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幽蝶_Zomgel 于 2024-2-25 09:52 编辑
了却一段情 幽蝶
长忆索德格朗,我的爱 你到异国他乡的什么地方流浪过, 并且学会了笨拙的方式? 你获得了什么?一无所获。
塞拉托里姆,原来是信州最发达的城市,早先的人们在这里建起了象征着文明的医院和些许小工厂,塞拉托里姆医院是那时日本最好的疗养院,据说许多社会上罕见的病症,尤其是精神疾病,都能在那里被医治好。医院紧傍着静静的清水河,透过病房的窗户可以望到对面白色墙壁上依偎着的爬山虎,在春日的冷光下泛起层层浓密的绿浪,疗养院的走廊上也摆满了各种参差不齐的盆栽,整栋楼浸泡在绿意盎然与留白之中。至于那些工厂,大都是加工零件的地方,许多重工业或航天器械的零件都从哪里产出,然后被一辆辆轰鸣着黑烟的卡车运到阪神去,听说著名的SLIM就是在那里诞生的。后来的塞拉托里姆不知受了哪种自然现象的影响,遍地的植物开始疯长,爬山虎几乎占领了所有建筑的窗子,野草与青苔也以惊人的速度淹没了工厂的地板,并且伸出藤蔓搅进机器里,使得大批大批的订单停滞,塞拉托里姆因此一跃从信州,乃至全日本工业产量最高的城市,沦落为全日本最萧条的地方。后来一艘艘大船驶入河面,仅剩的一些无法跳槽的工人将所剩无几的机器搬上船后,和另一艘满载着各式医疗器械和护理人员的帆船,一同带走了将塞拉托里姆变得像城市的东西。
十年后,玛艾露贝莉·赫恩与宇佐见莲子沿河畔泛着小舟,缓缓驶入塞拉托里姆。自从医院与工厂搬出后,那里的超自然现象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没有出现像人们预测的那样变成原始森林,白天在日光的照耀下,仍能在满世界的绿色中拨开一丝乳白色建筑物的痕迹。工厂也完全变成了废墟,没有天花板的他们如同张着大嘴的奇美拉,一点点吞噬着日月的时间与宇宙的永恒。
距离玛艾露贝莉·赫恩找到伊奘诺物质已经二十余年之久,在这期间她和宇佐见莲子在约比亚酒馆成立了神秘学俱乐部,尝试邀请日本各地的人展示他们所发现的超自然事物。但实际上并不顺利,约比亚酒馆里的常驻民可以说是社会最底层的失败人士,在酒精和违禁药物的浸泡下,他们常年神志不清,因此带来的物品基本上都毫无价值,质量比较高的几个也只不过是含有了微量稀有化学元素的矿石,这让玛艾露贝莉·赫恩与宇佐见莲子的调查再一次回到了她们两个人身上。因为鸟船事件,近几年玛艾露贝莉·赫恩的身体每况愈下,俱乐部的活动更是力不从心。在她们人生三分之一的岁月即将从恍惚与虚无的须臾之间溜走时,她们回到了玛艾露贝莉·赫恩的故乡。
“那里就是塞拉托里姆疗养院,即使是现在我也还认得。”玛艾露贝莉·赫恩指着被一大团爬山虎包裹的建筑物,自豪地说。
宇佐见莲子一边划着船,一边出神地望着岸上的绿色海洋。
“一切都变了......”
