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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kyyy

[长篇] 【已完结(120万字)】东方暝血奇谭~Bloody Twilight Hou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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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3 22: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4章 碎月(其七)


  这丫头当着一群敌人的面,昂首挺胸地立着,一脸的凶相,一身的傲气,不用开口便已用这凌厉的气势告知了在场的众人:


  “你们都是弟弟,纳命来!”


  她的身高只有一米四几,踮着脚能勉强凑个一米五,身形粗看如孩童般瘦小,细看则分外的结实。她胳膊上的肌肉一条条的,就跟纠缠在一起的钢筋一样,非常年习武之人绝无可能拥有如此精悍壮实的臂膀。她所穿的那条宽松的大裙,以及那件破旧的小背心,随着林间的微风轻轻飘动,她那运动员级别的核心肌肉线条便时不时浮在了她的衣裙之上,就好像她的双拳还不足以充分展示出她的强大似的。


  一头长发以一根细绳松松地束着,头上那对大得不协调的双角支向了两边,其形状既不似鹿角,也不像羊角。看见盘在那角上的,如古树年轮一般一圈复一圈的螺纹了吗?那可真是一对怪物之角。


  正像民俗学者所说的一般,“‘角’,便是人类对鬼怪的畏惧的化身”。


  红月的光芒在她的眼中闪动,化作如有实体的杀气,刺向了眼前众人的心窝。任何立在她面前的人,强者也好,弱者也罢,都应当对她心生畏惧,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会一拳将他们打杀了再生吃他们的肝脏。


  而是因为,她就是恐惧本身。


  她扫了一眼“这一回”的挑战者们,感受着她们的战意与惧意在这浓稠得足以令人窒息的空气之中慢慢发酵,却并没有急着将它点燃。她先是不慌不忙地抓起了她那个挂在腰带上的大酒葫芦,仰脖闷了一大口,再一抹嘴,呼着一肚子酒气,大喝道:


  “我名伊吹萃香,乃鬼之一族最强者,来者何人,可敢与我一战?”


  这一嗓子吼下来,豪气震天,满林竹叶皆为之簌簌而动。在她的声音拂面而过的那一刹那,众人皆不自觉地眯了一下眼睛。等那声音过去,消失在竹林深处,仍未有人接下她这一句战吼。在场之人皆为强者,不至于被这一声吼叫吓呆,她们僵在原地,表情木然,紧闭着口,仅仅是因为她们被震慑住了,没有别的原因。


  就像闪电划过天空,雷声响彻天际,无人不会为之侧目。


  一秒,两秒,名为伊吹萃香的鬼人少女稍稍颔首,轻叹了一口气,以略显失望的语气道:


  “没有吗?”


  这时候,凯瑟琳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拍了两下粘在她那条白裙子上的黑土渣,便对着萃香优雅地行了一礼,以中世纪贵族决斗宣言一般,慢条斯理却又立场坚定的语气,言道:


  “我,十五位‘古老者’中的第十位,血族凯瑟琳·帕歌斯,在此向您,鬼族的伊吹萃香小姐,发起挑战。”


  “嚯,就是你啊!”


  萃香将注意力集中在离她最近的凯瑟琳身上,上下扫了两眼,稍有些惊奇地叹道:


  “我方才分明用我的‘能力’击碎了你的心脏,这才这么一会儿,你就又站起来了!真是搞不懂,这也是你们吸什么......吸血鬼一族,的能力?”


  “一些小计俩,不足为道。”凯瑟琳板着脸自谦道,“倒是您,您隔空捏碎我的心脏的那一招,到现在我也没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呀哈哈!”


  听见这话,方才还如凶神一般威风八面的萃香,如今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再抓了两下头,大辣辣地道:


  “‘奥秘’啥的,就谈不上,只不过是我多年修来的一技之长,能自在地操控事物的‘疏’与‘密’。像是让自己变‘疏’,化成一片烟雾,或是让你的心脏一下子变‘密’,在胸中缩成一小团然后承受不住重压炸掉,都来自于这小小的‘一技’。”


  传说鬼人不擅说谎,到这伊吹萃香身上,别说说谎了,她就连最基本的保守秘密都做不到,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绝技给抖了个精光。这倒是照顾了她的敌人们,让倒下的人能死个明白,还没倒下的能少走点弯路。然而听了她的说辞以后,凯瑟琳的脸色却不见得好看。


  “既然有如此绝技,为何......”凯瑟琳低沉着声音,道,“不在一开始就用对付我的办法,一下子消灭掉我们所有人呢?”


  严格来讲,除了幽幽子这个死人她杀不掉,别的人,萃香都能用击倒凯瑟琳的方法一击干挺。远程操纵密度,捏爆心脏,这招完全无解,没法躲,没法防。


  “那不是太无趣了吗?”萃香却笑呵呵地,这么答道,“而且......”


  “能用暴力轻松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出阴招呢?”


  没等话音落下,伊吹萃香两步直接跨到了凯瑟琳身前,捏着拳头一拳击向了凯瑟琳的腹部。凯瑟琳不经思考地,便用她的能力构筑起了无形的“失效立场”,阻碍着萃香的拳头。


  正如所有打向凯瑟琳的凶器一样,这只拳头在离她极近的地方慢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播放到一半的录像带被强行减速,进入了慢放模式一样。要说唯一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其它各类凶器,飞刀、子弹、光束、魔法,最终的结局都是完全停止下来,落地,或是消散。


  但这只拳头不一样,它并没有停下来,它仍在前进,缓慢,却坚定地,朝着凯瑟琳那柔软的腹部前行。凯瑟琳已经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限,她甚至完全放空了侧面与后背的防备,将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腹部的那一小块地方,就为了防住这只拳头,但她就是做不到。


  她每夺走这拳头中的一分力量,萃香那边就会再多加两分力道。僵持不下的二者就如同插圌进同一个水池之中的两根管子,一根使劲注水,一根不断地抽水。现在的情况是,注水的那一根要远比抽水的那根粗,因此水池被填满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十厘米,接着是五厘米,萃香的拳头越是接近凯瑟琳的身体,所遇到的阻碍便也越强,而相应地,她灌注在拳头里的力量便也越大,以此来维持前进的势头。到了最后,她五指表面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了粉红的肌肉。那是她的身体开始崩溃的前兆,它意味着,就连支撑着她的身体继续存在的力,都遭受到了凯瑟琳的侵蚀。然而即使到了这一步,这一拳仍旧没有停下来,它就是停不下来。


  “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凯瑟琳咬破了自己的下唇,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流了下去,与停在下巴尖上的汗珠混在了一起。


  “这种力量......”她在心中叫苦道,“这种不讲理的蛮力,就连我也无法完全消除掉!”


  有限,凯瑟琳的抹除能力,毫无疑问,有着它自身的极限。虽说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再庞大的能量她也能消得掉,然而若是将这些能量集中在一瞬间,倾倒在她的身上,她便无法完全消除了。更不必说,这位伊吹萃香,其力量的极限,凯瑟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探到。


  这家伙,仿佛根本没有极限。


  一厘米,这是此时此刻,萃香的拳头与凯瑟琳的腹部之间,最后仅存的一点点距离。凯瑟琳心里头明白,失守的时刻就要到了。要她承认这一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又有谁能永远保持不败呢?


  她只是感触颇深罢了。


  那一刻,她想到了许多东西,她想起了“第一位”吸血鬼的法力与计谋,想起了自己的创造者与恋人,想起了纳兰暝和芙兰朵露。所有浮现在她脑中的面孔,她总结了一下,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单论蛮力,他们没一个够得着眼前这个鬼人少女的脚后跟。


  “我说过了,”萃香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以及一股子狠劲儿,“这个问题,我用暴力就能解决!”


  面对她的胜利宣言,凯瑟琳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


  “真是个怪物......”


  下一个瞬间,她主动解除了腹部那道,注定要失守的防线。萃香的拳头便带着她用尽了力量都无法消尽的,那难以测算的巨力,快、准、狠地轰在了她的肚皮上。


  这史诗般的,矛与盾的较量,在二人的精神世界中,如有一个世纪一般漫长,而在现实之中,它不过持续了几秒。短短数秒之内,胜负已经分明,落败之人是那面似乎永远不会破碎的坚盾,凯瑟琳·帕歌斯。她能感觉到背后的风压,她能看见那高速倒退的景色,紧接着,她的意识便渐渐地模糊起来,直到......


  一对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的,结实的胳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拥在了温暖安心的怀抱之中。


  “呼——总算是赶上了!”


