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葬滅丶曉狼 于 2013-2-22 01:16 编辑
第一章:名为爱之物
再见 两人互相说道 究竟有什么终结了呢? 只是想要传达心情的话语 失去了去处而已吧
1
我——西行寺由由子,明明已经死了,却依然活着。
从年幼的时候就被禁止出门,并且,自己也没有想过要走出去。
一直被灌输着“西行寺家是被憎恨的存在”之类的事情——事实上,当母亲大人带我出去外面的时候,包围着我的只有那明确的敌意。大街上的任何人面向我的时候,眼神中混杂着轻蔑与恐惧,仿若是看着怪物一样的眼神。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为什么母亲大人每次从外面回来,都好像被深深伤害一样。
母亲大人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是唯一一个爱着幼小的我的人。外面世界的人都想法设法的避开我,但只有母亲大人不会这么做。接受我,拥抱我,与我合为一体,母亲大人是会带给我快乐的存在。虽然母亲大人是十分温柔的人,但也是一个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封印师》。
防止“死灵”——也就是那些没有成为人的东西,向人类挥舞凶刃,并且封印那些灾厄的根源。这就是母亲的工作。
为了人类而封印死灵的母亲大人,被一部分人称作《英雄》。
然后,比称呼《英雄》的人多十倍的,是把母亲大人称为《死神》的人。母亲周围充满了轻蔑与憎恶的感情,这程度仿佛将她周围的那些感谢之情全部隐去了一样。
其中一个理由大概是,母亲能够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吧。
一直紧掐着爱人脖子的老妇怨灵,在贫穷的夫妇背后趴着的、被拉长的水子的怨灵什么的。还有在温柔的男人背后念着诅咒、因衰弱而死的年轻女性的怨灵——所有的死灵都在纠缠着我,而母亲大人是可以看见这一切的。
我看不见那些。但他们的声音却经常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比如像是被勒住脖子一样的惨烈叫声,或是像泥沼一般污浊的声音。这些声音不断的诅咒着我。诅咒着母亲大人的灵魂的数量,可能已经数不清了。但是,那些灵体的确全部存在于「西行寺由由子」这具容器中。
我是楔。是将死灵们联系在一起的标志。
已经不记得到底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第一次杀死的人,是白玉楼那时仅剩的仆人。那是第一次跟着母亲大人工作,看到死灵从尸体中诞生之后的事。虽然不太确定那时候是几岁,但杀人之后的感触现在还深深地留在记忆中。我像平时一样对着那个人微笑着,但对方却用像看到了什么不能看到的东西一样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第一次暴露在那种被恐惧支配的视线中。母亲大人已经习惯被人所恐惧了,而且变得可以以平常心面对这样的事。但我真的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被人所恐惧。
被人冷眼相待,我不禁感到疑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从他人身上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强烈的负面情感,所以觉得很委屈,而且感觉相当不高兴。那是我第一次希望别人死掉。第一次对眼前的人类怀有杀意。把这家伙杀掉吧。不想让这家伙继续活着。让这家伙永远的在死亡中沉眠吧。
心中开始卷起虚无的漩涡——等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倒在床上,死去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祈愿死亡的瞬间,这愿望十分容易就变为现实了。只要我愿意,无论是谁,瞬间就会气绝身亡。
夺取人的生命,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夺取人的生命,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行为。和母亲大人一同去工作,在相遇仅仅数秒的时间内就让对方死去这种事也发生过。好像为了获取食物而杀死生物一样,我也不断地掠夺着人类的生命,使那些死灵不断地寄宿在自己的身体内。
每收集到一个新的死灵,就会感觉到,向解开西行妖封印这个目的更进了一步。解开西行妖的封印,为了将沉眠于樱花下的父亲大人从黄泉之国唤回——我和母亲大人才一直收集着死灵。
母亲大人从以前开始就计划着让我成为死灵的凭依,而我从未对此表示怀疑。收集死灵也是解开西行妖的封印的一环,为了这个目的,多么琐碎的事情我也想要帮忙。一切都是为了父亲大人能够复活——这样一来,变成死灵的那些就一直寄宿在我的身体里。
在我的生命中,「生」与「死」同在。明明应该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东西,但确实同时存在于我身体中。
明明已经死了,却依然活着——用这句话来形容我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另外,在杀人之前,我会给予一定的条件。这完全是将生杀予夺全部玩弄于掌上的状况,对方一边乞求着生命,一边尽力的达成我给出的条件——这样的光景已经重复上演无数次。
我喜欢他们拼命求生的样子。因为仅仅是那竭尽全力的身姿就已经非常美丽了。
将这个任务交给我的也是母亲大人。母亲大人解释说,要想做出死灵来,必须要让对方充满绝望。她还说,「死灵对这个世界还残留着后悔迷恋,所以明明已经死了却不能升天,依然继续留在现世」。
为了让人死的时候心中生出绝望之情,我会在动手之前,给他们那空有“希望”之名的所谓条件。完成了那些条件的人,全部都死掉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是让人觉得努力就能完成的条件,但实际上无论完成与否,都对结果毫无影响。因为,如果条件完成了,就将死亡作为奖励赠与对方;而如果失败了,就将死亡作为惩罚罢了。
