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彼岸的倒影】 清晨,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将蕾米从睡梦中唤醒。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没有咲夜督促和照顾,她这段时间作息很混乱,有时昼伏夜出,有时却像这样早早醒来。她躺在床上,一厢情愿地等人来敲门,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的女仆长已经很久没回家。 她翻身坐起,草草一叠被子,换好衣服离开卧室。四个月了,美铃和咲夜音讯全无,蕾米十分思念。由于其他女仆水平实在太差,无法替代咲夜,所以帕琪想让小恶魔负责她起居。但蕾米不想增加她的负担,好言谢绝,开始学习以前由咲夜打理的一切。 经过餐厅时,蕾米看见芙兰一边吃早餐,一边与妖精女仆友善交谈。这个情景让她十分心痛,她才发现,原来芙兰也会与人友好相处,反倒是由于自己的溺爱,让她在地下室里耽误了几百年。 发现姐姐在门口,芙兰笑着向她问好: “姐姐大人,吃早饭啦!” 她淡淡一笑,摇头拒绝: “不用了,芙兰,你先吃。” 说完,蕾米准备离开,芙兰走过来拉住她,将她拖进餐厅,按在椅子上。 “姐姐,你好久没认真吃饭了!不要折磨自己好吗?” “芙兰,我们又不是人类,吃饭什么……” “芙兰知道!我们是吸血鬼,靠鲜血活命,但现在没有鲜血啊!”芙兰打断她的话,“没有鲜血,也不吃其他东西,姐姐会饿死的呀!” 拗不过妹妹,蕾米只好拿起一块面包啃了起来。这是芙兰的手艺,由于进炉烘烤前发酵过头,所以这个面包尝起来有些酸涩。她低头啃了一阵,感觉味同嚼蜡,刚抬起头,发现芙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放下面包,一边起身,一边说: “我吃饱了,芙兰,最近手艺有进步呢。” 说完,不等妹妹表态,蕾米就快步离开,朝地下室方向走去。她抹去蒙在眼前的潮气,以便看清昏暗的台阶。以前她来这里时,总喜欢有人带路,但现在那人不在,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 唉……咲夜,你到底在哪……

咲夜没时间想她主人,她正在为了生存而拼命。武队对她十分器重,特地为她和美铃设置一项实战演练—— 给她们24小时,突破一个野战营地,“猎杀”首要指挥官,也就是武思尧本人。 此刻她们趴在一处密林里,嘴里咬着伞兵刀,看“敌人”从眼前走过,大气不敢出。部队里没有吉列伪装服,连伪装油彩都不够用,为了隐蔽身形,她们用泥巴糊住皮肤,可惜泥巴太污秽,咬得她们奇痒难忍,但她们无论如何都不敢乱动。 “敌人”没有察觉危险,光天化日之下,似乎一切平静。但红魔馆里那条幽深的地下台阶,却让蕾米毛骨悚然。她感觉有人在盯梢自己,可实际上那些眼睛并不存在,只是自己的心魔在作祟。好不容易走到终点,蕾米猛地推开大门,走进图书馆,看见坐在书桌旁的帕琪,才把紧张的心放下。 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帕秋莉放下书籍,抬头问道: “咲夜还是没消息?” “唉……” 咲夜此时就在她们隔壁,那片已有五十多人“毙命”的丛林。日本没有国内的激光对抗系统,所以这次演戏他们用的是标记弹系统,这种染色弹头虽然没有杀伤力,但在近距离冲击力很强,中弹的感觉可不好受。她们戴着奔尼帽,一杆202狙和一支171冲锋枪都套上了伪装布,为了方便行动,她们没有穿戴防弹衣—— 在实际战场上,敌人不会傻到派狙击手与她们对狙,而是确定大致方位后直接用炮炸……所以,狙击手穿防弹衣是没用的。 和十几分钟前一样,当“敌人”远去后,两人竖起大拇指,互相确认没有异常,才小心起身,一前一后穿越开阔野地。 “帕琪,你这里有介绍德古拉伯爵的书么?” 帕秋莉疑惑地看她一眼,吩咐小恶魔去拿书,询问道: “你找这干什么?” “我……”蕾米支支吾吾,“我想找些东西。” 帕秋莉目不转睛地看她一阵,然后低头翻书: “有事直说吧,蕾米,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帕琪,命运到底是什么?