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拍照牛 于 2024-3-30 01:44 编辑
本文的开头是伪访谈《请设想阿礼少女是幸福的》,为乡里奇谈2024新闻篇未入围稿。已阅读过该篇的读者请直接跳到下一楼阅读续篇《寻找克里斯Q》。
请设想阿礼少女是幸福的 ——专访阿加莎·克里斯Q
来源:《文文。新闻》 | 射命丸 Aya 第百三十九季文月之一
幻想乡的推理小说家总爱从新颖的角度构建谜团,引诱读者心甘情愿地坠入思维之网中。阿加莎·克里斯Q也不例外。她的代表作《均属妖行》是天马行空的超格派推理小说,《梅枝》以四封书信讲述了跨越三界的骗局与悲剧,《万梦殿判官》则是融合了外界独特笔法的零视角叙事。 尽管阿加莎凭精致的作品、平易近人的性格和对读者的尊重已然获得赞誉无数,她的真实身份依然成谜。我认识这位作者已经十几年了,勉强称得上是有交情的朋友。虽然始终只有书信来往,对她的真实形象知之甚少,但也能从字里行间体会到她的魅力。 昨天的这次独家专访是在她戴面具的前提下进行的,恳请狂热粉丝们不要对她的真实身份刨根问底。
采访:
射命丸Aya(A) 阿加莎·克里斯Q(Q)
A:为什么使用这个笔名?我们知道你不愿透露个人信息,但读者们对你的想法非常好奇。 Q:大家好,我的真名是稗田阿求,也就是第九代阿礼少女,职责是编写《幻想乡缘起》。过去的数年里,我一直使用阿加莎·克里斯Q作为笔名发布推理小说,它取自我偏爱的一名外界作家。关于我的真实身份、经历、还有作为小说作者的心路等诸多可能令各位感兴趣的八卦消息都在即将公开的最后一册《缘起》中,居住在人类村落的读者们应该很快就能读到。 A:哈?这…… Q:补充一下,我明天就要死了。 A:我原本准备了好几个带神秘气氛的问题,你整这一出,没法问了。 Q: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实诚点吧,我把面具都摘了。既然您不问了,那我来问吧?考虑到“狸猫在树上打嗝”是上一期《文文。新闻》的头条,您是否准备把阿加莎·克里斯Q的专访包装成花边八卦新闻,以此挽回报纸惨淡的阅读量?天狗记者实际受到多少监督,怎会放任这种质量的刊物流行呢?
A:截至目前你只发表了三部中篇小说和六部短篇小说,销量和评价都是数一数二的。为什么不再多发表一些作品呢? Q:您明知我为短命的阿礼少女,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冒犯的问题吗?我的写作生涯有限,能产生的灵感和创意同样受限,身为一名人类女性比起妖怪作家们更有诸多不便。您作为一名有数百年从业经验的记者,为何无法判断这一点呢? A:抱歉,我的本意是想请问你推出作品的速度是由何决定的。 Q:倘若我是一名职业小说家,我推出作品的速度自然是由期望收入所决定的。但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以收入为标靶进行写作。那么您推出烂报纸的速度是否能匹配上收入,抑或是一丁点的成就感?大量的人力物力浪费是否得到解决,还是说业界规模仍在无可救药地扩大?
A:《万梦殿判官》被称为最难读懂但又回味无穷的小说。在撰写这部作品时,你受到过哪些外界作家的影响? Q:您怎么知道要到三途河岸找我? A:我飞越了整个幻想乡,地毯式搜索——不对,这场访谈的内容应该是一名普通天狗记者与畅销小说家的对话,而不是身为射命丸文的我与身为稗田阿求的你的亲友闲谈。如果你能稍微配合一下的话,哪怕不是真心的也再好不过了。 Q:射命丸小姐,既然我的言辞并不能让你满意,您打算保留多少内容? A:你觉得我会考虑报纸的受众而进行删改。嗯,我早在写引言的时候就这么决定了。之前那两段对话太难看了,简直是灾难。拿到报纸的读者们只会看到神秘的阿加莎小姐,不会看到稗田阿求。 Q:所以就算身为记者的您自己也认为,您所报导的事物并不属实。 A: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无疑是根据切实的材料进行着报道。但真相是像水一样的东西,想要抓住它就会从指缝之间零落出来。以个体工作者的纸质媒介传递的信息必然要经过至少三层筛选:新闻工作者的视野、市场的选择、读者的视野。也就是说,我无法描述我无力描述的事物,报刊的读者群体并不能完全覆盖市场,以及读者在将信息内在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产生偏见。 Q:因此,比起按部就班地撰写无聊的报道,您选择了春秋笔法和胡编乱造。 A:这么说有点过分了。报纸只是需要稍微迎合受众的认知,吸收虚构创作的特征。文字得抓人眼球,情节得跌宕起伏,悬念得扣人心弦,一份报纸才能在天狗社会存活下来。这是双向选择的结果。 Q:即便如此,也有很多读者喜欢从经过层层加工的天狗报纸中找出有用的信息来。包括事件最可能的真相,甚至作者的性格和经历。 A:我并不否认这一点。《文文。新闻》时至今日依然受欢迎,多少是因为这样的读者群体仍有相当大的规模。但这不是因为他们真能提炼出真相,只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能提炼出真相,并且享受着这样的解读过程罢了。 Q:这也是推理小说的铁杆粉丝所具备的素养吧。
