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业务员(转载贴吧 作者:青SAKA)
本帖最后由 烈焰毛玉Joukann 于 2016-3-1 15:52 编辑前言:
当现实揉进幻想,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出现了人类的身影。游戏变得不像是孩童的任性,建立在发达的经济之上,是妖怪和人类共同创造的新舞台。而业务员站在人群之外,走在面见下一个客户前的雪道上,孤身一人却并不寂寞,置身严寒却并不消沉——在帽檐和镜片之下,他的眼中所呈现的,是一条足以让他见识到人间百态的不归路。你从未见过的幻想乡,一场并不华丽的交响曲,在这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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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一:手工石狮子与公有化的桥
回一:
业务员·准备出差
————人间之里·【日常精品】·绯缘家———————河童时:12:20——
“嗯,好,好的——三,三只?哦,为什——呃,没什么没什么…..”
嘈杂的背景音,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个说不上隐蔽的角落,听着手机里女性焦急又有些歉意的声音。
拥有四个座位却空着三个,并非在等人,只是不论是对面,身旁,亦或是毫不相干的对角线,视线里总是空着的时候会令我心安。桌面的纹理是在我建议之下改换成的灰白大理岩,虽然蓝色才是我的中意之选,但总觉得那并不是在用餐时该看到的色彩,所以也只是想想,当着老板娘的面,没敢提出口。桌面上是摊满的纸张,喝到一半,几乎已经失去“碳酸饮料”这个定义的可乐,以及我的帽子——半个小时前抬眼确认过一次,我现在只希望这些东西还好好摆在桌面上,因为实在没时间去管它们。
余光里出现一道人影,我便抬起一根手指,来人憋住了顶到嘴边的话。
“好……诶诶,是第一次,不过应该没问题的,送货的都是妖怪,靠得住……只不过我个人是第一次去,也挺新鲜的……嗯,好,那么就这样,感谢您的信任,好,再见……”
合上手机,我长出一口气。
“要工作的话为啥不死去小花鸠那边?”
憋住的话随即跳将出来。
【有时候青梅竹马这个属性会让一个女性朋友变得跟男性朋友差不多】,这种说法放在绯缘户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比起童年过家家时扮演种地归来的丈夫和妻子,现在我和她的关系大概就是像这样:在高峰时段赖着不走的老顾客与老板娘,餐馆的赞助商与持有者,如此一种关系吧。
粉色的围裙,褐色的马尾,百忙之间抽空过来赶人,是名为绯缘户子的料理人,这家店的掌柜。而她口中的“小花鸠”,指得是另一家杂货店的老板娘,她那里有全世界最舒适的沙发,以及能让你在工作时不经意便睡着的小角落。
“只是刚好路过,忽然客户又打过来改单罢了……马上就走了啦……”
我揉着眉头,虽然因为熬夜而耳鸣,不过自己已经习惯了工作上的压力,不,或许说“工作上的紧迫感”听上去会不那么消极。这种看似被安排,但实际上是自己堆满的日程表,完全符合我现在的生活节奏。一板一眼,让平凡的人生起码看上去有点奔头,也好有点借口退掉七大姑八大姨的探访。
“忙完的话就赶紧走吧,外面已经有客人在排队了!”
户子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冰箱里剩了四五个月的冻猪肉——此话不假,开店一年左右,忙得焦头烂额,当她发现年初进的猪肉一直忘在冰库的犄角旮旯时,那眼神有三分后悔,三分可怜,三分疑惑,最后还有一点愤怒——虽然性质有点不同,不过我敢肯定户子现在的眼神里就包含这些情感,想必我在她眼里已经和排不上用场的冻猪肉一样可悲了。
“好好好大小姐我走还不行吗?那个……账能先……”
“你觉得呢?”
冻猪肉于是老老实实地掏出500円。
准备走出店门,老板娘叫住我,不经意的训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更像是牢骚:
“可别把自己搭进去哦?为了俩钱不值当的。”
我老实地接受她的关心,招招手便离开了餐馆。
披好外套,从百货里出来时,下雪了。呆呆地抬头,望着那些飘落的小冰冷,我压了压帽檐,迈步向村西边的车站走去。
自己大概没有办法很好地向以后的孩子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因为孩子的睡前故事需要充满幻想和幸福的结局,那些是在过去的村子里很难找到东西。不过,大人有大人的智慧,也许孩子们到了可以理解的年纪,他们自己就会从某些历史书中翻出过去那些难以接受的真实,而在那之前,大人只要和孩子一样露出满足幸福的表情就好了。
想着没有来头的事,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和周围的路人一起向街两边站了站。很快,一辆造型古板的机车发出着轰鸣从身旁驶过,引起一路唏嘘。我清楚那只是街角某家店的宣传,所以只是多看了两眼,便有些得意地与其分别。
嗯,没错,现在的人间之里就很好。
————人间之里·河童西站————————————河童时12:42———
以前,从村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大概需要十分钟,而那个时候,村子的另一头还看不到那名为【雾之湖】的巨大湖泊——现在,这边赫然已经有了小小的栈桥,不过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摆渡。
这里,大概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垂钓园,名为【人鱼之家】。
大约十几艘小船停靠在向水面延伸十几米的栈桥旁,都是清一色的木桨古典船。出自村子里最巧的木匠阿弥丸之手,以魔法森林原木打造,这些在强度上称得上“剽悍”的筋肉船们足以挑战这片狂暴水域上的任何风浪。然而,就像把最强的战士扔到最温馨的小花园里看蝴蝶那样,结果证明能当镜子使的雾之湖上根本没有任何对手可以挑战。
战士们,在花园里默默地喝起了红茶。
靠近村子的一小片区域用渔网隔开,在湖面上设置浮萍标示,垂钓者便驱船在这一部分垂钓。这活动一方面是为了乐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获取新鲜食材,自然所得收获可以选择放生,也可以论重量支付费用后打包带回家。而无论是收费,船只和租用渔具的管理,亦或是鱼苗的控制,都需要管理人的掌控。她所住的小屋并不在陆地上,而是半沉在栈桥一侧,乍一看像是被水淹没一般。但如果你靠近细看,就会发现这栋小小的房子做了不少手脚。另外,在细看的同时,你自然会明白这构造的原因:毕竟,有人靠近,她便会从屋旁的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就像现在这样——
“还顺利吗?若鹭小姐?”
敲敲涂抹过防水涂料的结实房檐,是因为刚好是那个高度,我蹲下身子向沉在水里的窗户旁看去——那里,人鱼若鹭姬刚好放下手上的账簿,拍打着尾鳍,几个转身便轻巧地搭了过来。有的时候你会惊讶于妖怪们的美艳,就像若鹭姬:可爱不失端庄的面容,蕴含着一丝丝古典美,与她穿在身上的深绿色和服相得益彰。看到这样的人鱼小姐,我时常会想:难怪以前会有人鱼拖水手下海掏心挖肺的传说,这和下半身是鱼尾还是腿真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看脸——当然如果是重度腿控可能就要另说,不过村子里这样有指定性的绅士应该也不多见。
“呀——那个,诶?”惊喜,呆然,回忆,两三秒间女孩完成了情绪上的一次大起大落,“诶——你别说啊,我能想起来——你别说啊!你,你要说你就是那个啊!”
“我是哪个啊……虽说某种程度上是鱼类,但你的脑袋和人类一样大啊?好歹把名字记住啊——”
我不禁开始担心这唯一的垂钓园的生意——因为某种意义上说,这并不是和我完全没关系的买卖。
“诶……蓝色的帽子,蓝色的眼镜……这幅死气沉沉完全没有精神的脸,湖底吃剩一半的死鱼一般的眼神,还有这弱爆的偏分…….难不成你是——难不成你是——”人鱼做出绞尽脑汁状。
诶?你还真别说,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心痛呢?
“唉……我是不知道你是天然还是真记不起来——”叹了口气,我决定放弃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试让面前的大型金鱼记住我的名字,“听好了,我叫青坂,青坂沙華——跟我念——沙華——”
“啊啊,Saka,沙華嘛!记得记得,不就是沙華嘛!”
“真记得你就该叫我青坂,上一次见面你还只敢叫我的姓呢…….好歹遵守一下自己的设定啊…….”
我捂着头,觉得再纠结下去我就该一头扎死在人鱼家里——呃,我是指扎死在湖水里。
“嘛嘛,不要在意这些嘛——我当然记得青坂先生你啊,吼啦!你看,这是你帮我租的地方嘛!”人鱼有点马后炮一般地挥着手,不过看样子到底是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比方说我是当初介绍给她这份工作的中介,以及【人鱼之家】所在这一片区域土地所有权的持有者。
换句话说,我是人鱼小姐的房东。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想要强行扯开话题,人鱼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叫人没法跟她置气。
“现在在等电车,稍微来早了点,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还顺利吗?上次找人给你装的东西还好使?”
“嗯嗯嗯!好使!特好使!”
兴奋地连连点头,我顺着她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房间的一角,记忆中的那台机器一半浸泡在水里,顶部的指示灯好好地亮着,预示着工作正常。
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变温动物类客户时,我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最开始若鹭姬说虽然她在湖底也可以好好生活,但果然还是希望房间里的水温能够高一点,水质更干净一些——于是跟合作的河童们探讨后,得出的结论就是现在摆在她的房间角落,集加热、除菌以及净化空气为一体的组合型防水家电。由于功能过于具有指向性,且找遍整个世界,或许也就只有若鹭姬能够用上那东西,所以包括替换用的机器加在一起一共就生产了三台左右,替换的零件也是屈指可数。自然,能够正常工作就只能感恩戴德了。
更自然,为了能跟河童持续合作,这台一体机包括替换用的部分都是我自掏腰包一次清算的——不管对方怎么装傻,若鹭姬现在正处于向我还贷的时期。
“那个,刚打开的时候附近的水可能会比较烫,大概几分钟后才可以形成恒温水域,所以在那之前最好不要太靠近哦,知道吗?”稍微记起河童那时候嘱咐的使用要点,我指着那个机器补充道,“另外,内丹三个月最好就换一次,不然除菌效果会越来越弱的,换下来的是不可燃垃圾,木曜日(周四)扔明白吗?”
“知道知道,青坂先生上次说过啦——啊——”
大概两三秒,鱼人小姐脸上便浮现出一种搞砸的表情,然后看着我的笑容,若鹭姬表现得像个处事老道的妖怪:
“啊—诶,啊!欢迎光临,这里是【人鱼之家】!请问客人有自己带钓竿吗?不介意的话我向您推荐这种碳纤维的湖杆哦!现在购买送您二十米鱼线和一组应对不同情况的鱼钩哦——呐?哈哈,客,客人您怎么光看我不说话啊?讨厌啦客人难道是想钓我吗?啊哈哈,真是有眼光啊客——呀!青坂先生我错了!别拿外面的水泼我啊!!好凉啊——哇!对不起啦——!!”
———妖怪之山·守矢缆车车站·上行————————河童时:13:33——
起码我现在很确定人鱼是在拿我寻开心的,不过想到她的脑容量果然还是能够承担得起一个垂钓园,“下次带冰块去看望她”这种想法就减轻了很多。
说起来,刚才那差不多就是我现在工作的一个缩影。
青坂沙華,24岁,职业:个体户,隶属【青坂事务所】——在有合作的业界之间,被称作“业务员”。
蓝色的名片上除了这些,只有一行笼统的小字:承包人间之里各项业务。
最主要的业务,或者说最开始的业务,是帮朋友追喜欢的妖怪女孩;而现在的工作:大到人间之里以外的【社团】(幻想乡的商会)在人间之里举办展览时,帮着捣鼓一些需要的道具或展台装饰;小到帮一条人鱼在村子里就业——至于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只能说是半推半就,顺水推舟。活动范围大体围绕着这不大的村子,一开始对象还只是人类,现在,在尝试一点点将范围扩大到妖怪圈里。不过,到底在名片上印了“各项业务”,那么不管什么存在来委托我什么样的工作,到现在为止很少有推单的时候。大体,是一些需要倒腾货物和人际关系的工作,不为人知,也累得要死——然而辛苦所换来的事物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关系”,“眼尖”,还有最重要的,钱。
想到最后,总算觉得有所安慰。
“那个,对不起。请,请问您买票了吗?”
