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画境,画心(其八)
藤原妹红睁开了眼睛。
浓墨连峰立于雾海之上,九天瀑流如白龙直下,怪石林立,松木长青,山水朦胧,四方缥缈,如临仙境。
她此时正站在最高的那一座山的山巅之上,脚边长满了挂着朝露的嫩蕨菜。从此处俯瞰下去,满眼尽是水墨之色,没有一分一毫的真实感。然而流进肺中的那股潮圌湿、清新,带着森林与流水的香味的空气,又在感官上明确地告诉她:这都是现实。
至少,她此刻的感受,全部都是真实的。
眼前的景色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一千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豪族大小姐时,曾在父亲的房间里见到过的几张,远渡重洋而来的中国山水画。一直以来,她都想当然地认为,如此绝景只应存在于画卷之中。直到现在,直到这张真实的画卷铺开在她的面前,她才真切地认识到,所有的画作,都是源自现实的。
“好的,打住。”
妹红扶住额头,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再被眼前的景色吸引至出神。换成别的时候,她愿意在这个位置上站一整年,去欣赏、感受这山川云雾的朝朝暮暮。但,现在是赏景的时候吗?
话又说回来,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有点乱套,让我捋一捋思路......”
妹红抱起膀,低头寻思起来。
她本该在那昏暗的赌场大楼里,与自己的伙伴们一同,和那反叛的天邪鬼死斗。她记得自己被激怒了,发动了一次不成功的突袭,迎接她的是痛苦的死亡与重生,至此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缓缓运行着。
然而接下来,那道闪光夺去了她的双眼,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红月,没有狂妄的敌人与可靠的同伴,没有铜臭味十足的赌场装潢,甚至没有一丁点幻想乡的影子。
有的,只是这从水墨画卷之中照搬出来的奇景。
最终,捋出来的思路就是没有思路,妹红陷入了彻底的迷惘。
她在哪儿?现在是何年何月几时几分?那场战斗怎么样了?她的伙伴们还好吗?异变解决了吗?
所有的这些,从她的脑袋里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的问题,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答案,那就是“不知道”。既然一切未知,那么无论好的猜测,还是坏的打算,都是毫无意义的。她能在几秒钟里编出来一个,“在决战中途被传送到一千年以后,然后发觉战斗失败亲友死圌光于是擦干眼泪展开复仇”的悲情英雄剧本,但那又有什么用?
所以,回归现实,妹红迈开了脚步,开始着手去寻找线索。
此处有着较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峦平地拔起,不高,却很陡峭。潮圌湿的气候孕育了浓重的云雾,翻腾于低空之中,如海浪的波涛。山峰便从这雾海之中突兀地耸起,一座座地像是海边的礁石,颇有一股子世外秘境的感觉。若是真有仙人存在,他们得道成仙的地方,无外乎便是类似于此地之处了。
这些山顶部的空间通常不大,却也足以让一座小庙立足。拨开云雾,快步前行,妹红还真就在她所处的这座山上,找着了这么一座小庙。
或者说,小庙的废墟。
倾塌的外墙,穿孔的屋顶,野草丛生的庭院,爬满了苔藓藤蔓的墙体,筑满鸟雀昆虫巢穴的屋檐。人类离去以后,大自然重新接管了这座古老的中式庙宇,葱郁的绿色看着既叫人心里舒坦,又莫名地,透着一股物是人非的忧伤。
不知是这庙宇的结构足够巧妙,还是什么心理因素,妹红一踏进这寺庙的前院,便能明显地感觉到,周遭的杂音消失了。虫鸣,鸟鸣,风吹树动,所有的这些,源自周遭环境的声响,都在她迈进庙宇围墙之内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万籁俱寂,时间似是停止了流动,正如那一瞬即为永恒的,“禅”境。
“啪沙”、“啪沙”
这是她的双脚,踩在湿圌润粗糙的沙地之上的声音。此时此刻,这最细微的响声听起来也像榔头落在地上一样,格外的刺耳。
小庙的正门早已朽坏,只留下来几条,本是用来加固木门的,生锈的铁杆子,就那么歪歪斜斜地挂着。妹红穿过前院,“吱呀”一声推开了那几根铁杆,便来到了庙宇之内。
空无一物,尘土遍地,徒留四壁,这便是庙内环境之大概。总之,就是一栋无人居住的建筑物该有的样子,没什么新奇的......除了那个少年之外。
寺庙的屋顶上破了个大洞,他就坐在那大洞的正下方。阳光顺着破洞洒了下来,像条大柱,点亮了空气之中的尘埃水汽,同时也将那少年的白发照得闪亮。他穿着一尘不染的宽松素衣,席地盘坐在这间废弃的庙宇之中,这冰凉且满是灰土的地板之上。他沐浴着仅三尺之宽的阳光,低头冥思,一动不动,似是假的,却是活的。
出于尘世,不染凡尘者,仙人也。
令妹红感到吃惊的是,当这个少年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心里头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是,她早就知道他在这儿了。
或者说,她一直期待着他能出现在此。
亦或者说,这一路所见的景色环境,就像是在为他的现身做铺垫一般。
“来者何人?”
