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楼主 |
发表于 2016-2-29 22:57:59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一:手工石狮子与公有化的桥
回一:
业务员·准备出差
————人间之里·【日常精品】·绯缘家———————河童时:12:20——
“嗯,好,好的——三,三只?哦,为什——呃,没什么没什么…..”
嘈杂的背景音,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个说不上隐蔽的角落,听着手机里女性焦急又有些歉意的声音。
拥有四个座位却空着三个,并非在等人,只是不论是对面,身旁,亦或是毫不相干的对角线,视线里总是空着的时候会令我心安。桌面的纹理是在我建议之下改换成的灰白大理岩,虽然蓝色才是我的中意之选,但总觉得那并不是在用餐时该看到的色彩,所以也只是想想,当着老板娘的面,没敢提出口。桌面上是摊满的纸张,喝到一半,几乎已经失去“碳酸饮料”这个定义的可乐,以及我的帽子——半个小时前抬眼确认过一次,我现在只希望这些东西还好好摆在桌面上,因为实在没时间去管它们。
余光里出现一道人影,我便抬起一根手指,来人憋住了顶到嘴边的话。
“好……诶诶,是第一次,不过应该没问题的,送货的都是妖怪,靠得住……只不过我个人是第一次去,也挺新鲜的……嗯,好,那么就这样,感谢您的信任,好,再见……”
合上手机,我长出一口气。
“要工作的话为啥不死去小花鸠那边?”
憋住的话随即跳将出来。
【有时候青梅竹马这个属性会让一个女性朋友变得跟男性朋友差不多】,这种说法放在绯缘户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比起童年过家家时扮演种地归来的丈夫和妻子,现在我和她的关系大概就是像这样:在高峰时段赖着不走的老顾客与老板娘,餐馆的赞助商与持有者,如此一种关系吧。
粉色的围裙,褐色的马尾,百忙之间抽空过来赶人,是名为绯缘户子的料理人,这家店的掌柜。而她口中的“小花鸠”,指得是另一家杂货店的老板娘,她那里有全世界最舒适的沙发,以及能让你在工作时不经意便睡着的小角落。
“只是刚好路过,忽然客户又打过来改单罢了……马上就走了啦……”
我揉着眉头,虽然因为熬夜而耳鸣,不过自己已经习惯了工作上的压力,不,或许说“工作上的紧迫感”听上去会不那么消极。这种看似被安排,但实际上是自己堆满的日程表,完全符合我现在的生活节奏。一板一眼,让平凡的人生起码看上去有点奔头,也好有点借口退掉七大姑八大姨的探访。
“忙完的话就赶紧走吧,外面已经有客人在排队了!”
户子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冰箱里剩了四五个月的冻猪肉——此话不假,开店一年左右,忙得焦头烂额,当她发现年初进的猪肉一直忘在冰库的犄角旮旯时,那眼神有三分后悔,三分可怜,三分疑惑,最后还有一点愤怒——虽然性质有点不同,不过我敢肯定户子现在的眼神里就包含这些情感,想必我在她眼里已经和排不上用场的冻猪肉一样可悲了。
“好好好大小姐我走还不行吗?那个……账能先……”
“你觉得呢?”