我……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 命运是什么,咲夜也不懂。武队和小泽教官只教过她:狭路相逢勇者胜。当她们冲进树林时,迎面撞上几名“敌军”。趁他们还没回过神,美铃抄起冲锋枪一通扫射,那凶猛无比的火力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咲夜也抽出06式微声手枪,将漏网之鱼一一“射杀”。短短十几秒,“敌人”浑身上下糊满了鲜黄色的染料,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确认周围肃清,咲夜才松开牙关,将咬在嘴里的伞兵刀吐出来。她太紧张了,从一开始就死死咬着刀鞘,生怕因自己打喷嚏、或失声惊叫而暴露。她抽出手枪弹匣,检查余弹量,然后朝对面的“阵亡者”笑了笑,跟着美铃继续前进。 “这个问题你不是早问过么?” 红魔馆地下图书馆里,帕秋莉没好气地反问蕾米,让她尴尬地低下头。 “帕琪,我的能力,到底为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操纵命运,是吗?那是因为你本身就是命运!没人能够逃脱命运,这就是你让人又敬又怕的原因,”帕秋莉低头翻书,语气平静,“但是,你的能力可不是毫无限制的……一报还一报,你干涉了别人的命运,自己也无法置身事外。” 这句话像一颗手榴弹,落在蕾米心里,保险弹飞时的脆响让她浑身一震、呆若木鸡。 在隔壁那片丛林,两人刚躲开爆炸的标记手榴弹,一边嘶吼,一边还击,凭借狙击步枪的射程与精度,还有冲锋枪的近距火力优势,且战且退、突出重围。 她们不清楚自己怎么被发现,但她们知道,一旦“被俘”或“阵亡”,就代表她们输掉了这场演习。眼看旁边有条丛林小径未被封锁,美铃拽着咲夜朝那狂奔,放声大吼: “不要停!快跑!” “蕾米,你怎么了?”帕秋莉盯了她好久,发现一丝异常,“你对谁动手了?” “我……我对八云紫下了诅咒,最恶毒的诅咒……”蕾米声音颤抖,“我……我咒她不得好死,永远……永远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图书馆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帕秋莉狠狠瞪着蕾米,如此冲动幼稚的行为,让她恨铁不成钢,却不忍心开口痛骂。看见蕾米眼泪汪汪的模样,她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声: “蕾米,路都是自己走的。这不是游戏,你没有后悔机会,一切都得自己负责。” 围捕狙击手的“敌军”终于追上她们,一阵猛烈的扫射过后,负责殿后的美铃身上开了几朵黄花,又被强烈的冲击力撞倒。围捕分队当中,有个女兵举起突击步枪,瞄准咲夜腿部,连扣两下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这两段枪声夹杂在标记弹射击的声响里,显得鹤立鸡群,子弹激起猛烈的土柱,惊呆了所有人。其中一颗子弹击中咲夜右膝窝,只听“啪”的一声,她的膝盖骤然绽开一朵血花,宛如突然爆裂的水管。受此重击,咲夜朝前扑倒,滚出好远才停下。 “啊——” “咲夜!咲夜你怎么了?” 看见咲夜捂着膝盖满地打滚,美铃连忙起身冲过去。她掰开咲夜的双手,发现她的右腿藕断丝连,膝关节完全打烂了,鲜血如破裂的消防栓般涌出来。 “卫生员!快叫卫生员!她中弹了,是实弹!” 听到这句话,众人连忙拆下弹匣检查自己的弹药。那个朝咲夜开枪的女兵躲在人群背后,抓着弹匣,悄悄把三颗实弹推掉,并将它们踩进土里。她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但这个动作全被美铃看在眼里,让她无比震惊—— 她是那位在咲夜入狱当天被按在地上痛打的狱霸。 “帕琪,代价是什么?” “代价不只是你,蕾米。我说过,你是命运,让人又敬又怕。” 这里离野战营地指挥部很近,卫生员很快赶到现场进行处置。由于强烈的疼痛,咲夜已经喊不出声,只能抱着血淋淋的膝盖不停颤抖。当他们掰开咲夜的双手,开始检查伤势时,美铃朝那人投去愤怒的目光,但她没有看到,反而若无其事地眺望远处。 