  这清朗的少年之声听得很是耳熟,但她的脑子有些昏沉,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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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0:3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5章 碎月(其八)


  “我还以为你死了。”


  凯瑟琳好不容易喘上来一口气,回头瞄了将本该被打飞的她稳稳接住的纳兰暝一眼,张嘴便是冷冷淡淡地,道了这么一句。


  她试着从纳兰暝的双臂之中脱离出来,仅靠自己的力量站立,没想到脚尖刚一点地,便是一个趔趄。若没有纳兰暝扶着她,她现在已经跪在地上了。她的四肢就像注水的海绵一样沉重而无力,连支撑她的体重都做不到。可想而知,萃香那一拳究竟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可以说短时间内,凯瑟琳·帕歌斯这个点的战斗力是发挥不出来了。


  几次尝试无果,无奈之下,凯瑟琳极不情愿地放松了身子,轻轻往后一仰,倚在了纳兰暝身上。她并不是个喜欢依靠他人的人,不,应该说,只要有得选,她是绝对不会接受他人的帮助的。身为第三世代的老血族,她也有自己的尊严。然而即使是她这么好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有这么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这是她的幸运。


  当她的后脑勺枕在纳兰暝的胸脯上,一股奇妙的、令她无比怀念的安心感,便从她的心底里萌生起来。只要一闭眼,她就仿佛回到了几千年前,那时候阳光明媚、青草芬芳,她是位与王子相伴的公主,而不是一个,被锁在阴冷昏暗的高塔之中的囚徒,独守着一摊破碎的回忆,度日如年。


  啊,美好的旧日时光!


  过去的事先放一边,这儿还有一场仗要打。


  “我也以为你死了......”


  伊吹萃香一甩手,甩飞了从那五根破了皮的手指之中渗出来的鲜血,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了归来的纳兰暝。


  “我那一拳明明打中了,一点没偏。”她说道,“然而只过了这么一小会儿,你就又站了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了我的面前......”


  “我敬你是条汉子。”


  言罢,她又掏出了她的酒葫芦,揪起瓶塞便是“咕嘟咕嘟”地,一番畅饮。


  “哈——”


  半斤酒水下肚,萃香很是舒爽地长吁了一口气,一抹嘴,便伸直了胳膊,将她的酒葫芦递向了不远处的纳兰暝。


  “来一口!”她说,“我请你的!”


  “我看还是不了。”纳兰暝浅笑着,拒绝了她,“等以后有时间,咱们再......”


  “我说了,‘来一口’!”萃香很是蛮横地打断了他,“我没有在询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叫你过来喝我一口酒而已。”


  “你到底喝是不喝?”


  纳兰暝直视着她的双眼,从中看出了真诚的执着,与细微的不悦。他立马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便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不知何时陷入到安稳的睡眠之中的凯瑟琳双手抱起,又找了一堆毛毯一般松软的枯竹叶,将她轻轻地放在了那上头——看起来就像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她伤得有点儿重,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而纳兰暝也并不急着需要她起来。


  接着,他转过身,几步踱到了伊吹萃香面前,接过了她手中的酒葫芦,感情好,一口闷。


  这葫芦里的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香气,或者味道,就是纯粹的酒味儿,浓烈、醇厚,尝起来像是某种高浓度的蒸馏酒。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玩意儿有点太冲、太刺激了,大概只有真正嗜酒如命的酒徒,才会抱着这个葫芦喝个没完。这种类型的酒,大抵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旦你真正地接受了它的味道,你就会发现,你已经对它上瘾了。


  喝了一口,纳兰暝便不自觉地,还想喝下一口,喝了下一口他又想接着喝下下一口。直到他的胃被灌满,而他的灵魂开始燃烧,纳兰暝这才依依不舍地撂下了这个葫芦,再轻轻一摇,又发现里头还有很多——这可真是个无底洞。


  “好酒!”


  他只有这一句话可说,随后便将葫芦交回到了它的主人,伊吹萃香的手里。而伊吹萃香本人,此时已经笑开了花。


  “好,很好!”


  她接过了纳兰暝递来的酒葫芦,仰头望着纳兰暝,咧开嘴,露出两根尖利的小虎牙,笑道:


  “这才像话嘛,哈哈!”


  “上一次看见像你这样喝酒的人,还是在一千年以前。”她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鬼族还住在山上......啊,算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就别再提了!”


  其实,纳兰暝还挺想听她继续说下去的。不过既然她本人不乐意继续讲了,那便罢了。


  “改天,”萃香用食指指了指纳兰暝,又用拇指指着她自己,道,“改天,你我必须斗一轮酒!”


  “呵呵......”纳兰暝眯着眼笑道,“不是我自夸,论喝酒,我纳兰某人至今还没碰见过对手!”


  毕竟他的身体在这方面就是一个活外挂,根本不会醉。


  “那就更要斗!”萃香猛地一拍掌,吼道:


  “因为我也没输过!”


  “那好,咱约好了!”


  纳兰暝向着萃香,笔直地伸出了他的拳头,道:


  “往后定要约个日子,比试一把酒量!”


  “一言为定!”


  萃香抬手一拳碰了上去,二拳相撞,纳兰暝的胳膊顿时便被震得完全麻痹了。他松开拳头,苦笑着甩了几下手,又道:


  “那么今天,咱们不如就此别过吧!”


  “啊?”


  一听见这句话,萃香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方才那张晴朗而没有阴霾的笑脸,就跟假的一样。


  “别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往前逼了一步,而纳兰暝则相应地后退了一步,分毫没有与她硬碰硬的意思。


  “字面意思,我们这一行人要从你身旁无害通过,既不会在你身上耗费更多的时间,也不会再流更多血了。”


  纳兰暝说着,还顺便用余光瞥了一眼硬吃了萃香一拳,至今仍然不省人事的红美铃。如果最后只剩下两个半人,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到最终的敌人面前,那也只是在送死罢了,他是这么想的。


  身为领队,纳兰暝觉得,自己有义务为整个团队选择一条,代价最小,同时成功率最高的道路。


  “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会跟酒馆门口的接待一样,堆着笑脸喊一声‘客官慢走’,就让你们从我身边过去吧?”


  萃香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要吃人一样,而纳兰暝却依旧微笑着,面不改色心不跳,慢条斯理地道:


  “不,我不这么认为,所以我才要问,伊吹萃香,像你这样的强者,为何会如‘酒馆门口的接待一样’,替别人‘守门’?”


  这话,严格来讲并没有说错。考虑到眼下的战局,这迷途竹林,确实只能算是永远亭的“大门”。


  纳兰暝的双眼眯得很细,如假寐的老虎一般,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萃香瞅着他,沉默了数秒,便以低沉的声调说道:


  “因为,我想打。”


  “一千年了,我一直想找个能打的好敌手,好好地打一架,再喝个大醉,为此流浪天涯,四处寻觅而不得。”


  “后来‘那家伙’找到了我,说能给我提供这样的对手,让我跟她干,我信了。”


  “所以,今天晚上,站在我面前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谁也别想跑,要么被我打死,要么打死我,自己看着办吧!”


  这还......真是个简单易懂的人。


  纳兰暝的笑容比方才更深了一分,如果此前的笑脸是装出来的,那么现在这抹微笑,便意味着,他由衷地感到了欣喜。


  “所以你想要个对手,是吧?”他对萃香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因为我这儿,刚好有一位跟你势均力敌的......不,我甚至敢说,她比你还要强上一点儿......”


  “是在说我吗?”


  这时候,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突兀地在纳兰暝的身旁张开,一位华美之中略带浮夸的女子,从中探出了半截身子来。她说话的语气,非常活泼,听起来就好像她很乐意一脚掺和到这场争斗之中一样。


  她就是每逢此时必会现身的不速之客,八云紫。


  “哎......”


  不知怎地,紫一现身,纳兰暝便忽然变得非常疲惫,扶着额头,一边摇着头,一边很是低落地道:


  “没错,是你,就是你,我们的救星,小紫紫。”


  “耶!”


  八云紫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V字手势。就像青春美少女偶像一样,不是么?


  “不好意思,被这位老......这位紫小姐打了个岔,咳咳......”


  感受到杀气的纳兰暝,不得不临时改口,对萃香道了个歉,而后又回到了他原本的轨道上:


  “我说了,我这儿有一位与你势均力敌的好敌手,可尽你战意。我是指,八云紫之外的,另一个人,希望你能理解。”


  言罢,他在右手食指的手指肚上划出来一道小口,放出来一滴鲜血。


  “半年多了,希望她肚子里那玩意还没被消化掉。”


  他小声嘟囔着,右手一挥,于无物的虚空之中用力一扯,一个人影,便瞬间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茨木......童子,你......”


  在他的面前,眼睛瞪成一对灯泡的伊吹萃香,指着新来的这位,“独臂有角的仙人”,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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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8 20:24: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6章 碎月(其九)


  红月高悬,月光满溢,洒遍了竹林。微风扫过,竹叶窸窣,听起来就像是旁观者的细语。


  月满星稀翠竹间,狭路逢敌手,定是要有一场血战。此时若是要配一首曲子,那该是清脆悠扬的长笛。然后,在双方拔剑的那一刹那,笛声骤停,古琴忽起,如巨石落于深水,一下子揪住所有人的心。


  他们穿过飘扬纷飞的竹叶,刀光一闪,银刃不沾血,而胜负已然分明......对不起,串戏了,那是《十面埋伏》。


  回到咱们的故事中来。


  现在,这竹林之间,只剩下三人:


  一直守候在此的伊吹萃香,唐突掺和进来的八云紫,以及被纳兰暝强行拉来的茨木华扇。


  华扇曾在半年前的一场较量中败给了纳兰暝,被他植入了一颗血石,不得已地答应了他的条件,那便是在“未来的某场冲突之中”,为他而战。现在,正是她履行承诺的时候。


  至于别的人,还有战斗力的都跟着纳兰暝走了,伤势过重失去行动能力的红美铃和射命丸文则被八云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说来还真是造化弄人。”


  萃香笑道。


  “为了寻找能与我一战的强者,背井离乡,千年有余,结果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那你说,我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你确实已经天下无敌了。”八云紫打趣道,“单就这一点,你也不是一无所获,对吧?”