冻猪肉于是老老实实地掏出500円。
准备走出店门,老板娘叫住我,不经意的训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更像是牢骚:
“可别把自己搭进去哦?为了俩钱不值当的。”
我老实地接受她的关心,招招手便离开了餐馆。
披好外套,从百货里出来时,下雪了。呆呆地抬头,望着那些飘落的小冰冷,我压了压帽檐,迈步向村西边的车站走去。
自己大概没有办法很好地向以后的孩子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因为孩子的睡前故事需要充满幻想和幸福的结局,那些是在过去的村子里很难找到东西。不过,大人有大人的智慧,也许孩子们到了可以理解的年纪,他们自己就会从某些历史书中翻出过去那些难以接受的真实,而在那之前,大人只要和孩子一样露出满足幸福的表情就好了。
想着没有来头的事,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和周围的路人一起向街两边站了站。很快,一辆造型古板的机车发出着轰鸣从身旁驶过,引起一路唏嘘。我清楚那只是街角某家店的宣传,所以只是多看了两眼,便有些得意地与其分别。
嗯,没错,现在的人间之里就很好。
————人间之里·河童西站————————————河童时12:42———
以前,从村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大概需要十分钟,而那个时候,村子的另一头还看不到那名为【雾之湖】的巨大湖泊——现在,这边赫然已经有了小小的栈桥,不过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摆渡。
这里,大概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垂钓园,名为【人鱼之家】。
大约十几艘小船停靠在向水面延伸十几米的栈桥旁,都是清一色的木桨古典船。出自村子里最巧的木匠阿弥丸之手,以魔法森林原木打造,这些在强度上称得上“剽悍”的筋肉船们足以挑战这片狂暴水域上的任何风浪。然而,就像把最强的战士扔到最温馨的小花园里看蝴蝶那样,结果证明能当镜子使的雾之湖上根本没有任何对手可以挑战。
战士们,在花园里默默地喝起了红茶。
靠近村子的一小片区域用渔网隔开,在湖面上设置浮萍标示,垂钓者便驱船在这一部分垂钓。这活动一方面是为了乐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获取新鲜食材,自然所得收获可以选择放生,也可以论重量支付费用后打包带回家。而无论是收费,船只和租用渔具的管理,亦或是鱼苗的控制,都需要管理人的掌控。她所住的小屋并不在陆地上,而是半沉在栈桥一侧,乍一看像是被水淹没一般。但如果你靠近细看,就会发现这栋小小的房子做了不少手脚。另外,在细看的同时,你自然会明白这构造的原因:毕竟,有人靠近,她便会从屋旁的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就像现在这样——
“还顺利吗?若鹭小姐?”
敲敲涂抹过防水涂料的结实房檐,是因为刚好是那个高度,我蹲下身子向沉在水里的窗户旁看去——那里,人鱼若鹭姬刚好放下手上的账簿,拍打着尾鳍,几个转身便轻巧地搭了过来。有的时候你会惊讶于妖怪们的美艳,就像若鹭姬:可爱不失端庄的面容,蕴含着一丝丝古典美,与她穿在身上的深绿色和服相得益彰。看到这样的人鱼小姐,我时常会想:难怪以前会有人鱼拖水手下海掏心挖肺的传说,这和下半身是鱼尾还是腿真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看脸——当然如果是重度腿控可能就要另说,不过村子里这样有指定性的绅士应该也不多见。
“呀——那个,诶?”惊喜,呆然,回忆,两三秒间女孩完成了情绪上的一次大起大落,“诶——你别说啊,我能想起来——你别说啊!你,你要说你就是那个啊!”
“我是哪个啊……虽说某种程度上是鱼类,但你的脑袋和人类一样大啊?好歹把名字记住啊——”
我不禁开始担心这唯一的垂钓园的生意——因为某种意义上说,这并不是和我完全没关系的买卖。
“诶……蓝色的帽子,蓝色的眼镜……这幅死气沉沉完全没有精神的脸,湖底吃剩一半的死鱼一般的眼神,还有这弱爆的偏分…….难不成你是——难不成你是——”人鱼做出绞尽脑汁状。
诶?你还真别说,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心痛呢?
“唉……我是不知道你是天然还是真记不起来——”叹了口气,我决定放弃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试让面前的大型金鱼记住我的名字,“听好了,我叫青坂,青坂沙華——跟我念——沙華——”
“啊啊,Saka,沙華嘛!记得记得,不就是沙華嘛!”
“真记得你就该叫我青坂,上一次见面你还只敢叫我的姓呢…….好歹遵守一下自己的设定啊…….”
我捂着头,觉得再纠结下去我就该一头扎死在人鱼家里——呃,我是指扎死在湖水里。
“嘛嘛,不要在意这些嘛——我当然记得青坂先生你啊,吼啦!你看,这是你帮我租的地方嘛!”人鱼有点马后炮一般地挥着手,不过看样子到底是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比方说我是当初介绍给她这份工作的中介,以及【人鱼之家】所在这一片区域土地所有权的持有者。
换句话说,我是人鱼小姐的房东。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想要强行扯开话题,人鱼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叫人没法跟她置气。
“现在在等电车,稍微来早了点,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还顺利吗?上次找人给你装的东西还好使?”
