
就是……
就是什么都没有。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曾经面对着这片虚无,我原本还能够感觉到在某个地方,在另一个银河那么遥远的位置曾有人传来求救的呼喊,曾经,有人在失去动力的飞船里绝望的哭泣,但是现在,一切都归于了寂静。
“茧”以外的宇宙,此刻大概已经真的彻底死去了。
长久以来的坚持,救援,还有保存,无数次见证了同伴因为时空的膨胀作用消亡湮灭,无数次看着那些不愿听命的文明葬身于超新星的火光,无数次付出了无法计量的时间和资源,才挽救了装载着几千个文明的一条环带……
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到头来,等到连那颗黑洞也无法维持,崩毁消散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会剩下,哪怕对于现在而言他有多么遥远,在居住环的灯红酒绿下有多么不切实际……
但它就是在那里,在时间的尽头,在一切能够见证这一切的智慧生命,最后一次的心跳或者神经反射停止的时候,就结束了。
而那之后,只有永恒,而且不会改变的黑暗。
如果现在有人能把我从床上摇醒,告诉我现在所见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当我出门,就能够重新沐浴在恒星的光辉之下该有多好啊……然而,这不是梦,这是不能更加真实的现实。
也许那个动摇的卫兵是对的,也许我就应该向他一样,向脚下的黑洞纵身一跃,将自己的身躯粉碎为基本粒子的同时,也在奇点那里拥有真正的永恒不朽……是这样吗?
在那个黑洞里,是否也有着和我们这里一样,孤悬于无尽的虚空当中,等待着有人能够带来变化的意识呢?
渐渐地,我那原本引以为傲的,能够在瞬间计算出几千颗恒星的相对位置和运动轨迹的思维,开始停止,眼前的漆黑,开始具有实体,缓慢地将我缠绕,吞噬,将构成我身体的每一个分子,原子等等逐渐分解。
我感觉不到痛苦,甚至,还有些似曾相识的安心,这仿佛就是我的命运,我只是坦然地接受了它而已。
就这样缓慢地消散而去吧,倒也挺好的。
冥冥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竟然重新出现了光明,但不是人造的灯通过电力发出光那样冰冷机械,也不像恒星或者中子星点亮了周围的星云那般刺眼……与之相反的,它十分的柔和,甚至不知怎的,替代了周围已经快要把我撕碎的黑暗,就像是我出生的那个培养舱一般,有着一种难以抵抗的舒适。
我重新振作起来,尝试将神经矩阵聚焦,观测周围,我的四周似乎有着无数涌动的物质和能量,但又好像无法定义或者描述其中任何之一,他们彼此之间全都没有距离,也全都没有形态和作用地相互叠加,所有的颜色,气味,声音,所有各种各样的相互作用,所有的一切曾经存在和即将出现的事物,仿佛是被强行压缩到了一起,构成了在我身边流动的一片浩瀚的海洋。
如此致密的存在理应瞬间把我压碎同化,或是分解蒸发,然而没有,在我的身边,差不多几米的范围,是一片可以观察和移动的空旷区域。
时间和空间在这里没有作用,也许这片区域也只是因为我的存在,偶然改变了此处的波的分布而已,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感应不到重力,但是本能驱使着我,尝试移动自己的下半二肢,做出只有低等生物才会做的行走动作,本应该因为完全退化的肌肉而寸步难行的我,此刻竟然可以实在的感觉到对自己身体的支撑。不经意间,我抬起了自己的上半二肢,发现本应该透明孱弱的它们,不知何时重新长满了血管,肌肉,脂肪,和骨骼,甚至是……皮肤。
在肢体的末端,不知何时长出了分叉,而且这些分叉能够随着我的意念弯曲……这是第一个星际文明种族才具有的器官,叫做手,而我的下半二肢长出来的,则是脚。随即,我又在自己的后颈上感觉到了一些柔软疏松的结构,那是毛发……
我好像是变成了一个智人,如果判断没错的话。不对……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忍不住在这发生了变化的身体上四处摸索,然后又在自己的躯干前侧上半部分摸到了一对向前突出,因为装满了流体而膨大的器官。
我变成了一个女性人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这是怎么回事?在先前的几百万年里,我都没有产生出这么多疑问,因为当时的一切早已命中注定,没有我们先驱者无法认知,以及描述和预测的事物,但是现在,就这么短短的几秒,我们被这行将热寂的宇宙锚定的认知,突然就被打的四分五裂。
