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Gunder 于 2024-4-2 23:01 编辑
想上岸
今天是正月十六，就连灯笼也慢慢褪去了。魔法森林鲜有的一抹亮色就这样又轰轰烈烈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去了。又是一个眨眼，又送走了平淡的一年，又迎来了另一个平淡的一年。 矢田寺成美靠在树下，望着正站在梯子上取灯笼的雾雨魔理沙。 想来想去，今年好像是成美认识这个金发妖怪的一百年。因为都住在魔法森林，她们相识了。还记得当时的魔理沙还是人类，偶遇成美后兴奋地展示她的魔法成果，当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两人都挺激动的，随即成为了朋友。后来，在共同经历了一场异变以后，她们的关系迅速发展，成为了更好的朋友。 但这一百年也就平静地过去了，偶尔有异变，魔理沙一如既往积极参与退治，成美一如既往积极在家喝茶，但渐渐地，魔理沙也慢慢开始陪成美一起喝茶了。 “异变后还是无聊的日子啊。”成美依然记得那次异变，魔理沙意外来临后说的话，“不如每一天都努力过充实一点，在家里研究研究魔法啦，扫扫地啦，哪怕就喝喝茶啦，真要喊我的时候，我再去也不迟。我发现没这个必要上赶子了。” 可到了现在，魔理沙也渐渐发现每天都努力以“过得充实”为目标，会让生活慢慢变得不充实。以前觉得十分有趣的、充满未知的魔法研究，现在也成了肌肉记忆，溶入喝茶扫地睡觉之中。成美早就有了这种感觉，但比魔理沙淡一些，毕竟魔理沙还和一百年前那个闲不住的小姑娘一样性格。 一年一度的春节是能给两人心中一点亮色的鲜有机会。可今年的春节一溜烟就走了，回忆起来，也就是和这些年一样，大年三十在森林里找一块空地与魔理沙爱丽丝其他魔法使和偶尔来的几只妖精聚一聚顺便搞一搞弹幕烟花表演，大年初一在家里睡觉，初二去魔理沙家初三去爱丽丝家初四初五初六初七初八去各种魔法使家初九去香霖堂和人间之里初十去一趟博丽神社，然后就是喝茶扫地睡觉重新回到正常生活里来。而些流程，这两位逐渐能够倒背如流，当她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春节也变成了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魔理沙终于把一个月前挂的灯笼全部取完了。她跳下梯子，朝着成美走去。她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口头禅： “今年又要干什么事呢。” “不知道，也许和去年一样吧。”成美心不在焉地答道。“你呢。” 魔理沙倒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纸，递给了成美。成美看了一眼红头，“博丽神社关于公开招标本年度合作方的通知”。 成美笑着把纸递回去：“今年还想试？” 魔理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道：“试试嘛......” 成美苦笑着，摇摇头。魔理沙如此向往博丽神社的原因，成美心知肚明。她为了兑现向十三代博丽巫女许下的诺言，已经等到现在了。 可成美还是把纸拿过来，指了指下面的“投标须知”，提醒魔理沙道：“今年还是一样。招一人，要求是妖怪，年龄一千岁以上，拥有操作境界这种程度的能力，是一个有三位及以上成员的团体的法定代表，且该团队要求成立三百零七年以上......你瞧，去年还要求成立三百零六年以上。这不显然内定了嘛，还是那个叫八云紫的。” 魔理沙没有说话。成美能看出来她的失落，忙安慰道：“没事，作为社会人士进行志愿工作，也不是不行。”这句话说出口，成美自己心里也没底。 魔理沙却说：“说到底，你不也下岗了嘛。你之前义务在赛之河原看守水子的石垒，最后这点岗位竟然也入编了，你所做的什么‘民间自发性组织的工作’就这样被官方接管了。” “毕竟是三途川一体化管理需要嘛，何况那边还定期给我补贴......” “你甘心一边吃着别人送的补贴，一边看着别人干你曾呕心沥血为之付出的事业吗。”魔理沙随口说道，“反正我是不甘心。何况我连补贴都没有。” 成美漫不经心地搪塞道：“可能是不甘心吧。” “这一年年的，过得太快了啊。”魔理沙又走向灯笼，抱了起来，“过日子嘛，慢一点可能会更高兴的。一眨眼感觉啥都没干，唉。”说完，便抱着灯笼离开了。 成美目送着魔理沙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树林的阴影间，才回到家中。 取茶壶、取茶叶、取开水、坐下、泡茶、倒茶。变幻无穷的雾气在未对焦的视线内扩大又缩小。魔理沙的话仍萦绕在耳畔，成美不以为然，毕竟她这样活着可不止一百年了。 但她又想到了自己被是非曲直厅——或者叫三途川管理委员会的人，从赛之河原请走那一幕，当时的她确有不甘，随即也看开了，正式成为了实打实的“家里蹲”，再也不用魔法森林到三途川边的超长通勤，也不用慌张地扶好水子们快要倒塌的石垒，还能拿到以前从未有过的补贴。 可她也在沾沾自喜中渐渐觉得，此后的生活与前几个一百年相比，差远了。 她仍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反正不止她一个下岗了，随之而来的一纸《关于设立三途川自然保护区的通知》也让一个牛鬼丢掉了饭碗。只不过她不明白，三途川哪里需要什么“自然保护”。 思绪又回到更远之前。她想到几个世纪前的是非曲直厅大改组，她在地藏上书运动中坚定地持观望态度。然后就是看着自己的旧友四季映姬成为了幻想乡是非曲直厅的一把手之一——“乐园的阎魔”亚玛萨那度。她那时也有嫉妒与后悔，但不久也无所谓了，毕竟案牍之重和轻松生活，成美更喜欢后者。 可她在赛之河原被赶走时才幡然醒悟，自己过去的想法是如此清澈的愚蠢。 她想到旧事后，也没多在意这事：有人高升就有人倒霉，随之而来的“职权下放”和“轻量化改革”，让一个想插手地狱事务的觉妖怪被贬到去管理灼热地狱，而且连着地狱一起被遗弃了，据传闻估计是被清算了。成美有时甚至为自己的旁观位置而庆幸。 而成美也心知肚明，一切自我安慰，都在为当下寡淡无味的生活背书。她觉得这样没什么过不去的。一年又一年，一百年又一百年，不都是这样过去的嘛。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峻，正月十六仍不见春天的影迹。火炉里的柴渐渐变成灰，杯口的热气渐渐消失，成美的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迷糊中，眼前摆满了水子的石垒，背景则是水子叠石头时的咚咚作响...... 