身后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打断我的感慨,回头望去,又望去,才在视线靠下的角落里发现女孩的头顶——那里,白头发的妖怪女孩一身工作服,红色的瞳孔向上,有些战战兢兢地盯着我。
一只看似娇小的白狼天狗,全力出拳的话应该能够把我打飞几十米,然而现在却像是做错事一样用着敬语慌张地询问着,这也是近几年才能看到的景象。我很清楚她并不是怕我,而是怕第一天上岗就把没买票的人放进了缆车的月台——这些,清楚地显示在她身前标明【实习生】的胸卡上。
我有些心慌,不是为了车票,而是因为这件事的走向。
“喂!干什么呢!”
很快,小小的月台一侧就有当班的白狼天狗发现了这一情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啊,没事没事,她只是问我要不要守矢神社的宣传单——呐?”
我赶忙圆着场,却发现自己找的理由简直生涩到不行。
“真是不好意思青坂先生——”跑过来的另一只白狼天狗赶忙鞠着躬,一副过失甚重的样子,“这位是新来的实习生,并不知道您的特征——是我的疏忽,真的万分抱歉——喂,你也跟着道歉啊!”
“唔!对不起?!”
发出类似仓鼠被吓到时会叫出的声音——虽然并不清楚仓鼠被吓到时究竟会不会叫,不过总感觉是类似的声音——总之小个子的天狗被赶过来的前辈按着头,硬生生地弯着腰。
虽然只是最基本的营业礼数,但我感觉大部分人都不会好意思去承受的。
“那个,怎么说呢……”周围一同等缆车的乘客开始注目过来,顿时让我觉得帽子下的头皮刺痒难耐,“那个,你们俩先过来这边。”
这次换我慌慌张张带着两个不知所措的缆车工作人员跑到了售票处的侧面,远离站台和人群的地方。在他人听不见的前提下大幅度地喘着气,同时捂着砰砰跳的胸口,我习惯性地压低了帽檐。
“那个…….犬走小姐啊,以后这种事就让它静静解决掉不行吗?”我盯着罪魁祸首的白狼天狗——名为犬走椛的站台管理员,依然感觉心惊肉跳。
“那个,真是万分抱歉——您不舒服吗?”犬走椛耷拉着头顶类似兽耳的毛发,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却显得很沮丧。
该说是难为情,还是说觉得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毛病而让周围的人变得要顾及自己,总之知道实情的人还在少数,也自然不包括眼前这位天狗——不过我现在开始考虑是否该告诉她了。
竹林那边医院的大夫告诉过我,说我有早期“社交恐惧症“。虽然病症还很轻微,一般和人交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一旦被超过三个人以上的视线所集中,就会产生类似焦虑症的症状。虽然我有尽力去控制,但是一旦成为一个焦点,那么就别提什么理智了,我甚至有可能会当众吐出来——嗯,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比喻。平时工作的商谈都只能进行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形式,而以赞助或者中介形式参与的活动,也没能好好出席任何一场发布会或者会议。拜此所赐,虽然这几年在人间之里附近走过不少关系,也砸了不少钱,但除了坐在办公室里的以外,很少有人或妖怪认识我——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如果对象都是认识的人,或者说在特定的场合——比方说是在户子的店里,那么情况就能好很多。但也有完全无法回避的情况:第一天被叫去守矢神社谈事情时,当着三位神明的面吐了一榻榻米的事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幸亏那家最高大的神明误以为是自己太过威严吓到我了,反而显得有些受用,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那个,哈哈,没事没事,只是有点不适应人群的视线罢了——”选了个较为折中的说法,我故作镇定,打着哈哈,“比起这个,犬走小姐也太认真啦——说起来不买票就坐缆车的我才比较失礼不是嘛。”
“怎么会!提出修建缆车的可是青坂先生啊!而且又是神社的合伙人,那个,我们白狼组这边也一直受您照顾,怎么能让您付费乘车呢?”
体系中的妖怪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犬走椛头顶类似兽耳的毛发突然精神地耸立起来,而且一晃一晃的,看过来的眼神也平添了一份激动。话说自打第一天见到这种天狗时我就有一种想要摸一摸头顶的冲动,那两撮儿真的不是耳朵们么?
不过她的话不假,缆车的建设以及集资的确曾是我工作的一个重点。虽然这个项目看似有些超出我的营业范畴——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世界需要坐缆车的,恐怕也只能是人类了。所以在我的心里,缆车虽然建在山上,但并没有超出“人间之里的各项业务”的范围。“最近天越来越冷了啊,上山参拜可要花时间咯”,“是啊,下起雪来就更没法去了…..”那时候附近的老人们这样讨论着,让我看到了一点行动的方向,才大胆地向神社提出了这个方案。
然后,当着神明的面吐了一地。
回忆起自己的糗事,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
“那个,虽然是这样——不过总要有个人来做第一步嘛,也不是说那个人就一定值得尊敬了不是?再说,”指着那边一小撮人群,调整心态,我换颜道,“如果在一群客户面前对关系者展现出了不同的态度,自然就会让参与这个服务的客人们感到差别待遇了不是吗?反过来,如果像你们这样现场的员工对运营方的人也一视同仁,客人就会感到受尊重,那么‘一时间对上司的讨好’和‘为社团长久考虑的举动’比起来,究竟哪种更加能让上司开心,就很明显了不是吗?”
犬走椛和后辈面面相觑,然后纷纷露出一些愧色,呃,不对,怎么感觉是兴奋和崇拜的眼神更多一些呢?我明明是在说教啊?
再说,其实这种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毕竟这说法是以上司是明事理的人为前提的,职场的圆滑方式可没有这类定论,具体还是要看清自己上头究竟是哪种类型的人——不过就她们俩的上司来说,我相信这套话还是适用的。
“以后八坂大人或者东风谷小姐来这边的时候就这么做吧,她们一定会开心自己设下的规矩有好好在执行的——还有捎带着能无视我就更好了…….不过,稍微知道了自己的形象,其实还是很开心啦,谢谢你们啦。”
“没,没有的事!”
两个重新鼓起精神的声音,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那,你们也差不多该回到岗位上去了吧——缆车已经来了。”
回头,拿着票券的乘客们已经在犹豫着是否该上车的同时,纷纷看向这边了。
“啊!对对,不好意思——呃,那个,您不坐吗?”
回避着视线,压着帽檐向后退了退。
“我想我还是乘下一班吧……工作加油啊。”
两只白狼天狗再次鞠躬之后,便小跑着去组织这一班缆车的乘客上车了。留下我独自站在站台内侧,售票处之后。向着登缆车前最后投来不安视线的小天狗轻轻挥挥手,然后长出一口气。
呼……要是上了那班缆车,就该行向地狱了。
刚才那样说教真的好么?我真的站在能向妖怪说教的位置上么?冷静下来,一个最近越发无法忽视的疑惑一如既往地从心底钻出来。我不是很能够接受现在这种地位变化——从被捕食的一方,成为受尊敬的一方。
要说哪里最让人纠结,是因为这种“尊敬”并非装装样子的。就拿【白狼组】的这群白狼天狗来说,这些姑娘在接受服务培训的第一天起,就把我当做某种意义上的老师来看待,而这之间建立的某种信任,甚至要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单纯的多。在效仿人类的经营模式所创造的众多妖怪【社团】中,你很难找到一家黑心企业——但,光是经我的手去解决的人间之里的商业纠纷问题,数年间却有大大小小二十几次。而最近,对于开始试着走出村子的我来说,越是和她们交往我就越是认识到:妖怪虽然长寿,强大,但却有着人类所难以比拟的纯洁心灵——而这并非是在和人类搞好关系之后开始学习的品质,而是在毫不留情地吃人时就已经具备的天性。
那么身为人类,很自然地会去问一个“为什么”。身为人类,也很自然地会为自己这个卑贱的种族感到一丝绝望——而这一点,却又和自己的身份,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所矛盾。在此之上,现在思考这种问题,又究竟会为已经变得平和的生活带来多少益处呢?
我并非圣贤,这些问题放在一个业务员身上,就算真的得出一个答案,平静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不如说,如果真的搞清一个所以然,我的生活又真的会如此平静下去吗?
靠着站台冰冷的墙壁,将公文包放在栏杆旁。默默看向雪中,妖怪之山的山麓,我在得不到答案的思考中等待着下一班缆车。
———妖怪之山·守矢神社·后殿——————————河童时:13:50——
这场雪下得很是时候,毕竟雪中的神社是难得的一景。倒不是说所有神社在雪中都好看,东边最远山上的另一家神社现在一定是整个幻想乡最惨不忍睹的地方,我这样想,同时微微担心着那家巫女过冬的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本就威严大气的【守矢神社】,在白雪覆盖下自然别有味道。就像是卧在座上的大名一般,银装下的神社参拜殿在不失本身堂皇的前提下,更有了一番从容和沉稳的意味。有的时候,将本就精致华丽的东西包裹起来使其不外现,反而更能体现其神秘,为事物本身增添一份城府。我看着黑色飞檐上厚厚的积雪,不禁感叹着。
然后一头撞在走廊的柱子上。
“唔!嘶——————哈…….”
“您,您没事吧……”
“没事……别,别理我……”
同行的风祝用看什么一样的眼神对我表示关心,我深表感谢。
身旁的女孩,既是这家神社的风祝,同时,也是这家神社所供奉的三大神明之一的“现人神”,东风谷早苗。比起【神明】这个形象更像是学生,而在本人自我介绍后,我发现自己的直感果然是正确的——在跟随神社进入这个幻想乡前,东风谷似乎在外界就是女高中生的样子。
不过姑且不论外界,东风谷早苗在这里作为现人神的形象基本是偶像级别的。充满活力的姣好面容,积极向上的做事态度为她赢得了人间之里的私人俱乐部,以及占信徒总量70%的个人信徒——在我看来这家神社的经营模式比起“传教”,更像是在搞偶像包装和传销。
只是可惜的是,从第一次来守矢神社谈生意起,这位现人神大人对我似乎就没什么好感。
私下里我问过这家神社的其她神明,可能是因为她很讨厌带有外界气息的我的感觉——而这种“外界气息”,我估摸着大概就是所谓的“商业气息”。也许少女正是厌恶了这种一板一眼,利益优先的感觉,所以才跟随神社来到了更为淳朴且原始的幻想乡吧。那么面对反而将幻想乡“恶化”的我这种人,东风谷早苗会没有好感也是正常的。
不过好在最后做决策的都不是这位小姐的样子,那我也没必要刻意和她搞好关系——点到为止,实际上是大部分人际关系的存在形式。
进入后殿的玄关,换上室内的拖鞋,我终于感受到了暖气的热浪,于是先前的琐事便随着冷意一股脑抛去了脑后。何某神社不同,守矢神社可是有地暖的。推开道道纸门,走过几条并不陌生的走廊,最后,我跟着东风谷来到一扇与先前没什么两样的推拉门前。
将手指搭在门上的拉槽里,东风谷顿了顿,然后小声正色道:“请不要像第一次那样吐一地哦?”
我也正色:“您每次不提这件事就不会放我进去对吧?”
不能确定那一闪而过的笑容里有多少恶作剧的意味,总之当我只身进入神明们的房间,就无暇去考虑那种事了。
真正的神明,是无比神圣的,是只立在你面前,就会让你不自觉下跪的。守矢神社的神明,亦是这座山的山神们,其名为泄矢诹访子和八坂神奈子,两位合在一起代表着【天】与【地】,是名符其实,在幻想乡拥有绝大部分信仰的神明,其威严度可想而知。
现在在我面前,威严的神明八坂神奈子面如罗汉,双手持一盒装大小不明物,正同威严的神明泄矢诹访子一同席地而坐,似乎是入了定。两位神明神色严峻,共同面向房间一侧一诡异扁平长方体,此物端正地贡在桌台之上,发出阵阵奇异之音,且不时传出凄厉惨叫,定是不详之物。而两位大人此时似乎正在与此物搏斗,定力非常,场面甚是紧张,不禁让我脊背发凉。
但是我没有退缩,跑业务的,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不能说都见过,但也不会自乱阵脚,仅仅是这样的场面还不足以让我畏惧——于是我心一横,一咬牙,上前一步,谏言道:
“二位大人午安,电视游戏还请适时适度……”
闻言,个子较高,能够在各种意义上令你联想起乡下姑妈的神明八坂神奈子依然紧盯屏幕,操作控制器的双手也没有停的意思。而另一边,外表只有十多岁的黄发女孩则笑着朝我挥了挥手,一直顶在头上带有眼睛的草帽被撂在一边,此刻帽子顶部的两只眼睛似乎正代替泄矢诹访子盯着游戏画面。
“呀,来了啊,随意坐——”不动声色,甚至没有分神,看来神明大人是铁下心要奋战到底了,“嘶——又是这货,怎么就打不死呢……”
神明的招待很随意,于是我也轻车熟路地抽过一张蒲团,正坐在上面,同时打开手里的公文包,开始往外掏各式各样的文件。
“呐,我和诹访子打了一上午了——这里就是过不去,这货一直复活,恶心死了……”
我瞅了一眼电视屏幕:敌人扭动着外露的内脏,歪歪曲曲的身形被霰弹枪打散后一点点重组,但的确很恶心:“嗯…….没记错的话这里不需要跟它打,一直跟他绕,然后把开门用的道具捡齐就行了吧——这家伙就是不死的,之后好像是剧情击杀。”
于是掌管【乾】【坤】的神明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你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神奈子…….”