没有比达成条件的瞬间对方的表情更加充满希望的了。不会就在这里死去什么的,可以回到平日的生活中去什么的——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幸福。
他们由绝望变成希望\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给我带来了于生与死之间变换的背德感和兴奋感。
尽管希望对方能够幸福——我还是让他们停止呼吸了。希望他们死掉的念头仅仅出现一秒,他们的脸就被绝望所填满。「怎么会,为什么」这样的疑问,和「居然骗了我呢,杀了你」之类憎恶的感情,扑面而来。之后的瞬间,他们都一样的,忘记了呼吸,然后就再也不会动了。 然后变成了满载怨恨的死灵,离开了名为肉体的容器,凭依到了我身上。
即使凭依在我身上,他们也什么都无法做到。最多也就是对我和母亲大人叨念着那微不足道的诅咒罢了。明明由绝望变成希望\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是那么的美丽,变成死灵之后他们却只能吐出那些丑陋的话语。看着那样的他们,我只能表示同情和怜悯了。
依附在我身上的死灵们全部,都对我和母亲大人怀着明确的杀意。那声音无论何时都会听到。那声音,耳朵听不到,而是直接在脑中响起。听不到的时候,一天也没有。
那些对我而言在自然不过了,和呼吸一样。我每天晚上伴随着那些声音入眠,大概就像普通的孩子伴随着妈妈哼着的催眠曲入眠一样吧。按常理考虑,那几乎都是充满暴力的话语,但我的耳朵对他们太熟悉了,所以死灵们那些恶毒的诅咒,只不过是形式化的东西而已。
——啊啊,好吵啊。他们的声音,今天也听得到呢。
「去死」「快去死」「后悔着去死吧」「绝望着去死吧」「悲惨的去死吧」「痛苦着去死吧」「把指甲全部剥下来然后被锤子砸烂手指死掉吧」「把你老母勒死之后你也去死吧」「自己把眼珠挖出来然后去死吧」「双亲被杀你给我去死吧」「被生下来之前就给我去死吧」「把烧红的铁棒插到性器中然后去死吧」「被火烧成炭然后去死吧」「砍断手脚然后去死吧」「把脑袋砸烂然后去死吧」「一边和父亲的尸体交配一边砍下脑袋去死吧」「被丑老头强奸死吧」「被几千只苍蝇堵住喉咙而死吧」「子宫溃烂而死吧」「你活着拯救不了任何人所以去死吧」「你是你老母的女儿所以去死吧」「只有你死了才能拯救别人所以去死吧」「谁也不会原谅你所以去死吧」「你老母根本就不需要你他觉得你是个麻烦所以你去死吧」「把别人生存的权力夺走的你快去死吧」「挖出双眼去死吧」「死掉就快活了所以死吧」「被一千根针刺穿身体而死吧」「要把死亡之外所有的选项都从你那里夺走所以死吧」「死掉就能永享幸福并且你和你老母都会过的很愉快的所以死吧」「得到梦想希望幸福之后被所信赖的爱人背叛然后被刀子捅死吧」「全身的水分都沸腾而死吧」「在生日那天死吧」「和你老母一起被侵犯然后死吧」「让水蛭把你的血都吸光然后去死吧」「梦见早上听不到死灵的声音然后在睡梦中死吧」「感觉绝望变成希望然后去死吧」「所爱之人被杀而疯掉之后去死吧」
——是呢,死掉的话,就好了。
我一边随便应和着那些死灵的话,一边“咔”的,咬掉了拇指的指甲。
§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会用嘴唇吮吸身体的某处,做出红斑一样的东西。
血的斑点显现在皮肉之间,隐隐有种疼痛感和麻痹感。
但是这么做心情会变的很好,因为在手臂上,有很多红色的花朵绽放着。
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伤害自己,我不断在身体上留下伤痕。
当外出工作了很久的母亲大人终于回家时,看到我这个样子,露出了非常伤心的表情。虽然我乐在其中,但母亲却感到难过。一起洗澡的时候,母亲大人一边抚摸着我手臂上的红斑,一边露出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抱住一丝不挂的我,用舌头舔着那红斑的母亲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比以往更加温柔的用舌头舔着。
所以,我知道用嘴吸自己的手臂这件事是不可以做的了。
于是我便用咬指甲来代替。仅仅是咬指甲的话,带来的刺激并没有吸手臂强烈。
但是,狠狠地咬指甲的话,手指会流血。这会带来比红斑更加直接的刺激。
从我自己身上,流出红色的——
指甲下面的肉稍稍的被咬破了,从那里慢慢的流出些许鲜红的血液。
从右手拇指中流出来的血——那是我这一存在的碎片。
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压迫右手的拇指,会把血从指尖挤出来。
噗的,血液变成滴状,聚集在指尖,逐渐变大。
血滴变得越来越大,终于破碎掉,血从我的指尖流下,将手指染红。
而后指尖变得麻痹,稍微感到一丝冷意。
说不定我只是想要忍受疼痛而已。
为了寻求温柔的痛楚,我继续咬着指甲,任凭血在指尖流淌。
定期的看看血的颜色,确认自己的确还是人类。
定期的确认血的味道,确认自己的确是一个不幸的存在。
为了了解真正的痛苦,我一直持续着这种自残行为。
这比世界上任何温柔都令人舒畅,不过也许我只是在撒娇而已吧。
§
我理所当然的过着这种充满灾祸的生活。因为对于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屋子中的我,灾祸就像常识一样。无视脑内回响的死灵们的怨念,和亲生母亲种下愉悦的百合之花,这样的世界,才是我唯一的存在之所。
自从懂事之后就一直这样了,并没有觉得不自由或者不安。而且,虽然母亲由于工作原因经常会离开家很久,但我从没感觉到心中空虚。身边的事基本上全部交给魂魄妖忌——被称作我家御用庭师的剑士——全权处理了。
但这个世界无论何时都是残酷的,变化总是来得十分突然。
——教会我这个的是,操纵境界的妖怪「紫」。
(写做“紫”,读作“むらさき(murasaki)”)
2
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传来“嘭”的一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掀开被子,穿着睡衣,飞似的冲向声音的来源——屋外。