在妹红踏足入屋的那一刻,少年张口问道,却仍旧闭着眼睛。
原本,妹红是想说,“你睁眼看一下不就知道了”这样的话的,但后来,她脑袋一转,便改变了主意。只见她脸上挂着意味颇多的浅笑,回答道:
“在下东瀛公卿藤原氏之女藤原妹红。”
“因何而来?”
“来找您,解一惑。”
妹红说罢,大步前行,在那少年面前的阴影之中盘腿坐下,与少年相对。那一柱阳光的边,便是二人对坐的分界线,少年在明处,而妹红在暗处,合起来正是阴阳一对。
“父母授之性命,天地定其生死,鬼神断其善恶,朝食晨露曰为‘生’,夕睹残阳则为‘死’。”妹红言道,“您说说,这一朝一夕之间,殊途却也同归,而众生劳苦,一日不得安宁,究竟是为何?”
少年闻言,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蓝瞳,看见的是妹红的笑颜。
“您知识渊博,可否解咱这一惑,”她补充道,“百里白灵先生?”
第97章 画境,画心(其九)
(一)
“为‘欲望’,追名,逐利,直至心力交瘁。”
“那若是无欲之人呢?”
“为‘生死’,生而老,老而衰,终难逃一死。”
“那若是长生而无欲之人呢?”
“为‘孤苦’,独身一人,随时间同流,直面宇宙之广而无所依托。”
“那若是长生、无欲却有觉悟,直面孤独之人呢?”
“为‘空虚’,不知所来,不知所去,茫然四顾,心无所属。”
“那若是长生、无欲、拥有觉悟与明确的目标之人呢?”
“那便是完人了,却也不再是人了。不喜不悲,长生不死,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二人对坐,红眼睛对着蓝眼睛。妹红一根胳膊上撑着下巴,下抵着膝盖,脸上挂着意味颇多的微笑。片刻的沉默过后,她开口说道:
“那您呢?您觉得您是为物欲而奔波之人,还是为孤寂而苦恼之人,亦或是那没有弱点的,神仙、完人?”
白灵看着她,清澈的蓝眸子不眨一下,少顷,他轻叹了一口气,以一种,平淡之中又透着些许忧伤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某日,我从亘古不变的混沌之中醒来,自此独行至今,已有千余年。”
“因何而生,为何而生,为谁而生,如何生存,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永不得解的谜团。我只是巧合一般地醒了过来,然后便要长久地活下去。”
“我以人之姿降世,却又成不了真正的人。人拥有名为‘死亡’的恩惠,来洗刷他们的罪恶与痛苦,卸去他们肩头的重担,赐予他们永恒的安宁。”
“但我没有。”
“人拥有名为‘爱’的止痛药。凡人之间没有真正的信任,却因恐惧孤独,而紧紧相拥,并在美妙的幻觉之中匆匆度过一生。他们从未战胜过自己内心的弱点,却互相麻痹了对方,而无法感受到痛。”
“但我没有。”
“人拥有名为‘成长’的乐趣。不同的人生阶段,正如春夏秋冬,开花与结果,皆有所获。”
“但我没有。”
“因此,我不是人。”
“那么,我是那超然于世外的神仙吗?我想,也不是。”
“爱恨,生死,我从未将这些东西置之度外,只是背负着永生的痛苦,在那与‘永远’同样漫长的时间之中,万里独行,上下求索。所以,我大概只是一个孤独的求道者而已——这就是您想要的答案了。”
“是吗......”