“人家只是看这货不顺眼嘛……你刚才不也死了嘛。”
听着神明之间的埋怨,我默默笑着,同时从包外侧的夹层里拿出印章用的红色印台。再抬头,神明们已经自觉地按了暂停。
果然,就算再脱线,办正事的时候还是能拿出一方势力之首的态度。只是没有关机,而是按了暂停——这让我有一种没被一口气打死的感觉。
“啊,说起来上次多谢了啊青坂先生,诹访子正想再弄一场LIVE呢,你就把主唱带来了啊。”
开始了聊正事的序章:“对之前的事项表示感谢”,于是我也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拭着眼镜上的水滴。
“不不,幽谷小姐只是来送信,与我相遇只是偶然,绝不是我刻意找她来的。”
“但是要是你不在,山彦也不会答应的那么痛快嘛。”泄矢诹访子在一旁附和道。
这话到不能完全否定——山彦,幽谷响子为领唱的摇滚乐队【鸟兽喜乐】,其在人间之里的一切演唱活动所涉及到的用地、器材、宣传以及人手的调集,这些事项在通过名为【稗田家】的村子最高管理层的审批后,最终会通过村子的【町内会】(相当于居委会)来进行组织——虽然这过程看似和我没什么关系,但实际上到头来一些具体的物件:像是聚光灯,搭制高台的脚手架,音响设备等等,却要通过我来向河童租借。倒不是说这些事【町内会】的人自己不能搞定,但很多时候人们往往愿意相信最稳定,最便捷的人际关系——换句话说,我,就是那个稳定的“渠道”;也不是说我就多有能耐能从河童那里搞到这些东西——只是人们往往相信第一个成功做到的人一定有能力再成功做到,而且会如同理所应当一般去利用这种关系。
不过,事实证明关系就是在跑动中建立的,而我又不是在给村子打义工——所以想了那么多,拿钱的时候笑得还是很开心的。也因此能和当下红遍大江南北的乐队结下交情,也算是工作之余的福利吧。
“那么言归正传——这次前来拜访,实属突然,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低下头,此时的礼数是必须的。
“没什么没什么,”八坂神奈子大气地摆摆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事情我都听说了,下边的家伙突然改了数量也不是你的错,只是走个程序嘛。”
“八坂大人如此大度,在下深表感激——那么手工的石狮子,最快要多久才可以再做一个出来呢?”
手工石狮子,并不是什么暗语,就是字面的意思,是山里一些妖怪的手艺活。很多渴望参与“河童近代化”的妖怪,都在尽可能地发觉自己本身或周围潜在的商机——其中,出自妖怪的工艺可以说是很普遍的一个类别。比起人类,过着更加安稳且无趣日子的妖怪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用来打发时间的爱好,就像之前在缆车那里遇到的犬走椛——谁又能知道,那样看似处世未深的女孩子是有着上百年棋龄的将棋高手呢?
刚刚成型的市场并不能承担这样特殊群体所创造的财富,真的说起来,第一是没有形成“供求”的利益关系,而第二,是没有可靠的交易渠道。对于这些手工艺者们来说,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最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我能卖给谁”,“谁需要这东西”。有些类似投师无门,那阵子妖怪们的处境惨得就像在街上卖火柴的小女孩——说真的,我还真见过有妖精拎着一篮子自制火柴到处兜售,结果那兜子火柴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该怎么划拉着它。这种情况一直到河童有轨电车通车,人类能够自如往来更多地方之后才有了好转——直到现在,出现“地底的妖怪打算买山上妖怪所做的手工石狮子”这样的局面。
只是不知为何“一对儿”的订单今天中午忽然改成了“三只”,这便是我提前来到守矢神社的原因——毕竟这石狮子的底部印有【守矢神社】的标签,而制造石狮子总应该是要花时间的。你要是到了该发货的时候才告诉人家订单改了,下次谁还跟你合作呢?
“嗯……再造一只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你要是想的话我晚上就可以让他们加点干——只是有个小问题啊,”八坂神奈子挠挠头发,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是三只?”
神明与我抱有同样的疑问。
“这…….在下也不清楚呢……”
“真是神秘啊,地底那帮家伙。”
“还真是呢……”
神明和人类认真地考虑着这个问题。
“嘛哈————呜呜,地底的妖怪嘛,就不要刨根问底了,多一只不就多一只的钱嘛!那有什么不好的~?”泄矢诹访子倒是完全不在意,缩在一旁的围炉里,下巴戳在桌面上打着盹,“卖个石狮子……屁大点事,大不了再送一只凑个整……”
另一位神明所言完全正确,瞬间停止了我和八坂大人的钻研。
“那,麻烦您在这边签个字吧…..本来是应该晚点找您签字的,但是考虑到要再做一个的时间,所以才……”
“哦,哦…….”
确定神明大人签好了相关的文件,我瞧着神明的在纸上留下的痕迹——看汉字时感受到一种西洋风情,这还是第一次,只希望【稗田家】能给我签过吧……
我这样的“走商”,出村子之前都要获得【稗田家】的批准,并上缴类似“出境费”的费用。像这种情况,神明签过字的收据和合同就是所需的材料,接下来只需要去村子的【外出活动登记部】做出提交就行了。值得一提的是,单纯的游玩或者出行早些年还需要登记,但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不需要了——这也是村子对“走出去”的一种鼓励和认可吧。
“那,晚点时候我找人给你送去,”见我开始收拾纸笔,八坂神奈挺起腰来,一副准备送客的模样,“呀——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本来可以我们自己联络那边——不过最近实在是比较忙,也无暇顾及这种零散的订单。那,送到你家门前就行了吧?”
“呃,可以的话还是拜托您送到我事务所门前吧——家门口放一个石狮子也太显眼了不是吗?”
想起第一次拜托河童做东西的时候,一觉醒来,家门口竟然出现了近未来景象。当时邻居甚至报了警,以为我要穿越呢。
“嗯?不显眼啊——啊,对啊,只有一个啊,这样确实比较违和……”
真不是有几个的问题,我家又不是神社,我又没有强迫症。
“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哦——不吃晚饭吗。”
这样说着的八坂神奈子,已经整个神坐回之前的位置,手持手柄,专注地盯起屏幕。
客套话一点都不掩饰还一点都不亏心,这就是神明的大气之处,我暗暗佩服。
“嗯,下次吧,多谢大人好意——那么,再见,八坂大人,泄矢大人。”
“哦,拜拜——”
“呐,青坂啊——”
并非是随意的呼喊,叫我名字的时候,泄矢诹访子的两双眼睛(帽子)同时看向了我,而这在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是的?”
“在地底,小心点哦?”
来自神明的忠告,并不是可以松懈对待的话语,我铭记于心——只是这样说着的神明,如同融化在桌面上一般,半梦半醒的样子实在让人怀疑她究竟有几分认真在里面。
“多谢大人担心,还请注意不要感冒。”
“神明哪会感冒——”
比起回应,神明的声音更像是梦呓。
在青灰色的鸟居下与现人神鞠躬作别,我紧了紧大衣,抬起帽檐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出一口气。
把意味不明的三座石狮子送往地底,意味着今后就要从名片上把“人间之里”这几个字划去,我作为业务员的生活就要从此面向世界了吗……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看看手表,发现时间还早。
算了,偶尔在雪中徒步下山,也挺不错的吧——这样想着,我也没敢确认缆车那边犬走椛以及她的后辈是否还在执勤,便独自踩着积雪,向着山下的车站行去。 本帖最后由 烈焰毛玉Joukann 于 2016-3-1 16:05 编辑
【“喂!干什么呢!”】
【很快,小小的月台一侧就有当班的白狼天狗发现了这一情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啊,没事没事,她只是问我要不要守矢神社的宣传单——呐?”】 项目一:手工石狮子与公有化的桥
回二:
业务员·向地底
————人间之里·稗田家·谒客厅————————河童时:16:50———
我有点后悔缆车的事,我是说,独自一个人在雪中的深山漫步听上去是有点闲情逸致的意思,但,真正做过后你就不会想再来第二次了。硬说有什么新鲜感的话,就是体会到了鼻涕冻成类似霜一样的状态,而那个时候几乎也就失去了对鼻子存在的感知。结果,山下车站的工作人员看见我从树丛里钻出来的样子,还吓得差点报了警——最关键的,那时候车站人员打在我身上的灼热视线,几乎能够瞬间击退那周身的冰冷,连同意识也一并击飞出去。
算了,在这样高雅的厅堂中,还是不要想起那些悲哀的往事了吧。
我抿着不太擅长的茶,单纯地摄取着温度而非味道。浅绿苦涩的茶汤,一如这栋宅邸从前到后给人的感觉一般,古板典雅,庄重肃杀——虽然净把不好的词和好的词拼在一起,但实际上稗田家就是这样一种存在。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否定稗田家存在的意义,也无法在任何角度上构成否定的必要。在那最艰难的时期,在即使是活着都需要仔细咂摸空气的味道的时候,稗田家的关照和管理就摆在那里。即便是最蠢的莽夫,也明白值得尊敬的是锄头和耕地法,而非长满厚茧的手——所以稗田家是管理者,而不是拴在地里的人。而之后,更多的是习惯,是顺从,或者也可以说是人类的奴性,怎样都好,并不是活着的家伙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说实话,我做这行也不是为了和这样一个阶层打交道的。只是很快你就会发现,如果你还是人类,还住在这个村子,那么不论你从事什么样的活动,最终都会有那样一个让你不痛快的面孔横你面前,给你摆出各种各样字写得又多又密的纸——哪怕那字的墨水都还没有晾干。
没办法,谁让现在是变革期,而我又走在风口浪尖上呢?简直就是移动的新条约测试工具啊,青坂沙華。
“请你理解,青——诶,青凡?啊,咳,不好意思,青坂先生。您代表的是村子的利益,走到哪里都背负着村子的名声——所以我们只是确定您的活动不会对村子造成不利影响,至于盈亏,还是要看您自己的造化。”
“所以才会多出4%的税么…….”
“您理解就好。”
理解个屁——当然,这四个字不能写在脸上,于是我的笑容依然没有收起。此刻接待我的并非【稗田阿求】,而是一位类似处理这类事宜的文官。姓似乎是田村,至于名字——我不擅长记不喜欢的人的名字,但对方那张混元的面孔估计下次见面也不至于会不记得吧。比起在这种地方跟这种只会打着官腔的人谈事,我感觉还不如和【外出活动登记部】玻璃柜台后的大妈们聊天要更亲切。
说到底,本来在【外出活动登记部】就能搞定的文件问题,硬是让一句调令就给我调到了稗田家府上。而且,摆在我事务所桌子上的先行通知,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的现实。虽然那合约依然写得洋洋洒洒字如针绣,不过还是被我找出两条之前从未有过的修改——
【所得10%作为管理费上缴】
【不得接触客户以外等一切非必要情况下会接触的妖怪以及非人类存在。】
说真的,要不是身为人类,我甩过去的就不是笑容而是茶杯了。
“到现在为止,您以经商为名的行动我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也一直未对您做出任何约束。事实上,您擅自安排人鱼妖怪开设垂钓园这种行为是极不负责任的,当然我们事后也给那妖怪补上了营业执照。不过,这件事我们就不追究您的责任了。最近您逐渐开始和妖怪打交道,当然在如今的村子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作为一个典型,为了村子的安全着想——我们还是希望不要有太多的危险分子长期逗留在人类身边吧,您说是吗?人类,毕竟是人类啊,对吧?青——诶,青坂先生?”