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她当场撕碎,可惜现在救人要紧,她只得按照卫生员的指示,一起配合救治。 “同志,放松,放轻松!不要咬嘴唇!” “剪刀给我,千万别动——竹川,给她打麻药,快!” “动作快点!用力!别让她再流血了!” 看见咲夜在麻药的作用下放松下来、不再颤抖,美铃伏下身,替她抹掉脸上的泥土和血迹。想到这个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可能就此残废,美铃抓着她的手,忍不住哭了起来。 “帕琪,求你别卖关子……有多少人会因我而不幸?求你告诉我!” 在那座昏暗的图书馆里,蕾米面朝她的挚友,低声哀求。帕秋莉抬头瞪她一眼,那充满怨恨的眼神,让她瞬间跌入冰窟。 帕秋莉没有过度激动,低头沉思许久,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所有人,蕾米。所有,与命运有交集的人。”

尽管这个世界动荡不安,但总有人喜欢置身事外、遗世独立,正如那位生活在太阳花田里的大妖怪。在漫长的生命里,她已经见识过太多风浪,所以就算外界动静再大,也激不起她的兴趣。 自从头顶的天空变得黯淡之后,这里就变得人烟稀少,但风见幽香并不在意,反倒更加享受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 今天幽香如往常一样在花田里散步,偶尔抬起头,眺望掠过天空的战斗机和直升机,辨认它们所属的阵营。 真是一群纠结的人啊…… 她默默想着,收起阳伞,走进花田中心,那里种着足有她身高两倍的向日葵植株。太阳花田本是一处规则的碗状盆地,但幽香按照不同高度,把它划分成若干环形区域,并种上不同高度的品种,使得这里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片平坦的原野。那美丽而又辽阔的花海,令所有到访者都流连忘返。 算算日子,花期要到了呢…… 幽香抬起手指,看着一只蝴蝶停在指尖,对它露出微笑。蝴蝶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腾空而起,扑扇着翅膀,领她找到莉格露的方位。看见那个丫头蜷在一棵植株下沉睡,幽香轻声呼唤道: “莉格露?” 见她毫无动静,幽香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轻轻摇晃她。莉格露抬起疲倦的眼睛,含糊地说: “啊唔……早啊,幽香姐……” “早什么早,都中午了!”幽香哭笑不得地说,“花期还有几天才到,又没让你干大活,你做啥这么累?” 莉格露伸了伸懒腰,正想解释,看见眼前递来一个便当盒,顿时有些发懵。 “早餐,一大早就不见人,都放凉了!”幽香开门见山地说,“我在路上看到很多蝗虫,你待会儿让它们都离开,不然我叫梅蒂欣来。” “诶……别,别叫她!我来处理就好了!” 莉格露紧张地说,然后打开盒盖,拿起一片蜂蜜蛋糕往嘴里塞。毕竟是虫妖,莉格露对甜食难以抗拒,甚至会被人用蜂蜜引诱走,因此幽香就利用自己拿手的甜点厨艺,吸引她住在这,以此节省对付害虫的精力。 当莉格露品尝美味时,幽香坐在一旁抬头望天,看见远方三只若隐若现的鸦天狗,为首的壮汉挥舞双臂打着手势,另外两人举起右臂敬礼,编队高度随即下降,很快消失不见。 唉,那老妖怪忽悠了不少人嘛,连那么高傲的天狗族群都肯为人类卖命…… 幽香心里冷笑起来,想起前天夜晚在花田附近偶遇八云紫的情景。那时八云紫穿着外界的便装,盘着发髻,凝神眺望花海,直到自己走近,她才将视线转过来。尽管她的笑容一如往常,但那憔悴的神色让幽香有些发毛,交谈几句就将她打发走。 她很不理解:这家伙何苦呢?为了一个希望渺茫的目标,甘愿披上画皮靠近人类?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她真的学得会吗? 正出神时,幽香感觉有人在晃自己的手臂,低头一看,莉格露面带微笑询问道: “幽香姐,你在哪看到蝗虫?带我过去吧。” 幽香暗自窃笑,从她手中接过空盒,随口叹道: “最近这里都没人来,感觉真冷清。” 说着,她将盒子盖好,起身带路。一只家燕突然靠近,本想停在莉格露头上,却被她挥手赶开,于是搭在幽香肩头,叽叽喳喳叫唤起来。