“嗯嗯嗯!好使!特好使!”
兴奋地连连点头,我顺着她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房间的一角,记忆中的那台机器一半浸泡在水里,顶部的指示灯好好地亮着,预示着工作正常。
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变温动物类客户时,我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最开始若鹭姬说虽然她在湖底也可以好好生活,但果然还是希望房间里的水温能够高一点,水质更干净一些——于是跟合作的河童们探讨后,得出的结论就是现在摆在她的房间角落,集加热、除菌以及净化空气为一体的组合型防水家电。由于功能过于具有指向性,且找遍整个世界,或许也就只有若鹭姬能够用上那东西,所以包括替换用的机器加在一起一共就生产了三台左右,替换的零件也是屈指可数。自然,能够正常工作就只能感恩戴德了。
更自然,为了能跟河童持续合作,这台一体机包括替换用的部分都是我自掏腰包一次清算的——不管对方怎么装傻,若鹭姬现在正处于向我还贷的时期。
“那个,刚打开的时候附近的水可能会比较烫,大概几分钟后才可以形成恒温水域,所以在那之前最好不要太靠近哦,知道吗?”稍微记起河童那时候嘱咐的使用要点,我指着那个机器补充道,“另外,内丹三个月最好就换一次,不然除菌效果会越来越弱的,换下来的是不可燃垃圾,木曜日(周四)扔明白吗?”
“知道知道,青坂先生上次说过啦——啊——”
大概两三秒,鱼人小姐脸上便浮现出一种搞砸的表情,然后看着我的笑容,若鹭姬表现得像个处事老道的妖怪:
“啊—诶,啊!欢迎光临,这里是【人鱼之家】!请问客人有自己带钓竿吗?不介意的话我向您推荐这种碳纤维的湖杆哦!现在购买送您二十米鱼线和一组应对不同情况的鱼钩哦——呐?哈哈,客,客人您怎么光看我不说话啊?讨厌啦客人难道是想钓我吗?啊哈哈,真是有眼光啊客——呀!青坂先生我错了!别拿外面的水泼我啊!!好凉啊——哇!对不起啦——!!”
———妖怪之山·守矢缆车车站·上行————————河童时:13:33——
起码我现在很确定人鱼是在拿我寻开心的,不过想到她的脑容量果然还是能够承担得起一个垂钓园,“下次带冰块去看望她”这种想法就减轻了很多。
说起来,刚才那差不多就是我现在工作的一个缩影。
青坂沙華,24岁,职业:个体户,隶属【青坂事务所】——在有合作的业界之间,被称作“业务员”。
蓝色的名片上除了这些,只有一行笼统的小字:承包人间之里各项业务。
最主要的业务,或者说最开始的业务,是帮朋友追喜欢的妖怪女孩;而现在的工作:大到人间之里以外的【社团】(幻想乡的商会)在人间之里举办展览时,帮着捣鼓一些需要的道具或展台装饰;小到帮一条人鱼在村子里就业——至于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只能说是半推半就,顺水推舟。活动范围大体围绕着这不大的村子,一开始对象还只是人类,现在,在尝试一点点将范围扩大到妖怪圈里。不过,到底在名片上印了“各项业务”,那么不管什么存在来委托我什么样的工作,到现在为止很少有推单的时候。大体,是一些需要倒腾货物和人际关系的工作,不为人知,也累得要死——然而辛苦所换来的事物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关系”,“眼尖”,还有最重要的,钱。
想到最后,总算觉得有所安慰。
“那个,对不起。请,请问您买票了吗?”
身后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打断我的感慨,回头望去,又望去,才在视线靠下的角落里发现女孩的头顶——那里,白头发的妖怪女孩一身工作服,红色的瞳孔向上,有些战战兢兢地盯着我。
一只看似娇小的白狼天狗,全力出拳的话应该能够把我打飞几十米,然而现在却像是做错事一样用着敬语慌张地询问着,这也是近几年才能看到的景象。我很清楚她并不是怕我,而是怕第一天上岗就把没买票的人放进了缆车的月台——这些,清楚地显示在她身前标明【实习生】的胸卡上。
我有些心慌,不是为了车票,而是因为这件事的走向。
“喂!干什么呢!”