看着那张肌肉无法带动脂肪的上扬嘴角,只感到一阵眩晕,我默默喝完杯里的茶,犹豫了一下,还是安稳地把茶杯放回脚边的茶座上。
“嗯…..那文件都办完了吗?”拍拍手,我四下望了望。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跑题,对面从容地笑着,同时招呼周围的佣人递来签好的材料以及一块木质的小令牌,整理齐,一并双手呈了过来。客气地接过手,我向他点了点头,将资料和木牌揣进皮包,便站起身子。
“啊,您要走了吗?那么——”
我的沉默似乎被理解成了某种妥协,那男人看上去有些得意,似乎也不懂得在客人离开后再开始庆祝的道理,就那样带着胜利的笑容,做着恭敬的姿态准备出送——
举起一只手,让他停留在半跪的姿态。
“不用多礼了,我自己能出去。”
我转过身,将那人晾在那里。
只希望日后如果他遇到什么不顺,能想起今天的事情吧——我压着自下而上的反胃,大步离开了房间。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商道——————————河童时17:44———
从稗田家出来,靠着墙根干呕了半天,把先前的不快吐了个干净,整个人很不舒服。一方面是被恶心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房间里的家丁所形成的恐怖氛围。
要不,我就努力争取到在【稗田家】也可以要求一对一面谈的权利,要不,我就得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社交障碍问题了。
说真的,我选前者。
晃晃悠悠走在街上,已经是临近晚饭的时候——不,看了看表,应该说到了可以吃晚饭的时间。今天一天的工作足以让我在临近饭点之前便感到饥饿,这是好事,只是经过那样的谈话之后,饭菜若不是美味到足以洗刷掉不干净的记忆,想必会成为一次遗憾的晚餐。
拨通电话,我决定在吃饭前先排排毒。
“喂——啊,这么晚打搅您真是不好意思。诶,之前真是谢谢您了,是我,青坂事务所的,是是,青坂,”扯了扯帽子边缘露出耳朵,我躲避着路上的人流,在街边停下脚步,如同本人就在眼前一般一边打电话一边不断欠着身子“是吗,今天不在村子里吗?嗯,没关系,我知道您平常很忙。诶,还好还好,托您照顾。那个,是这样,今天接待我的那个田村代理——哈哈,对的就是比较胖的那个。他是新来的吗?外围哨所?是嘛,果然是这样啊——啊没什么,虽然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向我的事务所发诏令,增税之类的也没有提前讨论过,不过好在今天赶上了——没事没事,我这边才该道歉——啊,好,我知道了,感谢您的考虑和关心,嗯,那等我回来再说吧。辛苦了,择日再见吧,稗田小姐。”
放下手机,出了一口气,感觉心情没什么起伏。
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老师,没有人有教育你的义务——那个时候我还觉得他说那句话的表情太过冷淡,现在想想,却发现那不是冷淡,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也大概是变得开始认同这种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
想着没有来头的事情,过了两道自动门,我闻着味道来到【日常精品】百货的一层大厅,最后还是走进了那家店,看都没看地坐在自己的专座上。眼前,是镶有大理石纹路的桌子,空着的三个座位,还有食客们谈笑,享用美食的样子。
然后,粉色的围裙挡住了视线。
“不想吃饭就出去啊,摆着那张脸让客人以为是吃了我们家的东西导致的该怎么办啊!”
“户子你倒是改改脾气比较好喔——疼疼疼疼!!”
纸板菜单的侧面以完全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角度垂直而下,隔着帽子正中我的天灵盖,传来异常现实的疼痛感。在掌握用薄而硬的物体伤人的技巧上,无人能出此人左右。
绯缘户子比平常早了几分钟亲临大驾,大概是瞅到我脸色不好吧。虽然当上老板娘后变得比较泼辣,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异常专横,不过说到底还是个心地善良,善察人心的姑娘——如果现在没有顶着一张仁王佛像脸以犀利的角度全力挥动着菜单的话,这赞美听上去跟真的一样。
“你今天心情不好还是真的活腻了?”停下手里非人道的举动,户子抬起菜单,如同武器一般搭在自己肩上,“事情忙完了吗?不是说要出差吗?”
“啊……还没呢,明天早上走——问那么多干嘛?”
放下手里的后现代主义简约派凶器,眼神瞄向一边,要不是我认识她,差点要以为这个妙龄少女在耍傲娇。
“没,没什么啊——你怎么说也是这家店的合伙人嘛。身为老板,问,问一下自己合伙人的动向不是很正常吗?”
“你也清楚自己是老板啊……”
“要你多嘴啦!”
一把将菜单甩在我身上,如同鞭尸一般,少女“哼”地一声转向了厨房。于是我便知道,大概四五分钟后,自己那一份拉面套餐就会和往日一样准时上桌。所谓熟客,有的时候你连换换口味的机会都必须自己把握——人家早早动了手,你不及时开口说,饭就端上来了。
怎么听上去跟老婆做饭似的?
望着少女消失在后厨门帘下的身影,我不禁回想起一个留着几乎把眼睛全部挡住的头帘,连锅都端不起来的小女孩。
说起来,过了多久了?
【绯缘家】之所以能够成为现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店铺,一方面在于河童近代化的影响,另一方面,还在于作为一家料理店所不能撼动的因素——【绯缘】之名所承载的味道,是实实在在的好吃。
不过,料理世家【绯缘】的名号传女不传男,代代相传的【食谱】也只会流传到女儿或者作为家徒被选来的媳妇手上。而绯缘户子作为第十三代继承【绯缘】之名的料理人,天赋则是0,那个时候绯缘阿姨可没少下工夫。在案板前举着菜刀啼哭的女孩的模样,虽然诡异,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可是随处可见。恰巧我也是个足不出户,不太能和同龄人玩到一起的孩子,所以童年大部分闲暇时光都是在绯缘家的厨房度过的。想来绯缘阿姨留给户子的课题,有不少都有我在帮着作弊,结果有段时间,我甚至被阿姨禁了足。不过阿姨究竟有没有发现那之后我也偷偷顺着窗户往里面送做好的料理,这一点我就没敢再问过了。
“啊真是的,干脆打破规矩,把【食谱】传给小沙華,然后你娶了我家丫头一了百了算了!”
“阿姨你慎重一点啊……自家闺女排在菜谱之后吗?”
我对抱着头的绯缘阿姨吐槽过。
“呜啊啊~我不要做饭了啦!沙華你娶了我吧!”
“你也给我争点气啊……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对着哭闹不止的户子吐槽过。
结果那个时候挑战阿姨难题的料理人成了我,自然,当户子开始试着继承家业,代与代交接最艰难的那段时期,店里也经常能看到我掌勺的情景。不过渐渐的,大概从我干起现在的工作开始,料理世家的血统便开始显现,料理台前的户子也越发能够从背后瞧出绯缘阿姨的影子。如今,她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主厨,将【绯缘】的名号做到史上最高的位置。而我也是个被影响了的邻居,偶尔被发掘了一点料理潜能吧。
现在的我能够为这家店,为儿时的记忆所做的,大概就是资助【绯缘家】的食材供货以及各方面的经营吧。毕竟,户子连料理都曾是个半吊子,就更不能要求她在经营店铺上的水平了。绯缘阿姨也是早早就放弃了教授她开店之道,将一切不言而喻地压在了我身上——就算我们俩不结婚,这个村子就这么大,我现在又作为一个商人,不照顾她,上街遇到她妈时该怎么解释?
好在熟人开了这座联合多家商铺,名为【日常精品】的大型购物商场,将【绯缘家】本店迁到整个村子客流量最多的地段后,基本能够保持盈利。再加上走商这几年也遇到过不少出售鱼肉业的客户,保证了食材的供应;同时一直请合作的客户在这里吃饭,借机宣传造势。所以现在这里不仅是人类,就连妖怪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那么即使我不在店里,只是隔几个月瞥两眼账本,指点一下走向,户子一个人也不会太困难吧。
脑回路转到这里,从记忆的胡泊里钩到一条鱼,便站起身,向收银台走去。
“啊,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找个东西。”
向着收银台后的店员妹妹摆摆手,我便在抽屉里翻腾起来,最终,一本褐色的小册子出现在我的手里。
并不是账簿,而是比账簿更加珍贵的东西:这本不起眼的小册子,是【绯缘家】祖传食谱的一部分,记载着各种珍馐存在区域以及资料的手抄本——的手抄本。话句话说,是户子对祖传食谱的一部分抄录,在店里没事的时候翻着看的。
【绯缘家】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取决于料理所选食材的珍奇和罕见。代代相传的【食谱】本身并没有详细记录关于料理的制作流程,反而将重点放在对所用食材的详细考察,只将最原始最真实的材料留给后人。绯缘阿姨以及户子对此只是如同虔诚的后代一般老实地接受,并没有更多的看法,而我觉得,这大概是前人不希望自己所创造的味道束缚了后代的创新和发挥吧。
我一直觉得绯缘家祖上一定有能人在世,不然不可能流传下这几乎载有幻想乡所有地区食材情报的册子。这本美食地图就像一本历险记,虽然没有任何情节,但当你看到“地狱薄荷—产地:中有之道三途川下游”字样的时候,你很难想象这简单的文字背后究竟承载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而很明显的,如此传奇的食谱,绯缘的后人真正能够再现的料理是少之又少,所以早期的【绯缘家】也不过是家比较好吃的和食店罢了——而为什么我说户子这一代是这家店历史上的高峰,又为什么说其原因之一要感谢河童近代化,指的就是随着人类生活范围的增加,食材的取得范围也变得更加广阔。
没错,广阔到这一次,我要下到地底了。
“你不会是打算……”
不知什么时候,老板娘端着我的拉面套餐,从比较高的位置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那眼睛就能明白,作为料理人的跃跃欲试,此刻被某种担心压制着。
“好不容易去一趟,要是能搞到就搞一点呗——”摊开泛黄的页面,我轻车熟路地找到一行毛笔撰写的小字,“我最近在想,既然要开始准备往外跑,不如试试看能不能把食材找全——你看,比方说这个。从小就想尝尝看不是吗?在到达地底途中,长在幻想风穴岩壁上的这个蘑菇。”
一瞬间,就像回到过去。两个孩子抱着一个小本子,眼里泛着光,嘴里流着口水。
“存不存在都是一个问题,再说在那种地方……你要怎么弄啊?”
放下餐盘,户子一如既往擅自往拉面里倒着胡椒。虽然每次我都很想让她少放点——但,这次也是一如既往没来得及。
“嘛,车到山前那啥啥嘛——我也不会胡来的,等着我的好消息呗?”
拿过自己在店里专用的蓝色筷子,合掌祈祷。
“别太乱来哦?”
我回答的声音,是无法辨认的,足以将一切烦恼抛到脑后,满足的吞咽声。
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既然是户子的手艺,哪会有遗憾的晚餐呢?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青坂事务所——————河童时07:20———
看着表,掐着时间,我吐出一口白气。
“差不多了,那么今天拜托各位了!”
“好——!”