我是已经死了吗?但是如果是死亡,我的身体被膨胀的时空撕裂的同时,意识也应当一同消失。但是现在,我更像是处于某个我无法得知的地方,某个我从来没去过,更在自己习以为常的宇宙理论里无法认知的位面……不过至少,我还没失去理智,反正也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进行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呢?真的讽刺,反而是到了这个地步,而不是作为先驱者被所有人敬重和崇拜的过去才有这么做的能力。
“不切实际”,哪怕是尝试去思考这个概念,都是我们的社会无法容忍的禁忌,因为这会让我们忽视眼前的目标,从而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许多人仅仅是因为在处理事情的时候稍微思维没有集中,就被下达了死刑判决,甚至不需要专门执行,身上穿戴的外骨骼会直接将内部的反应堆引爆,让它毫无反抗能力的迅速被湮灭和回收。
但是在这里,也已经无所谓了,那么……
嗯?明明才刚刚出现一个模糊的概念,就看到了早已经消失许久的无数恒星了吗?视野不断拉远,缩小,甚至一个银河,就浮现在我的掌心。
我的眼睛……至少是现在叫做眼睛的器官,因为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光明甚至于有些刺眼,似乎只要愿意,我就可以前往任何的地方,任何的时间……
哪怕只是一个虚伪的构造出来的幻觉也好,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思维轻微的转动,眼前的景象就开始飞速变幻……甚至,出现了我的记忆中从未见过的画面,我看到了第一颗恒星从同样黑暗,但是灼热的气体云中被点燃的强光,第一对相互结合在一起的质子和电子,第一个被从原初的能量里解离出来成为量子的夸克……
直到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在我的手心静静地发着光。
搞什么嘛……想不到宇宙的最开始和最后,原来是一样的啊。
原来这就是占卜师所说的梦吗?
那么现在,就带我前往你们的时代,让我看看那些把你们遗忘了的人吧。

“又在胡思乱想了吗?莲子?”
“啊!我……呃……我不知道……估计是走神了吧。”
“真拿你没办法,要不要去‘卫星’露天咖啡那里放松一下呢?”
熙攘的大学校园里,两位刚刚结束一天忙碌的少女行走于撒满了落叶的道路上,逐渐带有了凉意的秋风里,裹挟着回荡在繁忙街区之间不断重复的特别公告。
“从下个月起,日本各航天公司将开设地月往返航班游客船票!”
“没什么,只是……不经意间想到了宇宙的终结去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专业的人,经常会关注一些有的没的,比如几千万光年以外一颗超大质量黑洞的伽马射线暴之类……不过到头来,好像也不应该……”
“许多事情会被时间所改变,但是我觉得,终将会有不会改变的事情的,哪怕是真的到达了你所说的那个黑暗的未来的话……”
“诶?你都看到了?”
“莲子啊,你得学会稍微有点收敛……”梅莉忍不住笑了几声,“我光是朝你的眼睛里看去,都可以看到一片无穷无尽的宇宙星空哦。”
“那大概挺无聊的……”
“哪怕是在那个时代,也有未曾放弃希望,愿意坚守到底的人存在呢。”
又是这样……总是用自己的超能力,从别人的眼里窥探各种各样的世界……那双透彻明亮的眼睛,恐怕在它的眼前没有任何的秘密。当一切各种最为疯狂的梦境都尽收眼底的时候,也不知道莲子是该羡慕,还是同情。
但是这么说的话,好像还真的有了一种宁愿要超越时间,也想要保存到永远的东西了呢。
就像是穿破了茧的阳光,让里面蜕变的飞蛾寻找到生命的方向一般,不知道多久以前的景象,清晰的在我的感知器官前发生着。
现在,我已经看到了,已经充分认识到了。
透过那个叫做宇佐见莲子的学生的眼睛,我看到了我这漫长的生命当中未曾见证过的明亮恒星的光辉。
它实在是太过温暖,太容易让我沉沦其中,只可惜,我们无法在我们的世界里实现。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我踏进了那名曰“伟大航路”的远征的队伍。
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好,我也必须要见证我从未能够亲眼看到的那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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