很快,小小的月台一侧就有当班的白狼天狗发现了这一情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啊,没事没事,她只是问我要不要守矢神社的宣传单——呐?”
我赶忙圆着场,却发现自己找的理由简直生涩到不行。
“真是不好意思青坂先生——”跑过来的另一只白狼天狗赶忙鞠着躬,一副过失甚重的样子,“这位是新来的实习生,并不知道您的特征——是我的疏忽,真的万分抱歉——喂,你也跟着道歉啊!”
“唔!对不起?!”
发出类似仓鼠被吓到时会叫出的声音——虽然并不清楚仓鼠被吓到时究竟会不会叫,不过总感觉是类似的声音——总之小个子的天狗被赶过来的前辈按着头,硬生生地弯着腰。
虽然只是最基本的营业礼数,但我感觉大部分人都不会好意思去承受的。
“那个,怎么说呢……”周围一同等缆车的乘客开始注目过来,顿时让我觉得帽子下的头皮刺痒难耐,“那个,你们俩先过来这边。”
这次换我慌慌张张带着两个不知所措的缆车工作人员跑到了售票处的侧面,远离站台和人群的地方。在他人听不见的前提下大幅度地喘着气,同时捂着砰砰跳的胸口,我习惯性地压低了帽檐。
“那个…….犬走小姐啊,以后这种事就让它静静解决掉不行吗?”我盯着罪魁祸首的白狼天狗——名为犬走椛的站台管理员,依然感觉心惊肉跳。
“那个,真是万分抱歉——您不舒服吗?”犬走椛耷拉着头顶类似兽耳的毛发,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却显得很沮丧。
该说是难为情,还是说觉得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毛病而让周围的人变得要顾及自己,总之知道实情的人还在少数,也自然不包括眼前这位天狗——不过我现在开始考虑是否该告诉她了。
竹林那边医院的大夫告诉过我,说我有早期“社交恐惧症“。虽然病症还很轻微,一般和人交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一旦被超过三个人以上的视线所集中,就会产生类似焦虑症的症状。虽然我有尽力去控制,但是一旦成为一个焦点,那么就别提什么理智了,我甚至有可能会当众吐出来——嗯,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比喻。平时工作的商谈都只能进行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形式,而以赞助或者中介形式参与的活动,也没能好好出席任何一场发布会或者会议。拜此所赐,虽然这几年在人间之里附近走过不少关系,也砸了不少钱,但除了坐在办公室里的以外,很少有人或妖怪认识我——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如果对象都是认识的人,或者说在特定的场合——比方说是在户子的店里,那么情况就能好很多。但也有完全无法回避的情况:第一天被叫去守矢神社谈事情时,当着三位神明的面吐了一榻榻米的事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幸亏那家最高大的神明误以为是自己太过威严吓到我了,反而显得有些受用,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那个,哈哈,没事没事,只是有点不适应人群的视线罢了——”选了个较为折中的说法,我故作镇定,打着哈哈,“比起这个,犬走小姐也太认真啦——说起来不买票就坐缆车的我才比较失礼不是嘛。”
“怎么会!提出修建缆车的可是青坂先生啊!而且又是神社的合伙人,那个,我们白狼组这边也一直受您照顾,怎么能让您付费乘车呢?”
体系中的妖怪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犬走椛头顶类似兽耳的毛发突然精神地耸立起来,而且一晃一晃的,看过来的眼神也平添了一份激动。话说自打第一天见到这种天狗时我就有一种想要摸一摸头顶的冲动,那两撮儿真的不是耳朵们么?