  萃香没有搭理她,而是转头对向华扇,问道:


  “说起来,茨木......你现在叫茨华仙了是吧......”


  “你可以随意称呼。”


  “那么,茨木童子,话说我离开以后的日子,你们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华扇以描述自己昨晚吃了什么一般的,平淡无比的口吻,讲述道,“你一走,整个鬼族立马分崩离析。你手底下那帮莽夫,平时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装出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实际上谁也不服气谁,都觉得自己能接过你丢下的那杆旗子。经过了几十年没有任何结果的争斗,昔日的好兄弟最终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一部分离开了这里,去找了个无人的岛屿,封起来造了处秘境,自那以后便杳无音信。还有一部分跑去废弃的旧地狱安了家,和地底的妖怪们打成一片,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过得也还算舒坦。妖怪之山现在在天狗一族的统领之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大家都过得比你在的时候更好。所以我想,即使你现在回来,他们应该也不会多么地欢迎你。老家伙们念及过去的情面,可能还会敬你三分,年轻人就未必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变了。已经过去的东西,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萃香听得出来,华扇已经尽可能地以平静的语气,来叙述这一切,但她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哀愁。或许,真正的哀伤从来不在华扇的话语之间,也不在这圆月之上,清风之中,竹叶堆积的土壤之下,这一千年来,它自始至终都扎根在萃香的心里,从未远离。


  “是吗......”


  笑容慢慢地从萃香的脸上褪去,她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也还算不错吧!那帮蠢货只知道吃喝打架,脑子里都长肌肉的,你还能指望他们混出什么名堂来?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就算可以了!”


  那语气就像是为常年在外的游子操心不已的老妈子一样。


  “倒是你,多年不见,你他娘的......这是修仙去了?”


  “只是稍稍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得与失罢了。”


  这是华扇的回答。


  “哈!”


  萃香闻言,大笑一声,又摇了摇头。


  “像我,就从来不会去想那些东西,”她说道,”因为,每当我试图去想,我总会不可避免地,先把自己给灌醉。”


  语毕,似是要证明自己言出必行一样,萃香拔起酒葫芦的塞子,给自己灌上了一大口。


  “然后,嗝——”一个长长的酒嗝打断了萃香的话,“然后我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敬你一杯,”她说着,将那酒葫芦递向了华扇,“致我们曾经一同走过的美好时光。”


  华扇便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道了一句,“致我亡失的右手”,而后抓起葫芦就是一通狂饮。她那喝法,都没法用“牛饮”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龙卷风吸水,上天为云,下地为雨。一旁的萃香倒是看得乐呵,时不时还鼓个掌,叫个好,完全不担心她葫芦里的酒被这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口气喝光。


  倒不如说,华扇若是真能喝干圌她这个酒葫芦,那本事可大了去了。


  “噗哈!”


  过了好一会儿,华扇终于将葫芦嘴儿从嘴巴里头揪了出来,随即发出了一声,潜水潜到极限的人浮出圌水面吸进第一口空气时,所发出的声音。


  “痛快!”


  她大喝一声,将那葫芦往萃香的怀里使劲一丢,接着迅速后退数步,开腿,握拳,摆出了迎战之势。


  “你不是想战个痛快吗?”她借着窜上大脑的酒劲,微红着面颊,一口气吸进肚里,冲着萃香吼道:


  “那来吧,开始吧!以我大江山之鬼,茨木童子之名,定要让大首领不负此行!”


  这就对了。


  伊吹萃香将酒葫芦挂回到腰间,同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华扇那张斗志洋溢,又稍显醉意的脸,笑容渐深。


  就像一千年前那样,她是鬼族大当家,华扇是二当家。月圆之时,她们便在高山之巅饮酒、比武、再饮酒、再比武,直到朝阳东升。


  一切,都像一千年前一样,便已足够。


  一切,若能像一千年前那样,该有多好。


  萃香收起了笑容,同时,收紧了拳头。她和华扇之间少说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而她甚至没有往前迈出一步,就那么,一拳,直直地打在了空气之中。


  “嘭!”


  月亮裂开了,就像摔在地上的白瓷盘子。


  一道沟壑将战场,乃至整片迷途竹林、整个幻想乡劈成了两半。一拳之威,下至地府,上及天际,崩天,裂地,碎月。四周的空间就如同破碎的镜片一般四散开来,碎片与碎片之间,是漆黑的虚无。


  这一拳,在维持幻想乡存在的大结界上,凿出了一道裂缝。


  这是什么概念呢?想象一下,小说中的人物,一生气直接把描绘自己的小说给撕了。伊吹萃香,在刚刚,一拳打穿了自己所处的“空间”与“时间”。


  她靠的是什么呢?腕力?


  没错,就只是腕力而已。


  她用这一拳,隆重地告知了幻想乡全体居民:


  鬼回来了。


  大地在颤抖,狂风在哭泣,附近的竹子碎成了缕缕细丝,随着旋风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华扇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半看戏半参与的八云紫见势不妙,早早地躲入了隙间之中,暂避锋芒。


  仍旧站着的人,只有伊吹萃香,她往前踏了一大步,重重地踩在地上,激起一圈尘土,而后沉声大喝道:


  “我乃鬼王酒吞童子,废话少说,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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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1 00:5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7章 碎月(其十)


  茨木华扇二话不说,一骨碌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迎向了气势震天的伊吹萃香。


  脚下的土地寸寸碎裂,扭曲的虚空似是要噬人魂魄。眼前的景色已与她倒下去之前所见的完全不同,她能感受到,重力的方向正在偏转,空气正变得愈加稀薄,四周的光线正被那一道道的空间裂缝吸走,一切都在加速坠向混沌与黑暗。那些熟悉的景色,如今被一拳打了个粉碎,它们的碎片又如同万花筒一般颠倒、旋转、翻滚起来,看得华扇好一阵头晕眼花。


  曾经的幻想乡,如今更像是一场破碎的梦。


  还好,这场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混沌彻底接管这片时空之前,另一股力量入场与之抗衡,并在短时间内稳住了局势。华扇见到那些空间碎片停止了旋转,并迅速回归原位。虽说,裂缝仍旧存在,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张被撕碎的照片,再被人为地拼了回去,用透明胶贴好——它并没有真正地恢复完好,但至少也没有继续破败下去。


  她知道这股力量源自于谁,除了某个以“贤者”自居的大妈以外,没人能控制得住眼下的局势,更别提将其逆转过来了。


  “你是闹爽了,可你知不知道......”


  消失了片刻的八云紫,这会儿在萃香身边开了一道隙间,并从中探出来半截身子,花容带着愁色,眉头轻蹙,满腔苦恼地道:


  “帮你收拾这烂摊子的人,可是我啊!”


  “这有什么问题吗?”萃香一股子理所当然的语气,言道,“我的工作是破坏,你的工作是收拾残局,咱俩各司其职,有何不妥?”


  “好一个‘各司其职’......”


  八云紫苦笑着,轻叹了一口气。


  没脾气,她是真的没脾气。换成别人,她应该已经怒了,唯独萃香,就是把她老家给砸成八块,她可能都发不起火,唯有一声叹息。这大概,是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吧?


  没错,她已经习惯于,有这么一个捣蛋鬼,每隔一段时间就大闹一通,把她从温暖的被窝中强行拽出来,然后再“各司其职”一番。与人类不同,妖怪很少,甚至根本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像八云紫,即使过了一千多年,这个习惯她也仍然没有忘掉。


  现在,她又有了将旧日的习惯重新拾起的机会了。她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她打心底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自己如此高兴,至少,她不想把这份情感表达出来。


  损友重逢,别别扭扭,即使是八云紫,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少女”的一面。


  忽地,一阵劲风划过脸颊,八云紫扭头望去,便看见了提着拳头,气势汹汹地朝着萃香袭来的茨木华扇。看着华扇那满眼的凶光,紫这才反应过来,“是的,这该是一场战斗才对”。


  损友重逢,当然要先打过一架,再去细细地叙旧、吹牛。


  华扇跨过那寸寸龟裂的大地,一击重拳打向了萃香的鼻梁骨。没有对鬼王的畏惧,亦没有对旧友拳脚相向的迟疑,这一拳,华扇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我要把你揍翻!”


  无论是她的拳头,还是意志,都坚如磐石。


  “嘭!”


  萃香一咬牙,用自己的拳头顶了上去,于是二拳相撞,发出了一声闷响。一道肉圌眼可见的冲击波冲破了空气的屏障,如浪潮一般扩散开来,最终化作一阵狂风,激起一片竹叶纷飞,吹得近处的八云紫眯起了眼。


  “咔啦!”