“你还记得我在那里疗养的情形吗,那时候东海道新干线还没有开通,你不顾路程遥远地跑来看我,来时还总要带一束与上次不同的鲜花。你知道吗,莲子,别人都以为我家是花店。”玛艾露贝莉· 赫恩兴奋地说着,她从未如此精神过。
“我就快不记得了。”宇佐见莲子把船停在岸边,缓缓站起身,在迈出左脚的那一刻突然怔住了,转过身对着玛艾露贝莉·赫恩,她正微笑着坐在小船中央,宽大的百褶裙完全遮住了她跪坐着的腿,与河中泛起的涟漪浑然天成地连在一起。
“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带。”宇佐见莲子冷冷地说。
“什么呀,我听不懂。”玛艾露贝莉·赫恩继续眯着眼。
“算了,我带着,快上来吧,船里面又湿又冷。”说罢宇佐见莲子转过身上了岸,船在她的脚下一起一伏,接着再一起一伏,碧绿的岸上顿时出现两个黑白与紫色的身影。
宇佐见莲子快步走向工厂的废墟,像一位神秘的旅人将要解开古老遗迹的面纱。玛艾露贝莉·赫恩在她身后辛辛地踱步,眼神时不时向四周飘去,然后又马上回到宇佐见莲子的背影上。
“快点跟上。”宇佐见莲子回头说,没有停下脚步。
玛艾露贝莉·赫恩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跟上去,身子一会前倾一会后摆,像是在打踉跄一般,又像是在梦游。
踏进废墟,四周瞬间就被黑暗包围了,每一处角落都在漆黑中无限向深处延伸,令人仿佛置身于黑洞中。宇佐见莲子能感受到燥热的空气在她的脸上掠过,她从未体验过如此令人不安的风,每过几分钟她都要摸摸脸颊,确保自己没有生锈。她在来之前告诉玛艾露贝莉·赫恩她是为了寻找航天发射器的蓝图而来,玛艾露贝莉·赫恩笑了,没有说什么。
一个小时后,宇佐见莲子放弃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即使那些又笨又重的机器被抛弃在这里,图纸也不会被扔下,那是一项技术的核心,没有哪一个科学家或发明家会不珍惜自己的设计图。她摸摸自己微鼓的左口袋,将搭在右膝上的手撑在地上,缓慢直起身子,疲劳的神经在放松的那一刹那,听到了回荡在废墟中空灵的琴声,幽幽的,萦绕在巨大的金属周围,发出宛如阿萨斯姆琴般清脆的回声。
顺着琴声,宇佐见莲子找到了废墟中最明亮的地方,那里的天空,金属栏栈纵横交错地叠在一起,昏暮最后一丝苍白的冷光穿透巨物,被分散成一个个光分子,氤氲在黑暗的世界里,使整个废墟变得虚幻与模糊。宇佐见莲子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银白的纱帘,热风流过它的时候变得清爽,温柔,安静地抚摸着她粗糙的脸庞。弹钢琴的人就坐在中央,与那架严重走音的钢琴融为一体。那一刻,他们仿佛比星座还要亘古,比宇宙还要永恒。
那是阿拉伯风格No.1,法国作曲家德彪西的名曲,在无数个年轻的岁月里,玛艾露贝莉·赫恩总是将这支曲子弹给宇佐见莲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宇佐见莲子也不厌其烦地享受着,玛艾露贝莉·赫恩钢琴曲的理解总是超过一般人,听她弹奏,仿佛置身于一个安谧平和的下午,阳光从树从间穿透,洒在身上。在经历一整天的头脑风暴后,没有什么比她的钢琴曲更能扶动人心。
“可惜今天不会有月亮了,不然我可以接着弹奏你最喜欢的那支,如果你不建议它被这架老掉牙的钢琴改成d大调的话。”玛艾露贝莉·赫恩回过头望着宇佐见莲子。
“不过,它还能发声真是个奇迹,也许是命运使然呢。”玛艾露贝莉·赫恩又回过头,抚摸着枯黄的琴键。
空气在那之后凝固了,两人就那样一声不吭地待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玛艾露贝莉·赫恩才开口问道“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不过这也是必然。”宇佐见莲子也像是刚回过神,“比起那个,时间到了。”
宇佐见莲子从她的左口袋了掏出一个白瓶子,用手指划开瓶盖上的挡板,扣在手中,随即出现一个白色的小药片,她重新将白瓶子放回兜里,用指甲顺着药片上的印记掰开,将其中一半递给玛艾露贝莉·赫恩。玛艾露贝莉·赫恩立刻转过身去,继续按动起了琴键,这次是维瓦尔第的《冬》。