不过她的话不假,缆车的建设以及集资的确曾是我工作的一个重点。虽然这个项目看似有些超出我的营业范畴——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世界需要坐缆车的,恐怕也只能是人类了。所以在我的心里,缆车虽然建在山上,但并没有超出“人间之里的各项业务”的范围。“最近天越来越冷了啊,上山参拜可要花时间咯”,“是啊,下起雪来就更没法去了…..”那时候附近的老人们这样讨论着,让我看到了一点行动的方向,才大胆地向神社提出了这个方案。
然后,当着神明的面吐了一地。
回忆起自己的糗事,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
“那个,虽然是这样——不过总要有个人来做第一步嘛,也不是说那个人就一定值得尊敬了不是?再说,”指着那边一小撮人群,调整心态,我换颜道,“如果在一群客户面前对关系者展现出了不同的态度,自然就会让参与这个服务的客人们感到差别待遇了不是吗?反过来,如果像你们这样现场的员工对运营方的人也一视同仁,客人就会感到受尊重,那么‘一时间对上司的讨好’和‘为社团长久考虑的举动’比起来,究竟哪种更加能让上司开心,就很明显了不是吗?”
犬走椛和后辈面面相觑,然后纷纷露出一些愧色,呃,不对,怎么感觉是兴奋和崇拜的眼神更多一些呢?我明明是在说教啊?
再说,其实这种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毕竟这说法是以上司是明事理的人为前提的,职场的圆滑方式可没有这类定论,具体还是要看清自己上头究竟是哪种类型的人——不过就她们俩的上司来说,我相信这套话还是适用的。
“以后八坂大人或者东风谷小姐来这边的时候就这么做吧,她们一定会开心自己设下的规矩有好好在执行的——还有捎带着能无视我就更好了…….不过,稍微知道了自己的形象,其实还是很开心啦,谢谢你们啦。”
“没,没有的事!”
两个重新鼓起精神的声音,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那,你们也差不多该回到岗位上去了吧——缆车已经来了。”
回头,拿着票券的乘客们已经在犹豫着是否该上车的同时,纷纷看向这边了。
“啊!对对,不好意思——呃,那个,您不坐吗?”
回避着视线,压着帽檐向后退了退。
“我想我还是乘下一班吧……工作加油啊。”
两只白狼天狗再次鞠躬之后,便小跑着去组织这一班缆车的乘客上车了。留下我独自站在站台内侧,售票处之后。向着登缆车前最后投来不安视线的小天狗轻轻挥挥手,然后长出一口气。
呼……要是上了那班缆车,就该行向地狱了。
刚才那样说教真的好么?我真的站在能向妖怪说教的位置上么?冷静下来,一个最近越发无法忽视的疑惑一如既往地从心底钻出来。我不是很能够接受现在这种地位变化——从被捕食的一方,成为受尊敬的一方。
要说哪里最让人纠结,是因为这种“尊敬”并非装装样子的。就拿【白狼组】的这群白狼天狗来说,这些姑娘在接受服务培训的第一天起,就把我当做某种意义上的老师来看待,而这之间建立的某种信任,甚至要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单纯的多。在效仿人类的经营模式所创造的众多妖怪【社团】中,你很难找到一家黑心企业——但,光是经我的手去解决的人间之里的商业纠纷问题,数年间却有大大小小二十几次。而最近,对于开始试着走出村子的我来说,越是和她们交往我就越是认识到:妖怪虽然长寿,强大,但却有着人类所难以比拟的纯洁心灵——而这并非是在和人类搞好关系之后开始学习的品质,而是在毫不留情地吃人时就已经具备的天性。
那么身为人类,很自然地会去问一个“为什么”。身为人类,也很自然地会为自己这个卑贱的种族感到一丝绝望——而这一点,却又和自己的身份,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所矛盾。在此之上,现在思考这种问题,又究竟会为已经变得平和的生活带来多少益处呢?
我并非圣贤,这些问题放在一个业务员身上,就算真的得出一个答案,平静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不如说,如果真的搞清一个所以然,我的生活又真的会如此平静下去吗?
靠着站台冰冷的墙壁,将公文包放在栏杆旁。默默看向雪中,妖怪之山的山麓,我在得不到答案的思考中等待着下一班缆车。
———妖怪之山·守矢神社·后殿——————————河童时:13:50——
这场雪下得很是时候,毕竟雪中的神社是难得的一景。倒不是说所有神社在雪中都好看,东边最远山上的另一家神社现在一定是整个幻想乡最惨不忍睹的地方,我这样想,同时微微担心着那家巫女过冬的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本就威严大气的【守矢神社】,在白雪覆盖下自然别有味道。就像是卧在座上的大名一般,银装下的神社参拜殿在不失本身堂皇的前提下,更有了一番从容和沉稳的意味。有的时候,将本就精致华丽的东西包裹起来使其不外现,反而更能体现其神秘,为事物本身增添一份城府。我看着黑色飞檐上厚厚的积雪,不禁感叹着。
然后一头撞在走廊的柱子上。
“唔!嘶——————哈…….”