无意识地如此熟悉的环境包裹着，如同就这样又过去一百年。 猛地一回神，“咚咚”声跟着她回到了现实。是有人敲门。 矢田寺成美慌忙起身开门。是四季映姬。 “啊呀，刚刚一不小心睡着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矢田寺成美把来客招呼进门内。 “也没有很久，就站了一小会。”四季映姬说。 矢田寺成美盯着四季映姬的脸，她仿佛带了点笑意。虽说成美和四季是老朋友，但四季休息的时候不会经常到成美家拜访，毕竟她可喜欢说教了，不过最近几年，她来访的频率似乎变高了。正月十六里来，成美倒也没有惊讶。 “还在研究魔法吗？”四季问道。 成美只是点点头，给四季倒了杯热茶，然后问道：“今年春节，休息了几天呀？” 四季摇了摇头，坐在桌边：“幻想乡的事越来越多，除了审判还要管彼岸的各种事，现在上面又搞什么‘调度’，分身乏术啊。所以就把休假的阎魔全拉回去工作，还弄到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不结合当地实际，一窍不通，还搞什么啊。想想看，年前到年后一个月时间，算上今天，满打满算也就休假了两天半，其中有一天半还要看旧文书，准备什么‘能力考核’，像我这样尽职尽责、黑白分明、一天就不知道要看要写多少文书的阎魔，平时工作那么辛苦认真，需要考核证明自己吗？” 成美有些心疼朋友，又油然而生一股幸灾乐祸之意。 四季接着说：“幸好，马上就会好一点了。”说着从斜挎包里拿出一叠纸放在桌子上，成美略略瞟了一眼，只看到纸面右下角显眼的“幻想乡是非曲直厅”的红章。四季说：“阎王大人们决定，要扩招阎魔。幻想乡分部分到两个名额，其他地方也在招。” 成美不在意道：“哦，那不错，有人分担活肯定会轻一些。” 四季却瞪着成美，把文件翻了几页，用手指了指。成美看见了标题：“是非曲直厅阎魔扩招统一考试（非专业考生）报名表”。 “虽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要考试了，但肯定不会很难。况且，地藏会有政策优势的。”四季把文件又向成美那边推了一下，“而且，靠这个表可以免去考证这一步骤，考上后和持证的一个职称一个待遇，只要工作满五年、无处分、绩效考核不算特别差就能直接拿证。希望你考虑一下。” 成美毫不犹豫答道：“不了，谢谢。”随即又顿住了，半天才说出：“不考证就......这不太好吧？” 四季无奈地摇摇头：“政策就是这样，阎王们都不怕有问题你还怕。毕竟上面太急着要人了，一些地区，比如幻想乡，几乎没有持证未上岗的人，所以为了照顾这类地区，照顾这类地区的人，才单独弄的‘非专业考生招考’，幻想乡招的两个，计划就是一个走专考一个走非专考的。” “会不会考上后，弄到别的地方去，平时都回不去几次家？” “你是幻想乡本地人，不想到别的地方去，就在报考分部里面填‘幻想乡是非曲直厅’，不勾服从调剂不就行了嘛，这算什么问题啊。” 成美捧着发凉的茶杯，却没有端起：“从魔法森林到彼岸，那么长的距离，我又没有隙间之类的东西，经常跑会累得不行的。” “是非曲直厅最近实装了魔力摆渡船，可以自由飞行移动，专供工作人员通勤、返乡或出差用，速度反正比亲自飞要快，此外每月初还有通勤补贴，按距离定，魔法森林的补贴不少了。况且在彼岸工作的还有不少住妖怪之山的，他们通勤更长呢。” “报的人肯定很多，像我这种，还是算了吧。”成美硬着头皮咽下了冰凉的茶，然后又倒上一杯。 “别的地方不知道，就说幻想乡吧。到现在来彼岸或者去我们在人间之里的联络处拿报名表的，基本上都是些人类和妖怪，数量的确多。此外，事实上，其他地方的地藏见幻想乡竞争小一些，也会报幻想乡的。但你怕啥呢，那些地藏都有证，有证无证分考，而且都是外地人，和你的赛道不知道隔了多远。幻想乡里来拿表的虽说无证，但不是地藏。你一无证，二是地藏，三是幻想乡本地人，四是魔法使这一类技术人员，政策扶持全叠满了，竞争压力还小，怕什么，看几天书完全可以了。” “我会不会......对这些一窍不通？” 四季十分认真地瞪着成美，从她的眼睛里，成美能看出恨铁不成钢的严厉。恍惚中成美感觉自己成为了被审判者。 四季一字一顿道： “研究魔法这么多年，学这个东西还一窍不通？” 成美低下头，不敢看四季的眼睛，仿佛绿光可以穿刺她的胸膛。尴尬的沉默着等了许久，四季却叹了口气：“还是不想搞这些东西，对吧。” 成美不敢说话，因为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四季继续说：“是这样的。之前当阎魔的确累。你现在的生活也的确轻松。只不过，太轻松不也是一种累吗？” “没有啦，我一直在认真研究魔法......” “越到后来，越难有什么成果，每天也千篇一律了吧？”四季直截了当道，“按你这么说，好好地当个地藏像，啥都不用干，更轻松呢？” “说明白一点吧，这次改组后，每个阎魔的活又会减轻，你依旧可以用更多的休息时间来研究魔法或者干其他想做的事情。在是非曲直厅里，天天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生物，还有机会见识外面更多的世界，除了写文书有点麻烦，剩下的都比千篇一律的生活有意思多啦。” “研究魔法的确是要务之一，刚刚说的魔力摆渡船就是一位同行的研究成果。我也偶尔试着弄一弄，这对提高自己很有帮助。当阎魔，并不意味着其他有益的事情做不了，也不意味着就此会被案牍压死。说到底，你还要记住：你是魔法使，更是地藏啊。” “再认真考虑一下吧，考试在九月份，时间还多。考虑好了，填完表送到是非曲直厅办事大厅。对了，需要备考辅导资料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成美始终低着头，望着视线里报名表的“推荐人”框里已经填好的“四季映姬”“幻想乡是非曲直厅”“542年”“审判官”“副处级”，还有一串推荐理由发呆。沉默仿佛持续了又一百年。 最后，四季站起来：“先走了，我下次休假估计要到二月了，有什么事来彼岸找我就是。” 成美连忙站起来送客。她目送着四季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树林的阴影间，才转身进门。 成美面对着紧闭的门，盯着前不久挂上去的小红灯笼。那是她和其他魔法使一起做的，腊月时她们闲着，便有人提议聚在一起制作小灯笼，最后做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想着去卖，结果人间之里的人们早就装饰好自己的屋子了，自然没人买，于是只好一人拖了一大袋回了家。这也许是今年的一点不同之处。 望着崭新的新年装饰，成美摇摇头，取了下来。 