幽香将便当盒的绳子系好,拎到它面前,让它叼回去。望着那只家燕远去的身影,幽香笑着说: “第一次在幻想乡见到这种鸟,感觉挺亲人的。它在我家屋檐搭了一个窝,还孵了几只小崽,每天一大早就开始叫唤。” 她的语气很轻松,但莉格露板着脸,没有回应。她亲眼目睹这种黑鸟从她眼前掠走一只蜻蜓,所以对它们没有一点好感。 “它们……也吃虫子吗?” “是啊,这几天一直在这吃蝗虫呢。” 幽香轻描淡写地说,却让莉格露很紧张: “快带我过去,幽香姐!” “别急,这种鸟满世界都有,它要是在其他地方吃虫子,你管得了吗?”幽香露出坏笑,“想开一点,它现在是我家的,你迟早要学会与它和平共处。” 见她一脸不甘,幽香无奈地笑笑,开导道: “丫头啊,鸟吃虫子不是很正常吗?自古以来虫子都是被吃的对象,但有虫子绝种吗?你耿耿于怀干什么?” “幽香姐……”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无法彻底灭绝,不正是你们虫子最大的优点吗?你们靠这统治了整个世界,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知道,但看到我的同类被消灭,总感觉很不舒服……” 幽香无奈地看了莉格露一眼,摇头叹道: “莉格露,你又不是人类,干嘛像人类那样想问题?虫子有虫子的生存法则,作为虫妖,你应该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你不要关心个别同伴的死活,那不是重点。” “啊?什么意思……” “你看,虫子是一种很弱小的存在,对吧?对于人类来说,消灭一只虫子易如反掌,但那又怎样?人类有彻底消灭哪一种虫子吗?” 说着,她瞥了一眼莉格露,见她一脸茫然,似懂非懂。她突然抬起手,想要拦住一只蜻蜓的去路,然而它“倏”地一闪,瞬间躲了过去。望着那只蜻蜓远去的背影,幽香语重心长地说: “人类之所害怕你们,可不是因为你们杀不死,而是因为你们杀不完。这是你们最大的特点,也是最可怕的能力。人类与虫子的战争持续了几千年,为了彻底根绝你们所带来的破坏,他们绞尽脑汁,却至今看不到希望。在这场战争中,虫子永远都是胜利者。” “所以,你不要关心个别同伴的死活,作为比它们高等的虫妖,你的眼界应该放开一点。‘个体’对你们而言没有意义,‘集体’才是。‘虫群不可战胜’,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唔……懂了……” 莉格露不情愿地嘀咕一句,结束话题。幽香停下脚步,伸手一指侧面: “蝗虫就在那,让它们离开。” 莉格露走近向日葵,俯身凑近花茎。在她眼前趴着一群密密麻麻的蝗虫,虫群啃噬向日葵时发出的细碎声响,宛如波涛一般,在花丛之间来回震荡。这正是人类最痛恨蝗虫的一点:虽然区区个体无足挂齿,但它们从来都以燎原之势出现,那小小的口器下,隐藏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 莉格露低下头,与某只蝗虫触须相碰,那只看似弱小的虫子扑扇翅翼,离开植株,向天空飞去。她站直身体,与幽香一起眺望天空,只见一群群蝗虫离开太阳花田,遮天蔽日、浩浩荡荡。透过这群汹涌的黑影,幽香看见天上飞过几架战机,那些张牙舞爪的空中死神笼罩在虫群之中,仿佛被吞噬一般,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唉……愚蠢的人类,希望你们也能像虫群一样,让侵略者感到害怕吧……

当美铃挨完训后,连敬礼都顾不上,就直奔野战医院,冲进咲夜所在的医疗方舱。她站在门口,看见那个女孩一动不动躺着,右膝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顿时心痛起来。 “咲夜,你还好吗?” 她急切地询问,但咲夜的很疲倦,只是扭头看她一眼,没有开口。美铃走到床前,捧起咲夜的脸,见她神色呆滞,语气越发急切: “咲夜!拜托,说说话!” “美铃……武队说了什么?我们……怎么被发现的?” 见她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自己的伤势上,美铃无奈地叹了口气。 “武队说是因为杀了太多人……先不提这个,你的伤怎么样了?” 