我急忙向庭院跑去,刚出走廊,映入我眼帘的是,手中拿着什么的,衣着华丽的女人,和拔出楼观剑的妖忌两人。妖忌剧烈的喘息着,全身是伤的和那个女人对峙着。身处杀意和狂气的漩涡中,那种压迫感使我下意识的缩成一团。
——突然,女人的视线转向这边。
我好像被那目光牢牢地钉住了,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那好像放弃了一切一样失去光泽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那视线几乎把我射穿。
我僵硬地站着,而她把手中拿着的东西,向这边掷来。
「这个,虽然是个无聊的东西,不过给你好了。是你的东西吧?」
她扔过来的东西好像很眼熟。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为什么——我的思考一瞬间停止了。
「由由子大小姐! 不要看那个!」
虽然听到了妖忌的怒吼,但目光已经落到那个东西上面了。
然后想到女人刚才所说的话,终于理解那东西是什么了。
虽然理解了,但当我回过神来时就开始大声尖叫。
她扔到我脚边的东西。
被她称作无聊的东西。
刚才她手里拿的是——
「呜……啊啊,啊啊啊…母,啊,母亲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那么光着脚跳到了土地上,奔向那像路边小石一样被扔在一边的母亲大人的头颅。
母亲大人双眼睁开着,用充满憎恨的表情瞪着我。
我无法相信那是母亲大人,不由得跌坐在地上。然后,一边凝视着曾经是母亲大人的那个,一步一步的慢慢后退。呼吸狂乱,嘴里发干,眼泪不断滚下来。
眼里充满了纯粹的狂气,由于恐惧和惊愕,连呼吸都停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死掉啊\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母亲大人——! 完全搞不懂啊为什么死掉了\为什么被杀掉了啊\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拿着母亲大人的头啊\被那家伙杀掉了吗\为什么会被杀掉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死掉了啊\不要啊母亲大人请不要死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扔在地上的头颅——不会有生命再次降临。被整齐地斩断的头部,脖子那即使是现在还有血液不断流出。
心中涌出的纠结无法言语,连思绪都被黑暗所掩埋。完全坠入黑暗中的思绪夺去了全身的热量与气力,让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已经终结。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时间的流逝变得十分缓慢,仅剩下这白与黑构成的世界。
妖忌挥剑斩向那女人——两次三次四次——但都被回避掉了。已经不知道妖忌挥了多少次剑,不过女人就像蝴蝶一样飞舞着穿梭于那剑光之中。她每次扭动身体的时候,衣服都会飘起来,但妖忌的剑尖连那都无法碰触到,仅仅是轻抚虚空而已。
终于抓到一丝机会的妖忌,将剑尖对准了女人的眼睛,快速的刺过去——用那比一瞬还要快的速度刺在女人的身上——但是,女人仿佛并没有受伤似的一脸平静,甚至没有流一滴血。身上的切口处一片漆黑,里面还漂浮着眼睛一样的东西,在不断的蠕动,左右四顾。
真是令人讨厌的景象。明明的确是有刺到的感觉的——妖忌感到惊慌失措。
趁着这个时候,那女人提着妖忌的脖子把他整个举了起来——真是不得了的怪力。妖忌一边因为被勒住脖子而费力的呼吸着,一边用右手的刀将妖怪的手斩断——之后和女人的右臂一同跌到了地上。但是本应被斩断的右手臂消失了,女人的右手臂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完好无损。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刷的,在空中笔直的划了一下。
那之后,令人讨厌的景色出现并且在空中逐渐扩大。这不是比喻,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被分成了两部分。各种意味不明的事正在发生着,但这其中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在被制造出的空间裂缝中,妖忌的身体正在下沉!
妖忌竭尽全力的喊着我的名字,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但是,这场景实在是太具有冲击性了,感觉连他的声音都已经被那空间吞没。“嘭”,闷闷的声音响起,妖忌的手足已经完全消失在空间的裂缝中了。
「…………」
女人无言的拾起妖忌掉落的刀。
然后两手握紧刀柄,狠狠地将那刀——
「不要!」
一瞬间,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呐喊。
过了一会儿,喉咙像火烧一样痛。原来是我的声音啊。
「大小——!」
妖忌的话说到一半就断掉了。女人的手指沿着妖忌的嘴唇,像之前一样动了动。 之后,本应空无一物的空间被分开,妖忌的嘴被那空间的裂缝覆盖。
于是妖忌不仅手脚无法移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这已经相当于,妖忌的存在完全被抹消了一样。
——然后庭院里只剩下我,和手里拿着母亲头颅的谜一样的女人。 在我发呆的时候,把妖忌的存在抹消的那个女人已经望向这边,并且朝依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扶地的我走来。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不要」
我也会像妖忌那样消失掉的。
会像母亲大人那样被杀掉的——不想死,我不想死!