  待那狂风过去,而二人仍旧以拳对拳,正是相持不下之时,一声突如其来的脆响,宣告了胜者的诞生。


  茨木华扇板着脸,收起,并松开了她的拳头:那上头的四根手指,已经因指骨断裂而明显变形。另一头的萃香,此时也垂下了胳膊,脸上浮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华扇打一开始就很清楚了,能在力量上胜过伊吹萃香的人,根本不存在。


  她瞅着自己那只,折了四根手指的左手,满眼遗憾地闭目,再次睁眼之时,双眸已被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斗志所填满。断指合拢,成为拳头,华扇她,还要再战。


  不是为了分个输赢,不是为了荣誉与利益,甚至不是为了拯救幻想乡。华扇从未想得那么深过,她都不需要去思考,她的拳头自然会将她引向答案。


  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出拳,打就是了。


  华扇再一次扑了上去,拳头对拳头,大长圌腿对小短腿,二者开始了激烈的、狂风骤雨一般的互殴。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就像烧红了枪管的机关枪一样,一刻不曾停歇。一拳一脚、你来我往,前一招的残影未散,而下一招已经打了出来,看得一旁的八云紫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就是鬼人之间的战斗,没有防御,不闪、不躲、不后退,你给我一拳,我用身体硬接,然后再反过来还你更狠一拳,如是往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们互相在对方那战争机械一般强壮得可怕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淤青,每分每秒皆添新伤,每分每秒皆有旧伤愈合而消失。愈站,愈伤,愈勇。


  这根本不是什么高手对招,也没有分毫的技术含量,这就是纯粹的暴力,纯粹的互相伤害。


  因为唯有互相伤害,才能互相理解。


  紫还记得这二位的故事:曾经情同手足的两只鬼,定好了要一统江山、威震四方的大业,而后却分道扬镳。浪子与仙人,天涯相隔,再不相见,一晃就是千年。


  现在,她们又见面了,在这红月之下,在这竹林之中,在这危难之时。她们该说点什么好呢?究竟要说点什么,才能将死锁千年的郁结解开,才能将那堆积成山的情感宣泄圌出来?


  解不开,表达不了,无话可说。她们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那猛烈相撞的拳头,就是震撼灵魂的痛苦,与喷薄而出的鲜血。


  因为力量,胜过一切言语。


  “啪!”


  又是一次凶猛的,近乎致命的冲撞,双方吃下反力,各退一步。几滴鲜血溅在了二人之间的土地上,很快便渗了下去,再无踪影。


  “来,再来啊!”


  萃香擦去了由鼻孔之中流出来的血液,大吼道:


  “别告诉我你打不动了!”


  “呸!”


  华扇一口带血的唾沫,唾到了地上,再拿脚一踩,提着拳头便往前冲。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往后的景象实在是过于血腥,就连见惯了红的八云紫,都不禁皱起眉、别过脸,不想再多看一眼......或者说,实在是没眼再看了。


  “看来,我还是稍后再来比较好......”


  她一个人嘟囔着,慢慢吞吞地缩回到了空间的夹缝之中。


  “就像她说的一样,我的工作是‘收拾残局’,那就先等一个‘残局’再说吧!”


  待那隙间完全合拢,消失不见,两个鬼人正打到激烈之处。不知是月光,还是她们的鲜血,将这翠绿的竹林,染成了一片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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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3 21:51: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8章 碎月(其十一)


  (一)


  “叮!”


  这是厨房计时器到点的鸣响。


  八云紫“啪”地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本,抬起头,同时将翘圌起来的二郎腿撂了下去。


  “汤炖好了,”她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一下跟她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手里捧着同一部小说的下册的霖之助的腰,道:


  “你去看一下。”


  “再等会儿......”


  霖之助随口应了一句,便又翻了一页,看书看得叫一个目不转睛。


  他已经在八云家的书房里头待了......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小时,在书海里头游久了,时间的概念便也模糊不清了。


  他只记得八云紫回来过几次,又离开了几次,期间好像跟他聊了几句,具体说了啥,他已没了印象。说起来,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他身边的呢?


  “嗯......”


  霖之助抬起头,稍加思索,得出结论:


  “不知道。”


  好像等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就已经在那儿了......话说回来,八云紫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那就算了,看书要紧。”


  这么想着,他便再度低下头,回到了想象的世界之中。


  “你啊......”


  紫就在他身边瞅着他的一举一动,笑得很是无奈。


  怎么说呢,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她早该知道,十头倔驴子都拉不回一心沉迷书本的霖之助。当然了,十头倔驴子也不可能往同一个方向使力。


  所以她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手里的书放在了身后的沙发垫上。接着,她开了一道胳膊粗细的小裂口,一只手伸了进去。


  “我把火关了,”两秒钟后,她从隙间之中抽圌出胳膊,转身对沙发上的霖之助道,“你可以现在就盛出来喝,或者等它闷上一会儿再喝。”


  又或者,不喝......


  看着霖之助那无比专注的模样,紫不禁觉得,这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她毕竟还没天真到,以为男人是一种会善待自己的生物。


  “总之,我先出去一会儿,然后......”


  她说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面前的裂缝之中。


  “尽量,在汤凉掉之前回来。”


  (二)


  “嘭!”


  从空间的夹缝之中圌出来的那一瞬间,八云紫只听见了这一声巨响。


  又一次可怕的对撞,茨木华扇被那猛烈的冲击掀翻在地,这一次,她没能再站起来。


  “咳......哈......”


  她平躺在地面上,重伤、力竭、一身紫青、满脸是血,就连喘息,连将卡在气管里的血液咳出来的力气,都所剩无多,更别提挣扎翻身了。


  “嘿......嘿嘿......”


  伊吹萃香立于数米开外,皮肤被汗水浇得油亮,鼻孔喷着白气,看起来就像一头疲惫的斗牛。她笑得断断续续,时不时还夹着几声带血的咳嗽,一代鬼王狼狈至此,内伤想必是不轻的。就单从外表上看,她也不比华扇好到哪里去,一样都是满身疮痍、鼻青脸肿。二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是站着的,而华扇是躺着的。


  所以她赢了,而华扇输了。


  “你......你赢过我?”


  萃香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华扇身旁,单膝跪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


  “好像......没有吧?咱俩相识几千年,一次都没有过吧?”


  华扇一言不发,不去反驳,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平躺在地,双臂摊开,重重地呼吸着。


  萃香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场,都别说什么“负多胜少”了,她是真的没有赢过萃香,一次都没有。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又真正地战胜过伊吹萃香呢?


  绞尽脑汁,华扇也没能想象出萃香倒地吃尘的画面,因为她根本没见过。不,别说吃尘,往前数三千年,整整三千年间华扇甚至都没见过萃香在战斗中吃亏的样子。这个怪物,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单方面的殴打、碾压,不存在任何悬念。


  甚至说,能把萃香逼到如今这个份上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华扇,以及另两位好手而已。啥也不懂的外人合称这四位为“鬼族四天王”,鬼族自己说起这事儿来也就是一笑了之。因为谁都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四天王,只有酒吞童子和她愉快的小伙伴们。对于弱者而言,强者大抵一致,都是高不可攀的山峰,而真正的强者之间,却能一眼分出彼此的高低,此言确实不假。


  “但是啊......”萃香站了起来,话锋一转,“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今天......打得有点狠。”


  说着,她用拇指擦掉了鼻子底下的血,放进嘴里嗦了一下,又舔圌了舔裂开了一道小口的上唇。


  “是真的狠......”萃香说道,“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感觉。不过还好,先倒下的人是你,不然咱的不败金身可是要作古了,哈哈!”


  笑得是很豪爽,可除了那一声笑以外,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一口饭没吃饱,端着碗望着锅——有些遗憾,有些意犹未尽。种种迹象表面,她还没打够。


  这是理所当然的,伊吹萃香从来都打不够,每次都是她还没出力,对手就倒下了,然后她只能抱憾而归。真要是有一天,萃香说她遇见了一个能“打到够”的对手,华扇心想,那得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那意味着,像萃香这么强的怪物,这世上竟然还有一头!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这人间,恐怕也跟地狱没啥差别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拳头,怎么说呢......”萃香舔圌着嘴唇,言谈神色无一不像个美食家,“少了一分冲动,多了一分沉稳。少了一分灵气,多了一分果断。”


  “你也长大了啊......”


  说到这儿,萃香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确实,是不能再叫做茨木‘童子’了。”


  “说得好像你还是酒吞‘童子’一样。”华扇这么回了一句,便也笑了出来。


  “呀哈哈哈!”


  萃香叉着腰,仰天大笑一声,道:


  “你可别扯了,‘成熟’这词儿,就是再过一千年,也别想跟我搭上关系,没门儿!咱一辈子都要当个屁孩,喝最烈的酒,踹他娘的,最圆润的屁圌股!”


  “这可以算是,童颜老太婆宣言吗?”


  “揍你哦!”


  老友重逢,拳头、泪水、欢笑,悲喜二重奏,看着着实是温馨。在旁边站着旁观的八云紫,心里一时感触万千,差点就忘了自己是来干嘛到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忘记,所以,她在这个最让人心暖的时刻,往前踏了一步,插足其中,打断了那二人的欢笑。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她笑眯眯地说着,而萃香则扭过头,收起所有的笑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


  “干嘛?”


  “我想知道你们俩叙旧叙完了没有。”


  八云紫仍旧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可那笑容,却是越看,就越叫人心里发寒。


  “要是都讲完了,那么......”