端详着熠熠生辉的流苏，她于麻木中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新的一年到了啊，这是新的一年啊，崭新的一年啊，空白的啥都还没开始做的一年啊。新的一年，怎么能和去年、前年、大前年、一百年前一模一样呢？ “对，新的一年，要让它变成新的一年。”成美暗自道，把灯笼挂了回去，推门而出。 她的目的地是妖怪之山。那里的天狗记者有比较不错的相机，她们这些天没有什么大新闻，因此也没有什么地方要跑，基本上就是在家里用模板写一写“xxx年前：xxxxx事件回忆”然后发表，正巧她认识几个天狗记者，她们应该可以帮忙，给她准备一张不错的证件照。 走出家门，魔法森林到处都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小芽，今年的春天来得仿佛格外快些。成美莫名地感觉如释重负，踩着树荫下未化的积雪，嗅着春天将来未来时散发出的独特的淡香，成美面朝前方，一步步走出这片将近一百年未曾踏出过的森林。 没走多远便见到了人间之里的房子。成美有些惊讶。在她的记忆里，还要再走不小一段距离才能到人间之里。眼前所见，平房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楼房。成美估量着，如果这些突然出现的楼房都住满人，那么是非曲直厅缺人手，也是情有可原。 原来人间之里发展这么快了啊，到处都有新变化，而我却以为整日重复的平平无奇才是生活的真实模样。成美思忖着，临时打算先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东西或者消息，再去妖怪之山。 路上人头攒动，成美随着人流，摇摇晃晃的，有些眩晕。路边的店铺都是成美不曾见过的，但看上去都有一种老旧感，不过华丽的装饰让这种感觉消去了三分。店铺前，商品琳琅满目，有卖茶饮的，有卖花的，有卖铲子耙子的，还有卖灯笼对联的还未撤走的摊位，还有卖书的。 卖书的。成美想了想，决定从这家书店开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书。 快走到门前，成美才看见遮阳棚下的牌子： “铃奈庵？铃奈庵不是在这的吧？”成美自言自语着，踏入了这间房子。 “这是新区的分店，老店，也就是总店还在原来的地方。”老板站在柜台后，打了个哈欠道，“铃奈庵早就成人间之里连锁品牌了。” “那这家店也刚开不久吧？” “说不久，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了。要看什么书自己进去找吧。” 几十年？成美有些吃惊。这意味着，人间之里发展到这里，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或者说，这几十年也没继续发展。 成美决定不想这些，先找点关于法律的书看看为是。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家铃奈庵分店看起来不大，书架却摆了一列又一列。她很快便在书海间迷失了方向。 “有没有关于法律的书？”成美喊道。 “D区，自己找。”老板在后面道。 果然，在D区，成美找到了《人间之里现行民法解读（第六版）》《商业法律顾问考试指导教程》《人妖普适性法律研究》等等一系列从名字看上去就很高级的书。最后，她在书架的最底层找到了两厚本《是非曲直厅阎魔招考辅导用书（第二版）》，书脊上浮满了灰。成美吃力地抽出了一本，翻开粗略地扫了几眼，里面的内容成美都比较熟悉，毕竟她曾经是终日尽责于普度众生的地藏，然而过去了不知道几百年，书中的“原则”“伦理”和这本书一样，在成美脑中浮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成美翻到封底，看了看标价。 85.8元。成美心一紧，下意识摸了摸兜。这些年她不愿出门找活，基本上没有收入，因为她也不需要收入。这一行来到人间之里，她第一次反应过来她之前可谓无所事事的生活是如此的难以理解。她开始纠结起来要不要花这么多钱买这本书。最后，她决定了：在铃奈庵能多看一会是一会，回头找四季映姬借，反正这一次能不花钱绝对不花钱。 抛除了这一杂念，成美继续读书。可刚把目录看完，又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把河畔街跑完了，结一下钱。” 成美立即把注意力放到那个人身上。这声音有些熟悉，而且成美有一种直觉：这人或许是她正在找的。但她终究不敢回头。她想避免对视的尴尬。 结果那人先开口道：“诶？那是矢田寺成美吗？” 成美这下有理由回头并盯着那人的眼睛了。转过身，眼中所见和猜测一致。 “您是......射命丸文？” 眼前的这位鸦天狗记者，背着个斜挎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有白花花的纸张露出来。在成美的印象中，这个包会塞满《文文。新闻》，陪着这个虽说不上多正直但十分勤勉的记者，在幻想乡各处飞翔，认真负责地进行取材工作，还会时不时用幽默风趣的话来给各位的生活增添亮色，虽然紧随其后的是推销报纸。 “好久不见！之前解决异变的酒会，我取材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的。”文笑着说。 “对对对，我当然记得。您来铃奈庵，是取材吗？” “哪呀。”她把老板手中的一叠单子拿了过去，在成美眼前晃晃，道：“帮铃奈庵送书到客户家的。” “啊。”成美心一紧，“您不是......记者吗？” “现在还是。”文叹了口气，“干这个只是闲不住而已。” “您不是经常到幻想乡各地取材，然后写进《文文。新闻》吗？为什么会闲呢？” “《文文。新闻》，都成历史喽！”文把手上的一叠纸往柜台上重重地一拍，却仿佛被自己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她说：“上面为了什么统筹管理，把各个独立报刊都并到《天狗联合报》了。跑前线取材的都是些年轻记者，像我们这些小报并过去的老记者都被划到专栏作者部了。整天在家有事没事写个稿子往上送，就是全部的工作了，收入也少了不少。不过现在年轻记者或许更闲，没见过她们能产出什么值得报道的新闻，比以前的什么《花果子念报》还无聊。” “也是好几十年的事了。再提就跟她们的报道一样无聊了。”文从老板手上接过钱，小心翼翼地塞在包里，“还要跑几家，单子给我吧。” 望着这位已经不太像记者的记者，成美莫名地觉得心酸，不仅是为了文，更是为了自己。她想起了自己曾经也为自己的事业投入过无比的心血，如今也却也丢掉了这一点热爱。 “等一等，文小姐。” 