妹红收去了笑容,站了起来。
“这么说来......”
她转过身,从她背上冒出来的火之翼,点亮了这昏暗的破庙。
“咱俩也差不太多嘛!”
她在那猛然窜起的烈焰之中消失不见,连一丝烟尘都没有留下。她的话音在这空空荡荡的庙宇之内反复回响,而白灵则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二)
“月色真好。”
夜半,风起,鬼人正邪独自坐在Casi-Joon顶层天台的边缘,两条腿悬在空中,晃来晃去。她手里拿着一瓶西洋名酒,喝得微醉。天顶上的红月,拂面而来的晚风,把她哄得跟个半仙似的,悠然自在。方才那场差点让她小命玩完的战斗,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咕噜......咕噜......嗝!”
畅饮之后便是一声酒嗝,再一晃酒瓶,液体撞击瓶壁的声响并没有出现,正邪便从那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反握着瓶颈,胳膊圆着抡了一圈,将那个空酒瓶使劲抛了出去。
五、四、三、二、一、“啪!”
玻璃瓶落在了下头的街道上,碎成了一地的渣。侧耳等了好一会儿的正邪一听见那带着好几道回声的脆响,便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她笔直地站在这赌场大楼的最边上,甚至还有半个脚掌探在外头,无所支撑。低头一瞧,那五十五层的高度足以令人双圌腿发软,对于恐高症患者,乃至没有恐高症的常人来说,眼前的景象都只会出现在他们的下坠噩梦之中。但正邪却张开了双臂,拥抱着这美妙的夜晚,胸中豪情万丈。
“你好,幻想乡!再见,幻想乡!”
她立在这全幻想乡最高的人造物之上,带着浓浓的醉意,大声呼喊。晚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将那豪迈的喊声带到了远方。
赢了!
正邪确信,她已经取得了胜利。而这场胜利,也不过是她实现野心的第一步而已。
那愚蠢的“真祖”轻信了她,给了她第一桶金,让她有了放手一搏的本钱。正是通过这一搏,她赚到了继续做大的筹码。幻想乡,大妖怪,吸血鬼,真祖,一个两个的,最终都不过是她鬼人正邪向上攀登的垫脚石而已。等她将他们一个个地踩在脚下,那帮家伙便会追悔莫及,并跪在地上乞求她的仁慈——可惜,她绝不会将仁慈赐予他们。
“都得死!”正邪继续高呼道,“你们!全部!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哈——哈哈哈哈!”
正邪可以看见,一张宏图正在她的面前徐徐展开,金山与皇冠,伸手便能直接够到。这种感觉,这种君临天下,藐视一切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然而,即使醉了酒,high到了极点,狂得上天,正邪的五感仍不至于失灵。因此,她几乎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胸口那股突然升起来的热度并非是澎湃的心潮在作祟,而是真正地,物理意义上地,发了烫。
不,不仅仅是发烫的程度了,那简直就是......
“我尼玛的,烧起来了!”
简直就是着火了!
从衣服底下升起来的灰白烟雾吓得正邪一哆嗦,差点没掉到楼底下去。她赶忙后退了两步,远离了天台边缘,同时麻利地脱掉了那件西装外套,往地上一甩,两脚踏灭了外套内侧的火苗,接着便如发怒的大猩猩一般猛拍胸脯,直到上头的火焰灭去。
“呼......逃过一劫......个屁!”