  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嘴,举起右手,打了一个清亮的响指。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在她的面前张开,两道刺眼的亮光、一声震耳的汽笛,从那裂缝之中窜了出来,拍在了萃香的脸上。


  “清场的时候到了。”


  萃香没有听见八云紫这句话,因为一整列火车从那裂缝之中飞奔而出,朝着她和华扇的脑瓜子碾压而去。她所能听见的,也只有滚滚的车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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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6 23: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9章 碎月(其十二)


  来说说这个名为八云紫的女人吧。


  幻想乡里有一群被称作“贤者”的大人物,人选源自于乡内各个族群、各个阶层之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大妖怪、小妖怪,还是人类,无论是富贾还是贫农,甚至是乞丐,只要他能代表自己所处的群体,能服得了众,便会被推举为贤。


  这些贤者们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聚在一起,开一次会,商讨幻想乡内的大小事务,调和各方利益。幻想乡便是靠着这种原始的代议制度,自由散漫而有条不紊地,一路正常运转至今的。这个体系运作了一千年有余,期间小毛病不断,真正的大问题,却也没有过。


  至于贤者会议的主持,所有贤者的首领,当然,就是八云紫了。


  那么八云紫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呢?


  不知情的后生仔可能会觉得,那都是靠谋略和政治手腕,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紫那幅展示于外人面前的,典雅大方的高贵形象,蒙蔽了许多人的眼睛,让他们觉得她是个通情达理、温文尔雅的人。实际上,她就像是玫瑰,漂亮的花瓣吸引了所有的视线,让人不自觉地就忽视了那些扎手的荆棘。


  她能走到今天,所依托的不过是武力,以及一点点的诡计,当然,主要还是武力。


  最初,早在还没有“幻想乡”这个概念的时候,人类与妖怪、人类与人类、妖怪与妖怪,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方势力混战作一团,谁也不服气谁,谁也不想跟谁多废话一句。那个年代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谈判桌,也没有坐下来好声好气地讲两句话的可能性,非我族类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是八云紫,用她的拳头,和拳头之外的力量,挨个揍翻了各大势力的头领,逼着他们鼻青脸肿地坐到谈判桌前,按她定下的规矩来办事——那便是幻想乡贤者会议的雏形了。说真的,那个场景还真有点滑稽。昔日不死不休的宿敌,如今败在了同一个人手底下,被逼着坐在同一张桌前握手言和,吹胡子瞪眼睛,一肚子火气却动不了手。坐在首座上的八云紫就跟托儿所看小孩儿的大妈一样,只一个眼神便明确地告诉他们,“你们谁敢动一下,就等着挨教鞭吧!”


  以那场旷日持久的,对各大派别的首领进行征讨与降服的战争为起点,八云紫一步步地,按照她理想之中的桃花源的样子,塑造了这个幻想乡。她所秉持的理念其实很简单,就两个词,“和平”,与“共存”。讽刺的是,为了让相互仇恨的族群“和平共存”,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干圌他们的血,让他们“不和平,便去死”。


  以今日的视点来看,那场战争是八云紫的立名、立身之战。她正是靠着那一战,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成为了足以让小儿不敢夜啼的大妖。自那时起,直到现在,她始终屹立于幻想乡众妖之巅,千年不尝一败。不,别说吃下败仗了,这一千年来,就没人见过她受伤流血的样子,就好像她皮肤底下都是钢筋混凝土似的。也许她所遇到过的最大的挑战,就是纳兰暝的减肥特训了。当然这事儿没人知道,唯一知情的射命丸文还被她用“无痛微创”的方式消除了记忆。


  八云紫打服各族首领,并长期保持不败的秘诀,真说出来,也跟她这个人的一贯风格一样。


  那就是出人意料。


  她屡战屡胜的原因,首先,并不是她的“强大”。比蛮力,她比不过酒吞童子,比妖力,她比不过梦幻馆之主,甚至比她最引以为傲的知识储备与阅历,魔界也有位大神能把她按在地上。注意,这并不是在说她很弱,她可一点都不弱,但她并没有强到,能把底下的那一群不服她的家伙们团成一团碾压过去的程度。意思是,她的强大,并没有达到压倒性的、绝对无法战胜的程度。


  她或许不是这幻想乡里最强大的人,但她绝对是,最擅长战斗,最擅长赢得胜利的那一个。


  战而得胜的秘诀,在八云紫看来,无非就三个要点。


  第一个,“挑最弱的对手”。


  第二个,“挑对手最弱的时候下手”。


  第三个,“找到对手的弱点,往死里打”。


  酒吞童子三条都懒得做,梦幻馆之主能做到第三条,但她专挑强手,魔界神若是横下心了要战,能做到前两条,但她不喜欢攻击对方的弱点。最终能将这三个要点贯彻到底的,只有八云紫。


  所以幻想乡的霸主是八云紫,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以上的所有内容,不过是在向各位看客解释,为何八云紫赢了,而伊吹萃香输了。这场战斗若是硬是要按部就班地讲述,那也还挺没意思的。


  毕竟,这不过是千年以前的另一场战斗的重演罢了。还是这俩人,还是这样的状况。


  大抵上就是萃香刚和自己的老敌手来了一场恶战,正值筋疲力竭之际。八云紫抓着这个时机突然出现,对着萃香的伤口就是一通猛戳,没给萃香留下一点机会。这个剧本不是第一次上演,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俩人打多少次,这样的剧情就会重演多少次。


  萃香要和强者战斗,越强越好,八云紫要赢,为此不择手段,前者只看过程,后者只看结果。所以萃香并不一定要赢,只要能战至力竭,便已满足,而八云紫并不一定要赢得光彩,能赢就行。


  这俩人的目的,实际上并不冲突嘛!既然不冲突,一切就都好办了。


  各取所需就是了。


  “轰隆!”


  一声巨响,是伊吹萃香将压在她身上的那节车厢双手举过头顶,一把丢飞,并引发爆炸的声音。


  八云紫稍微算了一下,今天的萃香,从她先发制人的第一招之中挣脱出来,所耗费的时间,比一千年前的萃香慢了三秒。这之中有三种可能性:其一,她抓机会的能力又提高了;其二,萃香变弱了;其三,因为一千年前往萃香身上丢的是巨石,而今天的则是废弃列车,二者在威力上存在差别。


  无论具体原因如何,它都只导向一个结果,那便是,今日的八云紫,比一千年前对战萃香的那个八云紫,占有更大的优势。


  “你这家伙......”


  萃香说话的声音,就像头怒火中烧的狮子,字眼之间夹着低沉的呼噜声。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眉头皱得很紧,眼神很凶,心情一目了然。


  “想把华扇也给卷进来吗?”


  看看躺在她脚边动弹不得的茨木华扇,再看看她那,因强行抗住撞击而被刮得皮开肉绽的双肩,她发怒的原因已经显而易见了。


  伤我可以,勿伤吾友——伊吹萃香便是这样的人。对她而言,行走江湖,仁义二字罢了。


  八云紫当然懂她,正是因为懂她,要故意把这么大一辆火车,往她的,或者说,往华扇的脸上扔。能不能砸中萃香根本无所谓,为了不让倒在地上的华扇受伤,萃香会主动去接下这一招的。看,她这不是接下来了吗?


  至于砸伤了华扇怎么办......只要能赢,谁还在乎这些?


  更何况,紫也从来都没喜欢过茨木华扇。


  “是,又如何呢?”


  八云紫浮在半空之中,冷眼俯视着那两个亦敌亦友的鬼人,轻描淡写地,道了这么一句。


  接着,没等萃香做出进一步的反应,紫便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前头说了,一千年前,她丢的是巨石,今天则是废弃列车。列车若只是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坑,那也不过就是个大铁坨子罢了,效果可能还不如大石头,而八云紫向来不是个做无用功的人。她之所以把巨石改成列车,定然有她的理由。


  这个理由,萃香现在已经知道了。


  火舌,从那些横七竖八地翻倒在迷途竹林之中的车厢的车窗之中窜了出来,就像猛兽出笼。若是单单丢下这么长的一列脱轨火车,还不足以将这片竹林彻底毁掉,那就往那些空置的车厢之中塞满燃料,别说竹林了,凡是能炸的,都得给它炸干净!


  爆炸的轰鸣听起来就像一声尖锐的耳鸣,不,实际上是萃香离那冲击波的中心太近,被炸穿了耳膜,因而只能听见脑中的鸣响。冲天的火团看起来就像展翅的凤凰,而萃香已无暇欣赏。她最终只来得及用她的身体,守护住茨木华扇。


  八云紫的致胜三法则。


  第一,挑最弱的对手。


  第二,挑对手最弱的时候下手。


  第三,找到弱点,往死里打。


  萃香的弱点,就是华扇。


  火光耀眼,八云紫迎着热流,衣袖裙摆翩然飘舞,像只蝴蝶。一抹浅笑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嘴边上。


  她并不想真正地杀了华扇,毕竟,她跟华扇是没仇的。她只是觉得,只要一直把火力集中在华扇身上,先死的人肯定不是华扇,而是萃香。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证据就是,为了保护失去行动能力的华扇,萃香并没有从这爆炸之中逃走——而她原本是能做到的。


  一道裂缝张开,将八云紫收入其中。她决定先在黑暗温暖的亚空间之中等上几秒,等该炸的炸完了,再回来看看收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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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9 00:06: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0章 碎月(其十三)


  “那么,效果究竟如何呢?”