向着身后七名成员组成的小车队招呼着,回答是一群女孩子们充满干劲的声音和以及热情洋溢的视线——逼得我立刻转过身来,催促自己尽快冷静,以面对今天的路程。
不是我不怜香惜玉,可能的话我也想找几个男性妖精来帮我搬东西,可无奈【妖精运输】送货社团的妖精是清一色的女性——不,我甚至怀疑“妖精”这个种族从一开始就没有男性。人不懂的时候就会问,我本来是想问问其间的惊人秘密的——但在这幻想乡,当问话的对象是妖精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还不如自己憋着,我第一次雇【妖精运输】的时候就明确了这样一个概念。总之,妖精的确都是女孩子的模样,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问为什么了,但可不要因此就小瞧了她们。作为被大自然所眷顾,或者自身就象征着大自然的这个种族,虽然外表看似乖巧可爱,论力气是绝不会输给最凶悍的成年男性人类的。之所以强调“论力气”,是因为妖精们大多都太过自由,内在和外表一样清爽,智力通常并不能够胜任除此以外更加复杂的工作。
所以,听说过做社长的妖怪,但社长是妖精的社团,我所接触到的范围内也就只有【妖精运输】这一家单纯地送货的了。
走在早晨的大街上,我呼吸着有些刺痛肺部的空气,打起精神,同时观察着云层的排列。妖精们两两一组拉着板车,而板车的车兜内便是被白布蒙好,用麻绳捆住的石狮子。最后多出的一个妖精作为此次车队的队长,和我并排走在一起。
昨天下午,最后一尊石狮子也被山上的白狼天狗们送来。听送货的两位妖怪说:工匠在凿刻的时候为“抬哪只前爪”的问题吵了半天,最后干脆选择了老老实实坐着的造型。一开始听这话的时候我打心底里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当第三尊雕像立在前辈们身边,并排那么一看,我发现老三确实是有点委屈的。
于是请那两只白狼天狗吃晚饭的时候,我也一个人纠结了好久。
“没事吧?虽说我也领教过你们这些姑娘多厉害了,不过还是有点沉吧?”
我回头向身后的妖精们询问着,得到了干劲满满的否定,于是便点了点头。
“青坂先生你有点太惯着她们了——又用符咒了对不对?”
身边,作为送货小队队长的妖精用碧绿色的眼瞳盯着我,小声戳破了我的行为。
“居,居然看出来了吗大酱?”
被周围的人称作大酱,全名大妖精的这个女孩,有着和其他妖精一样可爱的面容,以及更显成熟的气质与身材——只是此时她和其她妖精一样穿着收手收脚的银色羽绒服,标志性的透明翅膀也收在衣服里。妖精是分季节的物种,而大妖精似乎对寒冷很不擅长的样子,总之现在的着装让她看上去胖胖的,显得甚是乖巧。
大妖精作为我送货路上的同行者,是一直和我有合作的妖精。我姑且有了解过这个由一群天真浪漫的傻丫头们组成的送货社团的员工体系,但因为比想象的还要混乱,所以也就只知道她是个负责人的样子,便一直试着搞好关系。好在这些女孩就像看上去一样好说话,所以自从第一次雇用时遇到开始,大妖精所率领的这支运货队伍就一直与我有中长期的合作。说起来,【青坂事务所】可能也是她们最主要的客户之一吧。
“青坂先生一直对我们很好,就算是妖精也能猜到你在用那个符咒啦!”
“作为妖精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奇怪么……”
“诶?!哪里?我又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没,没有……”
大妖精嘴里的“符咒”,听上去像是煞有其事,但实际上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东西——不,这么说可能也有问题,订正一下:是任何和东边山上的巫女有来往的人都能买到的小道具。
东边山上的巫女,似乎拥有类似改变物体重量的能力。详细的事情我自然不能理解,总之当初在街上遇见几乎快饿晕的巫女时,她信誓旦旦地称自己的符咒能够让重物变轻,到头来也证明并不是假货的样子。于是我也松了口气,自己本着接济贫民做好事的心态花大钱买来的两百多张破纸居然真的有效果,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赚了——不是我话糙,我生下来都没见过那么破的纸,放在厕所用之前都得掂量掂量那种级别的。因而作为商人,我之后数次拜访那家神社,向巫女本人提出了将“符文”商品化的意见。这点子并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守矢神社】就常常会在村子以及自己的神社里贩卖一些保平安,保安产之类的护身符。虽然数量有限,而且似乎只在信徒间起作用,但每每上市都基本会火速清仓。只不过,远东的巫女对这点子并没有兴趣,理由只有一句话——太麻烦了。
为啥她会差点饿死街头,而东风谷小姐则活得跟偶像一样,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话题转回来,符咒的事只在某次给守矢神社运祭奠用的舞台道具时被大妖精发现过一次,她就记住了。看来妖精也不都像传闻说的那样没脑子,不,该说是因为善良吧。
“对你们好是应该的,毕竟以后也要拜托你们嘛,再说…..”余光看着身后的车队,确保她们没有听见,我笑道,“就算是真的很有力气,也是女孩子——虽然帮忙的方式很奇怪,但是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做就太奇怪了,只是些小事,知道吗?”
“哪有,青坂先生不还得付钱吗?”
“对!对!记住了啊!千万记住这一点,之后结完账再走明白了吗?”
不这样强调,这些妖精干完活后真的会挥挥手一去不回的——实际上这家送货社团至今为止已经被不良客户坑了很多次了,但这帮好心的妖精就是不长记性。
这也是部分妖精或妖怪还没有确切掌握“金钱交易”的定义的一种证明吧。
走到村子的外围,路过一座小哨塔的时候,我们停了下来。这里,便象征着名为【人间之里】的这个聚落在各种意义上能够为人类做出保护的最大范围。我从包里掏出昨天在稗田家拿到的文件和木牌,将手伸进窗口递给了守卫的大叔。相互寒暄几句,作别,我的队伍便踏上了去往间歇泉的路。
“青坂先生,最近还好吗?”
路上,大妖精突然问起。
“嗯?还行吧,我也就一个人,没什么好不好的,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呀,没什么没什么,”慌忙挥着手,那浅绿色的手套记忆中还是去年我送给她的,“就是——您看,除了工作,去村子的时候也基本看不到青坂先生,就觉得您可能挺忙的啊,嘿嘿…..”
“嗯…..也是啊,最近和山上的妖怪还有神社的来往越来越多,没法像以前那样呆在村子里了,”我抬了抬帽檐,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却意外地感到心神通透,“哈——以后恐怕会越来越忙吧…….”
“这样啊,虽然我不太懂,不过感觉青坂先生不太喜欢呢?”
“喜欢什么?”
“工作啊,”大妖精单纯地分析着,用最直白的道理,“既然会忙,又那么不想忙的话,为什么要这样给自己安排这么多活呢?啊,我是说,青坂先生在村子里的活动就已经足够经营事务所了不是吗?这次,为什么又想到去地底呢?”
虽然是再直白不过的疑问,但往往这种类型的人会直击问题的核心——妖精有时候很可能会让人哑口无言,这也是和大妖精相遇后才体会到的事。
考虑到她的理解能力,我缓了缓思路,用同样最简单的语言分析着自己的心情。
“为了交到朋友。”
“哈?”
大妖精的反应让我感到脸上一阵阵发烫。
“没事…..当我没说过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要消沉啊青坂先生!”
拉低帽檐,我能感受到背后传来六道猛烈的视线——虽然只是想象。
“那个那个,我虽然想过很多原因,但这个,怎么说呢,我以为肯定是‘为了生活更稳定啊’啊,或者像是‘为了拓宽关系’啊,‘为了村子建设’之类更成熟的理由呢。以青坂先生的感觉来说,嗯……‘交朋友’有点像是我站在青坂先生的立场上时会说的话呢…….再说——青坂先生,真的没问题吗?”
大妖精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她是少有的几个知道我病症的存在之一。
“嗯……这也是个问题啊,”帽檐挡着视界的一大半,我只能看到脚下的积雪,沉下心来,所说的话是已经思考许久,即便对户子也未曾说出口的想法,“我呢,以前一心想着和人交朋友,初恋也是全力以赴地对待——但是全搞砸了,你看,那之后我就一直是这样……呃,所以,我比谁都知道和人搞好关系是多么困难的事,也就觉得用金钱和合同维持关系要更快也更直接一些吧。在村子里的工作……怎么说呢,虽然现在也是挺稳定的,但和人类工作,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一样——”
看向大妖精,我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
“大酱,比起人类,我现在可能更喜欢妖怪也说不定呢。”
女孩的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光芒一闪而过。
“那个……妖精也算在内吗?”
这话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有点危险,即便是我也迟疑了片刻,才躲开那过于单纯的眼睛,看向远处飘起的蒸汽。
“嘛,对于我们这些人类来说,只要‘非人’便都归在‘妖怪’的行列里嘛,哈哈……”
即使不转头,女孩的沉默也预示了她的失望。但平心而论,敷衍一般的口风是我目前能给出最负责任的回答了。虽然不太敢看大妖精的表情,却听到一声轻笑,再看过去,那是最最纯洁的笑容,挂在天使一般的面孔上。
“能找到就好了呢,朋友!”
“哦,喔……”
看着那作弊一般的笑颜,是个人都会在心里把自己骂一万遍吧。我压低帽檐,决心不再去考虑这件事。那之后,和身后的女孩们交换着情报,或者用一般人的眼光来说——愉快地聊着天,我们向着目的地的中途,森林东侧的间歇泉附近走去。
————间歇泉·幻想风穴·开阔地————————河童时10:30————
如果按照妖怪的飞行速度,刨去天狗之类的例外种族,从人间之里到间歇泉附近的地底入口,大概需要花上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这是我从工作其间接触到的各种妖怪那里得到的情报,综合之下得到的均值。即便是对妖怪来说,也是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而放在路面上,加之“冬季的森林”这样一种环境,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快了。
只是,几乎同样的距离,如今从村子行向妖怪之山,三个小时足够你走上三个来回,原因无他——这就是河童有轨电车的功劳,也是我一直想找关系往电车事业上砸钱的一个重要原因。
“本来我们以为有了电车,大家出行变得方便,就不会再找我们妖精送货了呢,但是好奇怪,”望着渐渐飘散过来的白色雾气,捂着鼻子,大妖精一脸不可思议,“订单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那是肯定的吧——运输这种事情的决定性因素就是‘距离’啊。虽然在一般人看来电车缩短了各个地方的‘距离’,但实际上市场和需求面却因为这种流动性而扩张,对远距离运输业来说正是势头蒸蒸日上的时候啊,”发现女孩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勉强,我立刻记起来自己是在和妖精聊天,“咳,呃,怎么说呢——如果没有电车的话,村子里的人出行的次数肯定不会像今天这么多,妖怪也会觉得没意思或者麻烦而不愿来村子——那么,两边的商品又要怎么被发现,相互流通呢?”
看大妖精点着头,我继续解释道:
“你要记住,你们这行是为了缩短买卖双方的‘距离’和两方的‘时间’而存在的职业——而在那之前,首先要形成买卖,才会有人来找你们啊。一般人是不会单是为了大量购置一种东西而坐电车的,而就算有人发现了某种特别想要的东西,若不是立刻能够拿得回去,是没人情愿特地再跑一趟的。所以并不是说有了电车你们的工作就会变得困难,反倒是电车所拓宽的距离成为了你们工作的机会啊——当然,现在的电车也不是哪里都能去的,一些大型物件靠个人之力也不好送,所以除此之外的理由也有很多啦——只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的工作只会越来越轻松的~”
虽然我很想跟【妖精运输】的社团长谈谈让她们和河童电车合作,但无论怎么看现在都还不是我该管的事。也许继续雇大妖精送货,总有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她们的社团长提出这个建议吧。
稍稍思考了一下,回头,发现大妖精的表情变得有些憧憬,但同时又像是在忍着什么。
“噗——哈哈哈——”
“诶,我说的很奇怪么?”对方那孩子般的笑声让我有点犹豫。
“感觉青坂先生你对工作真是上心呢——一般哪有人会说越来越忙是越来越‘轻松’啊哈哈哈——”
所以说,不能把一般人的思维套在妖精身上,她们本质还是孩子——诶,还是说真的是我的思维有问题?