文正在数单子，头也不抬地回应道：“什么事？” “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说就是了。” “能不能帮我照一张证件照？” 文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这个地藏。她看了看成美手上的书，顿时明白了什么，把单子往包里一装，说：“行。”说着便掏出了相机。 看着文娴熟地调试起相机，成美不禁赞叹，不愧是过去的一流一线记者，几十年来一直不忘相机的操作。 “一寸还是两寸？要什么底？” “这......”成美顿时手足无措。 “两寸蓝底吧。”文文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从包里掏出一卷东西，随即“唰”地一展开，往书架高处一挂。是蓝色背景布。成美庆幸之余，心悬了起来。 “那就两寸蓝底。”成美说。 “好。站在这里，站直了。手自然下垂，对，下垂，好。好，看镜头。等等，你斗笠没摘，等一下。好嘞，看镜头，头稍微低一点，好停停，在抬一点点，好停，哎对对对，好，好嘞看镜头奥。” 看着镜头，定了几秒，成美想起来了，那个很久远的过去。那次她出手参与解决了异变，成美同众多人在一起参加酒会，这位记者曾经给她做过一个专访，也给她拍了照，她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当时醉醺醺的成美在专访中说到，解决异变后参与这种酒会，或许和待在家里一样有意思，她还说自己以后还会多参与解决异变的，不会和以前一样，只愿待在家里，连魔法森林都不愿意走出。只不过这次再拍照，成美心中生出了些许不自然。 “好，拍好了。”文开始操作起相机，很快，证件照被打印了下来。她递给成美：“拿好了，回去自己剪下来。” “谢谢，谢谢。”成美接过照片，里面的自己的确看上去没有变化。 “这谢啥。”说完，文从包里又掏出一个纸板，“蓝底证件照即拍即印三十元，老朋友嘛，给二十就行了。” 成美悬着的心彻底死了。无奈之下，她从包里掏出钱给了文。今天到底还是花了钱。 成美和抱着一堆书的文一起出了店门。临别时，文说：“都不容易嘛。如今的幻想乡，想要有幻想也成了幻想。加油吧。”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她除了速度依旧如此之快，和以前已经大不同了。成美无奈地想道。我是不是一样呢？ 回到家，轻松感已经消失殆尽。尽管久未远行，成美作为操控生命的魔法使，也不至于疲惫至此。可是她总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累。 报名表很快就填好了，随即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贴了上去。照片上的成美盯着她，形同陌路。成美叹了口气，又填了几张诸如《主要事迹表》的其他表格，找到了通知中要求的各种证件，却发现要求递交复印件。不想再去一趟人间之里的她想到了自己曾经被河童忽悠买了的那台复印机，今天总算排上用场了。复印完证件后，她用回形针把一叠材料别好，准备直奔彼岸。 到了岸边，成美被惊掉了下巴。此岸人满为患，能与人间之里的街道匹敌，成美在人群中都望不见三途川。这一景象证明了成美的猜测。成美尽全力，磕磕绊绊地挤到了最前面。 “排队！排队！”岸边的死神朝成美吼道。 “请问，送报名材料往哪走？” “非审判通道走左边的新桥！不看牌子吗！” 成美还打算问一些关于这种情况的事，见那个没耐心的死神不愿继续搭理她，也便没问出口。她愣在一旁，看着死神把人招呼上船，然后熟练地把挂在柱子上的钩子顶掉，船随即启程了。 把证件和材料给一个地狱鬼检查了后，成美踏上了桥。这下她能望见三途川上的全景了。三途川上可见至少六艘装满人的摆渡船，每艘船上挤了至少十人，还有四艘空船从彼岸驶向此岸，来来往往，全都有死神立在船头。成美的印象中，幻想乡没有这么多死神。 转眼间，成美下了桥，到了彼岸。面前的建筑，大门侧面挂着一个牌子：是非曲直厅办事大厅。走进去后，里面和刚刚所见之景形成了鲜明对比：空空荡荡的大厅，只有一个人坐在柜台里，待成美看清楚后，这座大厅里唯一的人还是四季映姬。 “你来啦。”四季映姬招呼着成美，“先取个号吧。”随即指了指成美旁边的篮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叠木片。成美从最上面拿出一个木片，便听四季喊道：“1号！” 成美这才看了看木片，上面的确写着“1”。她拿着木片，坐到了四季的对面，把木片递给她。看着成美不解的眼神，四季把木片放在桌子上的小篮子里，解释道：“也是考核需要嘛。值大厅班只有这一点不好，活太少。” 成美环顾四周，然后悄悄说：“你一整天这么坐着，审判员人手真的不缺吗。” “我也去审判，谁来给你收报名表呢？”四季微笑道，“放心吧，映华会处理好的，并且大厅这个岗位不久后估计可以交给死神了。好了，把材料给我吧。” 成美把手上的一叠资料放在桌上。四季接过来，简单翻了翻，然后语速很快地说：“好了，现在就等报名成功吧，没什么大问题。报名成功的回复在十个工作日之内落实，另附报名凭据、政策批报文件、九月份考试的注意事项和准考证，到时候可以选择来这或者去人间之里办事处凭证件自取，也可以邮寄。” “邮寄吧，我不想再跑了。”成美疲惫感顿生。 “行。”四季说着从旁边取了一张单子和一支笔，在上面写着，然后递给成美，“好了，在最上面的栏里填一下姓名住址证件号。” 成美看了看四季映姬写的字，信件内容栏里填好了“阎魔招考已报名考生材料”，还有费用栏里的“¥15.00”。 “十五块钱？”成美不敢相信，“就寄一个东西要这些钱？” “可以加急，多花五块钱六个工作日之内给你送到。”四季说，“理解一下，支持一下工作嘛，真要说收入都是从这些地方来的。” 成美只好从兜里掏出十五块钱放在柜台上。四季映姬娴熟地帮成美开好了收据，说：“这个你收好，到时候送件的上门来有可能会抽查收据，不过可能性不大。” 成美小心翼翼地把收据装了回去，然后开口问道：“四季大人，就是......您说的那些，辅导资料，能不能......？” “哦！哦，哦。”四季映姬连忙起身进了身后的门，“别急，我来拿。” 看着四季映姬的背影，成美五味杂陈，各种感觉在脑海中翻江倒海。她觉得自己没变，周围人也没变，所有的东西都不在变，结果导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这也许是她求变的原因——保持不变。 思绪愈加混乱中，四季捧着一堆书和纸出来了：“九本教辅，外加一堆没用的文书，拿回去简单翻翻吧。” “谢谢。”成美捧起书，起身出门，“告辞了。” 