A:考虑到稗田阿求与阿加莎·克里斯Q为同一人,《缘起》是否称得上是你的集大成之作呢? Q:您认为《缘起》算是推理小说吗? A:我打算不再将今天讨论的范畴限制在小说了。 Q:行。包括您在内的很多人会认为《缘起》是我最伟大的创作乃至于我的宝藏。事实并非如此。我投入最多时间和心力的创作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活在当下的所有人——无论是在读这篇访谈的、没有在读的、还是不识字的。它是稗田阿求。作为阿礼少女的“稗田阿求”。 A:您的意思是? Q:为没有读过《缘起》的读者解释一下吧。稗田阿求作为稗田阿礼的第九代转生,继承了过目不忘的能力和极高的智商,代价是天生薄命,最多活到三十岁。转生之术得提早很多年就开始准备,以祈求阎魔的认可,在下次转生之前在地狱劳动百余年。 A:这些大概都是家喻户晓的背景了。 Q:它们几乎都是我自己编撰的。
A:你说转生和薄命的特征是你在过去的三十年间编造的。但我要指出,御阿礼之子的传说有超过一千年的历史。许多大妖怪都对御阿礼之子的传说了如指掌,就如我也报道过你的出生。 Q:你报道我的出生,哈,你是说《缘起》里面夹带的《文文。新闻》吗?那份报道上的照片是我十一岁的模样啊!我刚出生就十一岁?你要不回想一下为什么那份报道会出现在《缘起》里头? A:抱歉,我想起来了。是我为了宣传自己的报纸,临时编出来塞给你的。 Q:说回你的提问。请容许我从记忆开始说起。对于不具备过目不忘能力的人类来说,智慧能够自行填补记忆之间的空白,这种填补往往是一厢情愿的。就算是生命更长、头脑更为灵活的妖怪也不例外。文小姐,您还记得自己五年前写的文章吗?试着想想您自认为记忆最深刻的一篇文章,回想几个关键的细节,然后去比对原文是否与记忆相符。我确信您会发觉五年前的文字就已经与记忆大相径庭。这与寿命无关。 A:我了解了,请继续。 Q:我从三岁开始阅读稗田阿弥留下的全部书物,用了一年的时间意识到我们和他人的不同——我的记忆是僵死的、冗长的、毫无生机的,而他人的记忆是鲜活的、精致的、灵动的。许多被当下人认定为常识的事物,问世还不到三年;许多被现在的幻想乡视作悠久传统的活动,却仅是一次新浪潮的产物。这些都被我看在眼里。之后我发现——关于我的身世也就是御阿礼之子传说的所有依据,都是在阿弥那一代才记录的。在阿弥的时代之前,无论是文字还是思维方式都与现在相去甚远,我无法确认阿七是否真实存在,更别提阿礼到底有没有转生。 A:虽然我经历过那个时代,但我并不熟识稗田阿弥。 Q:很正常,文小姐。您不应该熟识阿弥,因为她在世之时并不使用这一名字。我与阿弥间隔百余年,这或许不足以覆盖妖怪的寿命,但足够让一个人类的人际关系完全清空。既然所谓的转生并不存在,我就既没有阿礼的记忆也没有阿礼的人格,过目不忘的能力和特殊的学者身份是我与他唯二的共同点。我从阿弥那儿继承的最为宝贵的知识,就是我什么也不需要继承。
A:了解自己的身世实情后,你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Q:我决定成为稗田阿求。或者说,我决定以自己的血肉为纸、唇舌为笔,创造出稗田阿求这个形象来。她是我的处女作,同时也是我的封笔作。一个凄美的宿命论的悲剧,一个流传千年的史诗,一个背负了责任与诅咒的少女。阿弥撰写的许多模糊的细节与传说足够支持我完成这一创作,所以我去做了。 A:实际上你的形象比小说中的人物要丰满太多,几乎不可能由一个当时还不到十岁的人类女孩创作出来。 Q:这是因为稗田阿求的诞生并不仅是我的一时兴致,它还是一个群体的呼吁和诉求的产物。这是双向选择的结果。人类和妖怪都需要《缘起》来维系当今和平又幸福的幻想乡,而一个富有吸引力的阿礼少女能够让《缘起》的作用被无限放大;随着《缘起》重获影响力,我的说辞也更能收获认可。稗田阿求的形象逐渐从我独自的创作变成众多妖怪和人类的集体创作,他们不断增添细节、举证对照……御阿礼之子的传说才真正从阿弥留下的模糊印象定型,成为现今《缘起》中描述的脍炙人口的故事。 