“您,您没事吧……”
“没事……别,别理我……”
同行的风祝用看什么一样的眼神对我表示关心,我深表感谢。
身旁的女孩,既是这家神社的风祝,同时,也是这家神社所供奉的三大神明之一的“现人神”,东风谷早苗。比起【神明】这个形象更像是学生,而在本人自我介绍后,我发现自己的直感果然是正确的——在跟随神社进入这个幻想乡前,东风谷似乎在外界就是女高中生的样子。
不过姑且不论外界,东风谷早苗在这里作为现人神的形象基本是偶像级别的。充满活力的姣好面容,积极向上的做事态度为她赢得了人间之里的私人俱乐部,以及占信徒总量70%的个人信徒——在我看来这家神社的经营模式比起“传教”,更像是在搞偶像包装和传销。
只是可惜的是,从第一次来守矢神社谈生意起,这位现人神大人对我似乎就没什么好感。
私下里我问过这家神社的其她神明,可能是因为她很讨厌带有外界气息的我的感觉——而这种“外界气息”,我估摸着大概就是所谓的“商业气息”。也许少女正是厌恶了这种一板一眼,利益优先的感觉,所以才跟随神社来到了更为淳朴且原始的幻想乡吧。那么面对反而将幻想乡“恶化”的我这种人,东风谷早苗会没有好感也是正常的。
不过好在最后做决策的都不是这位小姐的样子,那我也没必要刻意和她搞好关系——点到为止,实际上是大部分人际关系的存在形式。
进入后殿的玄关,换上室内的拖鞋,我终于感受到了暖气的热浪,于是先前的琐事便随着冷意一股脑抛去了脑后。何某神社不同,守矢神社可是有地暖的。推开道道纸门,走过几条并不陌生的走廊,最后,我跟着东风谷来到一扇与先前没什么两样的推拉门前。
将手指搭在门上的拉槽里,东风谷顿了顿,然后小声正色道:“请不要像第一次那样吐一地哦?”
我也正色:“您每次不提这件事就不会放我进去对吧?”
不能确定那一闪而过的笑容里有多少恶作剧的意味,总之当我只身进入神明们的房间,就无暇去考虑那种事了。
真正的神明,是无比神圣的,是只立在你面前,就会让你不自觉下跪的。守矢神社的神明,亦是这座山的山神们,其名为泄矢诹访子和八坂神奈子,两位合在一起代表着【天】与【地】,是名符其实,在幻想乡拥有绝大部分信仰的神明,其威严度可想而知。
现在在我面前,威严的神明八坂神奈子面如罗汉,双手持一盒装大小不明物,正同威严的神明泄矢诹访子一同席地而坐,似乎是入了定。两位神明神色严峻,共同面向房间一侧一诡异扁平长方体,此物端正地贡在桌台之上,发出阵阵奇异之音,且不时传出凄厉惨叫,定是不详之物。而两位大人此时似乎正在与此物搏斗,定力非常,场面甚是紧张,不禁让我脊背发凉。
但是我没有退缩,跑业务的,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不能说都见过,但也不会自乱阵脚,仅仅是这样的场面还不足以让我畏惧——于是我心一横,一咬牙,上前一步,谏言道:
“二位大人午安,电视游戏还请适时适度……”
闻言,个子较高,能够在各种意义上令你联想起乡下姑妈的神明八坂神奈子依然紧盯屏幕,操作控制器的双手也没有停的意思。而另一边,外表只有十多岁的黄发女孩则笑着朝我挥了挥手,一直顶在头上带有眼睛的草帽被撂在一边,此刻帽子顶部的两只眼睛似乎正代替泄矢诹访子盯着游戏画面。
“呀,来了啊,随意坐——”不动声色,甚至没有分神,看来神明大人是铁下心要奋战到底了,“嘶——又是这货,怎么就打不死呢……”
神明的招待很随意,于是我也轻车熟路地抽过一张蒲团,正坐在上面,同时打开手里的公文包,开始往外掏各式各样的文件。
“呐,我和诹访子打了一上午了——这里就是过不去,这货一直复活,恶心死了……”
我瞅了一眼电视屏幕:敌人扭动着外露的内脏,歪歪曲曲的身形被霰弹枪打散后一点点重组,但的确很恶心:“嗯…….没记错的话这里不需要跟它打,一直跟他绕,然后把开门用的道具捡齐就行了吧——这家伙就是不死的,之后好像是剧情击杀。”
于是掌管【乾】【坤】的神明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你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神奈子…….”