“梅......玛艾露贝莉·赫恩,你该吃药了。”宇佐见莲子继续举着那支递出去的胳膊。
玛艾露贝莉·赫恩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弹着,一会,她说:“我说过,在你给我看之前我是不会遵医嘱的。”
宇佐见莲子没吭声,她径直走到玛艾露贝莉·赫恩面前,将药片放在钢琴上,自己走到黑暗里去了,直到听不见钢琴的一丝声响。
傍晚,月亮升了起来,比惨白的日光要暗一些,月光更加柔软,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地流在草坪上,大地被白色覆盖了,纯粹的,在静谧的夜晚悄悄地淌着。
宇佐见莲子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朦胧中拔掉胳膊上的针头,支撑着绵软的双腿站起来。等她回到那架钢琴前时,玛艾露贝莉·赫恩消失了,连同那半片药片一起。她辛辛地走出工厂,与柔弱的晚风撞了个满怀,月光偷走了她的帽子,在她的头发上翩翩起舞。宇佐见莲子解开辫子上的蝴蝶结,使劲甩了甩脑袋,让后脑勺的头发全都披在肩上,接着她走到河旁,里面映出一个闪闪发光的莲子,她把蝴蝶结给河里的宇佐见莲子系上后,径直朝着塞拉托里姆疗养院的废墟走去。
塞拉托里姆疗养院,无论是门或者窗户都被巨大的藤蔓与树根盘绕着,正常人根本无法进入。宇佐见莲子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上,又从裙子里摸出一个老式打火机,她摩擦着滚轮,火花在黑暗中闪烁着,宛如夜空中的萤火虫。宇佐见莲子深吸了一口,缓缓将烟雾全部吐出,手耷拉下来,打火机顺着胳膊滑到藤蔓上,瞬间火光四射,片刻后,大门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宇佐见莲子脱下披肩放在手上,握成拳头用力向门上一击,被灼烧得不成样的桦木门顿时跌在地上,古老的浓雾从里面冲出来,宇佐见莲子赶紧将披肩捂在脸上,跨步走了进去。
疗养院的走廊静得出奇,只能听到门外火焰噼里啪啦的响声,由于多年封闭,塞拉托里姆疗养院里氧气稀薄,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充满宇佐见莲子的肺,使她不停地咳嗽。但是她顾不得这些了。穿过一层楼道,走上两层盘旋的楼梯,向西行第八个房间,514号,是玛艾露贝莉·赫恩的病房。宇佐见莲子推门而入,惨白的日光瞬间射进她的瞳孔,玛艾露贝莉·赫恩,她穿着病服,盖着洁白的棉被,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凝视着窗子。
“梅莉!我来了!这回是百合花哦。”
宇佐见莲子熟练地将花束摆在床头,接着一转身扑倒在玛艾露贝莉·赫恩的身上。
“我说,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痊愈啊,京都大学那边已经下达最后通牒了,如果秘封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真的要废部了。本来两个人的社团就是看在我奶奶的情面上。”宇佐见莲子转过身平躺着,脸正对着玛艾露贝莉·赫恩。
玛艾露贝莉·赫恩捋着宇佐见莲子的头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枯枝,上面还有冬天没有送走的最后一片枫叶,“医生说就快了,再坚持一个疗程,最多一周左右就能出院了。”
“诶——那么久啊,这种孤独的日子我想尽快早点结束。”宇佐见莲子发着牢骚。
玛艾露贝莉·赫恩突然扭过头来。
“莲子,你爱我吗?”
宇佐见莲子怔住了,“爱......那不是当然的吗。”
“我是说像恋人那样的感觉,你有吗?”玛艾露贝莉·赫恩依旧面无表情。
“这你可难倒我了,梅莉,我是个理科生你知道的,我对感情这方面一窍不通。”宇佐见莲子站起身来。
“这样......”