走出门，三途川上繁忙依旧。成美早已无心于这番景象，只想快点回家。 回到家后，成美的生活开始变得充实了起来，一种她理想中的更加充实的生活。每天除了喝茶扫地睡觉，除了研究魔法，还有读四季映姬借的教辅和文书，此外，更有等待报名成功的消息每天不定时给予着成美小激动： 第一天她想着反正人少很快就能送到了，第二天她想着昨天是从彼岸发往人间之里今天就要送到了，第三天她想着前两天是准备文件很快就要送到了，第四天她想着今天估计就能送到了，第五天她想着昨天送不到今天肯定送到，第六天她想着已经到加急期限了如果文件不多自己的会优先送到，第七天她想着加急期限已过去肯定很快送到，第八天她想着按照这个处理速度应该要到了，第九天她想着快要到期限提前一天应该能到，第十天她想着今天就是约定的期限必须得送到，直到第十天夜里，变成了第十一天，她已经绝望了，仔细品味着四季映姬说的“没什么大问题”，反复回忆着会不会有什么小问题，就这样纠结的心理持续了一天，那天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专注五分钟便立马将心思转移到报名上来。 第十二天早上起床，她没有像前十一天一样先看一会文书培养感觉，她又钻回了被窝，以“反正和去年一样，没什么大不了”诸如此类的话语反复安慰自己，反复安慰自己，反复安慰自己。 直到，她听见了叩门声。 她“噌”地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门。复燃的心迅速凉了下来。 “是魔理沙啊。早上好。”成美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她原以为是送报名回复的，结果是一位来访的好友。 “早上？已经中午了。你不打算备考了吗？”说完，魔理沙把一个档案袋往成美怀里一塞，“恭喜，报名成功！” 成美差点蹦到魔理沙头上：“真的？” “不然呢，我会骗你吗？就算想骗也骗不了。” “你知道我这十二天是怎么过的吗？这都第十二天了，我还以为这件事黄了呢。” “成子啊，这正好第十个工作日呀。” 看着成美云里雾里的表情，魔理沙笑着说：“还有周末两天呢，你不记得了？” 成美想了想，发现确有其事，她是上上个周日去的办事大厅，而今天是周五。她高兴地把档案袋往身后的桌子上一丢，对面前的魔理沙道：“进来坐坐吧。” “不了，谢谢啦，还有事要忙。” 成美这才觉得报名成功的消息和好友魔理沙一同出现有一股违和感。她问道：“为什么是你送这东西呢？” “研究魔法的空闲，闲着也是闲着，找了份兼职，去人间之里办事处送件，正好办事处没什么东西要送，占用不了多少时间。” “立志要成为最伟大的魔法使的，魔理沙小姐，也开始做这种活了吗？”成美打趣道。 魔理沙脸红了：“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成为最好的魔法使，就要无论什么都要努力去尝试一下，就要不甘于让人浑身难受的生活，努力做些自己想做的改变。” “你说的对啊。”成美叹了口气，“我也想这样做。除此之外，我还想努力做些让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有益的改变。因为，我还是个地藏啊。” “那就加油备考吧，你只要不在试卷上面骂人就不会有差错，虽然你好像也不太会骂人。先走啦。”说完，魔理沙关上了门。 现在轮到成美一个人激动地在屋子里拆开档案袋，倒出了里面的文件。第一张纸便写着“考生 矢田寺成美（考生编号：N053423489GE18930704）报名参加是非曲直厅阎魔扩招统一考试（非专业考生）已成功通过审批。请考生于当年9月15日于准考证上注明的考点参与考试，缺考则视为放弃本次考试资格。” 下面的话，她不想再多花时间看了，她只看了看红章“幻想乡是非曲直厅”便确认了自己是真的报名成功了。 她又翻了翻文件，翻到了《关于通过考生矢田寺成美种族（地藏）优惠的意见》《关于通过考生矢田寺成美技术人员（魔法使）优惠的意见》《关于通过考生矢田寺成美先进事迹加分的意见》，字里行间总结出一个更好的消息：她政策加分能加四十分。这下魔理沙说的话成真了。 还有她的准考证。那张证件照格外显眼，她感觉是如此亲切，如此地生命力勃发。照片里的成美仿佛帮她敲碎了阻挡她改变的墙。 第十二天终究还是没有看书，一整天成美都在翻来覆去地看那几张纸，在兴奋的遐想中，从白天便到了黑夜。 第十三天，成美开始认真研读那九本厚书了。大概到了两个月以后，积雪彻底融化了，天气彻底回暖了，幻想乡各处鲜花齐放，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万物竞发。此时，成美除了做书上的习题以外，时不时地，她也会带上纸和笔，去幻想乡各处采风，顺便春游，和众人交谈，记录着他们的事迹或是记录着他们的纠葛，回去后根据看书得到的记忆和自己的经验模仿着写了一些模拟文书，然后对照着书上的典型案例给自己的“判决”评分。当她一次次发现自己的判决几乎就是标准答案后，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充实而又愉快，自己的努力又是那么的合理而又意义非凡。在听说寺子屋还开了“阎魔招考冲刺班”后，成美并没有报名，她认为自己这样学习效果要比听课好多了。 就这样，当青蛙开始为爱情高歌时，成美已经把那九本书通读了一遍又一遍了；当硕果在树上展露自己青涩的姿态时，成美自己写的文书也有一大叠了；蝉开始在烈日下哀鸣时，成美已经在人间之里附近做志愿法律援助员了。就这样理论结合实践地学习着，八月份已经接近尾声了。 到了九月一日，由于考试逐渐临近，成美突然想起了不知道放在哪里的准考证，便手忙脚乱地找了起来。最后她居然在每天离得最近的地方之一——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档案袋，里面装着自己的准考证。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完好无损。看着自己半年前的照片，她快要认不出来了。 这半年里，我的确做了不少事吧。 她像是怕有什么变动似的，又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考区的确是幻想乡，考点是寺子屋，便把准考证塞了回去。 最后这十几天过得很快，和刚开始等报名结果的那十几天截然不同。到了九月十四日，成美独自看过考场回来以后，拿着袋子准备起了考试用品。 “笔，三支，一写一换一备用，还有铅笔两支，涂卡用的。还有橡皮，带两块吧。再带点墨水。考场提供砚台来着吧？算了，自己带一个吧。还有笔芯，给那些水笔用，钢笔就不带了吧。好了，客观题、主观题和情景模拟题的笔都带好了。