完了,我已经搞不清到底是谁有问题了。
“话说,差不多快到了呢,渐渐热起来了——”
随着蒸汽从四面八方如同汽笛般升起,刺鼻的酸性气味也随之一同袭来。眼前已经不见了被霜染得发青的树干,更不见了雪,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微红岩石,以及一片片冒着泛白的水柱的池沼。这样的地方,没有温泉,并不是因为没有开发——合作的河童第一时间断了我开温泉念头。这里的泉水因为在上升途中经过了各种断层,似乎被地下水所污染,水质已经不符合温泉的标准。事实上光是气味就让人难以忍受,泉水更是浑浊的泥浆状,也很难想象在这种池子里享受地喝烧酒的情景。不过,这片区域再过去一点,一直到远东之山的背面,贴近卖给我符咒的那家神社的山脚下,那边同样有着间歇性的地下泉——就好像是那家神社真的有神明赐福一般,那一带的间歇泉奇迹般地躲过了一切不好的物质,将纯粹的热汤干干净净地送上地表,形成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天然露天温泉。
只是因为太远的关系,除了一些妖怪开宴会时会用到,我还真没听说过有人类敢去那边泡一把的。
而没有人类的地方,一般,也就没有商业关系。
另外,更让人在意的,是这里的地形——大大小小仅几百个天然池沼所环绕的,是一个由数层一人高左右的扁平断岩所契合而成的天坑。那些被撕裂成锋利石垣的巨岩,想必本来是一块块完整的岩石。但就像是将吐司面包对半撕开一般,这天坑的洞口形成了灵芝般纵横交错的巨大石阶。但如果你认为这些岩石真的会像阶梯一般延伸下去就大错特错了。大概几次转折之后,道路会一口气消失,出现在你眼前的,将是无尽的黑暗和深渊——以及,如同幻象:盯着脚下的黑暗,那里,会有最为神秘的“银河”
“真漂亮……”
身边的大妖精,睁大眼睛望着脚下。而我们的车队,就停在最靠近下方的岩石上。头顶层层交错的岩壁,几乎要遮住太阳的光线,从现在的角度抬头望去,如同将纸张从不同的角度叠在一起,在中间留下一个指头那样大小的缝隙一般。
“是啊,谁会想到在这边看起来,下面村落的灯光会像星星一样呢,”我喘着粗气,因目睹会让人产生“好想跳楼”思想的高度而恐惧,“你们晚上飞的时候,看人间之里也是这种感觉吗?”
“不知道,我晚上没怎么飞过……”
“诶?为啥?”
大妖精显得有些犹豫,脸颊也红起来,再三开口,最后发出的声音和蚊子一般细小:
“因为,晚上又黑,又冷……”
我觉得再继续这个话题可能会比较尴尬,或者说现在已经够尴尬的了,于是回头看向车队——尽可能地将那六个妖精全部想象成石狮子,我壮着胆子招呼道——
“那么,就拜托大家了!”
“好——!”
妖精们纷纷脱下厚重的羽绒服,露出一对对五颜六色的透明翅膀。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担心她们那如同蝉翼的翅膀是否能够担得住像是石狮子的重量,但结果表示:即便我不在那些狮子的底座上贴符咒,她们也一样搬得很轻松。两两一组的少女小声地数着“1,2——”,然后抬起石像,之后便带着甚至是有些愉快的表情一口气坠入那深不见底的“银河”。有一组还是哼着歌飞下去的——我不禁出了口气,虽然有的时候傻乎乎的,但干起活来果然还是可靠。
“那,就拜托你看着点她们了——有危险的话不要乱来,石狮子砸坏不要紧,安全第一知道吗。”
最后,我小声向着准备跟上去的大妖精说道。后者先是点了点头,最后有点不满地撅起了嘴,大眼睛眨巴地盯过来,让我有点发毛。
“呃——你也小心。”
满意地笑了笑,有些麻烦的大妖精小姐也倾着身子飞向了下落的队伍。
“少女心吗……”望着真的化作小巧妖精的那一行队伍,我叹了口气。
我这样的人,怕是受用不起吧。
压低帽檐,转身,享受着暂时回到孤独状态下的解放感,我向着一边的投币式河童升降电梯走去。
只是随后我便想起,如果我这样喜欢一个人时的感觉,那到底要怎样交到一起工作的伙伴呢?
于是,电梯下降的漫长旅程中,我一个人纠结了一路。 【“不想吃饭就出去啊,摆着那张脸让客人以为是吃了我们家的东西导致的该怎么办啊!”】
【“户子你倒是改改脾气比较好喔——疼疼疼疼!!”】
【纸板菜单的侧面以完全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角度垂直而下,隔着帽子正中我的天灵盖,传来异常现实的疼痛感。在掌握用薄而硬的物体伤人的技巧上,无人能出此人左右。】 项目一:手工石狮子与公有化的桥
回三:
业务员·卷入纠纷
————地底·旧地狱新街————————————河童时11:20————
在那些随着时代前进而被舍弃的名字之中,“旧地狱”绝对是最不常被追忆的。不管这里曾经被称作什么,后来又被称作过什么,现在,地下的村落已经与象征着闭塞与野蛮的过去诀别。这片远离地表的巨大空间,充满温泉蒸汽并定格在午夜世界,如今,叫做【新街】。
不愿与世人接触,或者为世人所厌恶的存在们聚集在一起,那是过去被封存并掩盖的不毛之地——如今,已经以灼热高温著称的【地灵温泉乡】为中心复苏,进行了大换血。在这个被遗忘之地,离地表一千多公尺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从地上迁来的商人们,心怀着各种梦想,盘算着分温泉的一杯羹。
凹凸不平的石砖地,暗到让人怀疑到底有没有干劲的路灯——这犹如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蒸汽发动机一般微妙的落后感,自地底发展以来便从未变过。换句话说,这种黯淡的氛围是刻意而为,也算是一种味道。低矮的店铺房屋古旧却坚固,建筑风格倒更像是过去人类的村子,而禁止使用高瓦度的电灯以及照明灯,也是这地下世界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以前留下来的居民,亦或是新迁来定居的商人们,大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守护着地底之下的这一份午夜般的昏暗。
可以去缅怀过去,反而是时代进步的一种证明。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地底了,但是这时差感真的很糟糕啊……”
领着车队,向着此行的目的地,穿行在街道间,我忽然感慨道。虽然我喜欢寂静的氛围,但是无论何时都不曾变化的这种大环境的昏暗,会让一个人类从身理上感到抗拒。最起码的一点是:如果不看表,你不知道现在该不该睡觉——而这种微妙的生理时间差,我觉得大概就是外界人所谓的“时差”吧。
大妖精似乎没听懂我在抱怨什么,虽然笑着点头,但眼神有些飘忽。也难怪,整个幻想乡都不存在这种现象,若不是对外界特别感兴趣专门去读书的话,怕是没可能了解到这种词汇的。
妖精并不会主动去学习,也不会主动去思考——因为大自然就是这样,她具备了她需要玩乐与生存的一切智慧,那就足够了。虽然在现在的这个时代,如果不机灵一点会活得很辛苦,但反过来想,这种单纯才更能在勾心斗角的当下显得那样可爱——不过虽然我能够这样去认识,妖精本身,不,最起码大妖精好像是有一颗以此为耻之心的。觉得羞愧,才会想要去掩盖——在和我走商的这段时间里,每当听到自己不懂的词,大酱就会像这样笑着附和,几乎已经成为一种笨拙的小动作。
不过,我知道当我下次说出这个词时,这个女孩会很异常主动地回应我,同时带出一些熟记于心的知识——
大妖精,意外地是个好强的女孩子。所以如果她没有刻意问我,我也便不会去解释给她听。
“啊!青坂先生!”
女孩的声音从路边传来,几乎要错过。循声望去,一袭黑底绿花的哥特萝莉装的女孩急匆匆地跑跳过来,黑色的猫耳在头顶高高地立着,红发在身后结成两股马尾,显得格外讨巧。只是那精美的脸庞,那猫瞳两侧的尖耳朵让我很纠结——火焰猫燐,明明在头顶生着一双猫耳,那头两侧的尖耳朵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打我第一次在事务所见到这个火焰猫妖怪的时候就一直耿耿于怀。然而和妖怪打交道,很多事情是不该乱问的,不清楚这一点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出来跑生意。
“火焰猫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
“没有没有,我才应该道歉,明明是我们出来接应你们的,”火焰猫燐眨眨通红的眼眸,看起来十分仓促的样子,“都怪这只傻鸟,非要一家家逛——快道歉啊,灵乌路——”
四下望去,很显然火焰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形单影只。
“咦!?阿空!?嘶——那只傻鸟又去哪了!?”
哥特萝莉看着很捉急,连我都替她急得慌。然而抱歉地说,这对我倒是一件好事——毕竟如果她还有同伴的话,在场的人数就够我吐一阵的了。
“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我是和一只地狱鸦一起来的,这里开了新店铺以后那傻丫头就总是老实不下来,唔——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算了,那,我们先走吧青坂先生!”
“诶,没关系吗?不用等她?”
我四下望了望,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但我真心希望她不要现在出现——少一个人少一分压力啊。而火焰猫燐也将目光放向远处,不过从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看,怕是依然寻不到那个女孩的身影吧。
“那我们就走吧,从【桥】那边过去对吧?”
“呃,关于这个——”
火焰猫燐似乎想到了什么要事,但似乎又很难在三言两语间说明白,而正在纠结之时——
“阿燐~”
“啊——!去哪里了你这鸟脑袋!!”
一个元气满满地声音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我的眼睛还没有跟上去,便意识到这大概是个很麻烦的女孩子。一般来说,“元气”的声音有两种,虽然要具体判别,除非亲耳听见,不然很难判断——但,同样是朝气蓬勃的声音,缺心眼的以及不那么缺的还是能够简单分辨的。说的委婉一点:这名为灵乌路空的女孩子,其声音固然精神,但从骨子里透着那么一股傻气。而再抬眼观瞧,女孩子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傲人的身材,胸前有一只巨大猩红的眼睛,背后更有象征着鸟类的霸气黑色翅膀以及撘在翅膀上的斗篷。而跑动时抬起的小臂虽然也能体现女孩子的曲线,但右臂则完全是一尊有棱有角的大炮——你别说,来者俨然是一副最终BOSS的打扮。
而这样的装扮下,那女孩长了一张似乎给块糖就会跟着走的大无畏容颜。
我本以为身边的大妖精就已经够天然的了,但,迎面跑来的那只地狱鸦似乎不是天然,是纯粹,一看就让人特没办法的那种。你看,这刚跑了几步就把身边十几个路人糊倒在地了——姑娘你看着点啊,你两只手的长度和硬度真的不一样啊!
“阿燐~你怎么落单了?!”
“讲道理是你落单了好吗!?”
“是吗——诶?”
女孩的视线看过来,我感觉到了压力,从各种意义上。抬手——大炮的炮孔直直地对着我,有那么几秒钟,我似乎从本能上感到了危机。
“阿燐~这个男人好奇怪哦!明明没有太阳却戴着帽子诶~”
“喂!太失礼了!别拿你的炮孔对着人家!不好意思青坂先生,这丫头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快道歉啊笨蛋空!”
“哦,对不起~”
哈哈,和她比起来,大妖精简直就是社交达人。
火焰猫燐与灵乌路空,隶属于这地底的最大社团【地灵社】,而该社团旗下最大的产业,也就是所谓的【地灵温泉乡】。没错,说道这次石狮子的去处,我想大概就应该是放在温泉附近了。我很好奇火焰猫燐是如何找到我的事务所的,后来问起,才明白是去泡温泉的一些客人向她讲到了我的事。
人脉总是会在很奇妙的地方起到作用,所以才不要拒绝与人交好的机会——即便是社交恐惧症的我也明白这一点。
“比起这个,阿燐,桥那边聚了好多妖怪诶~去凑热闹吧~”灵乌路空像是记起了自己跑回来的理由,两只眼睛里闪着星星。
我本以为火焰猫会暴起教训自己的搭档一顿,然而没想到的是,她听到这个消息,猫瞳一下子收缩起来。我并不觉得是“凑热闹”这件事打动了她,看女孩的样子,怕是另有隐情——毕竟刚才,女孩在“桥”的话题上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就去看看吧,”看着猫的眼睛,我主张道,“反正是必经之路——当然,如果我们真的可以走那里的话。”
火焰猫燐张了张嘴,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猜准她的想法。不过,并不是因为照顾到她的心情,而是一种预感——望着街道,昏黄的颜色,熙攘的人群,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不得不去一探究竟。
只是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也许以后也很难发现:此刻的决定,对于我的事业,我的人生,都将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地底·旧地狱新街·水桥—————————河童时12:33————
水桥,是连接新街与【地灵温泉乡】所在城区的桥梁之一,在我的认知里,是这地下河上的几座桥梁中最无从考证的一座古典木桥。我也只是去温泉的时候来回走过一次,而我的印象里,这桥上从未有过这么多人——不,说的不准确,是桥前,从未聚集过如此多的路人。车队行进到距离桥面还有四五家店铺的时候就已经寸步难行,而目力所能及之处,根本看不到桥头。无奈将三台推车停靠在街边,让妖精们暂时休息,火焰猫燐便匆忙向着人群挤过去。
望着那翘起两根尾巴,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让一让”的火焰猫燐,我和大妖精呆呆地面面相觑。
“啊哈哈~阿燐真逗,为什么不飞过去呐~”
居然连灵乌路空也瞧出了违和,但,鸟脑袋并没有一丁点纠正火焰猫的意思——反倒是学着对方的样子,一边大大咧咧地倒着歉一边理直气壮地往里拱。我是不清楚地狱鸦究竟是一种什么妖怪,那人群里可是鱼龙混杂什么妖魔鬼神都有,但你看灵乌路空那压路机一般的前进方式,丝毫没有受到阻拦的意思,便可猜那妖怪妖除了脑子以外一定不简单。
从各种意义上,我可没有从那群路人里穿行而过的勇气。
“大酱,麻烦你了。”
“哦,好的~”
稍微抬起胳膊,大妖精于是举着我从一侧的店铺之上低空飘过,来到靠近桥头的地方——刚落地,让人无法辨清内容的喊声便一股脑地涌进耳朵里。
桥面上没有任何人,堵住的人群是生生被拦截在桥头,而桥面前的空地上,以一个女孩为中心,似乎正吵得激烈。我站到河岸旁的矮树下,和大妖精一起看着僵持不下的局面。但凡是吵架,立场是很容易看清的——就拿眼前的景象来说,除了那个褐色头发的妖怪以外,那些穿着蓝色工装的妖怪大概都是同一个势力的。而就目前的身位来看,似乎是那个女孩将路人以及工人挡在了桥外。再看向水桥——
我才发现,那里已经只剩下半座桥了。
水桥桥身连接着此岸的一部分虽然完好,但靠近温泉的那一部分却已经塌毁,只在河道上留下几根歪着的立柱,其余的部分怕是已经被河水冲走。而当我刚想上前看个仔细时——
“没听我说吗!别过去!!离我的桥远点!”