  八云紫刚从缝隙之中探出头来,迎面飞过来的一截燃烧的车厢就直接把她给逼了回去。


  不过没关系,一扇门闭上了,再在别的地方开一扇新的便是了。等八云紫从空间的夹缝之中走出来,踩在结实,而且已经彻底烧焦的黑土地上,她看见,伊吹萃香正站在火焰之中,满身是血。


  “我等你很久了。”


  萃香面无表情地说道,尽管,划过面颊的血痕与眼中跳动的火光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凶狠。


  “你在决斗中离开了,这让我很不爽。”


  “呵呵呵,那真是不好意思。”


  八云紫笑呵呵地,毫无悔意地道了个歉。当然了,从来也没有人会认真地指望她八云紫乖乖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无论她是否真的有错。


  环顾四周,热风呼啸,火光冲天,浓烟遮月,焦黑的大地上堆满了烧尽的竹子的余灰,与破败不堪的列车残骸。先前的那片幽绿静谧的迷途竹林,如今已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灼热的活地狱。


  紫在出手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事情会变成这样,故而既不惊奇,亦不十分在乎,心里一片止水。不,倒不如说,与伊吹萃香为敌的战斗,战场不被破坏得彻底一点,她反倒会不习惯。唯一让她“有点在意”的是,环视了两圈以后,她仍旧没有发现茨木华扇的踪影。


  华扇好歹也是鬼之一族中的强者,再虚弱也不会被这么一场开幕烟花一般象征意义大过实际的爆炸给炸得尸骨无存,这只能是有人动了手脚,而那位“有人”......


  八云紫将视线又移回到了萃香的身上,随即挤出一道营业式的微笑,开口问道:


  “那位说教仙人不见了呢,是被你‘鬼隐’起来了吗?”


  “你猜啊!”萃香冷笑着呲儿道。


  “我猜啊......”


  八云紫用右手的食指点着自己的脸颊,歪着头,眯眼笑着,就像个做作业遇见了难题的小女生一样,然而可爱二字与她并不搭调。她维持着这个动作,沉静了几秒,接着便道:


  “你用了那操纵疏密的力量,将她变小,然后吞进肚子里去了,对不对?”


  “切......”


  萃香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只是别过脸,歪着张嘴,显得很不爽。


  这就意味着,紫猜对了。


  “那还真是,”紫笑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保护得无微不至啊!”‘


  这样一来,紫不杀了萃香,剖开她的肚子,是别想再伤华扇一根毫毛了,萃香这一招也是挺绝的。至于副作用,顶多,就是衣服会被胃酸给溶解掉而已,消化是消化不掉的。鬼族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吞了石头能消化掉,吞了钢铁能消化掉,吞了另一个鬼,立马消化不良,天知道他们的身体都是怎么长的。


  嘛,倒是没啥所谓,紫也没指望能抓着华扇这一个点打死,而且她的战术目的也已经确实地达到了。她利用倒地不起的华扇,有效地削弱了萃香的实力,让萃香那本就不太妙的身体状况,雪上又加了一层霜。


  “没啥......”萃香抬脚踩碎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嘟囔道,“我只是不想让一个真正的战士,不明不白地死在你这种人手里而已。”


  “算了,跟你废再多口舌,你这种只把他人当成道具来利用的家伙,也是不会懂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萃香顿了一下,接着一拍脑门,叫道:


  “酒逢知己......千杯不醉,话不投机......半句嫌多!”


  “所以废话少说,开干!”


  刚说完这句,萃香脚下的土地便直接炸裂开来,“嘭”的一声。紫连她抬腿的动作都没看见,她便已经,拖着一道残影,炮弹似地飞了过来。萃香挥出了她的拳头,虽说,紫觉得她这根本就不是在打拳,她是在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化成武器,全身冲撞,而这只拳头不过是挥来看的罢了。


  “曲面结界。”


  只一念之间,一道无形、没有质量、没有厚度,却坚固得近乎不可突破的防御结界,已在紫的面前构筑完成。这一招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将她面前的空间平面,歪曲成了曲面。任何在这片空间之中直线行进的物体,其行进轨道都会被扭曲成曲线,最终偏离预定方向,而不可能抵达目的地——也就是八云紫的脸。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考验,八云紫对抗物理攻击的手段已经相当完善,她是绝不可能......


  “咔嚓!”


  收回这句话。


  伊吹萃香一拳打在了紫面前的那块,半球面一般的扭曲空间上,她的手臂因承受了巨大的反力而受到重创,皮肤绽裂,鲜血四溅。而那面防御结界,则如同被石头砸到的鸡蛋壳一样,寸寸碎裂,甚至连一秒钟都没能撑住。


  她又一次打碎了空间,又一次,这也太夸张了。要知道,你是不可能真正地攻击到“空间”这种东西的,它不是某种拥有实体的,你可以用你的拳头破坏掉的东西。但她就是将空间给打碎了,她就是做到了,别去问为什么她能。这玩意,没有原因,说不清楚,没法解释,不可名状。


  因为她就是能。


  紫被这一拳的威力给惊到了,虽然只是一瞬之内的事。在面前的空间破裂开来的那一刹那,八云紫确实是露出了轻微的一抹,惊愕的表情。她没想到,这刚吃了一场恶战,还被她用不光彩的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身疮痍鲜血横流,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的鬼王,酒吞童子,其体内竟然还残留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她还是有些自负了,而且也过于小看了萃香的韧性。百鬼之王,即使到了穷途末路,也绝不是她能随意戏耍的对手。只要萃香还没死,嘴里还有一口气,而她的拳头又刚好能够到八云紫的鼻子,那她就能把紫一拳打死,完全不讲任何道理,她就是这么强。


  “这个教训,我就先记下来。”紫这么想着,“下次,绝不能再犯。”


  毕竟,这种等级的对决,可不会给你留下多少犯错的空间。


  注意,这种想法并不代表她觉得自己会输,她只是赢得还不够完美,尚有改进空间罢了。排除掉那一丝丝的自负,八云紫在整体上的判断是没有失误的。


  击碎了那道结界以后,萃香的动作出现了一丝丝的,几乎只是苍蝇翅膀那么大点的,微小的停顿。往常的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一拳破防,接下来的一拳就要夺了你的老命,两拳衔接得有如行云流水,就连击打下去的声音都重叠在一起,听起来仿佛是一拳。


  但是现在,她的两拳之间,出现了停顿,这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在挥出第一拳以后,萃香的力气已经彻底用尽了,必须停一下,才能打得出下一拳。


  这就体现出了,八云紫对时机的把握之高超。她早就已经看出了,此时的萃香不过是强弩之末,利刃尚在,而余力已尽。高手对决,很讲究一个留力,双方都摸不准对方的底,都尽量收着打,相互试探,等实在打不出效果再出力。一旦你先于对方出了全力,而又没能将对方击倒,那你的“底”,或者说,你的底牌,你的极限,就已经暴露在了对方的面前,而对方的底牌却还没掀开。这种情况下,可以说,你已毫无胜算。


  紫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对华扇的一战,萃香已全力尽出,等她对上坐山观虎斗的八云紫时,已然没有余力。没有余力,面对有备而来的对手,便会陷入困境,便会显出疲态,便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失误。而,就像前头说过的一样,这种等级的对决,不会给你留下多少犯错的空间。


  如果你的对手是八云紫,那她甚至连一次犯错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你。


  抓着这微小而致命的,一瞬间的停顿,紫在萃香的第二拳到来之前,打出了决胜的一招。


  “神技·八方鬼缚阵!”


  而这甚至不是她自己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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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11 23: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1章 碎月(其十四)


  火焰熄灭了,青烟从焦土上升起,缓缓地飘向夜空。天上,破碎的红月正在寸寸复原,正如逐步愈合的伤口一般。


  这片竹林死去了,但,它总有重新生长起来的那一天。只要给予阳光、雨水以及足够的时间,它总会如此的。


  “这是你们的新发明吗?”


  伊吹萃香四仰八叉地躺在那泛着微光的封印阵中间,筋疲力竭。她言之所指,自然是这个,她此前从未见识过的,怪异的法术了。


  “第一,它不是新发明。它早就问世了,只是你刚好离开了这里,因而未曾见过。”八云紫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萃香走了过来,边走边道,“第二,这不是‘我们’的发明,而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发明,我只是借来用用罢了。”


  “是吗?”


  萃香闻言,咧嘴一笑:


  “你那位朋友,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想请她喝一杯。”


  “她三百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紫说着,站定在萃香身边,低头俯视着她,“而今天,刚好就是她的忌日。”


  “那还真是有点遗憾。”萃香稍稍抬了一下眉毛,“不过,至少,你得告诉我,它是怎么把我撂倒的吧?”


  “退治鬼的方法,”八云紫打了个岔,反问道,“在你看来,有几种?”