哦对，还有尺子圆规，技术科目可能要求画符卡？不知道今年考不考。基本上就这些了。还有证件，我的身份证。会不会查报名通过书呢，先带着再说吧，还有政策加分文件，防止到时候要查。” “好了，笔、尺规、证件、文件都带好了。还有什么没带呢？没有了。”成美拉起拉链，却怎么也拉不上。她想着下午才是情景模拟考试，便把砚台拿了出来，然后拉上拉链，把包放在了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 考前剩下的最后一个下午，成美望着考试袋发愣，早已无心温故最后几个考点，陷入沉思。她回顾了这六个月里，她做这一切的意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为一个东西努力一把，活一个我应有的生活，发挥自己作为地藏应有的意义”可能是满分答案。 第二天很快到来，成美提着考试袋，打开门。魔理沙早就在成美的门前等着了，她非要亲自送成美到寺子屋。 “考试这种大事，准备个交通工具，气派点。”这是魔理沙的观点。 “可你的交通工具是扫帚，真的不晦气吗？”这是成美的观点。 在简短地交换观点之后，成美最终还是坐上了魔理沙的扫帚，直奔寺子屋。 “考试顺利呀。”这是魔理沙和成美在扫帚上唯一的交流。成美已经突如其来的、本不该有的、莫名的紧张冲昏了头脑。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两人到了位于人间之里的寺子屋。成美颤抖着下了扫帚，朝魔理沙挥手道别，目送着魔理沙离去后，便朝着寺子屋大门走去。 还有半个小时开考，时间充裕得很。成美盘算着。进考场后，回忆一下幻想乡特色乡情的六个原则，如果地区分卷的话肯定会考，统一卷也有可能被当作典型案例。 想着，她已经到了检查处了。她打开考试袋，翻了起来，在原地翻了半天，什么都翻到了。 就是没翻到准考证。 晴空霹雳。成美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魔理沙早就骑着扫帚飞走了。只留她在原地干着急。而且，就算魔理沙往返一次，也有四十分钟，取来时自己就比别人少十分钟了，但凡有什么差错用了四十五分钟，这半年的努力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成美开始后悔起来，从后悔自己没有检查好考试用品到后悔自己听了四季映姬的话，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就不该认为自己需要改变成所谓合格的地藏。 成美突然燃起了希望。“我有身份证、报名成功通知、报名凭据、各种文件，能让我进去吗。”她哀求道。 “不好意思，为了安全和公平因素，必须持身份证和准考证，双证入场。”工作人员的话语里只有遗憾与同情。这下成美彻底手足无措了。理智逐渐丧失之下，她马上就能在寺子屋门前大庭广众之下痛哭起来。 万念俱灰之时，一个人凑近了。 “需要帮助吗？” “帮助也没用了。”成美绝望道。 “怎么会没用呢？” 成美这一下听清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射命丸文。她胸前挂着一个牌子。 “文？！”成美跳了起来。 “今天报社让我来协助小辈们取材，这才是大新闻啊。我顺便当了考试的志愿者。发生什么事了吗？” 成美把一把钥匙往射命丸文手里一塞：“文小姐，帮我取一下准考证吧，我房子就在魔法森林，人间之里南部边界不远处。” “没问题。你准考证放哪了？” 成美努力从六大原则十项注意两条基本原理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里翻找着回忆，最后，她想起了两周前。 “在枕头底下！在枕头底下！麻烦你了！” “丝毫不麻——”“烦”字还未落音，射命丸文就不见踪影了。成美在原地万分焦急，已经处在心脏病发作的边缘。万幸的是，文并没有让成美久等。只过去了两分钟不到，文便出现在成美眼前，把那档案袋往成美手里一塞，“快去吧。” “太谢谢了！”这下，成美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放在文手上。 文沉思了片刻，道：“对，我想起来了。”随即也从包里拿出了二十块钱，“这是你半年前在我这照证件照给的钱，连着你刚刚给我的，一共三十，收好。” “为什么？”成美问道。 “我不收努力想做出改变的人，对自己的奋斗出的钱。因为我也在一直这么做。以后赚你钱的机会多着呢。”文拍了拍成美的肩膀，指了指她身后的寺子屋，“现在能进考场了吧。” 成美坚定地点点头，拿出身份证和准考证，转头走进寺子屋。 考试的内容比成美想象中的简单，也许真的想照顾无证人士，但这些题对于成美这种“无证法律资深人士”简直是小儿科。第一门考试的一百道选择题全是关于概念的，成美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写完了。剩下的时间，她在背第二门的内容。 第一门结束后二十分钟就是第二门，实践综合。试卷上的案例成美见过了不止一次，无论是从书上还是在现实中。这次只花了五十分钟就把试卷上的十位“佐藤太郎”做出了判决。 第三门要到下午，成美得知考场配备砚台便不打算回家了。她到寺子屋对面的茶馆找了个位置，小憩了起来。 摇醒她的是茶馆老板，一问时间，离开考还有十分钟。她嘴上说着“谢谢”，匆忙跑去对面的考场。 第三门是技术考试。虽然按理说这门的平均难度最高，但成美不屑一顾。我研究魔法，可是研究了一百又一百年啊。成美暗自嘲讽着试题。 最后一门便是所谓的情景模拟。和面试的性质差不多，一群从各个地方抽调来的阎魔坐在一旁的旁听席上，看着考生坐在正位上对演员的罪行做出判决。当成美坐在正位上，拿起悔悟之棒时，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棒子以及背后的阎魔职责之沉重。 拿到背景故事，演员入场。成美按照记忆，开始道：“你曾欺骗亲朋，可知也？” 说出口后，她也没想到会如此自然。也许这些话的记忆，来源于成为地藏的那些记忆深处。 考试也很自然地结束了。成美庄严肃穆地手持悔悟之棒走出考场，随即松了一口气，把它放到了门边的“道具箱”里。她坚信自己不久之后就能拿到真正的。 走出寺子屋，魔理沙又一次出现在门口，送给成美一束花道：“恭喜！”。成美接过花，自觉地跨上扫帚应付道：“谢谢。”她已经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了。 到了家，成美往床上一瘫，六个多月来从未感觉到的疲倦顿时倾斜而下，压在成美肩头，让她不想起身。