厉声的警告,更像是一种命令——四目相对,那是一双我从未见过的绿色的眼睛,显得憔悴,病态,但却意外地不失美感。女孩的声音是绝对的愤怒,但,在吼完我的那一刹那,那张挂着泪痕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软弱。我见过这种表情,那是将所有的感情尽数燃烧之后的疲倦。很简单的道理:就算你有百分之百的理由,但如果你所为之发怒的事物已经不存在,那这种烈火也只能是没有焰心燃烧,是宣泄,随之而来的,只能是漆黑的灰烬。
即便是从未见过的眼眸,失去什么的神情我是不会忘记的。
“帕露西小姐——!”
相视仅有一瞬,一个叫声便打断了场上的争吵。我从那绿眼女孩的肩头望过去,是终于从人群中挤将过来,衣冠都有些不整的火焰猫燐,以及分明在身后的人群中踏平了一条道的灵乌路空。
“帕露西小姐,请不要这样!我们可以好好谈啊!觉大人会想办法补偿——”
“放屁!”硬生生地打断了火焰猫的劝说,那被称作帕露西的妖怪一挥手,大喘着气,像是已经花掉了许多力气,“你们…….你们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这种手段真是让人嫉妒死了呢!你们全都消失好了!”
说着,我只觉得一个不妙——瞬间,我和那女孩同时抬起手臂,在我看着光芒聚集在对方手掌前段的时候,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身边的大妖精前——绿光闪烁,同时,地面猛地震动!而下一秒,几乎所有人都坐倒在地上。唯一站着的,意外的是灵乌路空,那绿眼的妖怪,以及一个对我来说并不陌生的身影。抓着那女孩依然逸散着绿色光芒的手,那位身材高挑的大姐,如同制止了想拿石头砸邻居家玻璃的小孩子一般从容。
丝毫不修边幅的金色长发,象征着鬼族的红色独角,一身圆领套头衫+牛仔裤+木屐的超休闲搭配——前一阵子看见她的时候还是好好穿着裙子的,而那个时候,她确实提过想买条牛仔裤的。
看来最后的女子力已然消失殆尽。
“星熊姐?”
纵然认出了千钧一发出现并且控制了场面的人物,我也不会蠢到叫出声来的。但,不知是对方的听力太好,还是因为刚才的冲击,场上太安静——总之星熊勇仪亮红色的眼睛应声转向我。而在下一刻,像是抓到一个空隙,绿眼的妖怪——被称作帕露西的女孩一把甩掉抓住自己的手,一闪身便消失了踪影。
“诶卧槽!帕露西!喂帕露西——”纵然是鬼王,被分了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向着漆黑的天穹喊了两嗓子后,星熊勇仪眼带杀气,真正面向我,“啧,沙華,胆子不小啊——学会坑你姐了啊?”
“怪,怪我吗?”
“唉——不怪你不怪你,从树上下来吧。”
我不明白大妖精为什么要投来同情的目光,面对四大鬼王之一这种级别的人物,我上个树再顶嘴有错吗?过分吗?
总之,看着火焰猫燐以及灵乌路空开始疏散人群,并且和那些穿着工装服的人交谈着什么,我决定还是暂时在树杈上呆一会而比较安全。【地灵社】不仅是一个商业社团,更是地底这片地区的管理组织——相当于人间之里的【稗田家】。具体的事情我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但看火焰猫她们现在的举动,还有刚才冲那个绿眼妖怪喊的那句话,我想这一切划在【地灵社】的责任范围之内也不为过吧。
“沙華啊——”
“是,星熊姐!”
拜托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大酱,我是身为人类在自保。
“别那么僵硬嘛,你姐我是明事理的——话说你在这里干啥呢?”
“火焰猫小姐拜托我给温泉那边搞三个石狮子,我是来送货的。”
“啧,还是这么没意思,”星熊勇仪口吻并不像现在的表情那样对我的业务感兴趣,“而且,看来你来的不是时候呢。”
“是,我送完货马上走。”
“不是再说这个——算啦,姐也不指望你这么别扭的人能干点啥,”双手插在裤兜里,星熊勇仪往地上啐了一口,看来心情不是一般的差,“要是能呆到晚上,找姐喝两口知道不?行了,我还有事,走了啊——”
“是,慢走,星熊姐!”
向着大妖精不失风度地点点头,鬼王走出两步便扭过头来,吓了我一哆嗦。
“不过啊,刚才想要保护这孩子的那一下还是不错的,”说着,举起一只胳膊拍了拍,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脸,“姐要对你刮目相看了——继续努力啊~”
“是!谢谢您的夸赞——您走好——!”
即便一手抱着树枝,我还是尽可能地做出弯腰恭送的动作——然后,一口气抱着撅断的树杈从矮树上翻身摔了下来。生生砸在大妖精身边,几乎把她吓得弹了一下。
“没,没事吧!青坂先生!”
立刻支起身子,看着星熊勇仪背影,怀着一边装死后一边目视着棕熊离去的心情。确认她不会再忽然转身,我默默喘了口气,将帽子戴好。起身,掸掸身上的树叶和土,我气定神闲,像没事人一样。
“没事,没事。”
“总感觉现在装镇定有点晚了呢青坂先生,”大妖精不知道为什么脸红红的,似乎在我这一系列的身段中找到了笑点,“不过,星熊小姐说的对,刚才青坂先生要保护我的时候真的很帅呢。”
“你就别挖苦我了——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我炸成灰了你可能都没事吧……”
大妖精猛摇着头:“不对不对!这是心情的问题啊!被保护了,就会知道对方是在把自己当成女孩子而不是妖精来看啊!”
看着似乎被感动到的大酱,我的心几乎要暖起来。然而,终究,只能是笑了笑。心里像有一块透明的冰岩,横在向我示好的那些人面前——在那块坚冰破碎前,我似乎没有应对这种话语的能力。
“我因为也有接过她们店里的派送,而且以前在酒宴上见过所以认识——说起来,青坂先生是怎么认识星熊小姐的呢?而且,不知道能不能问,总感觉你很怕她啊。”
大妖精的话将我拉回现实,几乎用了两三秒,那内容才被我听取。
“啊,哦——”看向渐渐散开的人群,我意识到水桥已经被封锁,于是回忆起一段惨痛的记忆,“星熊姐啊——唉……以前晚上去夜雀小姐的店里喝酒的时候遇到过几次。你也知道她是卖鬼族的特酿的,我帮村子里的店倒腾货的时候就跟她混熟了。别看我这样,鬼族的酒兑半桶水也是能和个一两的。也是因为那时候太作了,想尝尝是啥味,结果被她逮到——唔,不能想,一想就想吐——”
“那为啥会怕她呢?”
“唔,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毛病……”
“诶?什么意思?青坂先生不是不适应人多的地方吗?”
望向带着一脸疲惫跑过来的火焰猫燐,我一脸理所当然——
“你不觉得光看着星熊姐一个,就像盯着百万大军吗?”
————地底·地灵温泉乡·社团区域———————河童时:13:21———
【地灵温泉乡】是一片由本馆、疗养区、温泉区以及泳池区四个区划组成的高级洗浴中心。原先似乎只有本馆和温泉区两个区划,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和扩充,提供推拿按摩以及美容服务的“疗养区”,以及为各种喜欢嬉水的客人们准备的大型泳池以及高台跳水与水上乐园组成的“泳池区”也相继建立。而以温泉蛋、温泉馒头为主的各种伴手礼,还有只在这里限定可以抽到的温泉动物扭蛋也形成了独特的购物环节,备受好评。
温泉乡在过去曾因为治安问题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而重新开业之后,我虽然只抽空来过一次,却彻底见识到了这地方的神奇与先进——不得不说,妖怪有时候就是能做出我们人类难以想象的娱乐设施。
不过说起来,真正让这里重振光辉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应该是人类吧。
从后门专用通道进入【地灵社】社员区划,这次送货才算是送到了目的地。三尊石狮子由馆内人员接手,向送货的妖精们统一致谢后,那帮妖精丫头就一哄而散泡温泉去了——虽然最后的签单还有结账是大妖精的工作,但你们这样不管不问真的好么?
“那,今天也谢谢你了——这是这次的费用——还有,这个是之前说的保养液,”我从包里拿出今早放进去的一个小盒子,递给一脸惊讶的大妖精,“之前送货去妖怪之山你不就挺想要的吗?那之后店主给我了我几瓶——我看你今天也没背个包,就帮你揣到现在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人家送的——再说这是妖精翅膀的保养液,你说我拿来能干什么用?也算是今天的额外小费啦~”
大妖精看上去很受用,抱着我用纸包好的小盒子,看上去这礼物是正中眉心。
“那,那我收下了——谢谢青坂先生——我回社团交差了!”
“哦,慢走啊,下次还要拜托你了。”
相互挥手作别,我目送着大妖精振翅离去,默默松了一口气。“送礼”这件事,在表达好意的同时,便意味着带给别人一份名为“情谊”的负担——而那是我最不希望,也最不喜欢处理的一种情感上的负荷。与他人施礼,换个角度思考,便是强行加强一种联系,视情况而定,这种联系带给人的压力甚至会大过收到礼物时的愉悦。所以,我一般在送礼时,如果不需要刻意利用这种联系,就都会说那是免费拿来的。
在员工区——一间半露天的木屋里被火焰猫燐郑重道歉五分钟左右后,一猫一鸟将我留给管内的工作人员后就又要赶着换衣服去温泉那边忙活了。虽然没有多问,但总觉得那两个女孩在【地灵社】以及【地灵温泉乡】里都担任着不小的职务——火焰猫燐还好说,那个女孩到现在为止的办事效率还有态度都是可圈可点,相对的,那位叫灵乌路空的地狱鸦真的没问题么?是说有那样的人物在,这家温泉居然还能这么火,我琢磨着那得是多么奇迹的一件事…….
心里想着这些,身着浴衣样式制服的妖怪瞧准一个空当站到我面前。
“那个,是今天来送石狮子的青坂沙華先生吧?”
“啊,是,初次见面。”
彼此拘谨地反复欠着身子,我真心希望对方的声音能小一点,这类似后台的准备区的所有妖怪在这段时间里向我集火好几次了。我是不知道她们在笑着指点什么,再闹信不信哥吐给你们看?
“我们主人希望亲自向您致谢,方便的话请走这边。”
提到主人,我猜想那大概指的就是【地灵社】的社团长——内心在激动的同时,开始有些犹豫。想起昨天在稗田家签下的一条条约——
【不得接触客户以外等一切非必要情况下会接触的妖怪以及非人类存在。】
那可是村子里最高机关给予我的条令。
“好的,真是万分荣幸——请带路吧!”
