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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汉化] 【喵玉文译_021】[人比良]生前葬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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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4 17:45: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朽木晓狼 于 2020-2-5 10:48 编辑

作者:人比良(四面楚歌)
翻:清水煮麻薯


生前葬(死).jpg

生前葬(死)



秘封俱乐部 生死别离连作短篇集








因为生存本就是痛苦的。




一、遗言 

二、野晒死

三、山火死

四、踏外死

五、雏流死

六、食残死

七、药剂死

八、生耻死

九、孤毒死

十、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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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遗言

  雨连绵不绝地下着。

  虽说现在还是白天,但是天空就如同深夜一样昏暗。说不定经过这段时间,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可是,宇佐见莲子连现在是什么时间都不知道。
  她并没有随身带着表的习惯。
  只要看到月亮和星辰,便可以得知场所和时间。
  那便是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少女。
  然而,天空中不止是月亮和星辰,就连太阳也看不到。与此同时,莲子她也没有在仰望着天空。她的视线没有朝向上方,而是紧紧地注视着地面。
  注视着地面上的坟墓。
  并不只有一个。许多,许多的坟墓排列着。 简直像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一样。莲子她久久地站在这一望无际的墓地中,凝视着其中一座坟墓。
  雨仍在下着。
  雨水同等地拍打在坟墓上和莲子的身上。
  尽管撑着伞,但莲子的身体还是从脚下开始慢慢地被浸湿了。雨水慢慢地渗入鞋子里,袜子也变得湿漉漉的。寒冷又不舒服,体温正被满满地夺走。雨也没有要变小的势头,莲子一点点地被雨水淋湿。
  尽管如此,她也一动不动。
  既没有离开,也没有擦去水滴。
  凝视着一座坟墓。
  又或者说,
  被无数的坟墓所凝视着。

  ——科学世纪,是死者的时代。
  莲子这样想着。
  如果是过去的话,是不会存在这么大规模的墓地的。在人口过密的旧时代,在东京还是首都的旧时代,能提供给死者的墓地的面积实在是太少了,只能将他们的骨灰收纳在如同寄物箱一样大小的空间里面。
  然而时代逆行了。原本在增长的人口却反而开始有减少的趋势。每一天死去的人口也在减少,但是各个地方的空心村又都逐渐废弃,结果就是可作为墓地的空间变得十分充足。而因为是由都市的内侧进行管理,很多便成为了这样毫无生机的荒野。(空心村:原文为“限界集落”,这里指生产力低下的老龄化村落)
  看着这连绵不绝的墓地,莲子想到。
  ——就像是莲台野一样。
  这里只有坟墓。并且绝对不是庄严气派的那种类型。朴素到只能勉强称之为坟墓。因为在这里所排列着的多数是那些无亲无故之人的坟墓。(原文是:緣者のないもの,对应下面的无缘塚)
  无缘塚。
  在科学世纪,这些并不稀奇。由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淡薄,像这些被埋葬在无缘塚的人也在逐渐增多。
  孑然一身地活着,
  孑然一身地死去,
  连扫墓之人也不会有。
  这样的他们相依着长眠于此。
  那便是这个墓地的样子。
  莲子回想起曾经去过的莲台野。
  她早已经忘记埋葬的逝者的名字,记忆之中所残留下的是那只有墓地的地方,莲台野。
  感觉有点怀念。
  「——有人来无缘塚扫墓,这可真是稀奇啊」
  莲子她没有抬起头。
  尽管被从旁贸然地打了招呼,莲子也没有感到惊讶。
  她冷透的心已经不会再有所动摇。与再无感动不同。因为就连让心脏跳动的些微热量,此时的莲子身上也已经消失殆尽。
  莲子仍注视着坟墓说到。
  「你不也是来扫墓的吗?」
  「是哦。你和我都是来扫墓的。来这无缘塚扫墓。如果有两个人,可能连创造世界都做得到吧」
  说了相当夸张的话呢。之中还混杂着一丝窃笑。在这与墓地并不相称的声音里,莲子终于抬起头来。
  未曾见过的少女,正站在那里。
  全身散发着与墓地并不相称的不祥气息的少女。身着丧服,打着黑色的洋伞,与莲子并无二致。只是那浮现在脸上的微笑,散发着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妖气。
  金色的头发被雨水淋湿,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陌生的少女没有看着坟墓,而是注视着莲子。
  宛如在注视着坟墓一样。
  宛如在注视着死者一样。
  注视着宇佐见莲子。
  「……创造世界这种事情,两个人就足够了吗?」
  「是啊。有诉说者与倾听者的话就足够了。但是想要毁灭世界的话,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就好像是挖墓需要两人组,但是墓里埋葬着的却只有一个人。世界的最小单位是两个人,如果缺少了其中之一,那世界就终结了」
  「……是某种宗教的宣传吗。不过这里是无缘塚,宗教话题也百无禁忌。随意挑选你想说的话题吧」
  「尽管选项有无限多,但是最后选中的终究只有一个吧」
  陌生的少女微笑地说着。
  不明所以。
  少女在想什么。
  少女想说什么。
  尽管试图去理解,也毫无头绪。
  莲子又将视线移回坟墓上。
  无缘塚。无缘之人的坟墓。
  这雨幕之中除莲子和少女以外谁也不在,莲子仍旧只是注视着坟墓。少女面带着微笑看着她的侧脸。
  「就算是无缘塚,还是会有因缘的。即使是被家人抛弃,也可能会有朋友。仅仅只是相识的人,也算是因缘。说不定也会有来为他们扫墓的人」
  「……这样啊」
  「在这里埋葬着的,是你的朋友吗?」
  「嗯。但是……」
  莲子低语着,回想着。
  回想着埋葬于此的某位少女的事情。回想着与她所度过的日子。
  悼念着逝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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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野晒死