她有气无力地对一起进门的魔理沙说：“对不起，我实在没力气了。渴了自己弄点茶吧。” “能理解。”魔理沙叹了口气，“你这半年也真累啊。” “是啊。” “能回忆回忆你做了什么吗？” “看书、实地采风、研究魔法。” “还有吗？” 成美答不上来了。她尴尬地发现，这一年充实的生活，也过成了重复的一天。 “重复生活，想变得有意义，看来还是需要奋斗目标啊。”魔理沙又叹了口气。 “还轮到你教我喽。”成美没好气地嘟哝着，却觉得魔理沙说得在理。 “还是要谢谢你啦。” “不，谢谢你自己吧。” 当一切的充实生活突然结束，留给成美的只有比过去一百年的生活更无聊的生活。突然不需要看书写模拟文书走访各地，成美除了喝茶睡觉扫地，似乎没什么可做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能像魔法使一样研究魔法，就连时不时去人间之里法律援助中心也无精打采的。一个想法时不时蹦到她的眼前：自己的生活如果被只一个东西占满，这生活能不能说是真正充实的。 但她也无所谓了。这种生活只持续了一个月，她就收到了录用通知书。 这次送信的不是魔理沙。当她开门时，是一个死神。 “我叫小野冢小町，认识一下，以后我就是你的下属了。”说完把一个档案袋交到成美手上，“第二天早上我会接你去报到，过时不到按旷工处理。这个袋子里放了你的合同和工作证，还有一些注意事项，可以提前看看。”说完便关上了门。 兴奋之情再次燃起。成美知道，新生活就在眼前。 她拆开档案袋，迫不及待地取出了工作证。“姓名：矢田寺成美”“职务：阎魔”“工作单位：幻想乡是非曲直厅”，这几行字，她翻来覆去地读着，仿佛怕少读一次上面的字就会变化，变成别人的。工作证的照片用的是报名表上的，成美自己在脑海中给照片修上了制服，甚至有喊“矢田寺大人”的冲动。 第二天早上开门，等在门口的再也不是魔理沙，是昨天的那个死神。成美踏上摆渡船，船便“咻”的一声起飞了。在高空能清晰地俯瞰幻想乡的全景，妖怪之山山麓不知何时开始有了黄意，人间之里外的农田也一片金黄。吹着渐渐泛凉的风，成美心里痒痒的。 “听说四季大人说您模拟演练科目得分挺高的，不用紧张，平时工作就和考试大差不差，专业知识其实只有辅助作用。”小町发话了。 成美没有工夫搭理她，她在揣摩自上船以后听到的每一句话，希望能从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羡慕你啊，考一次试就能成为阎魔了，这种事我只能想想。”小町接着说，“不过，以后的工作强度就够你受的喽。我虽说更忙，每天也只用驾船往返个上百遍三途川就行了，哈哈。” 成美依旧没有说话。她的想法是：反正我本来就想这样，无所谓。 “不过你还好，来的另一个地藏是调剂来的，她在他们那个考区考了第七，但当地只录用六个人，她估计气死了吧。” “这种玩笑也只能现在开开了，到了彼岸你们就成了我的顶头上司了。”说完这句话，小町也闭了嘴，沉默就这样持续到了目的地。 下了船，成美被小町带着进入了是非曲直厅，听指示穿上了厚重的制服，戴上了笨重的官帽，手握沉重的悔悟之棒，站在了堂上的一侧。厅堂里人比成美想象中少，只有四个阎魔和十个死神。四季映姬站在十阎王的牌位下，负责主持就职仪式。 站在成美旁边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蓝发地藏，也穿着官服，估计就是小町口中调剂过来的那位阎魔。成美听指示，跟着她移了几步，又移了几步，再做了鞠躬之类的动作，又念了一段话，又退了回去。 “就职仪式到此结束，欢迎矢田寺成美和玉荻花成为幻想乡是非曲直厅的新审判长，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和映华，这一周的排班表过一会公布。好了，散会！”成美只记得四季映姬在最后的这一句宣布。 从此，成美憧憬万分的新生活就这样平淡地开始了。 小町说的不错，阎魔的工作的确比成美想象中忙，每天天还未亮便抵达是非曲直厅，然后待审判的人排成了可谓万里长队，若不是死神的协助，这些人将如三途川的急流一样摧毁是非曲直厅。一整天下来，成美几乎没有时间发个呆，更别说休息片刻了。审判每个人的平均用时缩减到了惊人的五分钟左右，成美经常来不及转换思绪，当她还在审视自己对上一个人的判决时，下一个人已经进来了，她也没少受四季映姬的说教。但除了身体不太能架得住以外，成美也没有觉得多累，她喜欢阎魔这种普度众生的职责，她认为自己可以发挥像一个地藏一样的作用，她也对各种从未听闻的古怪罪状喜闻乐见，她更喜欢穿着制服带着官帽手执悔悟之棒的感觉，尽管她觉得审查汇报之类的东西少一点自己可能会更专心，也许休假而不是大厅班再多一点会更不错。 不知不觉，成美如此工作了三个月，眼看着又入了腊月，大年就在眼前。 “春节排班，”四季映姬在一次班后例会中宣布，那天是腊月初五，“四季映华休二十五到三十，我休初一到初五，玉荻花休初六到初十，矢田寺成美休十一到十五。没意见就这样了。” 一丝遗憾在成美心中生起。她想到了自己的房子，没人打理、没人装饰、没人在里面，今年肯定会冷冷清清。这样想来，成美发觉自己貌似也在彼岸值班了一个月没有回魔法森林的家了。而且今年除夕还不能和魔理沙她们一起，一边欣赏弹幕烟花表演一边喝酒了。但转念一想，她还有五天休假，足够和魔理沙爱丽丝还有魔法森林的各位魔法使朋友聚一聚，而且还能赶上元宵节呢。 想到这里，成美心中好受了些，便把对春节放假安排的不满暂时抛去脑后了。进入腊月，人们仿佛更加享受节庆的即将到来，忘却了过去一年的痛苦和烦恼，对新的一年产生了新的希望，亦或仅仅只是因为“先把这个年过完再说”，来彼岸的人渐渐少了起来，虽说没能少到什么程度，但各位阎魔至少也能在审判众人的间隔里喘口气。 成美如此工作，在是非曲直厅过了除夕。除夕当晚的例会后，四季映姬、玉荻花和矢田寺成美三位阎魔留了下来。四季映姬说：“新的一年要到了，各位辛苦了。写一下自己对来年的愿望吧。” 成美不假思索地写下了“想充实”。四季说：“分享一下愿望吧？” 玉荻花写了“想适应”，而四季映姬写的是“想上岸”。 “四季前辈，”成美有些疑惑，“想上岸，是什么意思呢？” 四季映姬笑了笑，想了想说：“当然是——想让魔力摆渡船更方便啊。” 成美不再追问。这个属于值班阎魔的除夕小聚会就这样从未有过般地结束了。进入正月，成美依旧工作着，她觉得自己在履行阎魔的职责，就算实现了愿望。 一眨眼就到了初九，成美工作的最后一天。也许是四季映姬有意安排的，她那天值大厅班，属于是提前放松一下了。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成美从早上开始便一直发呆，望着门口想心思。 今年做了什么事呢？紧张愉快地备考了审判长，参加考试然后考中了，入了编制，天天遇到些各种各样的人，也审判了不少人，最主要的是走出了魔法森林，看到了外面的变化，还有了稳定收入来源。