我才懒得管。
我可能是有幸参观这家温泉员工通道的第一个人类——这样想的的话,脚下这条铺着红地毯的路一下子耀眼起来。倒不是说员工走的路有多庄重,只是整个温泉区都铺设着各样的地毯,一方面是为防滑,另一方面,不同颜色的地毯所指向的方向,以及允许踏入的对象也有所不同。红色是员工专用色,而温泉区大面积铺设的暗紫色羊毛地毯则代表着游客可以行走的路线——其中偶尔会出现的金色区域,是办理了会员的贵宾才可以享受的服务区;而在“泳池区”,更用绿色与蓝色划分出人类和妖怪各自的更衣与洗浴区域。这些详细写在温泉的入口以及每张地毯的起点处,而且为了让小孩子或者妖精也能看懂,更配上了可爱的图画来说明,也是用心良苦。
不过在我眼里,这可不是一两句“啊真是个好系统”就可以带过的。虽然只来过一次,不过光目所能及的地毯数量就超过了三百多张,铺设面积估算能够达到半个人间之里左右。以一张地毯500~600斤来计算(0.25t),整个管内的地毯总重甚至可以超过240吨左右。考虑到幻想乡的运输量,生产羊毛地毯的社团数量,地毯清洁的维持以及更换——我可以给出的明确答案是:这基本是目前的人类所不可能完成的运营模式。
总有朋友跟我说“咱们村子要有温泉,估计也不必底下的差吧”,然而这样看来,就算有了温泉,人类也是不可能经营超过【地灵温泉乡】的温泉旅馆的——单从地毯这一方面就已经从规模和敬业度上差出了时代感。当然,也没人强迫你非要铺这么些个地毯,你也完全可以按低预算的模式来完成这一切——但,就事论事,村子的公共澡堂里那屈指可数的几块地毯还收拾不利索呢,人家【地灵温泉乡】这么些个毯子,我也没见哪块脏的不像样子。
放大话,或者嫉妒别人前,竟不先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人类就是窝在自己的村子里太久了,就算走出那一亩三分地,也看不出什么明道——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于是,兴奋的心情在撑了不足五秒左右就一口气跌入了谷底。我这个人很怪,明明不怎么关心人类的发展,也不打算为村子出什么力,却总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为自己种族的落后而感到沮丧。
不好,不好,打起精神来青坂沙華,你代表的不是人类,只是你自己——尽情地享受不就好了吗?
清空思想,待写着【社长室】的门内传来允许我进入的声音,我才猛地想起一个问题——
这扇门后,有多少人?
“失礼了——”
硬着头皮进入这间不大的办公室,我稍稍松了口气——朴素的装潢和淡淡的薰衣草香,预示着这里的主人有着并不浮夸的心。那女孩见我进入后便立刻从那张比她高出许多的皮椅上站起,这个举动,是我走商这些年判断对方是否值得合作的标准之一——很显然,我现在握住的,绝对是值得交往之人的手。
“初次见面,我是古名地觉,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指教。”
“初次见面,青坂沙華,送石狮子来的人间之里的业务员——请多指教。”
既然是作为客人,报上姓名的同时要一并提出自己的本行,这才可以让对方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而作为主人,在报上姓名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这既是对客人的一种尊重,也是一种谦逊。双方如同最普通的上班族一般互换名片,一去一回,对于彼此的人品便有了三分的把握。
在本人面前来回翻看名片是很失礼的行为,初次入手的名片在端详时最主要是要看对方的姓名——因为日语汉字的读音,尤其是用作名字时有很多种读法,虽然在对方本人口中听过一次,但这里还是应该再次确认以防失礼。虽然如此,对方的名片上,名字下方工整地印刷着的一行小字首先夺取了我的视线——
“那个——古名地小姐您是,觉妖怪吗?”
是那个觉妖怪的觉妖怪吗?
“诶,是的,就是您所想的那个觉妖怪——”女孩含蓄地笑着点了点头,同时看向我身后,“阿兰你先去忙吧,我们两个人就好。”
“是,觉大人。”
引我来的服务生应声退下,而我得以趁这个时间略微打量一下这位觉妖怪。
大约十二岁左右的身材和面容,以及粉色的头发,将这女孩定位成小学五六年级的模样。由此,那一身成熟的OL装却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违和了,而更违和的东西——如同一些繁复的绳结,不知材质的绳索浮动于她的周身,其源头在于胸前的那一颗眼球上。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前卫的胸针或者配饰,因为那眼球分明在盯着我,甚至还一眨一眨的,似乎格外精神。与之相对的,女哈白皙的脸颊上却挂着一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但,已经不能再仔细盯着那双眼睛看了——
我立刻回避了视线。
所谓觉妖怪,是能读人心,通灵的妖怪。
“那,请您来这边做吧,青坂先生。”
“啊,是,是…..”
我本以为她指的是办公桌两侧的座椅,没曾想一扭头——
“呃,这是……”
“是为了能让从地上来的客人放松下来准备的空间——怎么样?还满意吗?”
硬要说的话,在洋式的办公室内倒腾出这样一种空间也是挺厉害的:以我进入的门为分界,办公室的另一侧俨然是六张榻榻米组成的茶间(喝茶的地方),最中间甚至还放着一张被炉(由带有加热器的桌与棉被组成的家具),被炉上甚至还落着个橘子。而仙贝以及冒着热气的茶叶工整地摆在桌面上,这说话的功夫,古名地觉社长已经脱了鞋一溜烟钻进被炉里。
拍打拍打桌面,本世纪最大的温泉老板像是在展示什么研究成果一样——
“快来快来,你坐那边。”
如果是我奶奶,这会儿就该开始给我扒橘子了。
也不知道该说啥,将公文包和大衣放在榻榻米的一角,欠了个身,我便在古名地觉的对面落座。将腿伸进被炉,瞬间,一股暖流从着脚背开始走遍全身,这样对比,我才想起从幻想风穴上的电梯究竟有多冷。
“呼呼,舒服吧?”
“是啊。”
说得好像你才是人类似的——啊——
“没事没事,说得也对嘛,被炉本来就是你们人类的发明——不过,享受可是不分种族的哦。”
这样啊,心里想的会被读取——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
“也是,这话由温泉的老板说出口,听上去格外有说服力呢。不过说实话这边的这个风格似乎有些强烈呢,小沙发和小茶桌可能和这办公室比较搭吧。话说,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呢,”清空大脑,将想到的话经过礼貌地加工,使之不那么刺耳,我摸索着窍门,“不过是三尊石狮子——说起来对于数量我也有些疑惑呢,不过那只是小事情,在下就不多问了——只是,我觉得这点事还不足以社团长您这样级别的人物过问,还是说,您只是单纯对地上来的商人有兴趣吗?如果容我猜一下,我想大概是和来这里路上的事情有关系吧。是吗?古名地觉小姐?”
吐出最后一个字,搜索一遍思绪,并没有发现别的疑惑,于是我再次清空脑海,理直气壮地平视着对方的双眼。
有一刻,女孩的瞳孔(三个)微微收缩,似乎有什么引起她的兴趣。不失风度,她抿了一口差,却挡不住嘴角的笑意。
“咳咳咳咳!!咳咳!”
撒了一胳膊。
“烫烫烫烫烫!!”
“呜啊!没事吧——让你笑着喝茶!纸,纸在哪!?”
忙活了一阵,桌面上满是茶水,而桌角也堆起一小堆用过的纸巾。我俩庄重如初,虽然有点炸毛,但是彼此似乎都在试着寻找内心的平静。
得意忘形之人,大致都是这个结局。
“咳咳,那个,真是有趣呢——没想到青坂先生是那种善于言谈的类型呢。”袖子已经卷到胳膊肘,小臂已有几分通红,但这点热度对于开温泉的人来说似乎不算什么,人家云淡风轻。
“不,事实上您察觉到我有社交恐惧症,所以才让刚才的小姐退下去的吧。”
“不擅长应付人群,这一点我也是一样的,”话题终于步入正轨,彼此都为对方的成熟点了个赞,“但并不代表我们不会说话,对吧?”
“是是,您说的在理。”
换了个姿势,古名地觉从较低的地方看着我。
“才见面几分钟,就觉得和你很合得来呢,青坂先生——以前也遇到过读心妖怪吗?对于和我这种类型的妖怪交谈,难道说进行过什么钻研?”
“这从何说起呢?”
对于她毫无来由的好感,我表示无法理解。
“读心妖怪之所以呆在地底,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人希望被解读——即便当上这社长,和社团合作的那些商人也会竭力避免与我的直接接触,而就算正面交谈,也往往会为了掩盖内心中的真实想法而弄巧成拙。唔,无法用语言明说呢——”
“就是很恶心,是吧?”
古名地觉三只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半响,微微点了点头。
抱起胳膊,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会读心,我却对古名地觉的想法感同身受:“嘛——人嘛,特别是干我们这行的,大都是利己主义者,而说实话我个人认为这没什么不好。虽然有为了慈善而行动的慈善家,却没有不为了钱而行动的商人——要在下说实话,错是错在想要掩盖自己的本意这一点上。而大体不敢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想要钱的人,都在自己的服务上做了不够要钱资格的手脚——换句话说,本就偷工减料,还拐弯抹角想要钱,那种姿态就是恶心。”
看向古名地觉的表情,我发现自己似乎掌握了某种技巧。
“我猜您会觉得我合得来,大概是因为我比较直白的关系吧。既然不能够在心里算计,不如提前一步摆在台面上。经过修饰的语言在直观上也不至于无法接受,毕竟最重要的并不在于内容,而在于想要藏着掖着这件事本身。而如果您本人没有什么会让人反感的地方,我相信和您交谈的人也不会有任何失礼的想法的——”我抽出刚才收到的名片,看着名字下的那一行小字——
【万分抱歉,我是读心妖怪。】
我是不清楚这位社长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又或者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让她在自己的名片上印上这样的话语。但是很显然,这位觉妖怪为了可以正常工作,可谓是将姿态降到了最低。
我并不喜欢看到别人这样贬低自己,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毕竟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一个人或者妖怪有理由被贬低才对。
“您也不必道歉,会读心,我认为并不是一件需要道歉的事才对。”
古名地觉像是愣住了一般,不过,几下轻巧的笑声——将茶水放下——再几声笑声过后,我确信自己稍显逾越的话语并未构成失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社长看上去比刚才要放松了许多,原来在紧张的不只是我一个吗?
“虽然您觉得自己有明明白白将心理的话说出来了,不过,我要提醒您,人类并非能够完全把握自己的心理的——那并不是您的错,只是有些想法真的难以说出口的时候,嘴巴便不会按照脑子里想的那样去动。”
“诶?我有了什么奇怪的想法吗?!”
搜寻记忆,我找寻着进分钟内所有不合适的想法,却没有任何结果。
古名地觉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我,不过看我的表情,像是没忍住一般“噗”地笑出来之后,才意味深长地开了口——
“名片下的那行字,我以后会考虑删掉的,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虽然这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您也不必那样自卑才对。”
我,自卑?
“嘛,这些事以后有机会再谈吧——这一次找您,其实除了想要向您道谢以外,还有一件事。”
闻到了工作的气味,我抛去杂念,竖耳倾听。
“青坂先生,”在被炉里换成了正坐,古名地觉认真地看着我——
“对于水桥的事,知道多少呢?” 【厉声的警告,更像是一种命令——四目相对,那是一双我从未见过的绿色的眼睛,显得憔悴,病态,但却意外地不失美感。女孩的声音是绝对的愤怒,但,在吼完我的那一刹那,那张挂着泪痕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软弱。我见过这种表情,那是将所有的感情尽数燃烧之后的疲倦。很简单的道理:就算你有百分之百的理由,但如果你所为之发怒的事物已经不存在,那这种烈火也只能是没有焰心燃烧,是宣泄,随之而来的,只能是漆黑的灰烬。】
【即便是从未见过的眼眸,失去什么的神情我是不会忘记的。】 码,虽然很久没看过小说了 码,虽然很久没看过小说了 kuhai 发表于 2016-3-3 19:51
码,虽然很久没看过小说了
垃圾网速害我发了两遍,自裁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