  宇佐见莲子死了。

  「那个不重吗?」
  非常晴朗的夜晚。
  月光非常的明亮,在这没有路灯的地方也可以看得清楚周边。包括这没有人烟的无缘塚,边上咯吱作响的土块,倒在那里的我的搭档的尸体。这里可没有墓碑那种高级的东西,只是最低程度地,仅仅有卒塔婆插在地面上。排列着的成堆的卒塔婆。简直就像是金鱼或者别的什么的墓地。(卒塔婆:指竖立在死者墓碑旁的木制碑柱)
  校舍里埋葬着的大量的尸体。
  有多少毕业的学生,便埋葬着多少的尸体。
  我仿佛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那自然是错觉。在这只有我一人在的无缘塚,我所能看见的只有泥土,注视着这样的我的只有尸体。
  搭档的尸体。
  宇佐见莲子的尸体。
  我正在挖掘墓穴。
  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决定,要将宇佐见莲子的尸体埋葬。要将我最重要的搭档的这具尸体埋葬掉。
  为了埋葬她而在挖掘墓穴。
  「不是早就决定了吗」
  我回答着。这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一切都已被决定好了。
  就像是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决定好了死亡一事。
  人类无法抵抗。
  如果能够抵抗,那便不是人类。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很重么。非常地累人啊」
  「说的是呢。梅莉那纤细的手腕,跟那个铲子可不相称」
  「没办法啊。要是想用小铁锹挖出能埋下人类的尸体那么大的墓穴,不就变得更困难了么」
  我手中握着的是巨大的铲子。
  看上去有我身高一半高的,有我体重一半重的,可以将人殴打至死的,金属铲子。
  既沉重,又坚硬,还冰冷。
  我专心致志地用它挖起泥土,挖出墓穴。我几乎就要挖不动了,手完全就像麻木了一样变得迟钝,还伴随着疼痛。说不定手上的皮已经被磨破了。
  这种事情,我还没能习惯。
  杀人这种事情,
  将人埋葬这种事情,
  和尸体对话这种事情,
  我还没能够习惯。
  每次就铲子插进土里再将泥土挖出来,手腕上都承受着巨大的负荷。脸也会被不时蹦起的土粒砸到。洋服被弄脏了这也让我有一点伤心。汗水簌簌地滴入土里,渗入其中消失不见。
  还好是夜晚。
  如果是白天,那就会面对难耐的炎热。
  感受着夜风,我继续挖掘着墓穴。
  宇佐见莲子的墓穴。
  提起莲子,她并没有来帮我,而是躺在土堆上一动不动。张开着的眼睛却没在看着任何东西。只是像浑浊的玻璃珠一样倒映着我挖掘坟墓的身影。
  梅莉。玛艾露贝莉·赫恩。正要埋葬重要的搭档的我。
  那脸上没有毫无表情。
  比尸体更没感情,沉默地挖掘着墓穴。
  已经成为尸体的莲子,用比我更轻快的声音说道。
  「真是苦恼。明明都是科学世纪了,到最后还是要靠人力」
  「没办法啊。要是被发现就完了」
  是有很多更加简单的挖墓穴的方法的。
  就算不使用重型挖掘机器,也有很多高效挖掘墓穴的道具。可是提到的这些东西,要么就是价格很高,要么就是需要一定的资质才能购买。虽然也有租赁这条路可以选,但是这样会留下线索。
  但是最重要的是。
  以我之手来为她挖掘墓穴,是有意义所在的。
  这是仪式。
  埋葬宇佐见莲子尸体的仪式。
  只有我参加的葬礼。
  在一旁等待着将被埋葬的命运的莲子,用爽朗的语气对我说道。
  「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会被当成杀人犯逮捕呢,还是会被当成和尸体对话的脑子有问题的人保护起来呢」
  「不清楚啊」
  我搞不清楚。
  我搞不清楚这两者的区别。
  逮捕也好,保护也好,都是被隔离在用名为墙壁的境界与现实所分隔的区域之中。一旦进去便再也出不来。将异物排除之后,世界又归于和平。
  就像是被装入棺材中埋葬的尸体一样。
  我们的社会是无法与尸体共存的。
  死者一定要被埋葬。
  如果不这样,生与死的境界就会崩坏。
  「我搞不清楚。不过不管是哪种我都不在乎」
  「是么。那为什么要把我埋掉呢」
  她轻微地歪了歪头——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已经成为尸体的莲子是不会动的。虽然她在发出声音,但是嘴仍是一动不动。
  只有我还能活动着。
  只有我还活在这世界上活动着。
  继续着手头的事情,我坦率地回答道。
  「因为我想将你封藏起来哦」
  封藏。
  将秘密封藏。
  秘封俱乐部。
  那是我们的名字。
  揭开被封藏的秘密的灵异俱乐部。
  但是我现在所做的正与之相反。
  将秘密封藏起来。
  将不愿被揭露的秘密,
  将不能被看到的秘密,
  深埋到地面之下。
  ——可说不定。
  会在某个时间被某人所揭露。
  我们过去便一直是这样做的。
  被好奇心旺盛的某人,揭露出我的罪行。
  「…………」
  一种恶作剧般的想法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不存在不会被揭露的秘密。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由某人来揭露我的罪行。为了那个某人,说不定我应该留下封信。写给我未曾谋面的某人的信。
  是忏悔的说辞?
  还是遗书?
  我不清楚。
  但是,就算谁都没能读到,那也无关紧要。
  哪怕到了人类灭亡的时候,也一定会有某人来揭露这秘密。
  那么到时候读到这封信的就一定会是神明大人吧。
  因此,我应该写一封给神明大人的信。
  向非人之物,
  留下身为人类的我的话语。
  「这样啊。如果不愿意挖墓穴,也可以把我切碎了扔掉的吧。当作饵食也可以。抛洒到海里的话,可能会被鲨鱼吃掉呢」
  莲子她没有注意到正在沉思的我,仍然用着那开朗的语调继续说着。那声音中没有丝毫沉重的感觉,语气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更像是在讨论着别人的事情。
  被鲨鱼吃掉好吗。
  说不定还不错吧。
  再怎么介意死后的事情,也还是没有办法吧。
  在死去之后,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宇佐见莲子的尸体,并不是宇佐见莲子。
  如果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心里可能会变得轻松得多吧。
  「那还是溶解的方法效率更高吧。溶剂可是很强力的,很容易就处理掉了」
  我继续用铲子挖掘着墓穴,同时回答着莲子。她虽然脑袋不能动,但是嘴上却一直在说着。
  「要是溶解的话,溶解之后就会变得扩散开来吧。再用上大火力,一下子就燃烧起来,这种方法处理起来更轻松了」
  「这么一提的话,溶解之后是要烧掉呢。变成灰烬,变得比空气更轻,在世界之中稀薄地扩散开来。再与雨水一同落下」
  那样的场景,光是想象就已令我毛骨悚然。
  放入箱子,锁起来,埋葬。
  这样便是封藏。
  溶解,焚烧掉,变得稀薄。
  这样便扩散开来。
  这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是从世界中隐去,
  还是与世界一体化。
  如果真的有一定要成为秘密的事情,那么世上的人们无一例外都将知道这秘密的存在。
  那样就已没有必要再去隐藏秘密了。
  这是放弃秘密的做法。
  不是揭露秘密,而是将秘密扩散开来。
  那样,人们便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任谁都会觉得那是没有什么特别价值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人们并不会去深思那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就这样继续地生活下去 。
  就像是不再重视死亡一样,就像举办葬礼一样。
  毫不疑惑地接受了死亡这件事。
  这逐渐变成日常的一部分。
  「据说火葬是为了舍弃肉体,让灵魂重返天国,可是说不定哪里都没有所谓的天国啊。世界不过是在不停地循环」
  「这样说的话,埋葬在地里,掩埋到土地之中,是为了堕入地狱吗」
  「这可真是消极的想法。你是想让我下地狱吗?」
  怎么会,我把头转向莲子。
  假使真的要下地狱,那也不是莲子而应该是我才对。
  她是无罪的。
  罪孽深重的是我。
  应当接受制裁的是我。
  可是。
  即便受到制裁,我可能也不会堕入地狱,而是永远,永远地徘徊下去。我或许跟天国还有地狱都不相符吧。
  在那成为境界的地方,永远地,孑然一身——
  「……不是说过了么,我只是想封藏起来。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为了让我自己都找不到,为此而封藏起来」
  不可能的。
  我的心底有某种声音在低语着。嘲笑着。
  尽管可以做到封藏,但是却无法一直地封藏下去。
  终究有一天会被揭露开,呈现在我的眼前。
  就像是回旋镖一样。(注:原文为“ブーメラン”,既有回旋镖的意思,也有自作自受的意思)
  就像是从坟墓中复苏的僵尸一样。
  莲子那会说话的尸体正对我笑着。
  「虽然说你也不是不想将我封藏起来。但希望我会在某一天从泥土之中复苏过来的,不也是你自己的内心吗」
  就在这时,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并不是中止了挖掘墓穴。而是挖到现在的墓穴已经足够大了,所以挖掘便到此为止。
  我的决心很坚定,未曾有过一丝改变。
  我就这样拿着铲子往回走。缓缓地走到放置在土堆上的莲子的身旁,使出全力挥下了铲子。
  发出了沉闷又坚实,像是要响彻世界一般的声音。
  我用铲子平坦的部分而非铲子的尖端,使尽全力地敲击在莲子的身上。莲子的身体在一瞬间有了些许的破碎。
  但是她并没有变得支离破碎。就像是锻铁一样,莲子的身体被用力地压缩着,逐渐在缩小。不知为何,我甚至觉得她的身体在缓缓地散发出红色的光芒。
  随着声音再次响起,莲子的身体也再次被压缩。
  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才是脸了。完全没有了人形。即便这样,莲子她也不知从哪开口对我说话了。
  「终归还是有热量的啊。并不依存于身体的,心的热量」
  「……现在的你,触摸着说不定会很炙热吧」
  「幻想中的热量是没有温度的啊。失去热量的肉体只会让你感到冰冷。夜也深了,那样做会感冒的哦」
  莲子的话让我想笑。
  然而那却是真理。
  幽灵是不会感冒的。
  尸体是不会感冒的。
  会为疾病所困扰的,只有活生生的人类。
  我没有笑,双手抱着缩小到只有人头大小的莲子。沉重而又冰冷。曾满腔热血地做好了觉悟,而此刻那份热量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从我的手中不断夺走温度的冰冷。
  将莲子放入墓穴之中,我又一次拿起了铲子。这次是要将土填上。这样的话,就可以将秘密封藏。
  在如同雨滴一般倾洒下的泥土中,莲子说道。
  「晚安,梅莉」
  「永别了,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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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山火死