对死亡的抗拒,是我真实的想法。虽然平日里总是觉得自己很不幸,但却从认真地想要去死。虽然现在才察觉到这件事,但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如此迫近眼前,甚至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
「不,不要,不要过来,停下,停下啊……」
我想把力量集中在腿上然后全力逃开——但是却一点都动不了。
「怎、么」
腿因为恐惧而无法支撑起身体——全身不住的颤抖,呼吸也变得狂乱。
我甚至连逃离此地都做不到,而那个女人与我的距离逐渐缩短了。
“咔、咔”,尖锐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跳逐渐加快。
死定了——永远的夜晚,即将降临。
谁能来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真的。我还想继续活下去。
我保持着被那女人俯视的姿势,生与死的纠结感在心中不断滋生着。
这之后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掉我吧。封印师的母亲和妖忌都不是她的对手啊。像我这样的一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吧。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有留在任何人的心中,只是伴随着死灵们的声音而死。
这种事情——。
「不要,不要……我还,不想死……!」
我流着眼泪对俯视我的女人乞求道。
女人的眼睛像死鱼一样,沉淀着黑暗。完全看不出那双眼中究竟倒映着什么。只是令人毛骨悚然而已——我已经无法向夺走我最重要的人乞求什么了。
但女人对我说出了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杀了我」
「哈……?」
完全不能理解女人在说什么,我又一次的呆住了。
「杀了,我」
女人用中途变得嘶哑的声音,重复着她的愿望。
「你是可以操纵死亡的吧?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得我体无完肤掉入绝望的深渊彻底的杀了我吧……我不能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请杀了我吧……求求你了……杀了我吧……」
完全搞不懂——这女人在说什么啊\究竟有什么目的。怎么想也得不出答案,但是这个埋葬了母亲大人和妖忌的女人——竟然这么直接的说,想要被我杀掉? 不不,话说她是怎么知道我能操纵死亡这件事的? 从谁那里听说的? 知道这件事的仅仅是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也就是母亲大人和妖忌而已。
不——现在这情况,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我说……你恨吧? 你恨我吧? 你恨这个夺走你最重要的人的我吧? 恨到无法忍受而想要杀了我吧? 那就动手吧,恨我就杀了我吧……呐,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眼前的女人像念着诅咒一般,嘴里不断吐出「杀了我」这样的话语。那双眼,果然像是污泥沉淀的水塘一样浑浊,看不清深处。虽然女人的眼中映着我恐惧的身影,但那双眼好像一直在望着远方似的\好像一直注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她到底在注视着什么呢? 我明明想要活下去,而她却说想要死去。我明明是,即使这个世界没有母亲大人也没有妖忌,也想要活下去,她却说自己不能活在这世界上。
她的所作所为——我不可能会原谅。不会原谅这个,为了自己能够被杀掉,而杀掉我重要家人的她。如果放任自己的愤怒,说不定很容易就会让她的愿望实现。 但是——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会被拯救吗?
死亡不会留下任何东西,把所有一切平等的消去。无论是双方的关系还是一方的关系,都会被全部切断,变成不存在的东西。明明把我所有的联系无情的切断了——她却想要自己切断与世界的联系吗?
绝对不能原谅。她的每一句话,都在从我这里夺走一切,而自己却要死掉然后变得快乐吗? 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享乐。我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
「才不会,杀掉你呢」
「什,么……?」
好像被同样的颜色涂满的女人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
「不会,白白的让你死掉。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之后,自己却想要死掉什么的——我,绝不会允许」
女人好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我看到她的样子,稍微笑了笑。
虽然声音和肩膀都在颤抖,但没有比现在这状况更让我觉得开心的了。
比起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状况,我更喜欢那种莫名的冲动带来的刺激。
明明应该是充满绝望的情况,我却和平常一样,在杀人之前给出那决定生死的条件。
「那样的话——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杀了我呢……?」
女人像崩溃了一样跪在地上,和我平视着问道。
快思考快思考——为了能破坏她的愿望的那个\取回她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的那个条件=最终,不杀掉这家伙,使她活下去给予她绝望的那个条件——。
当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的时候,唯一的答案诞生了。
「——爱,我」
即使不断地掠夺着生命不断地被祈求着死亡——只要这世上有我留恋的存在,我就会想要继续活下去。即使母亲大人和妖忌不在了,只要有谁能让我依靠,我想我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所以我才提出了这个条件。
只要我还活着,她也不得不继续活下去。让想要求死的她不断地活下去,真是最糟糕的条件啊。我完全没考虑过她的想法——这完全是为了我自己的快乐而设置的条件。
「爱……你……爱你……?」
她就这么一边盯着我的眼睛看,一边喃喃自语。
「直到死,你都要一直爱我」
这就是我要杀掉你所必须的条件——我用眼神向她传达着。感觉目光即使移开一寸,什么都会没有了。不知何时连眼泪都干了的眼睛,已经张开到了极限。
她浑浊的眼睛突然开始动摇。她就这么跪着把手伸向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明明那手上还残留着母亲大人的血液,但却十分温暖。