说着,她低头看着眼前缠满纱布的右腿,想要伸手触摸,又怕弄疼她。此时麻药的效果尚未褪去,咲夜神情恍惚,喃喃自语: “杀了……太多吗……” 美铃愣了一下,想起刚才复盘检讨时的场景,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在会议室,武队和小泽教官先后痛批她,一个比一个严厉,所指出的错误让她无地自容。 虽然武队给了她们24小时,从早上8点开始,谁知她们在10点58分就抵达目标外围,而且选在蓝军最警惕的时间突入。两位长官痛批她们是亡命之徒,没一点狙击手风范—— 她们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蓝军发现有好多人失去联络,于是沿着“尸体”位置顺藤摸瓜,很快就锁定了她们。 根据导演部统计,她们在短短3小时里“杀”了108人,虽然任务宣告失败,但这种战绩也算前所未有。 “先别说这个,咲夜,你的伤怎么样了?” 咲夜睁着呆滞的双眼,视线焦点落在很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 “他们摘掉了我的膝盖骨,说什么……粉碎性骨折……” 话音未落,美铃就抓住她的双肩,大喊起来: “什么?他们说什么?” “他们摘掉了我的膝盖骨……” 美铃仿佛挨了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僵在原地。过了许久,她才松开双手,瘫坐下来,捂着脸颊一言不发。 “美铃……怎么了?” “你怎么不害怕啊,咲夜?你到底中了什么魔……”美铃瞪着双眼,声音颤抖,“你后半生只能躺着过啊!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听到这句话,咲夜依然心如止水,倒是美铃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她朝美铃伸出手,揉着她的手背,轻声地说: “那样不用上战场了,可以捡回一条命,不是挺好吗……” 说这话时,咲夜居然面带微笑,急得美铃大喊起来: “咲夜!你才18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啊!我要是回不来,谁来照顾你啊!?” “正因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所以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啊,不是吗?” 美铃心如刀绞、无言以对,只能捧起咲夜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新兵训练才过去多久,她这双手就不复白嫩,而是变得又黑又糙,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这段时间天天顶着烈日玩命训练,咲夜晒烂了好几层皮,每晚都疼得难以入眠。她们女兵排有好多人被咲夜打过,所以对她很不待见,那家伙大概是嫉妒咲夜被器重,才铤而走险、下手报复。 “对了,美铃,听说肇事者找到了?” “对,找到了,”美铃的语气很失落,“你还记得……入狱当天,被你按在地上痛打的那个人吗?” 听到这个消息,咲夜脸上出现一丝惊愕,随即恢复平静。 “是那个家伙啊……呵,谁让她要叫这个名字……” 见她还在纠结此事,美铃忍不住质问道: “‘佐藤沙耶’这名字怎么了?为什么你一听到这名字就激动?咲夜,大小姐给你取了新名字,过去的事你就忘掉好吗?”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那可是我母亲的名字,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咲夜长叹一声,“谁让她要叫这个名字,明明和她一点都不像……” “唉……都过去多久了,那种事不要再想了……”美铃沮丧地说,“如果不嫌弃,你就把我当母亲吧,好歹养了你10年呢……” “我小时候不是叫过嘛,还不是你嫌太老,所以不让用?”咲夜打趣着说,然后话锋一转,“接下来如果能够解放广岛,你可以替我去一趟吗?几十年没见,有点想她了……” “我……”美铃有些迟疑。 “替我向她道个歉,我把父亲送我的怀表弄丢了,”咲夜的神情有些悲伤,“那时没能带她一起逃离,真是遗憾啊……” “我知道了,咲夜,不要再说了……”美铃强装笑颜,作势要打,“你看看你在扯什么!交代后事一样,多不吉利啊!” 说着,两人忍不住大笑,又很快沉寂下来。她们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听着彼此之间轻微的呼吸,沉浸在往事之中,久久不语。 过了许久,咲夜似乎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那家伙现在怎样了?” “你说佐藤沙耶?那家伙正被武队和副营长审讯,估计明天就会移交给宪兵队吧。” “她会被怎样?” “会被怎样……蓄意谋杀战友可是重罪啊……”美铃无奈地摇摇头,“她肯定会被判死刑吧……” “死刑么……”咲夜淡淡一笑,有气无力地说,“现在部队兵源奇缺,那家伙每项考核都是第二,就这么枪毙,未免太可惜了……” 说着,她朝窗户那边扭过头,眺望天边灿烂的晚霞,直到夕阳渐渐隐没。 “那边应该没位置了吧……还是活着比较好啊……”

那边是彼岸,虽然人满为患,却依然无比寂静,因为幽灵没有嘴,不会喧哗。审判厅外排满了长队,无数逝者正耐心等待阎魔大人的审判。大厅里四季映姬已经连续工作很久,此时手里握着净琉璃之镜,第一次感到有些难以下手。 尽管突然激增的死亡人数让整个地狱都忙不过来,但在三途川对岸,仍有数不清的幽灵留恋现界,想尽办法逃避黑白无常和鬼神长追捕,不愿踏入来生。 在霞光万丈的三途川边,小町坐在她的小舟旁,凝神眺望夕阳落入水面。 已经好几天没有幽灵来渡河,难道世界突然变好了? 三途川上少有生灵,这让小町一直很失落。她想在彼岸看落日孤鸿,哪怕一次都好,可惜此种美景在这里永远不可能出现。她唯一轻松的时光,就是在摆渡时单方面对逝者说话,一边唱着歌,一边目送逝者踏上黄泉。其中有些逝者是小町的旧相识,所以她真心祝愿,它们能够拥有幸福的来生。 正出神时,小町突然被一阵冰凉的触感激醒。低头一看,一只幽灵正在蹭她手臂,想要渡过三途川。看着灵体内部所透出的熟悉身影,小町凝视一阵,脸上露出笑容: “好久不见,美取……不对,应该是——初次见面。” 说着,她起身踏上小舟,领着幽灵上船,解开绳索,开始摇桨摆渡。 “你带了多少钱呢?美取?”小町随口一问,然后看了幽灵一眼,“嗯……还真是被遗忘了啊,只有这么一点。” “那样的话,路就很远了哦,安心陪我聊一会儿吧!” 船桨划过明镜般的水面,激起阵阵波纹。红日西沉,皓月当空,一叶扁舟映出倒影,载着逝者穿过阴阳界限,静静漂向命运的彼岸。 “在世间逗留这么久,你都看到什么了,美取?”小町轻声开口,嗓音很温柔,“前阵子有一位鬼神长来我这串门,说你们这些幽灵太狡猾了,很难抓到。这世间这么污秽,有什么好留恋呢?还是早点投胎比较好吧,或许来生会幸福呢!” “还在想念你妹妹啊?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小町温柔地笑笑,“你要听歌么?看你那么痛苦,来听首歌放松一下吧!” 说完,小町自顾自地轻唱起来,那轻柔空灵的歌声,在宽阔的河面上飘扬: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三月天空里, “万里无云多明净, “如同彩霞如白云, “芬芳扑鼻多美丽。 “快来呀,快来呀, “同去看樱花——” 这是深入灵魂的天籁,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令人永生难忘。在摆渡之时,小町总喜欢给幽灵们唱歌,在忘却一切,踏入轮回之前,这可能是它们最后的记忆。此时来岸樱花正芬芳,但彼岸只有曼珠沙华,宛如黄泉路上的引魂人,陪伴它们走向轮回境界。 当这趟船靠岸之后,小町眺望黄泉尽头,看见庭渡久侘歌正在那里静待逝者。目送美取下船远去,小町长叹一声,重新登船,依依不舍地划向对岸。 唉……你只有一趟,我还要回去呢…… 一路走好,美取,祝你来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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