  宇佐见莲子死了。

  「今夜篝火旺,明日甘霖降」
  莲子唱着古老的歌谣。祈雨之歌。虽然在日本普遍印象中,这是伴着篝火和民族舞蹈所唱的歌,但是这原本是为了祈求降雨的歌谣。点燃篝火,祈求降雨的传统的歌谣。
  莲子正唱着那歌谣。
  而她自身正被火焰包裹着。
  「maimu,maimu,maimu,maimu……」
  我也像在给莲子伴奏一样轻声哼着。这词语在希伯来语中的含义是水。这是祈求降雨的歌谣。
  雨确实是必要的。
  如果不降雨的话,那就真的只能束手无策了。
  森林火灾。
  竹林在燃烧着。
  传来噼里、啪啦像是鼓掌一样的声音。那是在火焰的炙烤下竹子奏响的声音,也可以当作是在为莲子的歌声伴奏吧。
  即使被火焰所吞噬,全身燃烧着,莲子却在愉快地唱着歌。
  莲子的尸体正在歌唱。
  「————」
  那种情况下自然是不可能生存着的。衣服已经燃烧殆尽,皮肤也已经炭化,模样凄惨让人目不忍视,但是莲子却乐在其中。
  对于自身的存在正在燃烧一事,她愉快地接受了。
  在这甚至想吹起口哨的情绪下,莲子说道。
  「要烧掉人类,火力似乎还有所欠缺啊」
  「点燃了一座山头,这样还不够么?」
  火灾的规模可以称得上是漫天大火。
  我不清楚竹林究竟延伸到了哪里,但是视线所及,全都在燃烧着。为了不让自己被火焰吞没,我与莲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然而热量还是通过空气传来,让我的汗涔涔地往下流。
  炽热如炎夏。
  明亮如正午。
  夜晚的竹林被那火焰的光芒照得透亮。此时的夜空中应该挂着一轮明月,然而此处却无法看见。直冲云霄的烟柱,遮蔽了这里的天空。
  一定会下雨的吧。
  并非祈祷传达到了上苍。森林火灾之后便会下雨,这仅仅是自然现象。篝火那种程度的有待商榷,像现在这么大的火灾,一定会让大气的状态变得不稳定。
  可是那些事情毫无意义。
  对现在正燃烧着的莲子来说,毫无意义。谁也救不了她。为时已晚,莲子她已经死了,我对着那脑海中低语的声音提出了疑问。
  为时已晚了。
  究竟从哪里开始的?
  我是从哪里开始变得为时已晚的呢。
  我们是从哪里开始变得为时已晚的呢。
  未曾知晓。就在宇佐见莲子燃烧着的现在,也不知晓。
  还没有燃烧殆尽,还在继续燃烧着。
  「森林火灾是很厉害。尽管燃烧范围很广,但是要把人类烧成灰烬还是不够啊。火灾的主要死因可是缺氧啊」
  「建筑物中的火灾也是,被浓烟包裹而死。尽管和氧气有一定的比例……但是如果站立行走的话更容易吸入烟尘吧」
  「是啊。火灾中避难的话,就要捂住口鼻,匍匐着逃出才行」
  对于莲子的小知识,我抱有疑问。
  对于火焰的燃烧,氧气是必要的。在这燃烧着的竹林中,会消耗氧气产生缺氧——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可能听见莲子在说话的。声音是靠声带震动空气才能传播的。每当要开口的时候,喉咙便会被热气灼烧地说不出话。
  为什么我们现在可以对话呢,我抱着这样的疑问。
  有点让人发笑的疑问。
  明明尸体在说话,却在关心氧气是否充足。
  只是因为我对尸体可以说话这件事情并不抱有疑问。
  这种事情有时也是会发生的,我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或许是因为我有着这么一双眼睛吧。
  用着这非人类的眼睛,
  观察着非人类的世界,
  遇上非人类的生物。
  我就是这样活着的。
  尸体说话这种事情,也是会发生的。
  不只是宇佐见莲子死亡这一次,这种事情一直在发生着。
  「想将一个人完全燃烧干净,比想象中需要更多的热量呢。当然了,那个人所背负的历史和肉体也要全部烧掉」
  「就算是火葬场,也会残留下骨头呢」
  「有这样的都市传说哦,说因为科学世纪的人们骨头上沾满了合成物质,最后残留下很美丽的骨灰」
  「也有都市传说说到因为搞错了火力,最后推出来的时候只是被烧熟了」
  「还有就是,活生生地就在焚化炉中被火葬掉的传言呢」
  乐在其中的莲子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也被她所感染,笑了起来。
  虽然觉得不太严肃,但是秘封俱乐部就是这样的。
  将封藏的秘密揭露。
  不仅仅是只有暗地里去寻找结界。当人类想封藏某些东西时,基本都是有理由的。因为不想看见,因为想移开视线,人类便将其封藏起来。
  某个将秘密封藏起来的人一定会这么说吧。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做那种事情啊!』之类的。
  在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真的是非常残酷又恶趣味。
  在森林火灾中我们还在欢笑着,真是恶趣味啊。
  「热量是永远都不够的。毕竟整个宇宙都在逐渐变冷」
  噼啪。
  混杂在竹子爆裂声中的莲子的声音,不带有丝毫的笑意。不仅仅是秘封俱乐部的,更接近物理学者的声音。热力学。无法颠覆的法则。
  我们是消耗着热量而生存的。
  绝无例外。
  消耗着一切能消耗的,将它们渐渐地消耗殆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生存下去。慢慢地失去一切。最后剩下的只有燃尽的余灰,随风而去消散不见。
  除非是脱离了物理法则。
  只要火焰燃烧是遵循着物理法则,
  那么火焰会熄灭也是物理法则。
  这次火灾也是的,降雨也好,氧气用光也好,或者是将竹子烧光也好,最终都会自然地熄灭吧。
  「人类的死亡也是物理法则吧」
  「是啊。物理上人是会死亡的。而所谓的不死,复苏,这些并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灵魂层面的某种作用吧。也就是灵异吧」
  「尸体会说话这种事情已经足够灵异了吧」
  我微笑着,莲子也笑了。
  真是奇怪的对话。在这熊熊燃烧的竹林之中,我正在和我重要的搭档的尸体说话。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叹息,亦没有哀悼。简直就是只要能说上话,那就什么问题也不存在了。
  只要我们可以对话,那就会跟往常一样,什么也没有改变。
  生存究竟是什么呢。
  死亡究竟是什么呢。
  生存和死亡。
  这两个是相反的事情吗。
  是一件事情的表和里吗。
  还是说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情吗。
  就像梦境和现实一样。
  或许总归可以解释得通。
  但我和莲子的解释绝对是不会相同的。
  ——莲子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的心中突然涌现出这样的疑问。
  已经死去的莲子,
  是怎么看待已经死去的自己呢。
  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呢。
  「根据物理法则来说,人是一定会死的。不存在预想之外的其他可能性。因为缺氧而死,或因为大面积烧伤而死。在燃烧崩塌的建筑物中被压倒在地,击中头部而死,这些都是物理法则」
  「被烧着的竹子压倒在地什么的,还是想点杞人忧天了吧」
  「有个很奇妙的说法呢。明明人们不容易死在野外,但在抵御外界危险而建造城市之中,人们反而更容易死去。森林火灾虽然给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但是死者人数却没多少。如果是都市中发生火灾那就非常可怕了」
  「那是因为都市里人数多吧」
  莲子的话虽然正确但是其中有些疏漏。
  都市里死者之所以多,单纯是因为都市的人数多。
  在空心村旁边发生森林火灾,哪怕整个村子都被毁灭了,死者也不会有多少吧。因为那里是人烟稀少的空心村。
  话虽如此。
  将人类的生命当作数字来统计,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有点不对劲吧。
  ……啊,但是。
  莲子的话也有正确的地方。在都市里,人类很容易就死去。在人口数量膨胀的大城市之中,所对应的,死者的数量也是膨胀的。与现在这人口低下的时代不同,在过去,死掉一个人这种事情可算不上什么新闻。
  既能轻松地生存,又很容易死亡的街区。
  境界应该也在摇摆不定。
  在我与莲子之间的境界,现在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吧。
  在都市之中,生与死很容易就会被反转、改变。渐渐地就连自己也分不清生死了。
  我们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我们或许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死亡后再重生,重生后再死亡,可能在不断地循环。
  三界狂人不知狂,
  四生盲者不识盲,
  生生生生暗生始,
  死死死死冥死终。(注:这四句原出自沙门空海的《秘藏宝钥》,后面两句妹红《永夜抄》之中曾引用过;大意是生死轮回,不知何时生,不知何时死)
  「地震的话,死因主要是被碾死或者是二次的火灾吧?很少有人是因为震动本身而死的。正是那积累起来的历史与技术成果碾压到人类吧」
  「就是说人类是因为人类自身的缘故才死的吗?」
  「就是这样。如果索性舍弃文明呢?」
  「那可真的是很棘手。要是舍弃了文明的话,人类甚至会失去生存下去的保证」
  只会在黑夜之中被咬杀哦。
  我这样说着,莲子也表示赞同地微微点头。
  虽说在都市之中生死的境界很容易就摇摆不定,但在自然之中就会变得格外的明确。我深知人类原本就是很脆弱的容易死亡的生物。
  畏惧黑夜,
  畏惧潜藏在其中的危险,
  正因如此,人类才将火焰化为己用,
  才会发展文明。
  随后那火焰,那文明,又辗转将人类杀死。
  无可奈何。
  束手无策。
  只要还活着,便会有死亡。
  只要还活着,便会有消亡。
  「……真明亮啊」
  看着眼前的火焰,我细语着。
  将莲子,将竹林,持续焚烧着的火焰。
  烟柱直冲云天。
  黑夜被这火焰所照亮。
  火焰终归会熄灭吧。
  烟柱终归会消散吧。
  黑夜终归会结束吧。
  那样的话——到了早上,只留下我还在这里吧。
  「……要一起唱吗?那首maimu,maimu的歌」
  这还是跟生前一样没有发生变化,让我非常欣慰。
  好啊,我点着头。
  尽管火焰终归会熄灭,
  尽管烟柱终归会消散,
  尽管黑夜终归会结束,
  只是,在此刻。
  莲子还在这里。
  我也还在这里。
  那么。
  「……maimu,maimu,maimu,maimu」
  「maimu,maimu,maimu……」
  我开始轻声哼着歌,莲子在后面应和着我。
  我们和声唱着。
  祈雨的歌谣。
  尽管我们知道此时只是为了祈求火焰的熄灭。
  就像是两人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那样,我们和声唱着歌。

[发帖际遇]:朽木晓狼开始在命莲寺修行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被响子大声地喊起床。仿佛多了个幼驯染的感觉 [+11 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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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踏外死