A:正如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推理小说的读者们总爱从蛛丝马迹中提炼出真相来,这是否对你的创作产生了阻碍? Q:并不。《缘起》本就是充满错误的。关于妖怪的真相扑朔迷离,冒险者的描述与书中记载有大量矛盾,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也正是赞助《缘起》的妖怪们希望它能够达成的效果。顺着作品中的瑕疵进行推理,读者认为自己总归会瞥见所谓作者的最终真相——但等待在那里的,仍然是稗田阿求本身。文字只是用于引发思考的媒介,阿求的故事则是由推理、矛盾、纰漏共同构造出的真相,它无法被反驳,因为我构造出来的“真相”是没有死角的。 A:你好像对自己的推理小说才能非常自信。 Q:那当然,我可是阿加莎·克里斯Q。常人无法记忆和推演的复杂逻辑迷局,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A:你提到了自己记录的妖怪图鉴与实情存在许多矛盾。那么其余妖怪和人类所创作的稗田阿求,与你的引导和预测是否也有偏差? Q:偏差很大。我迅速设计了非常完整的角色形象,但耐不住有人喜欢自由发挥。好在我永远不会露出破绽,因为我记住的东西绝对不会忘记。他们说稗田阿求的头发是紫色,我就把黑发染成紫发。他们说稗田阿求爱喝红茶和吃兔子火锅,我就照此调整自己的饮食。他们说稗田阿求是美得令人窒息的美少女,我就每天花三个小时化妆。 A:我就算出席最盛大的天狗集会也就最多化两小时妆。 Q:些许令我困扰的是群体创作中出现的前后矛盾,我想,原因仍然是记忆的可塑性吧。比如我写自己活不到三十岁,在流传过程中慢慢误传成了刚好能活三十岁。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我的诞辰三十周年,明明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日期。不管怎么说,我顺应了他们的期待,告诉宅子里的人们我明天就要死了。后来我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误以为死期已至……有的时候我会怀疑,究竟稗田阿求是我的作品,还是说我是稗田阿求的投影。如果再持续十年,也许稗田阿求就会完全取代我、成为我了吧。 A:怎么有点恐怖故事的感觉。 Q:总之,命定的猝死比随意的病死更美,当代人都这么想。稗田阿求注定要死,她的生命倒计时象征着新年的钟声,她的遗言是对大结界的下一个百年的第一份赠礼。汇集了所有审美价值的它是完美的句号。人们欣赏它就如同欣赏任何其他艺术品一样。即便我不喜欢这么做,毕竟审美该随着时代和阅历变化。
A:我们还能见到阿加莎·克里斯Q的新作吗? Q:不会了。推理出阿加莎就是阿求这个结论,是我的粉丝该具备的素养。 A:你对自己的读者也非常自信啊。明天,稗田阿求将与世长辞。你是否将其视为一种解脱? Q:您要是问我是否愿意传达这一希冀,我的回答可能是肯定的。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离,即便那意味着我将失去稗田家的姓氏、投入无数心血的使命与责任、三十年积累下来的人际关系和身份地位、甚至所有冠以我之名的作品。这也包括您,射命丸小姐。明天过后,您再也无法得知我存在于世间的任何消息,届时我已隐入尘烟。啊,这绝不是因为我不珍视现在拥有的一切。如果我确实是真正的稗田阿求,我永远也不想从梦中醒来,就这样一直活下去多好。 A:你的声音里没有一点留恋。我想,你对自己的抉择没有悔意。 Q:当阿礼少女回归到不具有外界施加的审美价值和艺术性的生活中时,她是幸福的。这种幸福只属于她,由她的身体里产生,不再依靠任何外力。当阿礼少女失败的窘态、平庸的容貌、不尽人意的一面全都能被接受,她作为人的全貌能够诚实地保留下来时,她是幸福的。没有删改和加工,没有读者也没有市场,她的故事只属于她自己。她仍在创作,仍在记录,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形成一个世界。我喜欢这样的余生。如果我曾珍视的人们都理解这一点,就不会有谁在稗田阿求的葬礼上哭泣了。
A:这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Q:剪头发,头发太长很麻烦。然后试穿新衣服。 A:我是问更远的未来。 Q:时间不早了,容我告辞。 A:再见了,阿求。不,阿加莎·克里斯Q小姐。
(访谈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