宇佐见莲子听见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声嘟哝了句什么。
“梅莉,你想说什么啊到底。”宇佐见莲子摸着头笑了。
“在弗洛伊德那里,所谓对同性会产生好感,是因为在幼年的俄狄浦斯时期,女孩对母亲的认同机制没有发生改变,于是并没有很好的形成对父亲的爱慕和对母亲的仇恨,而是颠倒了。”玛艾露贝莉·赫恩继续望着窗户,“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母亲说他是个法国人,我为了了解我的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练习法国的古典钢琴曲目。”
“所以呢?”宇佐见莲子仍是一头雾水。
“莲子,我怎么记得,你也没有见过你的父亲。”
正在这时,医生走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你是病人家属吗?”医生对着宇佐见莲子说。
宇佐见莲子停了一会,她扭头看向玛艾露贝莉·赫恩,她已经躺在被子里了,只能看到她一头日渐褪色的卷发。
“是的,我是她姐姐。”
“那好,你跟我来一下。”
......
宇佐见莲子走出塞拉托里姆疗养院,回到月夜浸泡着的草坪上,此时已然是午夜了,空气明显有一些凉,她坐在草地上,将一支烟送进嘴里,发现打火机已经不见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诊断报告”,在晚风中瑟缩着。
“你终于肯给我看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啊。”宇佐见莲子头也不回地,将纸向身后传去。
“原来是这样,我了解了。”
宇佐见莲子低下头去,吸了一下鼻子。
“我还以为今晚没有月亮,真可惜,没有弹你最喜欢的那支曲子。”玛艾露贝莉·赫恩坐在宇佐见莲子身旁。
宇佐见莲子侧过身去,说:“我根本不喜欢那支曲子。”
“我不可能记错。”
“不,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喜欢任何古典音乐,准确来说是任何音乐,他们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又是一阵沉寂。
“莲子你看天上,是猎户座,这里天很低,不用望远镜都能观测得到。”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
“还有拉格朗日点呢,就在我们小船正对着的星空位置,我感觉得到。”
宇佐见莲子双手抱着头,将她埋进胸前的披肩里,然后像疯了一样对着星空呐喊,
“你什么都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知道得太多了,有时候连我都无法解释,换句话说我无法验证你话的真伪,说不定你只是每天在幻想呢。”
宇佐见莲子依旧背对着玛艾露贝莉·赫恩,她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难道你认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莲台野的幽魂,梦里的妖怪,鸟船的奇美拉,你都认为这些是我编造的吗?”玛艾露贝莉·赫恩的语调像此时的河水一样平静。
“难道我对你的爱也是假的吗?”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难道你感受不到我嘴唇的温度吗,还是你感受不到我身体的情愫。”
“我不认为那些行为有什么意义。”
“也许我只是有点累了。”
......
“你吃药了吗。”
“刚吃了。”
“那就好。”
宇佐见莲子将头伸出来,她望着月亮缓缓跌落山谷中,黑暗重新笼罩了这片古老的土地,现在即使是她想,也看不到玛艾露贝莉·赫恩的脸了。
“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宇佐见莲子问。
玛艾露贝莉·赫恩没有回应。
宇佐见莲子不确定玛艾露贝莉·赫恩还在不在,于是她又把头藏进衣服里,蜷缩在草坪上。
一会后,她仿佛听到有一个静悄悄的脚步声在逐渐向她远离,再一会,是木浆波动河面的声音,她知道那是玛艾露贝莉·赫恩在划着船。
等到她确认听不到桨声后,宇佐见莲子才坐起来,从裙子里掏出一个老式打火机,就着微微的火光,从口袋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当她读到标题的第五个字的时候,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紧接着,她又反复确认了标题的前几个字是五个字而不是七个字,继续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扔在河里,靠着颤抖的步伐,摸黑回到她的船上,她哆嗦着,从左口袋里摸出一个针管,对准左臂的静脉扎了进去。接着,世界再一次陷入黑暗。
第二天,玛艾露贝莉·赫恩和宇佐见莲子在谈笑中,沿河畔划着小舟,推开开阔的河面,塞拉托里姆凝视着他们,就像它在三十年前送走旧时代的繁荣与安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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