  宇佐见莲子死了。

  「你认为这是她杀呢?还是认为这是自杀?」
  支离破碎的莲子的尸体,在对我说话。坦白说我并不清楚,我像这样回答她。我并不是没有看到,而是当我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了。
  我看见只有高速从眼前闪过的电车的前照灯。
  以及像是被吸过去一样跌落到铁路上的宇佐见莲子。
  在那一瞬间之后,列车飞驰而过,宇佐见莲子已经变得支离破碎,脑袋滚落到我的身边。虽然我接住了那脑袋,但已没有了气息。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莲子已经死了。
  那已经死去的莲子,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才问了我那样的问题。
  「明明是莲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也不清楚吗?」
  「我好像有感觉到被推了一下,也感觉到自己好像向前迈了一步。还真的不是很清楚——应该说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才对」
  总之,死去的莲子也好,看着她的我也好,跟平时没什么差别。
  我就这样拿刚刚掉下来的脑袋,张望着四周。除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在。在这无人的月台,就连工作人员也没有。将莲子推下去的某人,可能已经逃走了。
  这里也没有电车在。电车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处驱驰而去了。可能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碾压了莲子。毕竟是这从东京前往京都仅需五十三分钟的时代,碾压到人或者鸟或者兔子也根本不会注意到吧。
  轻描淡写又转瞬即逝,血色鲜艳又充满暴力,莲子的生命就这样被夺走了。
  而在这之后,我独自一人站在夜晚的月台上,和一个刚掉下来的脑袋对话。
  「如果是他杀,那么是谁杀的我呢?是从背后将我推下去的某人,还是飞速前进的电车呢」
  我回答她道我不清楚。但是电车也好驾驶员也好是没有杀意的吧,又加上这一句。
  虽然不曾有杀意,但是现在会有困扰吧。驾驶员亲眼目睹了人变得支离破碎,电车车身也被污染了,铁路公司也要忙着清洗电车和调整时刻表。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仅仅是生命逝去了,有更多的东西被消耗,失去。
  仅仅一条生命的死亡,便会有很多其他方面受到波及——在人口减少的科学世纪中,撇开道德的观念不谈,人命原本就是贵重的资源。
  「这么一提,感觉生命的重量也在慢慢减弱呢」
  是啊,我对着莲子的脑袋点头。如果真的珍惜生命,因生命的诞生而感到喜悦的话,随着不断的生育繁衍人口应该会持续增加才对吧。
  事实并非如此。
  我们感到了疲倦。
  在成熟之后,走向了衰退。
  登上山后,便是缓慢地走入下坡路。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即便努力去珍惜所剩不多的生命,人口也不会再增加了。
  想要增加人口,热量是必要的。
  就像登山一样需要热量。
  「热量不够的话,用电力机械来补足不就行了么。靠双脚爬山觉得疲倦的话,那乘坐电车不就好了吗?」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怎么可能。只是讽刺而已」(注:原文中为“皮肉”,在日语中有讽刺挖苦的意思,和下一段的皮肉支离破碎双关。)
  皮也好,肉也好,全都支离破碎的莲子正开心地笑着。支离破碎只是说的好听点罢了,准确地说,莲子的身体大部分已经被撞得粉碎,脑袋能完整地保留下来,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无论电车的质量还是速度,都不是人类能胜过的。
  那也正是电车的使命。有着比远胜人类的力量,将人类载向远方。将人类的世界不断推动。更快,更远。运输工具就是这样的东西,可是,作为其最重要的货物的人类似乎早已走到了尽头。
  「月球旅行已经实现了,但是火星探索进展得却不顺利。我们无法保障前往火星所需的热量。而要到达月球,那距离我们最近的宇宙空间,所需的热量是可以满足的」
  「『向未知的世界进发』这种可能也是很老的说法了吧」
  虚拟的本质是再现而不是创造。
  为了创造与现实同样的东西,为了与现实相替换,虚拟技术才得以发展。科学世纪的虚拟技术,只是替代品。在重现广重的五十三次时,无论再现地如何赏心悦目,都不会制作出第五十四次。(注:广重的五十三次即歌川广重所著的《东海道五十三次》,也是《卯酉东海道》中广重36号上的万景幕所播放的景色)
  探索未知的事物。
  寻求不知是否存在的事物。
  追溯被世界隐藏的秘密。
  现今是将这些当作特异的趣味来处理的时代。
  大家都疲倦了。
  没有余裕再去接受新的事物。
  没有体力再去探索未知的事物。
  没有热量再去寻求不知是否存在的事物。
  不再发展,固步自封。
  科学世纪。
  我们正在衰退。
  「真的想做到话,也是做得到的——合成人类」
  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本应有所顾忌的话。在这无人的月台上的只有我和莲子的尸体。死无对证。
  虽然眼前的死人会可以说话,但是无需担心。
  无论如何——不,这样就好。
  这种事情我也只能接受吧。
  我的眼睛,我这样的人类,就是这样的啊。
  「合成人类。以科学技术再现的人类。被编辑的婴儿。人工授精技术早就已经实用化了,政府所属的新人类也可以砰砰地制造出来吧」
  「说不定在我们意料之外,此时正在制作中呢。只是不向我们透露而已」
  「真是不错的阴谋论呐。但是我觉得京都政府的话应该会公开声明吧。真的到了政府不会发表声明的处境,大概就意味着我们已经走到了末路吧」
  就是这样,我点点头。
  我们的社会已经到了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的境地。就算必须要采取行动,就算抑制喷涌出的焦虑,最终仍是停滞不前。
  如果京都政府有此打算的话,一定会进行更大规模的宣传,打出我们人类正在不断进步的广告吧。就像这样,一边做着人类还未走投无路的宣传,一边努力地收集热量。
  但是,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京都政府的政治方向是让已减少的人口安稳地生活下去,而并非是增长人口。
  简直像是对待已经时日无多的老人。
  终末医疗。
  安稳地迎来终结的手段。
  「说不定我们会被合成人类取代呢。在生存竞争中输了的话,似乎就只能选择逐渐地等待灭亡呢」
  「就好像合成食品驱赶走了天然食品那样?」
  「我觉得这更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话题」
  「鸡和蛋现在都是合成的。哪个都不是先有的」
  曾经那经典的笑话,现在也失去了意义。
  鸡和蛋都是人造的合成食品。但是蛋中孵化的雏鸡却不会被养育成熟。
  「有点像是先有生,还是先有死的话题呐」
  「这个问题可是到现在为止都含糊不清呢」
  死是生的终结吗。
  还是说死是生的目的呢。
  是向死而生。
  还是抱生而死。
  我不清楚。
  我们不清楚。
  境界摇摆地更加厉害,我也失去了自信。
  我现在是还活着吗,
  我现在已经死了吗,
  就连这种事情我也不清楚了。
  我仍活着的梦也好,
  我已死去的梦也好,
  哪一个都等同于,现实。
  当我注视着的时候,那梦境便会化为现实。
  我的思想,就是这样。
  和宇佐见莲子的思想不同。
  我们是不同的。
  就像生与死那样的不同。
  尽管互不相同,却又聚在一起。
  「……怎么办呢?如果全部收集起来,说不定可以再合成再生」
  我看着散落在轨道上破碎的身体说道。虽然夜晚的轨道漆黑一片,但是月台的灯光隐约还是可以照亮的。
  照亮那鲜红破碎的血与肉。
  那些就像触碰到夜晚的暗色一样,渐渐被染成黑色。渐渐变得难以看清。生命的鲜活在连绵的夜色面前如此地无力。血的红色被黑暗所吞噬。渗入白色的衣服上的鲜血也逐渐被染成了黑色。
  红与白。黑与白。黑与黑。
  我的视线紧跟着颜色的境界。由于在黑夜中分辨颜色,我的眼睛迷离了起来。宇佐见莲子已经不存在于那里了,只剩下我手中的脑袋吃惊地说道。
  「就像弗兰肯斯坦的怪物那样复活吗?简直是都市传说」
  「被电车撞到的都市传说也很多呢。也有人觉得是运营公司为了不背负大额的赔偿金,想让人们预防坠落所散播的伪装成都市传说的谎言」
  「难不成是担心会有以杀人罪起诉电车的事情发生吗」
  「杀人并不是把死者推下去的某人,而是电车,甚至可以说,是物理法则杀的人——这说法不就是在胡说吗」
  「比起胡说,说是笑话才比较贴切吧。啊,不过……」
  莲子突然噤声,陷入了思考。话是这么说,但是她的嘴一次都没动过,哪怕一瞬也没有。单单一个脑袋是不会动的,更何况连血都已经流干了。
  已成为尸体的莲子,在沉思之后,无力地说道。
  「如果那种事情发生在自杀的情况下,可真的是很郁闷呢」
  「郁闷的是,死去的事情吗?」
  「不,指的是死亡被剥夺的事情哦」
  「…………?」
  我不是很清楚莲子在说什么。
  死亡,被剥夺?
  那是指自杀未遂的意思吗?是指自己选择了死亡,却又被复活,没能死成的意思吗?那就像,尸体被人擅自利用的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一样。
  就像是死亡后仍可以不停地说话的宇佐见莲子一样。
  就连死亡这件事情也变得无意义了吗。
  对于我这样的解释,莲子摇了摇头。虽然脑袋并没有动,但是我的手中确实有这样的感觉。
  莲子她说了。
  向我说明了所谓的死亡被剥夺一事。
  「将人所杀死的并非是意志而是电车,是物理现象。那么为选择自杀所作的决意、决心、觉悟,这些不都变得无价值了么。无论有没有意志在,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可真的是很残酷的事情啊。
  讲完这些,莲子停止了说话。除此之外,不再多说一句。她的心中,已经做出了结论吧。
  与被碾压死所不同的结论。
  然而,那只是莲子的结论。
  并不是我的结论。
  因此,我决断地舍弃了她的结论,对她说道。
  「——真是荒唐啊。这种自作主张的说法」
  「欸?」
  莲子的声音仿佛在说,何时发现的呢,你真是有趣啊。
  我对此并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归根结底,跳轨自杀的决意啊,决心啊,觉悟什么夸张的东西本来就不是必要的吧。莲子你刚刚也说了吧,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是啊,我有说过。被推了一下,还是自己跳下去的,这些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被电车撞到,受到冲击而被撞飞吧」
  「可能会是这样,也可能不会是这样。我所能说的是,就算你在恍惚之间,极其自然地,就这样地死去了,我也会接受这件事情。他杀也好,自杀也罢,我觉得全都无所谓」
  「的确——如此」
  莲子她并不想否定这事情。对着勉强接受、正在念叨的她,我紧接着说了下去。
  「既没有决意。也没有觉悟。死亡有时会降临在身边,生命有时会被死神带走,仅仅只是这样罢了。无论是推搡的某人,还是跳轨的某人,是谁并不重要——那某人仅仅是一时着了魔而已。仅此,而已。」
  我说出了。
  宇佐见莲子死去的理由。

  「仅仅只是迈出脚步而已哦」

  并不是从月台。
  而是从人世。从生的道路上。迈出脚步,跌落下去。
  这种事情,我是理解的。正因为是我,才能这般理解。正因为是不断地踏出脚步,从飘忽不定的道路中逃出升天的我,才能够断言。
  要越过生与死的境界,是不需要觉悟的。
  当注意到境界的时候便已经越过去了。
  宛如着了魔,恍惚之间,极其自然地,便越过去了。
  就那样越了过去,注意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种事情我是理解的。
  「……有可能呢」
  也许是我的言辞有说服力吧。莲子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说话。我就这样沉默地抱住她的脑袋,独自伫立在这月台上。
  不久之后,下一班电车就会来了。
  那时候,我想我也会踏出脚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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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雏流死