这就是活着的生命的热度啊。
我也把手伸向她,然后抚摸着她的脸。
果然是一样的温度呢,暖暖的。这是生者才会有的,温柔的热度啊。
瞬间——她抱住了我。
这一定是,她的回答了吧。
越过她的身体,我看到了像鬼一样的母亲大人。明明那足以冻结一切的恐怖就在那边——我的身体却满是这个不认识的女人的温度。
——母亲大人,对不起。你的女儿,正在被杀掉你的那个人抱着。
连这忏悔都已经只是形式而已了。比起母亲大人的死,我的脑中只剩下这个抱着我,给我爱的女人了。
她抱住我的手臂,变得更加用力了。已经离得很近的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加缩小了似的。我能听到她的心跳声。那心跳好像也稍微变快了,像警钟一样鸣响。这样,我又一次的说出了那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欲望的,最差劲的契约。
那孕育着明确的终焉的,令人绝望的契约——。
「爱我的话,我才会杀掉你哦」
3
一心求死的妖怪就这么在白玉楼住下来了。杀死了母亲大人,几乎杀死了妖忌的她——「紫(むらさき)」,现在正枕在我的腿上,稳稳地睡着。
虽然说了希望她来爱我,但现在这样子,显然只是她单方面的对我撒娇啊。
我一边苦笑着,一边感受着从腿上传来的温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虽然没觉得不好,但果然还是感觉有点狡猾呢。美丽的仿若金色丝绸一样的发丝,随着我的腿摇摆着,闪闪亮亮的十分艳丽。她呼呼的睡着,很老实的让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天真的像猫一样,大概说的就是现在的她吧。
这样毫无防备睡着的她——杀掉了我的母亲。 虽然现在睡着的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天真无邪,但当她醒来的时候,眼里还是一片混沌,比任何人都渴求死亡。对这个世界绝望得想死——这比喻实在是很适合她。
从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的那晚开始,我的生活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能遇到代替死去的母亲来抚摸我的人,是最大的变化。虽然妖忌还是无法接近我这一点并没有变,但不知为何,紫却可以接近我,没有任何的抵抗和踌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紫没问题。紫好像也不太想说自己的事情,并且以我们相遇的时候那种状态,也没有问这些的气氛。所以,这些都不打算深入的思考下去了。手中残留的热量,使我强烈地感觉到这明确的现实。
作为无条件爱着我的存在——这就是,为了杀掉紫而设定的条件。
虽然紫没有清楚地回应这个条件,不过那时她无言的抱住了我。即使嘴上没这么说,但我就当做是这样好了。
这一个月,她都和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早上起来洗漱,然后一起做早餐。无论日夜,我们都在一起。手牵着手在屋外散步的时候也有。用紫那《操纵境界程度的能力》,也曾经从村子里的商人那儿偷过食物。
也干过更坏的事情。在紫的协力下,我把对西行寺口出恶言的人的家烧掉了。之后第二天,那家人就过来找《封印师》来封印恶灵了。我听他们讲述事情的经过,看来他们好像是觉得自家墓场的怨灵引发了那场火灾——。
我想都没想就大笑起来。被烧掉家的那些人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是他们连“西行寺家的人本来就已经疯掉了”这种话都说过,所以我并没有在意周围的目光,继续捧腹大笑。
来到被烧剩的残骸前,我以上面可能还会存留怨灵为由,故意把那些都毁掉了——这种事情也干了不少。
学着母亲大人的样子咏唱着咒文,执行了封印的仪式。举行护摩仪式,假装我是在除灵,这使我得到了很多报酬。家被烧掉的人们,在除灵结束后向我说着感谢的话语。把心中真实的想法藏在那污浊的眼睛后面,向我表达着谢意。暗地里不知道骂了我和母亲大人多少次,但还要装成那副感谢我的样子——除了滑稽之外这还能叫做什么呢。傍晚回家的路上,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竭尽全力的干笑起来。
回想起来,直到今天为止和紫一起度过的日子,有辛酸也有甜蜜。和她交换的那个契约——虽然是最差劲的约定,却构成了我现在生活的全部。
去山里看红叶,然后一起采蘑菇,用那个做晚饭什么的。两人面对面的吃着晚饭,一边说着,好好吃呢,这种闲聊的话。她能这么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就已经觉得十分快乐了。即使对话在中途就终止,双方陷入沉默,我仅仅是坐在她身边,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我们就这样,仿佛双方真的爱着对方一样,互相说着「喜欢你」。
——但那只是在被限制住的爱情中。只是一个在绝望中缔结的约定的结果而已。如果没有这个约定的话,我就不能呆在紫的身边了。最终我会杀掉紫,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有紫的世界,在未来等待着我。我们两个人共同创造的这段时间,最后也会失去的吧。
如果不遵守约定的话呢——如此邪恶的想法在蹂躏着我的思维。
但是,如果不遵守约定,紫和我继续着现在的生活,先死去的毫无疑问会是我。虽然紫是长命的妖怪,但我只是个人类。是一个如果染上治不好的病,很容易就会死掉的存在。肯定不会活超过五十年吧。我要是先死掉的话,就不能杀掉紫,紫也就不会死。
是遵守约定还是打破约定,是现在我们这段关系破坏与否的前提条件。
虽然没有不会终结的事物,但一开始就只向着最差的结局发展什么的,实在是太残酷了。明明为爱慕着紫的心情是那么美丽,但连那些最终都会变成绝望吗,一想到这些,不由得感觉十分悲伤。
有时候我会忘记,紫是因为有「被杀掉」这个回报,才如此的爱着我这件事。要是和她说,「让我杀掉紫这种事,我做不到」的话,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一定会很失望吧,我们现在这种关系也将不复存在。坏掉一次的关系不会重新修复吧。那样的话,我就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变成一个人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淡淡的呼吸着,度过直到死为止所有的时间吗。在没有紫的世界中,在不会被紫爱着的世界中,我该如何活下去? 要是紫不在的话,干脆我也消失掉好了,我甚至产生过这种想法。无法想象,如果这世上没有我爱的人,我该如何生存下去。
于是我发觉了,我喜欢紫这件事。
没有任何理由和盘算,真的是喜欢上她了——我发觉了这件事。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这种充满着盘算的关系?
