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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没想到白莲居然会这么做,我还当她是个慈悲心肠的圣人呢。”丰聪耳神子叹了口气,“看来我欠你一次。”
她坐在大祀庙外廊里,仰头看着这个叫做幻想乡的地方的天空,不知是出于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神子总感觉它比记忆中外界的天空通透明澈一些。那让她的皮肤显得比平日更加苍白,把两天不眠不休积聚起来的黑眼圈衬托得特别醒目。
“不止一次。”青娥将沏好的茶水送到神子手里,自从圣德太子摔碎她收藏了几百年的紫砂壶后,邪仙便吸取教训,不再尝试教这位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人做家务。
“屠自古那边多谢你啦。”神子两边嘴角都撇了下去:“还有,别告诉我就在这短短两天时间里布都又烧了什么东西。”
“没有,她这阵子可老实了。”
“那还能有什么问题。”神子被热茶烫得缩了下,赶紧连连吹气。
青娥张了张嘴,然后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地哈了声,大概觉得自己不该为太子殿下过于良好的自我感觉感到惊讶。她吹散水面上蒸腾的白汽,把杯口贴到嘴边,说:“出问题的并非别人,而是殿下您哦?再确切一点,该说是您的……崇拜者。”
“噢?”
“简直像嗅到花粉的蜜蜂一样围过来嗡嗡叫个不停呢。”
神子看了她一眼:“你就说我出门去了嘛。”
“您是出门去了,但香味犹存。”
圣德太子翻了个白眼:“那下次你直接告诉她们我是女的,不用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我告诉她们了啊。”邪仙满脸无辜,见神子挑起眉毛,又补充道:“但她们回答说只要有爱就算是同性也没关系。”
“……时代确实在进步啊。”
“还有守矢神社那边的小丫头,拿着据说印了您头像的外界货币跑来求真相。不过那个头像比您难看多了,是个蓄着小胡子的老男人。”
“……我有时间会去那边拜访。”
说完这句,神子不支声了,埋头喝茶。青娥也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喝着茶,听着后院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云层缓慢移动,一朵粉色的突然进入视野,还诡异地逆风前进,准是隔壁命莲寺的某妖怪作祟。太阳从天空正中逐渐偏向西边,邪仙把茶具收拾回屋内,再出来时,见神子伸展双臂躺在那,脑袋上两撮毛前所未有的服帖。
“下次您要出门几天,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她挨着圣德太子坐下。
“是是。”神子敷衍道,停了会,又叹息般说,“终于结束了,”她转过眼睛跟邪仙对视,“老早就想这么干了,无所事事地躺着,头脑空空,什么也不去想。”她摇摇头,“二十年来我过的都是些什么倒霉日子。”
“是嘛,”青娥笑道,“可您分明还在盘算着什么的样子。”
神子沉默了会,接着面朝邪仙翻过身,弓起背,弯曲胳膊枕在脑袋侧面,这样一来,青娥非得转身才能看到她的脸。“我在寺子屋补了补历史。”虽然直接问邪仙也可以,得到的消息也会更贴近事实,但她不愿意问她这个,“没想到我跟你的‘死期’还流传成了一段佳话,这帮史官为什么不干脆去写小说呢。”
“大概是因为现实总比故事更跌宕起伏,更戏剧化。”
一点不错,而且他们都死了,神子没说出来。苏我马子死了,炊屋姬死了,苏我鹿入烧了我的斑鸠宫,杀了我的“儿子”、他的“表弟”,然后自己也死了。无论敌人还是故人,都倒在了时间的屠刀下,埋在了岁月的灰烬里,留下的只有名字,和一个个让人唏嘘的故事,从前的事,已经过去的事。希望那孩子不要记恨我,即使记恨是我应得的。
“总之,”圣德太子闷声闷气地说,“我得好好休息一阵子,将来要怎么闹腾,等将来再说。”
邪仙不置可否,只为自己要做的事牵起抹坏笑,全力朝后仰倒下去。
看到那个漂浮的背影,物部布都大老远便停下脚步,考虑要不要绕道走。醒来的这几天,除了最初两句吩咐任务式的对话,她还没跟屠自古交谈过。主要是因为她的有意回避。抱着必死的决心干了件蠢事,结果非但没有死,还得直面彻底搞砸的后果,确实很尴尬。她能说什么呢,“对不起”吗?
所以,再一次,布都决定回避这个问题。屠自古转身看到她的时候,布都刚迈出一只脚。
“啊。”
对方不大不小的音量差点没让布都摔上一跤,她晃了晃,堪堪稳住平衡。这下没办法了,她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重新转回去,走到屠自古旁边。“日安。”她盯着不远处一棵树上几只聒噪的破鸟。
“日安,布都在干嘛呢?”
“没什么,随便走走。”她继续盯着那几只鸟。
“嗯,尸解了这么长时间,确实应该多动动。”幽灵喋喋不休,“不过如果你是想顺便看看太子殿下的话,她刚回来。”
这人什么时候学会看脸色了?布都难以克制地望向屠自古,努力不让自己的讶异表现得太明显。“我说了只是随便走走而已。”她辩解道。
“那就是我想多了吧,不好意思。”就算被瞪着,幽灵还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她突然扭过头,碰上布都的视线,“之前都没机会说,谢谢你救我了。”物部布都觉得自己差不多用上了这辈子所有的自制力,才没移开目光,她皱起眉:“谢什么?谢我把你的腿弄成了萝卜么。”
屠自古笑了。“至少其他部分还保持了原样。”她说,随即淡去笑意,“真的很感谢你,不仅是这件事。你,殿下,还有青娥大人,以前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
“这话你跟她们说去。”
“我会的。”
布都呼了口气。“其实,”她强迫自己说下去,“我想向你道歉,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的话……仪式本可以更完美,如果青娥来动手,说不定还能让你拥有一个真正的身体。”
“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我一定早就不存在了。”
“……神子殿下不会打扰你的安眠,不会让你用这副样子回到世上受苦。我知道。”
“是的,我也永远不会有机会真正知道过去那些日子的意义,不会懂得亏欠你们的恩情,更不会有答谢和弥补的机会。”
布都想了想,哼出声苦笑:“看来这一千四百年你的确没闲着。”
“那是当然。”屠自古俏皮地回答道。
灰发的策士本琢磨着要怎么教训眼前得意过头的家伙,却听得前院里圣德太子一声惨叫,惊起了树上的飞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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