  宇佐见莲子死了。

  「在岸边遭遇的妖怪和怪物,有很多都是以溺亡的尸体为原型呢」
  我对正漂浮在湖心的宇佐见莲子的尸体说道。虽然眼看着就要沉下去,却意外地没有沉下去,一直浮在湖面上。
  通常来说,应该会从头或者脚开始下沉吧,而现在的情况是莲子仍漂浮着。尽管白色浑浊的瞳孔注视着夜空,但也一定无法知晓场所和时间了吧。
  死亡之后,不再活动。
  死亡之后,不再思考。
  只有言语像水声一样传到我的耳中。
  「像我这样?」
  「就像你这样。不过呢,可没有你这么漂亮」
  「好害羞啊」
  「这可不是在夸奖你哦」
  浮在水面上的莲子的脸并没有变红,我并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害羞了。抛开恶趣味的玩笑,我继续说了下去。
  「漂亮的意思是,比如被鱼吃掉一部分啊,腐败啊,因为气体而膨胀啊,你的身体上并没有经历过这些变化。溺亡的尸体会变得连原本的面貌也分辨不出,那样反而让人们更容易产生妖怪之类的想象」
  「就是说,这样下去的话我也会成为像那样的怪谈吗」
  「不清楚啊。说不准你永远也不会变呢」
  毕竟是可以说话的尸体。
  在这一刻,超越了物理法则。
  跨越了生与死的境界。
  那样的话,不会腐败的尸体之类也是可能存在的吧。不会腐败。不会变化。像这样永远地持续下去,不会沾染污秽的存在。
  既没有活着,也不会死去。
  在既是显界也是冥界的世界中的,宇佐见莲子。(注:既是显界也是冥界的世界,原文为Necrophantasia)
  「不过呢这个湖里,别说是鱼了,可能连微生物都没有吧」
  我稍微将视线从莲子身上移开,环顾湖面。
  湖面上谁也没有。
  只有在湖心乘着小船的我,和漂浮在水面上的莲子。
  仅此而已。不只是没有其他乘船的客人,甚至连人的气息都没有。因为湖上风平浪静,小船一动不动。虽然水面十分清澈,但是看不到鱼的身影。不仅如此,明明水面是如此清楚,却完全看不到水底。
  深不可测的黑暗一直延续到尽头。
  简直像是深海就在这下面。
  「是死亡之湖呢。盐分的浓度太高了吧」
  「与其说是死亡,但我觉得这里连死也不存在」
  「这不是有尸体漂着呢吗?」
  「直到如今才被尸体所污染。这可是人类纪念性的第一步啊」
  「就像是黑暗的宇宙一样呢。尽管可以看见月亮和星辰,但是除此以外的地方仍然是一片漆黑」
  「是啊……」
  我没有抬头看向天空。
  仰面朝天躺在湖面上的莲子,一定正看着满月和漫天的星辰吧。这附近没有灯光,一定能看到绮丽的夜色吧。
  但是我所注视着的并不是夜空。
  平静的水面宛如一面镜子。我正注视着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那月亮有时地会展现出犹如幻觉的场景。
  玉兔在捣药,
  身着绚烂夺目的衣装的,
  优雅地在天空中在翩翩起舞的天女。
  那样幻想一般的光景。
  那并不常见。只有当境界在波动时,我偶尔可以看见境界那一侧的景色。那转瞬即逝的光景,莲子一定看不到吧。
  就像我仰视着天空,也无法知晓时间和场所一样。
  倒映在水面上的那一侧的景色,也只有我能看到。
  「跳入水中的话,能不能前往另一侧呢」
  「又看到了只有你能看到的景色了吗?」
  「这一点上,我可不想被莲子说哦」
  「是啊,彼此彼此。不过——跳下去的话也只会感冒吧。要说证据的话,跳入湖里的我并没有去往另一侧呢」
  颇有道理呢,我微微点头。
  莲子只是漂浮在这湖面上,并没有消失到其他地方。不会改变的莲子,也不会消失。就放置在这里的话,可能会一直,一直地漂浮在这里吧,
  但是,有可以否定那种猜想的我在这里。
  莲子去不了另一侧,是因为她看不见。能看见,便是能够认知到。能认知,便是能够捕捉到那世界。
  正因为能够看见,才能确信世界的存在。
  正因如此,才能够前往另一侧。
  如果是我的话。
  如果是我独自一人的话。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会前往另一侧吧。我这样想着。
  「和莲子一起去的话,感觉有点困难呢」
  我带着些许遗憾轻声说道,意料之外,莲子却笑了出来。
  看着莲子的尸体,那脸上并没有笑意。毫无感情的眼眸中倒映不出任何东西,仅仅只是木然地看向天空。 只有声音还跟往常一样,她开心地说道。
  「简单哦。我闭上眼睛,紧紧地握住你的手就好了。就所有的感觉都托付给梅莉。就像这样把我带到那边去。只能这样吧」
  「就是说两人一起乘坐宇宙船梅莉号咯」
  「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握着尸体被泡皱了的手,不过这方法说不定可行」
  正如莲子所说,这种方法感觉可以成功。
  不过,月球的住民们能不能接纳呢。
  生与死,两边都是污秽的。对他们来说,到死亡为止的整个生命,都是在月球上传播污秽。月球的住民们,不能接纳凡人。
  然而,如果是现在的莲子的话。
  既没有活着,也没有死去,现在的莲子说不定会受到他们的欢迎。既没有死去,也并非不老不死,丢弃了生与死境界的莲子,说不定会受到月球住民们的欢迎。
  即便如此。
  我也没有跳入湖中。
  甚至没有去触碰那倒映在湖面的月亮。
  仅仅是坐在船上,上半身靠着船舷,眺望着水面。
  在这湖上的,只有我和莲子二人。
  我们正在细细地品味着这段时间。
  没有不解风情的家伙打扰的时间。
  静止一般的空间。
  既没有活着,也没有死去的我们。
  「如果是不老不死的话,说不定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前往月球呢。哪怕不跨越境界」
  「我认为必要的不是不老不死而是财力——不过,姑且也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觉得时间不够。要对抗宇宙的话,时间和能量都缺的不是一星半点。不老不死的话,稍微弥补了一部分呢」
  「地上几乎已经没有不可思议的了,你之前是这么说的吧」
  「是啊。宇宙中还残留着许多秘密呢。不过,同样的,那里也——」
  她这样说着。
  莲子她,眺望着远方。
  眼睛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是那样的白色浑浊。但是我感觉到莲子正在眺望着远方的某处。
  并非这里,而是远方。
  比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和星辰更远的地方。感觉就像是在注视着无限宇宙的尽头一样。
  而非我。
  莲子说话了,感觉就像是从远方发出的声音。
  「虽然宇宙的照片可以治愈人心,但那终究只是照片」
  「…………」
  那是。
  我曾经思考过的事情。
  宇宙的照片可以治愈人心。
  这件事情我对莲子提过吗?
  回想不起来。
  什么也回想不起来。
  对着回想不起来的我,莲子继续说了下去。
  「看着宇宙的照片,不自觉地会感觉到人类的渺小。
  当前所面临的苦难,在广袤的宇宙面前也变得微不足道。
  烦恼苦闷什么也算不上,人类全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努力就好。就像这样被治愈了。
  「不过呢,那也只是照片而已。」
  所以说呢。
  莲子停下了说话,注视着我。尽管眼睛没有动,但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莲子她并非对着宇宙的尽头,而是对着她身旁的我继续说道。

  「在广袤的宇宙之中人类所能感觉到的,仅仅只有『遥远』而已」

  「……真是充满了经验的话啊。有去过宇宙吗?」
  「谁知道呢。只是,就像这样从水面抬头仰望着夜空,仅仅看着月亮和星辰,就像身处宇宙之中一样——感觉一切都离得很远」
  我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莲子的话。
  所谓的远。
  所谓的距离。
  所谓的分离。
  也就是所谓的。
  「双手触及不到吗?」
  就是这意思吧。
  莲子仿佛点了点头。
  我思考着宇宙的事情。而正思考着宇宙的我此刻正在地球上,身旁有船,有湖,有莲子的尸体。而看着宇宙的照片的人,手握着照片,身边一定有着某物、某人吧。
  但是,在宇宙之中的人类并非如此。
  意识到在宇宙之中孑然一身的自己。
  只能意识到孑然一身的自己。
  因为那里只有自己。
  双手所及之处,只有一片虚空。
  正如字面意思,什么也不存在。
  绝对的真空。
  没有温度的长夜。
  只身一人地漂浮在那里——就连想象都很困难。
  莲子却像正在想象着一样轻声说道。
  「虽然有歌词里写着向着遥不可及的星空伸出手,实际上可不是这么轻松的事情。所能触及的范围里,什么也没有。尽管迈步出去,也哪里也到达不了。并非被自己的渺小——而是被宇宙的广袤所打垮。呐梅莉,你觉得如何呢?」
  「…………」
  「虽然壮观得无以复加,却无法被治愈。存在于那里的只有无限孤独。就算宇宙中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却也触碰不到」
  孤独。
  孑然一身。
  既无法触碰到他人,
  也无法被他人所理解。
  ——但是。
  这份想法——我是能理解的。
  我的眼睛,
  莲子的眼睛,
  就是这样的东西。
  说不定也有其他的某人像这样吧。
  可能也孑然一身地生活在这世上。
  「吶,梅莉。梅莉。玛艾露贝莉·赫恩。我的搭档。现在的我不是不老不死了么。曾经所期望的非生非死的状态。那么这样的我可以揭开宇宙中所有的秘密吗?」
  「——不可能哦」
  「是因为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吗?」
  「不。相较于你的步伐,宇宙的膨胀速度要更快。即便你可以活动,也不可能追赶上的」
  单纯的物理法则,事实。
  即使观测无需高昂的花费,也不谈及理论层面,在物理层面上物理学已经迎来了终结。永远无法追赶上宇宙的尽头。
  「这样啊。宇宙过于广袤了。就算宇宙不是无限膨胀下去的,但也确实过于遥远了。触手能及的范围里什么也没有,要迈开步伐所需的热量也已经不足了。心中的热量——也即将消失」
  「所以对人类来说,能牵着自己手的人是必要的呢」
  我的声音,和莲子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寂寞。
  我突然来了兴致,开玩笑地对着莲子说道。
  「呐莲子,要我牵着你的手吗」
  「还是算了吧。说不定会被拖下水哦」
  说罢,莲子笑了。
  我也同样笑着对她说道。
  「莲子,月色真美啊。水面倒映着的月也也非常的美丽」
  「是啊梅莉。高悬在空中的月亮也十分美丽」
  就像这样,我们相伴着看着不同的月亮。只有我们二人,注视着不同的东西,经历着同样的时间。
  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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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食残死