  “要么用骗术,要么设圈套,总的来讲,就一种办法,那就是多动脑子。”


  “不是我自夸,”萃香接着道,“鬼之一族单在身体上,不存在任何弱点,故而也没有什么特别行之有效的办法。总之,靠打是没希望打赢的,只能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也就是用那些,我们鬼人最憎恶的阴谋诡计。”


  说到这儿,她又笑了:


  “说起来,我们一方面力大无穷、刀枪不入,逼得别人都没法跟我们正面交锋,另一方面又不许他们下套使诈,这不是明摆着不让人玩儿嘛!即使我当年也和别的鬼一样,对人类使出来的那些小计俩深恶痛绝,觉得他们都是不敢堂堂正正地出来战斗的懦夫,放到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心态,还真是挺小孩子气的。”


  “这就好像孩子群中长得最高最壮的那个孩子王,跟别的小孩下棋下输了,就很不服气,觉着‘老子拳头最大,凭什么输一盘象棋就算输?’于是干脆掀了棋盘,揍翻了那个下棋赢了他的眼镜仔,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以后比赛只许比力气,不许比下棋,也不许比短跑,谁不服我揍死谁。’大家谁都没办法,毕竟打架他们是打不过这个孩子王的,一起上都没啥希望,只好硬着头皮去跟他比力气,然后一个个地被扳倒。孩子王看着那一个个被他弄哭的小屁孩们,便挺着胸,叉着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啊,果然我是最强的’,他这么想着。”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他不过是力气比别人大罢了,别的方面不一定就好到哪里去了。然而他只许比自己擅长的,不许比不擅长的,别人一拿出他不擅长东西,他就气得直跳脚,大骂卑鄙无耻。什么‘有种跟我堂堂正正地比一场’,什么‘我们鬼人不屑于使诈’,说到底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愚昧找一个漂亮的借口,顺便委婉地告诉对方,‘我只有力气大这一个优点,你得跟我比力气,不能让我输’。这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强大’,这只是单纯地输不起罢了。”


  “我当年,就是想知道,力量之外的,真正的强大,是为何物,才动身离开了此地,一去千年,物是人非,想想,还是挺有感触的......”


  言罢,萃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八云紫则“呵呵”笑了两声,道:


  “依我看,你只是被那些聪明人耍到怀疑鬼生,因而负气出走罢了。”


  “你把脸凑过来,”萃香抬起胳膊,对着紫挥了挥拳头,“过来,我给你两三拳!”


  “呵呵呵......”


  又是一声,紫的招牌式呵呵笑,接着,只听她这么说道:


  “回到刚才的问题,你说退治鬼的办法只有动脑,据我了解,人类也基本都是这么想的。在令人绝望的力量面前,他们纷纷放弃了与之对抗,转而去寻找别的办法。”


  “然而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她给出来的办法是,顺水行舟,委身激流,与之同化。不是与鬼的巨力对抗,而是顺之而行,借力打力。”


  “顺之......”萃香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一些,“也就是说......”


  “就是说,用你们的力量,来对抗你们自己。”八云紫道,“这就是这一招‘八方鬼缚阵’的原理,整个结界的能量来源,就是你,伊吹萃香,你意图破坏它时,对它施加的物理冲击。它将那股能量吸收、转化,然后反过来将你束缚住。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直直地从结界中走出来,那它根本拦不住你。你要是试图将它破坏掉,你打得越狠,就越是不可能从中脱出。”


  “这就是那位不世出的天才,所给出来的,对抗鬼族最有效的办法。不是硬碰硬,不是使诈,而是以柔克刚,让你们这些自满于力量的鬼,败在自己的力量上。”


  “哈,哈哈!”萃香大笑了两声,叹道,“我还真是有点服气!”


  “你说那家伙死了,”她接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葬在哪里?”


  “就在博丽神社的后山上,”紫说道,“不过我觉得博丽的巫女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那就强闯啊!”


  “顺便一提,这一招是博丽巫女代代流传的秘术,如果现代的巫女不会用......那么等你过去强闯的时候,她应该已经会用了。”


  “那正好哇!看我破了它!”


  讲到这儿,紫便觉得,这对话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她并没有在试图阻止萃香去和灵梦碰面,实际上,她巴不得这俩人早点碰上。留给博丽巫女的考验,能多一点,就是一点,永远不嫌少。


  她只是在试着去缓住萃香那野马一般奔腾的情绪,让她别再像以前那样,捅出那么多的娄子。当然,现在她意识到,这也是不可能的。


  该怎么说好呢?


  那个立于众妖顶点的大江山鬼王,已经不存在了,今日幻想乡也不再需要这么一位鬼王了,而萃香,显然也没有重新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意思。她心里要是有哪怕一点点的,对地位、荣誉与权力的眷恋,那她当初就根本不会走。


  但那个,酒当水喝,喝完就去搞事的人形有角龙卷风、麻烦制造者,又回来了。


  大概,这种时候,对于八云紫而言,“只要微笑就好了”。


  她抬起头,望向了天空,最后一丝空间裂缝恰好合拢,一轮红月圆满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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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15 01: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2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一)
  
  凯瑟琳·帕歌斯从摇曳的梦境之中醒来。


  第一件事,她试着舒展一下这一身酸痛的筋骨,接着她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被纳兰暝两手拖着,以睡美人的姿势躺在他的怀中。慌乱之间,她又推又踹地从纳兰暝的怀抱之中挣脱出来,重新站回到地上。


  “见你这么精神,我倒是松了一口气。”纳兰暝瞅着她,笑眯眯地道。


  凯瑟琳立马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先是瞟了一眼纳兰暝的笑脸,接着低下了头,一言不发、若无其事地,整理起那乱掉的头发和起了褶的衣服来。看样子,她显然不是那种小圌脸一红就开始扭扭捏捏羞羞涩涩的青春期小女生。她很美,但并不“可爱”。


  不过,该怎么说呢,她那四处游移、时不时还往纳兰暝的身上飘两下的目光,那几缕头发十遍都理不利索的,僵硬的手法,大体上虽然还保持着高雅的姿态,小地方就......或许是她本人比较迟钝,而没有意识到,一旁的纳兰暝可是看得分明。在他看来,这孩子最可爱的地方,那就是,她并不“可爱”。


  当然,他也没资格称她为“孩子”就是了,叫姐叫妈都够不上。一万多岁的年龄差,与其试着去搞清楚辈分关系,他宁可就把她当成,如同其外表一般的,少女。


  “别说,你呀,醒得还正是时候。”


  为了不让凯瑟琳继续难堪下去,纳兰暝很是知趣地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并且变换了话题。


  “几分钟前,整个幻想乡都炸了,天空裂成了两半,走路就跟蹦石头过河一样,一脚踏空就全玩儿完。接着,身后的竹林开始着火,那火势,就像是在推着你的后背催你往前跑一样。也许你就慢了那么一步,转眼间就被火海给淹没了。”


  说着,他抬头瞅向了那轮完好的红月,以及缓缓升上月球的青烟。


  “现在嘛,我猜,应该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是个相当中性的词,方才那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让纳兰暝也不敢妄下判断。谁赢了,谁输了,一切都说不准。他唯一敢肯定的是,被他丢在身后的那场战斗,已经确实地结束了。至于胜者是谁,于他而言,不重要。


  即使获胜的是伊吹萃香,茨木华扇和八云紫都被打死了,他也不会回头去看一眼的。他带队来此的目的不是和那只鬼死磕,跟她分个输赢,他真正的目标,还要在更前方。在抵达最终的战场之前,他不会停下脚步,阻碍他的东西,为了省时间、省力气,能跳过一个就跳过一个,后果,代价,暂时都不用考虑。


  “到哪儿了?”


  凯瑟琳终于是理顺了头发,抚平了衣服上的皱着,便抬起头,望着纳兰暝的脸,如是,轻轻地问道。


  “呵......”


  纳兰暝听了她这个问题,便叉起腰,咧嘴,露出两对洁白的犬齿,笑了一声,道:


  “这个问题,您转个身,就能找到答案。”


  凯瑟琳闻言,转身一看,便在她的背后,换句话说说,整行队伍的正前方,见到了一排白墙,与一扇敞开的大门。那门内是一座古朴的庭院,小桥流水,假山翠竹,布置得颇有景致。而在那些景物之后,她依稀瞥见了一座纯木大宅。


  “咱们此行的终点站,永远亭。”


  纳兰暝往前踏了几步,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扭身对着与他一同来到此处的众人说道:


  “那个制造了这场异变的家伙,就藏在这栋宅子里。她的魔力量,标注在地图上的样子,我想你们也都看过了,其实力不用我多说,强得冒泡,可能你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强的生物。”


  “到了这里,每往前踏上一步,都有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我们。我们的敌人一定会用尽他们所有的本事,试图将我们埋葬于此。我不敢说什么‘大家一起活着回来’这种空话,老实说我自己心里也没谱。咱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者说,所有人,都有活不过今夜的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从来没小过。更重要的是,这一仗,只许赢,不许输。咱们输了,这世上也就不再有什么幻想乡了。所以,只要能赢,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即使全灭在此,也值。”


  “先说好,如果有人畏惧死亡,可以静悄悄地离队,转身走开。我不会去怪罪那些临阵退缩的人,也没人会去怪罪,你们若是想反悔,那就趁现在,趁着你们还有这个机会。因为再往前一步,生死可就不是你们说得算了。”


  言罢,纳兰暝闭上了嘴,不再出声。他看着面前的众人,她们陪他一路行至此处,来到了地狱的大门之前。她们的眼中只有坚定的意志,从她们的身上,他看不见恐惧的影子,一丝一毫都看不见。


  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后退一步。


  “很好,”他说着,咧嘴一笑,“既然都不怕死,那咱们就一起下地狱去!”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抬脚便是一大步,第一个,迈进了永远亭的大门。


  “上吧!”他吼道,“就当是为了幻想乡的明天!”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得是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举着金光闪耀的剑与盾,背对着朝阳,大呼小叫着冲下山坡,这种热血得让人流泪的场面才是。没错,我所指的就是《指环王2·双塔奇兵》最末尾,洛汗骠骑神兵天降化解圣盔谷之围那一段......六十年前的小说,二十年前的电影,应该不能算是剧透了吧?