“人家只是看这货不顺眼嘛……你刚才不也死了嘛。”
听着神明之间的埋怨,我默默笑着,同时从包外侧的夹层里拿出印章用的红色印台。再抬头,神明们已经自觉地按了暂停。
果然,就算再脱线,办正事的时候还是能拿出一方势力之首的态度。只是没有关机,而是按了暂停——这让我有一种没被一口气打死的感觉。
“啊,说起来上次多谢了啊青坂先生,诹访子正想再弄一场LIVE呢,你就把主唱带来了啊。”
开始了聊正事的序章:“对之前的事项表示感谢”,于是我也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拭着眼镜上的水滴。
“不不,幽谷小姐只是来送信,与我相遇只是偶然,绝不是我刻意找她来的。”
“但是要是你不在,山彦也不会答应的那么痛快嘛。”泄矢诹访子在一旁附和道。
这话到不能完全否定——山彦,幽谷响子为领唱的摇滚乐队【鸟兽喜乐】,其在人间之里的一切演唱活动所涉及到的用地、器材、宣传以及人手的调集,这些事项在通过名为【稗田家】的村子最高管理层的审批后,最终会通过村子的【町内会】(相当于居委会)来进行组织——虽然这过程看似和我没什么关系,但实际上到头来一些具体的物件:像是聚光灯,搭制高台的脚手架,音响设备等等,却要通过我来向河童租借。倒不是说这些事【町内会】的人自己不能搞定,但很多时候人们往往愿意相信最稳定,最便捷的人际关系——换句话说,我,就是那个稳定的“渠道”;也不是说我就多有能耐能从河童那里搞到这些东西——只是人们往往相信第一个成功做到的人一定有能力再成功做到,而且会如同理所应当一般去利用这种关系。
不过,事实证明关系就是在跑动中建立的,而我又不是在给村子打义工——所以想了那么多,拿钱的时候笑得还是很开心的。也因此能和当下红遍大江南北的乐队结下交情,也算是工作之余的福利吧。
“那么言归正传——这次前来拜访,实属突然,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低下头,此时的礼数是必须的。
“没什么没什么,”八坂神奈子大气地摆摆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事情我都听说了,下边的家伙突然改了数量也不是你的错,只是走个程序嘛。”
“八坂大人如此大度,在下深表感激——那么手工的石狮子,最快要多久才可以再做一个出来呢?”
手工石狮子,并不是什么暗语,就是字面的意思,是山里一些妖怪的手艺活。很多渴望参与“河童近代化”的妖怪,都在尽可能地发觉自己本身或周围潜在的商机——其中,出自妖怪的工艺可以说是很普遍的一个类别。比起人类,过着更加安稳且无趣日子的妖怪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用来打发时间的爱好,就像之前在缆车那里遇到的犬走椛——谁又能知道,那样看似处世未深的女孩子是有着上百年棋龄的将棋高手呢?
刚刚成型的市场并不能承担这样特殊群体所创造的财富,真的说起来,第一是没有形成“供求”的利益关系,而第二,是没有可靠的交易渠道。对于这些手工艺者们来说,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最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我能卖给谁”,“谁需要这东西”。有些类似投师无门,那阵子妖怪们的处境惨得就像在街上卖火柴的小女孩——说真的,我还真见过有妖精拎着一篮子自制火柴到处兜售,结果那兜子火柴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该怎么划拉着它。这种情况一直到河童有轨电车通车,人类能够自如往来更多地方之后才有了好转——直到现在,出现“地底的妖怪打算买山上妖怪所做的手工石狮子”这样的局面。
只是不知为何“一对儿”的订单今天中午忽然改成了“三只”,这便是我提前来到守矢神社的原因——毕竟这石狮子的底部印有【守矢神社】的标签,而制造石狮子总应该是要花时间的。你要是到了该发货的时候才告诉人家订单改了,下次谁还跟你合作呢?