明明是这种,我们各自怀着自己的目的,充满着欲望的关系?
竟然超越了这些而喜欢上紫什么的,只是会创造出悲惨的回忆吧。明明结果一定是比火焰还要明亮的——一旦开始思考这些事情就停不下来了。
不是的,这只是错觉而已。即使勉强的用语言来否认「喜欢」这一事实,但却无法否认自己心中那份感情。
察觉到我喜欢紫这个事实之后,我甚至感觉到了些许绝望和恐惧。思念着某人这种心情竟然充满如此肮脏的颜色——真是令人恶心。
感觉腹中传来一阵疼痛。自己心中沉淀着的黑暗,开始狂乱起来。
知道自己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了,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我不由得哭了出来。
有种连逐渐下沉的夕阳射出的光芒,都在责备着我的错觉。
心中摇摆不定,明明应该直直的向前走,但我的脚步却开始蹒跚。蹒跚着踉跄着,不由得跪在地上,双手扶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感觉平时几乎不会去注意的死灵的声音,忽然变大了许多。
「你觉得你真的会喜欢上别人吗快去死吧」「就算你爱上谁了对方也不会爱你的所以你去死吧」「被看不起被背叛然后在绝望中死吧」「你没有爱上别人的权力所以去死吧」「你喜欢上哪个人他会变得不幸的快去死吧」「你还是死了比较好所以去死吧」——。
胃开始翻滚,最终绝望倾泻而出。丑陋的自己的一部分从口中溢出。连紫帮我穿上的衣服,都被从我嘴中流出的绝望所污染。周围充满着酸酸的味道,使我感觉似乎还想吐出更多的绝望。眼珠快要飞出来似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出来。我断断续续的抽泣着,紫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中,再想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伴随着丑陋的呻吟声,我不断吐出更多的绝望。
我一边在小河边清洗着身上的污染物一边想,要是心中的绝望也能随着河水流向远方就好了。无论是凭依在自己身上的死灵还是心中的纠结,全部,全部能这样舍弃掉就好了。
不想以这幅污秽的样子,而是想以美丽的身姿来爱着紫——但现在我感觉,就算这么想也没用了。
契约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爱上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喜欢紫」
编织出这样的话语。
像手中拿着什么很容易就坏掉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
确认着自己的心情。
不是作为《西行寺》。
不是作为《封印师》。
只是作为《由由子》这么一个人类,确信着喜欢紫的这件事。
这确信变成了自信——即使身处绝望,感觉自己也稍微变得坚强了一些。
喜欢一个人这种心情并不只是带来了痛苦,也一并带来了温柔与坚强。
莫名的就有这种感觉。
4
回到坐落于村外的白玉楼时,妖忌站在远处朝我挥手致意。
因为我能力的原因而不能靠近我的他,虽然不能靠近,至少还是想出现在我能察觉到的范围之内——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径直朝紫所在的房间走去。
被紫轻易干掉的妖忌,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继续做着西行寺家的御用庭师。身负重伤的他能恢复得这么快,也是依靠了紫的力量。紫只说了一句「稍微摆弄了一下境界」之后,妖忌的伤就完全地消失了。关于紫的事请,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因为相遇到现在才只有一个月,这也是当然的。 「我回来了,紫」
「欢迎回来,由由子」
靠在曾经属于母亲大人的扶手椅上看书的紫,把书放到桌子上之后,正在对我微笑。我当然也以一个微笑作为回礼。
「村子的事处理的如何?」
「那个啊——那家人啊,竟然全部聚在一起对我说着『谢谢你』呢! 明明把他们家烧掉的凶手就在眼前,真是笑死人了!」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于是开始大声地笑起来。虽然感觉心中像是有荆棘一样刺痛着,但仿佛想要消去那些一样,我大声的笑着,不断的笑着。
「谁让他们总是到处宣传对西行寺家不好的流言!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说感觉很不详,不是人类什么的! 这是对他们讨厌我和母亲大人的天罚! 啊哈哈哈哈……」
笑的太厉害眼泪都出来了。然后,又一次回想起那群家伙们滑稽的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诶……诶?」 明明是想笑的。明明是想狠狠地嘲笑他们的。
明明应该是那样的——。
「由由子,为什么,在哭啊?」
「……诶?」
硕大的泪珠不断地从我眼中滚落。
「怎么会,好奇怪啊。为什么呢,我并没有感到悲伤」
明明没有觉得很悲伤啊——但我却,正在哭。真的不感到悲伤的话,本不应该哭得这么厉害。我颓废的坐在那里,脸上挂满泪水。
母亲大人不在了\母亲大人不在了\母亲大人不在了——这就是原因。
虽然我得到了紫的爱。但母亲大人却永远地消失了。曾经支撑起我整个世界的那个存在,被紫夺走了。
「由由子」
紫抱住了我。想要安慰我,让我抛弃所有的艰辛与烦恼。
虽然被她拥抱着,但我并没有感到安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冲动的叫喊着,一边一拳打在紫的脸上。
嘭,随着这痛快的响声,紫的身体摇晃了一小下。但就算这样,她还是直直的盯着我看。那充满了混沌的双眼,向着我的瞳孔,射来锐利的视线。
我很讨厌那种感觉,于是又一次狠狠地扇向她的脸颊。
这样做之后,紫还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像是被逼疯了一样疯狂的一边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词,一边再次抬手向她的脸上打去。 ——去死吧——和母亲大人一样被砍下脑袋死吧——死吧——快死吧——痛苦着死吧——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为什么还活着——明明把一切都夺走了——明明夺走了——明明去死就好了!