总的来说，今年比过去的一百年中的绝大多数都要充实，尽管有一些插曲和波折，还有数不清的汗水，但综合衡量，值了。 成美一整天都在重复着如此的“年度总结”，从早上到下午。到了快五点五十分，成美看了看钟，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来伸展伸展筋骨，然后瞪着钟发呆。 这时从门口来了个人，成美吓得连忙坐了下去。那人从箩筐边拿了一个木片，然后径直朝成美走来。 成美鲜有的几次坐在大厅打交道的都是鬼魂，这次见到来者又惊得差点站起来。 “射命丸文小姐？” 来访的鸦天狗满脸微笑道：“矢田寺大人，好久不见呀，新年快乐！。” “哎，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不用称呼‘大人’。来，坐坐坐。”成美招呼着。 文在柜台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把木片放下，开口道：“矢田寺大人最近过得怎样？” 成美打算把今天想了一天的总结原封不动地搬出来，可最后竟堵在嗓子眼，只憋出三个字：“还行吧。” “最近真做了不少事啊。”文移开视线，叹了一口气。 “是啊。你近况又如何呢。”成美想着，还是问了一句。 文像野兽抓住猎物了一样抓住了面前这位倾诉对象：“没有改变，反而愈演愈烈了啊。”她摇了摇头，“不知何时自从审查严了起来，我们这些老记者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了，天天不需要我们去前线、采风，哪怕写稿子都不怎么记得我们了，就算写了也不一定会用。唉。这下半年一过，我都不记得我还是个记者了。想随便找点活干干吧，上面时不时还会给点活打扰你，想彻底放掉这个烦人的工作吧，审批流程特别麻烦成功率还不高，而且，还是有点不舍得这个挂了几百年的牌子。” 成美有了些触动，不仅是同情文，更是同情自己。她甚至开始对这个朋友产生了一丝厌烦，每次她自叙经历时成美都像是在照镜子。 “唉。的确麻烦。”成美附和道。 “这下半年基本都把时间耗在奔波上了。从人间之里到魔法森林再到妖怪之山，甚至雾之湖、红魔馆、博丽神社都去了，就是想问问这种情况，还有没有办法了。” “会有办法的。”成美依旧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可话刚出口便后悔了。 “对，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也希望正义能得到维护，对吧？”文的下一句话是：“那矢田寺大人有没有办法呢，能不能，帮个忙呢？” 成美赶紧说：“呃，彼岸这边的审判长是负责审判死去的鬼魂的，简单来说就是负责刑事，而联合报那种行为和你属于民事纠纷，至少也算是隔行了。而且论管辖范围，彼岸这边也不好管这件事。如果真需要是非曲直厅介入帮助，可以去人间之里办事处问问。” “我就是从办事处那边来的，他们说要我来彼岸，说这边的阎魔会处理的。”文答道。 “人间之里法律援助中心，问过吗？”成美没有放弃希望。 “问过了，他们根本不帮我。”文简短地回答。 “找过人间之里的各大律师事务所吗？” “找过了，他们帮我分析了一下，说通过打官司解决，面对联合报的法务部，胜率很小，他们说稍微官方一点的力量介入会解决得更好。” 成美实在没辙了。她把准备叹出的一口气咽了回去，然后说：“好吧，我会帮你再去人间之里那边问问，看能不能帮你讨到个答复，基本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回复在十五个工作日之内落实，腊月和正月需要二十个工作日，加急的话一律十二个工作日之内给你答复，如果有的话会附一些重要通知和凭据，到时候可以选择来这或者去人间之里办事处凭证件自取，也可以邮寄。”说着便取出一个单子，在上面填着写着，写倒费用栏，成美终于有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打败敌人的快感。 “邮寄，加急。”文说着便掏出了二十块钱，丢在柜台上。 成美被彻底击败了。她不情愿地把那单子拿到台面上，想到刚刚自己趾高气昂的心情，真想让自己变成一缕烟飘散。 “笔借一下吧。”听到文的提醒或是催促，成美松开了紧握着的笔。文签完字，站起来说：“感谢您！麻烦您了！”说完转身一溜烟离去了，只留成美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嘛，到底还是要我干些不是阎魔该干的事。成美万分懊丧。阎魔，不就是审判鬼魂的吗，那些杂事就不说了，这种难若登天还有风险的事还得让我摊上，这是我该做的事吗，我有这个能力办吗，如果敷衍了事能对得住那个鸦天狗吗，如果没结果她还会再来吗。“你也希望正义能得到维护，对吧？”射命丸文的这句话如同三途川上的漩涡在成美脑子里打转。帮忙办这种东西，特地来找我，还算正义吗，但射命丸文那情况做事不管也算正义吗。想到这，成美最后悔的事，便是让射命丸文帮自己取准考证。 想来想去，成美只能以“只做这一次，我如果给自己做判决，也不会定罪太重，至于麻烦事自己估计会让它静静地处理好的”为由不停安慰自己。 就在此时，又进来一个人，成美差点崩溃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小野冢小町。她进了门，又看了看门外，“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了。”成美仍在懊恼，被这一声笑激起了一些怒意。 “矢田寺大人，我真羡慕您啊。”小町笑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成美狠狠地道。 “我想有人来求我，还没这个机会呢。矢田寺大人，您就偷着乐吧。” “你来到底干什么事！只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成美彻底失去了耐心，想吼出来，却没这个嗓子。 “四季映姬大人要您走之前去她审判厅的办公室见她。”小町说完，转身就走了，走两步还不忘回头补一句，“事情弄好了还是我送您回去。” 成美失去了想法。她只想快点去见四季映姬然后回家睡五天。哦对，还有射命丸文的事。想到这成美就不禁来气。 | 
发表于 2024-4-2 22:3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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