“嗯……再造一只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你要是想的话我晚上就可以让他们加点干——只是有个小问题啊,”八坂神奈子挠挠头发,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是三只?”
神明与我抱有同样的疑问。
“这…….在下也不清楚呢……”
“真是神秘啊,地底那帮家伙。”
“还真是呢……”
神明和人类认真地考虑着这个问题。
“嘛哈————呜呜,地底的妖怪嘛,就不要刨根问底了,多一只不就多一只的钱嘛!那有什么不好的~?”泄矢诹访子倒是完全不在意,缩在一旁的围炉里,下巴戳在桌面上打着盹,“卖个石狮子……屁大点事,大不了再送一只凑个整……”
另一位神明所言完全正确,瞬间停止了我和八坂大人的钻研。
“那,麻烦您在这边签个字吧…..本来是应该晚点找您签字的,但是考虑到要再做一个的时间,所以才……”
“哦,哦…….”
确定神明大人签好了相关的文件,我瞧着神明的在纸上留下的痕迹——看汉字时感受到一种西洋风情,这还是第一次,只希望【稗田家】能给我签过吧……
我这样的“走商”,出村子之前都要获得【稗田家】的批准,并上缴类似“出境费”的费用。像这种情况,神明签过字的收据和合同就是所需的材料,接下来只需要去村子的【外出活动登记部】做出提交就行了。值得一提的是,单纯的游玩或者出行早些年还需要登记,但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不需要了——这也是村子对“走出去”的一种鼓励和认可吧。
“那,晚点时候我找人给你送去,”见我开始收拾纸笔,八坂神奈挺起腰来,一副准备送客的模样,“呀——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本来可以我们自己联络那边——不过最近实在是比较忙,也无暇顾及这种零散的订单。那,送到你家门前就行了吧?”
“呃,可以的话还是拜托您送到我事务所门前吧——家门口放一个石狮子也太显眼了不是吗?”
想起第一次拜托河童做东西的时候,一觉醒来,家门口竟然出现了近未来景象。当时邻居甚至报了警,以为我要穿越呢。
“嗯?不显眼啊——啊,对啊,只有一个啊,这样确实比较违和……”
真不是有几个的问题,我家又不是神社,我又没有强迫症。
“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哦——不吃晚饭吗。”
这样说着的八坂神奈子,已经整个神坐回之前的位置,手持手柄,专注地盯起屏幕。
客套话一点都不掩饰还一点都不亏心,这就是神明的大气之处,我暗暗佩服。
“嗯,下次吧,多谢大人好意——那么,再见,八坂大人,泄矢大人。”
“哦,拜拜——”
“呐,青坂啊——”
并非是随意的呼喊,叫我名字的时候,泄矢诹访子的两双眼睛(帽子)同时看向了我,而这在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是的?”
“在地底,小心点哦?”
来自神明的忠告,并不是可以松懈对待的话语,我铭记于心——只是这样说着的神明,如同融化在桌面上一般,半梦半醒的样子实在让人怀疑她究竟有几分认真在里面。
“多谢大人担心,还请注意不要感冒。”
“神明哪会感冒——”
比起回应,神明的声音更像是梦呓。
在青灰色的鸟居下与现人神鞠躬作别,我紧了紧大衣,抬起帽檐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出一口气。
把意味不明的三座石狮子送往地底,意味着今后就要从名片上把“人间之里”这几个字划去,我作为业务员的生活就要从此面向世界了吗……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看看手表,发现时间还早。
算了,偶尔在雪中徒步下山,也挺不错的吧——这样想着,我也没敢确认缆车那边犬走椛以及她的后辈是否还在执勤,便独自踩着积雪,向着山下的车站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