我不断地将言语和拳头扔在紫的身上。被我骑在身上殴打的紫,却完全没有出手。我虽然在害怕着,但还是对紫施加着莫名其妙的暴力。
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打得太用力手指甲都流血了,突然一阵疲惫袭来。从紫的身上下来,精疲力尽的躺在地板上。刚才打到紫的牙齿,指甲断了的样子。我身上的血和紫的血混在一起,手被染成了一片凄惨的颜色。
紫站起身,用袖子把脸上的血迹拭去,像我们刚见面时一样,温柔地抱住了我。我无法反抗,只能静静地在她的臂弯中,感受她的温存。
「为什么——没有死掉啊……」
眼泪又涌出来了。真是我自己也搞不懂了。搞不懂明明用话语祈求着死亡,也没有将紫杀死的理由。
「不要死……求你了,不要让我一个人……」
我不想变成一个人。虽然母亲大人去世的事情已经让我悲伤的不能自已,但自己孤独的活着却更加令我悲伤。失去了母亲大人的我,已经只有紫才能依靠了。
愿意拥抱只能继续杀人的我,拥抱只能继续被诅咒的我,能够拥抱我的人——只有紫。
「为什么,紫即使和我在一起也没事呢……?」
把脸埋在紫的胸口,我问道。能够碰触我的人,只有流着同样血液的母亲而已。而且,妖忌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忍受不了那种死亡的味道了。但是紫却仿佛一开始就没有感受到我身上的死亡一样。于是我认为她有着可以使我这被诅咒的能力无效化的能力——但只要身为生物,即使是紫也无法忍受我的这种力量吧\自己会不会在不经意间就把紫杀掉呢——我脑中充满了这种糟糕的想象,无法停止。
沉默还在继续。气氛实在是很沉闷,我不由得使劲的捏着紫的衣服。
「只是在由由子身边的话是感受不到死亡的——其实并不是这样」
紫的回答顿了一下,这停顿却使我的肩膀不住的颤抖。并不是感觉不到死——也就是说,紫对我所放出的「死」还是有所感觉的。她继续说着。
「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死亡之所——可以度过那令人绝望的永恒的永恒的永恒的永恒的永恒的时间的地方。就算未来还有《希望》,我也只是一具等待着那个的行尸走肉而已。只要操纵永远与须臾的境界,跳过没有用的历史,直奔自己想去的时间点这种事也是很容易的——但那样的话,我所见之物将全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创造出来的东西」
「诶……」
好像话题突然变得很庞大,我哑口无言。
永远与须臾? 跳过历史? 穿越时间什么的怎么可能做到啊——但与此相反,紫却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
「我的力量,可以贯穿天地。让月亮从西边落下,把太阳赶到东边去这种事也能做到。无论何时何地——瞬间就能让自己的愿望变成现实。创造出自己心中所描绘的景象也可以做到。但那只是围绕着我的意识而运转的世界。住在那里面的人们,也是灌注了我意识的成果。那种世界对我来说十分舒心,还可以让思维放松到极致。仿佛那『真实』是错觉一般无限接近真实的世界,无论何时对我都很友善。但是啊,你觉得会有人满足于那种世界吗? 在那个把全部都掌握在手中的世界里,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好? 我该怎么呼吸,怎么对我最重要的人说话才好? 用我的力量,一切都会很容易的按照我所想的进行下去。即使是那样,即使那是可能的,我——我也想不使用这力量而活下去啊——」
抱着我的紫,手上的力量加重了一些。我迷迷糊糊的,开始想象她至今为止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刚才紫说的话我有一半都无法理解,也没有打算完全理解。我知道的只有,紫有很多痛苦的回忆和,她比我想象的活得还要久。并且,她是一个非常直率的人。
所以,才会这样吧。
「但是,紫,你和我在一起,其实很痛苦吧?」
她那直率的心实在是太过耀眼,我不由得说出十分悲观的话。通向那我并不期待的未来的言语,自虐一般的从我嘴中流出。
这就是我心中的软弱吧。明明让人看见软弱之处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明明知道如果被紫讨厌的话,我就会变得不再是我了——伤害自己本应是疼痛的,但为什么我却如此的舒心——。
「其实,你是讨厌我的吧……?」 嘴里说着最差劲的话语。好像要背叛紫至今为止给予我的热量的,最糟糕的话。
「你讨厌我的吧?」
我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是以怎样的表情,对着紫说这些话的呢。 一定是用渣滓一样表情,从渣滓一样的心中,说出这些渣滓一样的话吧。
讨厌我的,其实,一定——是我自己。
「————」
沉默降临。
只能听到我们两个沉重的呼吸声的沉默。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一样,我感觉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呐,快说“不是这样的”啊。说喜欢我啊,快说啊。说“实在是太喜欢了脑子里全都是你的事请啊”,快说啊!