  宇佐见莲子死了。
  「梅莉。这可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情哦」
  我看着莲子。
  莲子没有看着任何地方。
  还有那家伙,只看着莲子。
  「当然咯。这只不过是自然的法则」
  鸟居。
  在这没有自然物存在的密林之中。
  鸟居像是异物一样建造于此。
  「为了生存,就必须吞食」
  美丽又无秩序的绿色森林。
  美丽又神秘的赤色鸟居。
  在那之下的,是野兽。
  「吞食其他的生命,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未曾见过的生物。
  生长着无法飞翔的翅膀。
  称为奇美拉的野兽。
  「为了远离死亡,就必须不断地奔跑」
  野兽只注视着莲子。
  像是面对美味一样地注视着。
  像是品尝美味一样地进食着。
  「为了远离死亡,就必须不断地吞食」
  野兽的利爪,将莲子撕裂。
  野兽的尖牙,将莲子贯穿。
  每一次,莲子都在慢慢变小。
  「为了远离死亡,就必须不断掠夺生命」
  野兽的舌头,舔舐着莲子的皮肤。
  野兽的牙齿,撕咬着莲子的血肉。
  每一次,莲子都在慢慢消失。
  「吞食这件事,也就是生存哦」
  莲子的脸上,没有痛苦。
  莲子的脸上,没有悲伤。
  莲子的脸上,没有惋惜。
  「生存这件事,也就是吞食哦」
  接受了被吞食这件事情。
  理解了被吞食这件事情。
  宽恕了被吞食这件事情。
  「因此——我们的生存方式,是歪曲的」
  我只能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我无法阻止这一切。
  我对这一切哑口无言。
  「以合成食品为生的,科学世纪的我们」
  以合成食品为生的我们的身体,
  由合成食品所构成,
  而合成生物的野兽正在吞食着这样的身体。
  「这些所消耗的,并非生命而是能量」
  自然物一丝也没有。
  歪曲的我们。
  歪曲的野兽。
  「我们没有消化生命,也没有吸收生命」
  即便这样,生命也存在于此。
  莲子的生命被掠夺,
  野兽在掠夺生命。
  「那一定没有丝毫的温柔吧」
  并非是所谓的食物链。
  为了生存而争夺。
  残酷的生存竞争。
  「不去掠夺的话,就会被掠夺得一干二净」
  野兽在掠夺莲子的身体。
  野兽在掠夺莲子的生命。
  野兽在讴歌着生。
  「就是因为这份恐惧与不安,我们才会迎来科学世纪」
  我什么也做不到。
  无论是夺走野兽的生命,
  或是被野兽夺走生命。
  「即使最终还是会衰退,但我们仍然选择了那条道路」
  只能作为旁观者注视着这些。
  就连莲子与野兽生命之间的联系,我也无法连接上。
  只能注视着。
  「没有选择急剧的离别,而是接受了平稳地走向灭亡」
  野兽没有看向我。
  没有对我的生命露出獠牙。
  我的生命,早已哪里都不存在。
  「但是,野兽是不一样的」
  野兽。
  合成之野兽。
  乐园之野兽。
  「方舟中的野兽,是不一样的」
  令人喘不过气的蒸汽,和令人喘不过气的野兽的气味。
  不绝于耳的水声,和血与口水混杂的声音。
  脱离人类控制的,植物的乐园。
  「像是诺亚方舟上搭乘着的成对的野兽一样」
  那里,有野兽在。
  只有野兽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人类在这方舟上搭乘了即将灭亡的野兽」
  野兽将其他的都吞食光了么。
  还是说。
  除了野兽之外,就没有其他动物呢。
  「人类的兽性。掠夺其他生命的野兽的本能。这野兽便是那本能的具象」
  野兽正热情咀嚼着莲子。
  就像是陷入情网一样。
  一刻也没有从莲子身上移开视线。
  「将我们自身所舍弃的东西,又重拾起来,放入方舟之中」
  野兽,在吞食着莲子。
  野兽,在吞食着宇佐见莲子。
  野兽,在吞食着人类。
  「或许是觉得,不知何时还会再需要它吧」
  野兽的眼睛中没有迷茫。
  野兽的行动上没有迷茫。
  野兽的内心里没有迷茫。
  「将它锁入箱子里,恋恋不舍地,珍藏起来」
  对于袭击人类一事,野兽是肯定的。
  对于吞食人类一事,野兽是肯定的。
  对于掠夺生命一事,野兽是肯定的。
  「就算封锁起来不再去看,但那也是无法舍弃的,秘密」
  就像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无法肯定一样。
  就像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无法拥有一样。
  就像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无法选择一样。
  「像这样的东西, 你也是有的吧?」
  野兽仍在专心致志地吞食着莲子。
  吞食,吞食,不断地吞食。
  直到连一丝残渣也不剩。
  「我也有。因此,我无法责备那个人」
  莲子她并不关心。
  已经死掉的莲子,并不拘泥于自己的肉体。
  任凭肉体被野兽继续吞食。
  「不过——野兽,是不一样的」
  她的肉体已经不是她的东西了。
  宇佐见莲子的肉体,已经是野兽的东西了。
  只剩下宇佐见莲子的魂魄,在对我诉说着。
  「对于被创造出来的野兽,那些东西全都无所谓」
  甚至就连那话语,也是属于野兽的东西。
  莲子的话语,是朝向那野兽的。
  或许是在对野兽讲述吧。
  「野兽是会掠夺生命的存在。那正是所谓的生存」
  但是,野兽并没有那样的技能。
  与谁对话也好。
  与谁联系上也好。
  「即便是野兽,也被赋予了必须去掠夺的生命」
  野兽只会吞食。
  野兽只会掠夺。
  野兽的存在意义,仅此而已。
  「在这方舟之中,只搭乘着野兽。因此,野兽感到了饥饿」
  就算它听见了莲子的话语,
  也无法理解莲子的话语。
  只是掠夺着莲子的血与肉。
  「被封锁在这方舟中,一直,一直地感到饥饿」
  饥饿的野兽,不断地吞食着。
  就连为何而饥饿,
  那野兽也不知道吧。
  「没有能相伴的对象,也没有能吞食的对象,真是可悲的野兽啊」
  野兽,渴求着吞食。
  野兽,渴求着掠夺。
  究竟是谁在渴求着,野兽也不知道。
  「本能和饥饿感,野兽是绝不会舍弃的。因为那正是野兽的存在意义」
  合成的肉体。
  合成的本能。
  合成的饥饿感。
  「诺亚方舟上所搭乘的野兽,可是成对的啊」
  只拥有着合成的东西。
  如果连这些也舍弃的话,便空无一物。
  野兽想要吞食、掠夺。
  「在这方舟上,野兽只有这一匹」
  卫星鸟船。
  被隔离在距离地球三十八万公里的地方,
  在被隔离的乐园里,孑然一身。
  「没有自然物的存在,合成的野兽,从一开始便是孑然一身」
  人工的野兽被封锁在这乐园之中。
  野兽。
  在吃下智慧的果实之前,人类也是野兽吧。
  「如果成对制作的话,数量就会不受控制地增加吧,因此才没有制作」
  如同野兽的人类。
  如同人类的野兽。
  孑然一身的野兽。
  「哪里也去不了,也无法与任何人建立联系,只能够掠夺的野兽」
  我动不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的视线无法移开。
  「永远无法满足,一直地,孑然一身——」
  野兽继续吞食着。
  野兽继续掠夺着。
  野兽继续注视着。
  「——野兽将继续彷徨下去」
  宇佐见莲子,被吞食。
  宇佐见莲子,被掠夺。
  宇佐见莲子,已消失不见。
  「永远地——彷徨下去哦,梅莉」
  我。
  我是。
  我是谁。
  我是梅莉。
  我是玛艾露贝莉·赫恩。
  我是秘封俱乐部。
  但是。
  秘封俱乐部,是二人合一的灵异社团。
  秘封俱乐部的搭档莲子。
  秘封俱乐部的莲子,已被吞食了。
  因此。
  我是孤独的。
  我不再是秘封俱乐部。
  称呼我为梅莉的同伴,已经不在了。
  这样的话。
  我是什么呢。
  我。
  我是。
  我想我一定是。

  野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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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药剂死

  宇佐见莲子死了。

  「这么一来,死因会不会变得不明确呢」
  对着宛如谈论着别人他人事情的莲子,我赞同地点了点头。躺在病房床上的莲子确实已经死了,但是死因实在是难以查明。
  眼睛被纱布包裹着,什么也看不到。
  仅有些许鲜血从嘴角流下。
  虽然左腕仍戳着点滴的针,但是吊着的输液袋里已没有了液体。
  在残留着血迹的床上,散落着大量的药剂。并非是白色的普通的药片,而是红白相间的胶囊,黄色的药片,甚至有从未见过的虹色的药。
  在被全部染上了白色的病房之中,只有莲子的床上,有着格外鲜艳的颜色。
  甚至让人感到华丽。
  犹如某种艺术品一样的色彩感。
  散落的药品装饰着莲子。
  「住院的结果却是死亡,抢走了梅莉的拿手好戏可不太好呢」
  「虽然我有住院过,但是我可没有死在医院哦。何况那个甚至算得上是监狱了」
  「从强制住院这点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莲子笑着说道。尽管嘴巴没有动,眼睛也被纱布包裹着,但是我确实感觉得到莲子在注视着我,在对着我笑。
  房间中十分的朴素。
  除了大量的药剂以外,再没有其他能引人注目的东西。能称得上私人用品的东西也完全不存在。白色的窗帘悬挂在窗上,让人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光源只有天花上闪烁着的灯光,房间里连挂钟都没有。
  不止是莲子,这种情况下谁也没办法知道时间吧。
  说不定窗户是假的,这里是深处的地下室。为了不让病人外出。为了不让病人逃走。
  在这医疗发展完善的科学世纪中,能称得上病的只有一种。
  即无法适应科学世纪——仅此一种,致死的疾病。
  因此,会被隔离,视情况被排斥。
  我就是这样。
  我的眼睛就是这样。
  我的存在就是这样。
  好像颠倒了一样。
  好像镜子一样。
  现在的莲子,和我,颠倒了。
  原本,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原本,沉没在药海里的应该是我。
  因为我的处境,一直,一直很危险。
  立场交换了。
  假如我像莲子那样的话。
  假如莲子像我那样的话。
  就是现在这样吧。
  或者说,单纯地。
  因为某个契机,变成了这样。
  我和莲子,同样地危险——
  「……莲子的话,是怎么想的呢。科学世纪已经驱除了疾病,将无法治愈的部分认定为个性,所谓的疾病事实上并不存在,是这么一回事吧……」
  「也就是说我和梅莉都不是病人,而是有着only one个性的很charming的girl哦。知道的哦」
  「洋文拽太多了,看着很傻气哦」
  「我,明明IQ很高的呢?」
  「那段话傻气的不行啦」
  我和莲子都笑了起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莲子。她没有穿着病号服,而是一如既往的洋服。黑白构成的,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丧服的衣服。
  我想脱下那衣服。
  在那衣服之下,身体应该已经因疾病而变得松松垮垮了吧。在那美丽的皮肤之下,应该正潜藏着那可憎的疾病吧。我想要去确认。
  可我没有那样做。既没有走近死去的莲子,也没有远离,保持着与之前同样的距离继续与她交谈。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是因为疾病呢,还是因为过量用药呢,还是说因为苦于疾病而自杀了呢。又或者是因为服用了医生伪装成药的毒物呢」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了医生……不过药和毒不就是相似的东西吗?区别只是摄取量的不同而已吧」
  「也有一种想法是,如果治不好,那就把病人处理掉。就是索性亲手将时日无多的病人埋葬掉哦」
  「也对啊……这种事情也是可能的」
  貌似我的话比想象中更有说服力,莲子理解地点了点头。虽然看上去是点头了,但是死去的莲子一动不动。
  死者是不会动的。
  就像是任何人的视线也无法触及到被封藏起来的东西。
  因此,有可能,死者也是会动的。
  在谁也看不见的棺材之中,死者或许正在笑着。
  我专心地想着发出开心的笑声的莲子。
  「这么考虑的话病死这种说法就有点不可思议了。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甚至也不是事故死亡,真是含混不清啊」
  「死因是疾病,这不是很明了了吗」
  「那是指的杀害方法。就像上吊而死,被刀刺死,这些都是按照手法划分的,而不是按照他杀或自杀或事故死亡这样区分。因为病原菌或者病毒而导致生物死亡的,应该被划分为他杀吧」
  「那被野兽所吞食也要被分类为他杀,是这样么?但是这些不管哪一个都更接近事故吧」
  以病原菌或病毒为主体的杀人,应该更偏向后者吧。
  究其原因,那是因为病原菌和病毒是没有杀意的。
  它们只是为了发挥自己的生存机能而将人类所杀死。原本很多的病原体并不是以杀死人类为目的的。致死率过高的病原菌反而意外地无法广泛传播,他们更加希望宿主能够生存并且四处活动。
  这样才能够广泛地感染。
  从人体移动扩散到另一个人体。生殖活动。生物为了在地球上繁衍扩大,遵从本能的行为。
  因此,他们不会让人类轻易地死去。
  平时过着不卫生的生活,当抵抗力下降的时候,染上疾病,人类便会因此死去。这多少有点像是事故。干净又健康地生活着便不会死亡,不然的话,只是走出房门或许便会染病致死。
  当然,并非所有的疾病都是这样。尽管有着以杀死宿主为目的的疾病。
  但是,也有与之相反的存在。
  「那还是要看具体的病状吧。而且不止是疾病,如果免疫系统暴走,最终也会变成自杀吧。为了杀死病魔,最终却将自己杀死了」
  「要是按照这种说法,人类的死因多半都是自杀了。因为正是为了死亡,身体才会不停地行动着」
  这也不过是自然现象而已。被设定好了的自然的存在方式。理所当然的结局。人的死亡就像是归宿一般。
  无法永远的生存。
  「寿命会衰老。当名为细胞的资源,名为生命的资源消耗完的时候,人类便停止了活动」
  「是啊。科学世纪也是这样呢」
  「虽说医院是最后的住处,但实际上死去的人类多半都是在医院死的呢。并不是指治疗不起作用,而是住院治疗的最终结果」
  「就像是到死为止都被监禁着。真是可怕啊」
  「这可不像梅莉你啊。不过能逃出来真是太好了呢」
  说着这些话,莲子欣喜地笑着。
  没能逃出医院,在病房的床上死去的莲子,祝贺着我的生存。
  就算有着这样的眼睛也好,
  就算是这样的存在也好,
  纯粹地因为我生命的延续而喜悦。
  ——但是,莲子啊。
  我想要反驳你的意见。
  只要我还活着,便会杀死其他的人。
  并非是食物链,为了生存而必须吞食这种程度的事情。我的存在,名为玛艾露贝莉·的存在,是不折不扣的疾病。盘踞在科学世纪的疾病。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疾病会感染人类。
  会受我的影响,而迈出脚步吧。
  会受我的影响,而被捕捉到吧。
  会受我的影响——因免疫系统而死吧。
  莲子。
  宇佐见莲子。
  我重要的搭档。

  ——你的话,会变成那样吗?