  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纳兰暝踏出那一步的瞬间,他的视野被黑暗吞噬了。


  并不是说,他突然失去了意识、失去了视觉,甚至是突然被杀死了之类的,而是,就是单纯地,眼前的环境突然变暗了。接着,他便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室外了。山水庭院、永远亭的大门、燃烧的竹林与红月,这些标志性的景物,他一个都见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窄小、无光的和室。


  就这一步,他已被带到了,完全不在预想之中的地方。


  他回过头,发现身后的队伍突然间小了许多。不,都不能说是“小了许多”,实际情况是,已经不存在什么“队伍”了。现在还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凯瑟琳·帕歌斯和火之里炎华两人而已。而她俩的反应,就像所有突然遇上这档子事的人一样,完全是懵逼的。


  “我们的队伍被分割了。”


  哪怕是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脑子也依旧保持清醒的纳兰暝,如是对她俩说道。


  “被某个敌人,以某种方式,应该是传送法术,给分割了。很显然,比起一支完整的团队,他们更愿意把我们先打散,然后逐个击破。”


  “咱们仨的运气还不错,”他瞅了一下四周的那些,风格、材质,各方面都很眼熟的传统日式装潢与家具,便道,“没被丢出永远亭,省了不少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为之,就是把队伍拆散了丢在永远亭各处,让咱们隔着几堵墙四处抓瞎,近在咫尺而不可相见。考虑到那位‘大人物’的性格,这反而更有可能。”


  “接下来,要是能找回队友,哪怕一个,也好。要是一个都找不回来,那就意味着咱只能靠咱仨的力量走到最后,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不过也没别的办法。”


  说到这儿,他便在心里头,稍带悔意地想着:


  “我若是提前在她们身上放上血滴,做好标记,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还是少想了一步,我的错。”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得后悔药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纳兰暝便使劲拍了两下手,用那响亮的掌声,叫醒了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二人。


  “嘿,嘿!都醒醒!”他冲着那二人吼道,“我说过了,敌人一定会用尽浑身解数,现在,他们的第一招已经打出来了。”


  “该起来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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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16 23:50: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3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二)


  (一)


  在眼前的景色发生变化的那一瞬间,西行寺幽幽子已经弄清了问题的所在。


  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永远亭的正门口。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狭长的走廊,约两米宽,三米高,可容二人并排行走。此处的墙壁、天花与地板皆是由银白色的金属制成的,光滑而冰冷。左右的墙壁上一扇窗也没有,故而根本弄不清她此时所处的具体方位。天花上挂着一长串灯管,放着令人目眩的纯白强光,从她的头顶上,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转过身,幽幽子一掌拍在了一堵厚实的金属墙壁上,那手圌感就像是在触碰大地一般,其厚度完全无法判断。


  “退路,看样子是没有的......”幽幽子用手指节敲了敲那堵金属墙壁,心里头这么想着,“为了让我沿着既定的路线直线走下去,他们还真是煞废了苦心。”


  在灵魂深处,幽幽子仍然能感知到与冥界的连接,这意味着她并没有远离冥界的入口,换句话说,她并没有离开那个入口所在之地,也就是,幻想乡。


  “但我可不记得,幻想乡里什么时候还有过这种地方......”


  “幽幽子大人......”


  正当幽幽子一手抱着胸,一手捏着下巴,细眯着眼陷入沉思之时,她忠实的仆人,魂魄妖梦,捏着她的裙角,稍有些犹豫地,唤起了她的名字。她便转过身,看向了妖梦,她此时唯一的伙伴。


  “怎么了,妖梦?”


  她轻轻地捏了捏妖梦的脸颊,从妖梦的双眼之中,她看到了对现状的困惑,以及足以盖过这种困惑的,坚定的信念。那眼神,就像是利刃刺入迷雾,虚晃一刀,不掩寒芒。


  “咱们现在这是......总之,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嘛......”


  幽幽子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只听她这么说道:


  “看这样子,是没法圌像桃太郎那样领着小伙伴们一起斩鬼了。被突然间送走的,绝对不止你我,最大的可能性是,整个队伍都在那一瞬间被拆散了。连自己的同伴都找不着,还上哪儿找鬼去呢?”


  “不过至少,咱俩还在一起。”


  说到这儿,幽幽子前进一步,温柔而不可抗地,将妖梦拥入了怀中,轻抚着她的银发,笑眯眯地道:


  “只要有我可靠的保镖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幽......幽幽子大人......”


  妖梦一开始还有点抗拒,有点羞,红着脸想把幽幽子推开,却没能做到,最后只好半推半就地和她的主人搂在了一块儿,好好地撒了一下娇。


  她知道现在不是撒娇卖萌的时候,但她的主人是幽幽子,所以......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儿,不是吗?


  过了一会儿,等幽幽子感到满足了,躁动的内心得到真正的安宁了。她便放开了被她的,就是,胸前的肉,挤压得小圌脸涨红、呼吸不畅的魂魄妖梦,而后一改以往的那种,浮云一般轻飘飘而不正经的态度,正色道:


  “眼下,除了沿着这条,敌人给我们摆出来的路,一路走下去以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前方指不定有什么凶险在等着咱们,妖梦,你怕么?”


  “不怕。”


  妖梦面不改色,说话之前甚至都没思考一下。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问,问就是不怕。小小妖梦,凡是能用刀砍的东西,都不怕。


  那要是对上砍不了的,该怎么办呢?


  “那就找个办法砍了”——这是妖梦的原话。


  回归正题。


  幽幽子闻言一笑,叫了一句,“这才是咱的小妖梦嘛”,便一口亲到了妖梦的脸颊上,亲得妖梦又是一阵红晕,武人害羞。接着,她牵起妖梦的手,二人一同,沿着这条走廊走了下去。


  (二)


  她俩走了,约摸着有一公里吧。以妖梦独自一人的速度,这点距离她连两分钟都用不上,气都不喘就过去了。然而再带上除了吃饭干啥都慢吞吞的幽幽子,这条一公里长的走廊她们走了整十五分钟,期间有说有笑,还有主人对仆人的性圌骚圌扰。


  话又说回来,这么鬼长的一条走廊,里头除了实心的金属墙壁和晃眼睛的光管以外啥也没有,走廊的一头还是堵死的。究竟是何等无聊又富裕的人士,以何种方式,修建了它?其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多给幽幽子几次,对妖梦“上其手”、“下其手”的机会吗?


  这个问题,幽幽子一条路走到头,也没能想明白。现在,走廊的尽头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也无暇继续去想了。


  “咱们到了。”


  二人停下了脚步。立在她们面前的,是一扇像是会出现在潜水艇,或是避难所之中的那种,厚重的密封舱门。


  “接下来,只要打开这扇门就行了吧?”


  幽幽子说着,上去便要转动那扇密封门的转盘,却被妖梦给拦住了。


  “身处狼穴,恐生急变,大人,此事请交给在下。”


  言罢,妖梦抢先一步,到了前头,却并没有急着去开门。她板着脸,含胸立着,双脚岔开,与肩平齐,双手收于腹部,一口气含在丹田,就这么,如与武士对峙一般,凝视着那扇大门。酝酿了数秒,气血沸腾,妖梦忽地抬起双臂,紧紧握住了背在背上的楼观剑的握柄,跟着便是一刀,快得无法目视的袈裟斩,斜劈下去。


  “哐啷!”


  于是,门开了。


  断成两截的密封舱门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断面光滑如镜。足足半米厚的实心钢板,炮弹都穿不透,妖梦斩断它,却不需要第二刀。难道真就像她所说的那样,“这把剑斩不断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哎哟,啧啧啧......”


  舱门之后,那间展露在二人面前的,大得夸张的实验室之内,一个身披白大褂的银发女子,正立在门前不远处,瞅着被砍烂在地的合金舱门,咂嘴、摇头。


  “真是有够粗圌鲁啊,二位客人。”


  她瞧向了西行寺幽幽子,面露微笑,说道。


  “你......你这家伙......”


  妖梦见了她的面容,当即便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不,妖梦,这时候该这么讲才对。”


  幽幽子往前两步,重新站在了妖梦之前。她笑着抬起胳膊,用她那蝶翼一般宽大的和服袖子,掩住了妖梦的口,而后言道:


  “果然是你,八意永琳。”


  是的,此时此刻,出现在幽冥主仆面前的这个,打扮得如同科学家一般的女子,正是永远亭之主,号称“月球之脑”的大贤者,Dr.八意永琳。这家伙老早就已经被纳兰暝记在“敌方头目名单”上了,只不过,她会以这种方式登场,确实不在妖梦的预料之中。


  “那么,换我开口,就该是‘这么讲’才对了。”


  永琳顿了一下,接着道:


  “我等你很久了,西行寺幽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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