但紫只是默默地抱着我,我希望的话语并没有响起。
「呐,说啊」
紫依然沉默的抱着我。
「呐,说喜欢我啊……」
紫依然沉默的抱着我——将我送入怀中,附上我的唇。
虽然是作为言语的替代,但这可真是乱来的方式啊。
明明嘴唇是只属于母亲大人的,但不小心就被紫给……难以名状的罪恶感涌上来。但我也爱着让我愉悦的紫,我放松身体缓缓地将身体交给她。
第一次很久。第二次第三次很短。第四次又是——很久。 紫的视线,和我的视线相交错。
注视着我的紫表情很温柔,温柔得几乎让我哭出来。
那是,好像认同了我这个存在,接受了我这个存在一样的——温柔的眼神。
「由由子」
「……嗯」
「喜欢你哦」
「嗯」
「我真的,最喜欢你了」
「耳朵都酥掉了呢」
「喜欢你哦」
「嗯」
心中充满了紫的热情与话语。感觉只是这样一句话,就原谅了我至今为止的所有罪孽。
「紫,你,喜欢我吗?」
我想微笑着说出这话,而且也的确是微笑着。但一滴泪,滑过脸颊。
微笑着迎接将要发生的事,果然还是,以温和的微笑来迎接吧。
感受到死亡之力但却抑制着那想要吐出来的表情的那份温柔,会为我担心的那充满活力的温柔。
我接下来,就要将这份温柔践踏得粉碎。我接下来,将要说出那傲慢至极的话。相信着我是被她接受的存在,也相信她会迷恋我这个存在,于是我将那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
你已经逃不掉了。已经不能,从名为西行寺由由子的毒蛾的手中——。
「——为了我,你能去死吗?」
「可以啊」
马上就回答了。
「为了由由子,我去死也可以哦」
让人听到就感觉莫名其妙程度的——直率的话语。
「无论由由子至今为止杀了多少人,背负了多少罪孽,我都不知道。但是,与那些事情都」
与那些事情都没有关系。紫断言道。
不不,果然还是不懂。
因为我,刚才,被完全肯定了吧?
我的身心,甚至能力,全部被接受了吧?
这可是,从出生起就被说成是死掉更好的存在,而且像白痴一样相信那些话的我啊? 这可是,用那满是伤痕的指尖,把碰触到的东西全部杀掉的我啊? 这可是,将自己那制造了无数尸体,什么也不能拥抱的双手,不断地染上血色的我啊?
这可是,除了继续杀人之外,生命中什么都不剩的存在啊?
这可是,第一次,第一次——被认同啊?
竟然说“可以”什么的。全部的全部都“可以”什么的。
就算继续着如此扭曲的生存方式也,“可以”什么的。
明明最终一定会杀掉你的,就算那样也“可以”什么的。
明明只能看到杀掉你这种未来,就算那样也“可以”什么的。
竟然说“喜欢我”什么的,我由于太高兴了,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被人肯定了。被人承认了。有人想要接受我这,会把周围的一切消去,回归虚无的存在。
并不是如果有能接受我的人存在,这个人随便是谁都可以。
因为是能够接受,并且——能够活着的她才可以。因为是紫才可以。
在相拥着的臂弯中,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咚,咚——生命的钟声,正在鸣响。
「紫……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哪也不要去……」
在说话的中途,嘴唇就被堵住了。
回应我蜷缩的身体和软弱话语的是,粗暴的,味道稍苦的接吻。
重叠着,纠缠着。 在这天地反转的世界中,我们再一次交换了吻。
勾着小指,交换着吻。
彼此手心的热量传递着,混合在一起。
紫让一朵朵红花,绽放在在我的锁骨上,绽放在若隐若现的肋骨上。
那花儿总有一天会变成紫色的伤痕吧。
紫不断地在我身上,慢慢的印下爱的烙印。
不会流血的温柔的疼痛生出热量,是我变得朦胧,夺走了我的思考能力。
我现在仅仅是被幸福感包围。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幸福。
没有任何理由,仅仅是被紫抱着,我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能在这里真好,能活着真好,现在我有着这样的信心和安心感。
——所以,我忘记了。忘记我自己,就是那最糟糕的灾厄这件事。
我为什么至今为止都过着那么不幸的生活呢。
忘记了制造出我这个人类的,叫做西行妖的那个存在——。
身处幸福的瞬间之中,连过去的不幸都被涂掉了。
但那仅仅是逃避现实而已。不能逃避,如果不接受这个超然耸立着的现实,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开始变得疯狂——。
——那晚之后,紫一直像死了一样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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