  最靠近我的,头号病人。死在病床上的你。
  你所染上的疾病是——
  「人是会死的。人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死。这是确定的」
  莲子的细语像是要打断我的思考。声音虽小但是却非常有力。
  我感觉到了视线。
  感觉在纱布之下,莲子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像是在寻找时间和场所一般。
  像是在寻找境界的隙间一般。
  莲子注视着我说道。
  「人类却逃避这样的事实。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惶惶不可终日,难以生存下去。移开视线,装作看不到。只要将它封藏起来,那它便不存在,假装如此」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啊,莲子笑着说。
  我没有笑。
  揭露秘密的莲子继续笑着说道。
  「梅莉。人是会死的。虽然悲伤,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莲子……」
  我把准备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无法问出口。
  莲子在悲伤的事情。
  宇佐见莲子,因死亡而感到悲伤吧。
  宇佐见莲子,因死亡而感到恐惧吧。
  宇佐见莲子——不想死去吧。
  那么残酷的问题,我问不出口。
  无论是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回答,我都承受不了。
  于是我将我又把话题转向了其他的地方。
  就像是移开了视线那样。
  「只有死亡才能防止所有的疾病。死去的话便不会患上疾病。这么想的话,死亡可能也是一种救赎呢」
  「这种想法肯定也是有的。生存是人类不自然的状态。只有硬撑着才能生存下去。如果撑不住了,便无法生存。而死亡却是如此自然。就像是近似死亡的睡眠,一直是那么安稳」
  莲子说道。
  她看向了外面。
  我感觉如此。被纱布和窗帘所遮挡,看不见外面的月亮和星辰,但我仍感到莲子在看着外面。
  莲子她没有看着我,而是向着远处的天空细语道。
  「只要还活着,便会死去。只要还活着,便会失去。这是非常悲伤的事情——一定会有一开始就这么想的人吧」
  「…………」
  「死去的话,便不会再失去其他的东西。不,索性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那便什么也不会失去。一开始没有得到的话,也不会感到如此的悲伤了吧。这样想的人,应该也有的吧」
  「…………」
  「但是啊,梅莉。呐,梅莉。玛艾露贝莉·赫恩。我重要的搭档」
  「…………」
  「你不认为这是非常寂寞的事情吗」
  「…………」
  「虽然生命的尽头必定会是失去,这或许是非常残酷的事情。但是为了不失去而放弃获得,最终就连悲伤也得不到,你不觉得这很寂寞吗」
  「…………」
  「呐,梅莉。你想要哪一个呢?是寂寞?还是悲伤?在你的心中滋长的是哪一个呢」
  「…………」
  「虽然死去的我已经什么也得不到了」
  「…………」
  「但我希望,无论你舍弃其中的哪一个——都能珍惜剩下的那一个。因为那是我们一起存在的证明」
  「…………」
  「呐,梅莉。梅莉。玛艾露贝莉·赫恩。」
  「…………」
  「我,喜欢,你哦」

  我也是哦,我回答她。
  唯有这,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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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生耻死

  宇佐见莲子死了。

  「梅莉,所谓的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死去的莲子在对我说话。
  真的死去了吗?
  乍看上去,莲子并不像是死去了。
  只能看出莲子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
  说不定,她可能只是睡着了。
  她可能只是会永远地沉睡下去。
  亲吻她的话,会醒来吗?
  就像故事中那样。
  之后我就会和醒来的莲子,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就像故事中那样。
  「梅莉,所谓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死去的莲子在对我说话。
  除了死去以外,其他都如往常一样。
  跟往常一样的莲子的房间。
  跟往常一样的莲子的床。
  跟往常一样的莲子。
  跟往常一样的我。
  只是她睡着了而已。
  像睡着了一样,死去了而已。
  我亲吻了莲子的嘴唇。
  没有腐臭。
  没有尸臭。
  触碰到的嘴唇,是温暖的。
  触碰到的嘴唇,是柔软的。
  即使这样,她已经死了。
  没有像故事中那样复生。
  「亲吻尸体的王子有点令人害怕呢。这可是死之幻想呢。这样子苏醒的话,不就会撞到王子的侧脸了吗」(注:死之幻想,原文为necrophantasia)
  莲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与所说的不同,她的嘴唇没有翕动。
  与所说的不同,她的眼睛没有睁开。
  宇佐见莲子,仍是死亡的状态。
  但是。
  她的嘴中,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她的胸口,在缓慢地起伏着。
  仔细倾听的话,甚至可以听到心脏的跳动声。
  活着。
  活着。
  宇佐见莲子她活着。
  仍是活着的状态,却已死去。
  仍是死去的状态,却还活着。
  所谓的矛盾,就在此处。
  「睡美人,永远沉睡下去的公主,她还活着吗?还是说,已经死了呢。不会醒来的的长眠,跟死亡不就没什么两样么」
  莲子毫不停顿地说道。
  但是,那话语并非出自她的口中。
  从她的嘴中,仅仅发出些细微的气息。
  她的声音,从天而降。
  宛如接受神谕一般。
  她的声音,近在耳畔。
  宛如余音绕耳,
  宛如回声被困在了鼓膜旁。
  与继续沉睡的,继续保持死亡的她的肉体毫无关系。
  她的话语也好,
  她的意志也好。
  都与她的肉体分离了。
  「王子要是出现的话就好了。被亲吻后苏醒就好了。但是,如果这些都没有呢?不会醒来的永远的沉睡,究竟是生还是死呢」
  她的肉体,还活着。
  她的肉体,还在呼吸。
  她的肉体,
  但是。
  宇佐见莲子已经不在了。
  她的意识,在沉睡。
  她的精神,消失了。
  她的灵魂——在何处呢。
  是现在还残留的肉体呢。
  还是现在已经失去的精神呢。
  她的灵魂,寄宿在哪边呢。
  「会有人把植物人当成患上了某种渐渐变成植物的疾病吧?像童话一样从嘴里吐出花啊种子啊。身体也逐渐地变成了植物。这样想可是真的很失礼啊——植物可是绝对不会思考的啊。难不成要把失去理性的人称呼为野兽人吗?」
  你也十分失礼哦,虽然这些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是对什么失礼了呢。
  是对人类失礼了吗?
  是对植物失礼了吗?
  是对野兽失礼了吗?
  这话有点地位差别的意思吧。
  无论对待什么,都应以礼相待吧。
  对待失去了灵魂的肉体,
  对待仅剩下躯壳的肉体,
  都应当以礼相待,这样才对吧。
  「我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虽说是植物人但身体仍然活着——毕竟植物是活着的嘛。如果能被他人适当地管理的话,便能以沉睡的状态生存下去。简直就像是科学世纪呢。被管理着的,被控制着的,生命」
  被控制着的人口。
  被控制着的寿命。
  被控制着的思想。
  在管理之下,才终于能生存下去。
  在成熟之后,走向了衰退的,科学世纪。
  到那时我们一定是以沉睡的状态生存吧。
  为了不浪费人类这种资源。
  生存本身变成唯一的任务。
  无论是谁,都将沉睡着生存的时代来临了。
  只有做梦是被允许的。
  除此之外全都是在胡乱地消费。
  这样的时代,或许迟早会来临吧。
  那样的话,生与死的境界,会变得模糊不清。
  虽是活着却已死去,
  虽已死去却仍活着,
  人类全体都会变成这样吧。
  但是,我。
  「但是梅莉。你乍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一定是这样想的吧。『宇佐见莲子死了』。你判断我死亡了。理解了宇佐见莲子已经消亡的事情」
  是啊。
  是这样的啊。
  看到睡在床上的莲子,
  看到没有醒来的莲子,
  我从直觉上感到。
  ——宇佐见莲子死了。
  宇佐见莲子,消亡了。
  从这个世界,消亡了。
  从我的身边——离去了。
  我如此想到。
  「或许是因为你专攻相对性精神学吧。或许是因为你更注重精神吧。或许是因为你更注重主观意识吧。或许是因为宇佐见莲子,宇佐见莲子的主观意识已经从这具身体之中消失了吧」
  我不知道。
  因为我并不是宇佐见莲子。
  宇佐见莲子的主观意识,只有宇佐见莲子才能知道。
  她的主观意识已经消亡了。
  能传达的方法也已经没有了。
  莲子的声音继续在诉说着。
  那声音是轻快的。
  就像是从肉体中解放出来那样的轻快。
  「又或者是——你的主观意识,才是问题所在」
  我的主观意识。
  玛艾露贝莉·赫恩的主观意识。
  我在那一瞬间就理解了莲子的死亡。
  已经无法再与她对话了,
  已经无法再与她相依在一起了,
  已经无法再与她十指相扣了,
  我理解到了这些。
  「假如说在这肉体里植入AI芯片之后可以活动会怎么样呢。假如把完美复制了我生前的人格的人工智能当作合成人格导入,并且可以活动了。这样子可以称得上是宇佐见莲子吗」
  肉体上是宇佐见莲子。
  精神是原属于宇佐见莲子的。
  外人看来,毫无差别。
  这是宇佐见莲子吗。
  「假如说把我的大脑取出来,将其中收集到的信息传输到机械制成的肉体上会怎么样呢。那样还可以称得上是宇佐见莲子吗」
  精神上是宇佐见莲子。
  肉体是仿照宇佐见莲子的。
  外人看来,毫无差别。
  这是宇佐见莲子吗。
  「我一定会立刻判断那就是我自己,因为从外面看上去,毫无差别。就像是沼泽人一样 看上去毫无差别的话,那就完全等同于原型吧。什么也没有消失。什么问题也没有。可为什么啊,梅莉」(注:“沼泽人”原文为“沼に落ちた男”,指的是由美国哲学家唐纳德·戴维森提出的有关人格同一性的命题)
  宇佐见莲子对我说。
  她说那就是宇佐见莲子啊。
  她说什么也没有改变。
  她说什么也没有失去。
  她说我最重要的搭档还活着。
  但是。
  一直沉睡着的,不会醒来的莲子,对我说道。
  用无论何时都那么温柔的,像是在讲睡前故事一样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你那么悲伤呢」

  我回答不出来。
  我不清楚。
  为什么这么地悲伤。
  为什么胸口这么地痛苦。
  我不知道。
  这是——
  她的死亡是——
  明明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梦境与现实是同样的东西,是靠主观意识来确定的而不是客观的事实,这不是你所说过的话吗?为什么你会那么痛苦呢。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化,明明一切都跟之前一样。呐,梅莉。梅莉。玛艾露贝莉·赫恩。你到底在渴望着什么呢」
  莲子所说的是正确的。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
  玛艾露贝莉·赫恩本来就是这样的少女。
  究竟是从何时的呢。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变得如此的懦弱。
  明明什么也没有改变,
  明明什么也没有失去,
  这种本应喜悦的事情我也笑不出来。
  混杂在我身上的异物。
  名为我的矛盾的存在。
  在呼喊着。
  呼喊着已经失去了某种东西。
  无法狡辩。
  就算失去了的东西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就算失去了的东西被遗忘掉,
  就算失去了的东西没有发生改变,
  就算如此——那也确实已经失去了。
  因此而悲伤。
  因此而痛苦。
  就像是活着一样。
  就像是死去一样。
  既悲伤又痛苦。
  如果连内心,都消失了。
  如果连灵魂,都消失了。
  如果连相逢都未曾有的话。
  或许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悲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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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18: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孤毒死

  宇佐见莲子死了。

  「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怎么惊讶呢,梅莉」
  在血泊之中,莲子略带喜悦地说道。
  我不作回答。
  我凝视着莲子,什么也没有说。染上了鲜红色的宇佐见莲子。秘封俱乐部的一员。我重要的搭档。
  她死了。
  彻底地死了。
  一目了然。人类的身体里,也就只有这么多血吧——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吐出的血又变多了。将老旧酒吧的老旧吧台染成了鲜红色。
  红。
  血本应是红色的。
  然而,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见发黑的液体。
  简直就像是从莲子口中的倾吐出夜色。
  莲子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淹没在夜色中。
  她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却向我说话了。
  「不可能不悲伤。不可能不叹惋。不可能不哀悼。即便如此——也还是接受了。没有拒绝这令人惊讶的事情。像是理所应当一样。就像这是理所当然发生的事情一样」
  我不作回答。
  无法否定。
  因为莲子说的是正确的。
  我,没有感到惊讶。
  ——啊,果然这样。
  就像这接受了。
  接受了宇佐见莲子的死亡。
  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我早已做好了觉悟。
  那死去的莲子,一边笑着自己的死亡,一边从血泊的深处向我提问道。
  「虽说我是吐血而亡的。但是梅莉,你知道我所喝下的毒是什么吗」
  我不作回答。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我并没有说出口,那是因为莲子并不是在寻求答案。她也早已经注意到答案了。因此这并不是提问,只是消遣而已。
  我这样的臆想,是不是很懦弱呢?
  或许我只是单纯地不想从我自己的口中说出答案吧。
  然后莲子对我心中的纠结一笑了之,用着喜悦的声音说了下去。
  「酒吧卖的酒分两种。一种是自古以来用天然酵母制作而成的旧型酒,另一种是用合成素材制作而成的让人不会醉倒的新型酒。对身体无害的,依赖性也很低的,既卫生又健康的,就是新型酒哦」
  合成食品。
  合成酒。
  我们的周围,满布着合成的,人工的东西。
  但是,并非全都如此。
  除此以外的东西,还残存着。
  就像秘密还没有完全从这世界上消失。
  「但是,我们喜欢的是旧型酒啊。跟普通廉价酒比起来能货真价实地醉倒,价格高昂却又令人怀念的酒。虽然并不健康,但却是货真价实的酒。在那酒里是不是混杂着毒物呢」
  我不作回答。
  我凝视着倒下莲子,什么也没有说。她的手中握着高脚杯。摔碎的杯子在她倒下的时候便摔碎了。红酒瓶倾倒在面前。
  鲜红的红酒。
  鲜红如血,
  鲜红如苹果,
  货真价实的旧型酒。
  所谓的货真价实。
  即在其中包含了真实。
  那便是毒。
  过于强力而让人类难以摄取的,毒。
  饮入过多便会使身体崩坏,
  甚至夺走生命。
  旧型酒便是这样充满了危险的东西。不只是酒。旧时代的东西全是如此。寿命也好,人口也好,都不像现今使被控制好。大量的人类,依自己的意志而生存,依自己的意志而消耗生命。
  向死而生。
  加速地走向死亡。
  那份欲求,无法违抗。
  就像本能一样,无法违抗。
  尽管知道一旦到达终点就结束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奔跑起来。就像是坡道一样。一旦跑起来,就很难停止。
  还没有走到终点,便滚落而死。
  还没有走到终点,便摔倒而死。
  无论哪边都是死亡。
  活着,便会死去。
  随后死去的莲子,笑着说道。
  「你知道的吧,梅莉。玛艾露贝莉·赫恩。我重要的搭档。我所喝下的毒——」
  我不作回答。
  我当然是知道的。
  那种事情我是知道的。
  所以,莲子啊。
  宇佐见莲子,我重要的搭档。
  后面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然而我的愿望也不过是徒劳,莲子还是说了出口。
  说出了像毒一样的真实。

  「——是你啊,梅莉。你便是毒啊,玛艾露贝莉·赫恩」

  「…………」
  我不作回答。
  那种事情,我是知晓的。
  那种事情,莲子也是知晓的。
  知道但是却没有说出口,一旦说出口的话,便结束了。
  便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但是,现在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死后被埋葬在荒野。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被焚烧致死。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被碾压而死。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成为溺亡的尸体。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被野兽吞食。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染病身亡。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精神崩溃而死。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饮毒而亡。
  正因为和你在一起。
  正因为有你跟秘封俱乐部。
  我才会死哦。」
  我不作回答。
  因为莲子说的是正确的。
  因为莲子说的是真实。
  否定与肯定都不被允许的,仅仅是夺人性命的,毒一般的真实。
  「这或许是能够逃脱的命运。
  这或许是难以逃脱的命运。
  无论如何,概率都非常高。
  只要我还跟你在一起,
  只要我还属于秘封俱乐部,
  我死亡的概率就非常之高。
  本来就是如此吧?
  因为秘封俱乐部就是这样的存在。
  因为它就是揭露秘密的存在。
  被封藏起来的东西,就必定有被封藏的理由。
  被掩盖起来的东西,就必定有被掩盖的理由。
  除了将那些揭露出来,别无他法啊」
  我不作回答。
  秘封俱乐部的活动,是反社会的行为。
  遭遇危险的次数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不定,某次活动的终点,就是人生的终点。
  「别无他法,是啊,这是别无他法的事情。
  我理解了这件事。
  我接受了这件事。
  将它和宇佐见莲子死亡的概率,
  和将宇佐见莲子生存的概率,
  谨慎地放在天平上衡量、选择。
  哪怕死去的概率再高,
  我选择了去揭露尘封的秘密。
  我选择了和梅莉在一起。
  因此就算是死去,也是我的自作自受。
  无法责备其他人。
  但是——你跟我不一样吧?」
  我不作回答。
  莲子也没有停止。
  「我不责备任何人。我不责备自己。
  但是,你是不一样的。梅莉,是不一样的。
  你,在责备着自己。在责备着自身。
  宇佐见莲子的死亡——
  宇佐见莲子的消亡——
  是玛艾露贝莉·赫恩的错——
  是秘封俱乐部的错——
  像这样责备着自己。
  如果我们未曾相遇的话秘封俱乐部就不会成立。
  秘封俱乐部未曾成立的话,我就不会死。
  否则生命就会无法正常地走向死亡。
  从命运的坡道上,滚落下去。
  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加速」
  我不作回答。
  莲子没有逃避真实。
  「能力进化的时候,你或许并没有感到害怕。
  至今为止,什么问题也没有。
  只要自己孤身一人徘徊在那一侧就可以了。
  世界不过是依自己的主观而存在的。
  客观的真实并不存在。
  自己的事情,只要自己来承担责任就好了。
  但是,这些已经改变了。
  能力进化了、退化了、变化了。
  甚至将宇佐见莲子也卷入其中。
  只依你主观而存在的世界里,混入了其他的主观意识。
  混入了客观的观点。
  我是异物。
  混杂在你的世界里的异物。
  所以说。
  你才不去排除异物,你是这样想的吧?」
  我不作回答。
  莲子她,将封藏的秘密,揭露开来。
  「将我们一起去莲台野的回忆抹杀,
  将我们一起谈论梦之国的回忆抹杀,
  将我们一起乘坐广重号的回忆抹杀,
  将我们一起讨论月球旅行的回忆抹杀,
  将我们一起进入鸟船的回忆抹杀,
  将我们一起游历日本的回忆抹杀,
  将我们一起制作同人志的回忆抹杀,
  将我们一起喝酒畅谈的回忆抹杀,
  抹杀、埋葬、封印、化作秘密。
  这样的话,就能将我完全忘记吧。
  这样的话,莲子就不会死去了吧。
  这样的话,就能回到最初吧——」
  说完之后,莲子第一次中断了说话。
  痛苦地、悲伤地,中断了说话。
  我希望她不要再露出那样的表情。
  为了不让她再露出那样的表情——我做出了选择。
  选择将一切封印起来。选择将一切化作秘密。
  即便,那样会——
  「——可是,这样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将你,将你这样的异物,从我心中排除——在那尽头等待着的,只有孤独吧?呼唤你的名字的人,紧紧握住你的手的人,都将不见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没有回答。
  这算不上回答。
  因为回答已在我的心中。

  因此,我不再说下去,只是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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