好不容易灭了火的正邪,在来得及庆祝之前,就已经急得直跳脚了。无视了这火焰的成因,正邪此时,只关注一件,至关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比她个人的安危更加重要的事。
起火的位置是西装外套的内兜,而那内兜里头,刚好有一件怕火的物品,那是她用命换来的,最有用,同时也是手头最大的筹码。
于是正邪慌慌张张地便跪到了她亲手丢在地上的那件黑西装上,小心翼翼地将它翻开,从内兜之中掏出来一根洁白的丝绸卷轴。第一眼看过去,正邪便松了一口气——卷轴还在,没被烧毁。可第二眼看过去,她便又将那颗刚刚放下的心脏给提了起来——本该是纯白一片的丝绸上,多了一点黑。
她赶紧在地上摊开了卷轴,一拉到底,整一张长如冰河的巨幅画卷,便完整地展现在她的面前。那洁白干净的丝质画卷之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像,其数量须以万计,数不胜数。人像每一个都不大,画工却分外精妙,乃至匪夷所思,从头到尾没有一张重样的脸,每张脸也都细致入微,连最为细微的特征都能描绘出来,就如同将真人印在了画中一样。在那画卷的最末尾处,有几个远离人群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灵梦、魔理沙、爱丽丝,以及负伤昏迷、躺在地上的慧音。这几个人都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抬手遮面,就像是被强光闪得睁不开眼一般。
而在这四人旁边,有一块烧焦的人形黑斑,仍徐徐冒着青烟——那便是起火之处了。
“不对劲。”
正邪一看见这块黑斑,便本能地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因为这块黑斑,过于完整地,甚至可以说是一分不多,一豪不差地,抹掉了一个人——藤原妹红。
而藤原妹红的能力正好就是......
“哟,天邪鬼!”
正邪循着声,回过头,刚好跟十步之外的那个满头白发的纵火少女对上了眼。
“我应该没错过什么吧?”
妹红对她挥了挥手,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眼里却只有“要揍人”的凶光。
“藤原妹红,你丫的......”
第98章 画境,画心(其十)
“看你的表情,我似乎有义务给你一个合理解释?”妹红说着,态度上有着几分戏谑的意思,“这么讲好了......”
“我毁灭了画中的自己,然后在画之外重生了。”
“必定”、“一定”、“绝对”、“百分之一百”,一分钟以前的正邪,几乎没法从她那私塾辍学的贫瘠词汇量之中掏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描述她取胜的必然性。
尽管现在看来,她此前的心态确实是有点可笑,不过那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在取得了百里白灵身体与灵魂的支配权以后,她曾经系统地测试了一下他的实力,其结果差点惊掉了她的下巴。
但凡是画在纸上的,任何东西,山也好水也好,甚至是一些抽象的概念,比如“杀死”、“斩断”,只要能明确地表达出来,这孩子就能将其变为现实。这种能力已经不能用“强无敌”来形容了,简直就是神迹。
不过,如果只到这里就能让正邪感到满足,那她就不是鬼人正邪了。这货后脑勺上长了反骨,脑回路比较清奇,凡事都喜欢反着来。她寻思着,“既然这孩子可以将‘画中’之物带进‘现实’,那么反过来,他能不能将‘现实’之物带进画中呢?”
她照着这个思路,尝试了一下,然后便亲眼看着白灵将一块现实中的石头封进了画中,所做的不过是简简单单地在画卷上描出那块石头的轮廓,然后......“嘭!”
奇迹降临,正邪得到的答案是“yes”。
于是正邪将她那对从眼眶中弹出来的眼珠子重新塞了回去,又将快要蹦出喉咙的心脏强压了下去,用三下深呼吸抚平了即将爆裂的情绪。冷静下来以后,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应该说,一个邪恶而周密的计划,开始在她的脑海之中酝酿成型。
那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这一招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被封进画中的人,会真正地成为一个“画中人”。一幅画就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真实”的世界,其中的人物一方面难以察觉自己身在画中,另一方面,即使察觉到了,他们也不可能有突破画境、回到现实的手段。其原因,打个简单的比方......小说中的人物会因为你骂他一句就跳出来锤爆你的狗头吗?不会,对不对?画境与现境不在一个次元,相互之间不可能互通。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从画中圌出来,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是死路,也就是直接把画撕了,或者烧了。画被毁掉的那一刻,存在于画中的人就会直接死掉,而他们的灵魂则会被释放出来,毕竟囚禁他们的画中世界已经灰飞烟灭了。死亡,倒也算是绝望的画中人的一种另类解脱。
第二条路是仁慈,即是由百里白灵亲自解除封印,而这条路也等同于不存在。对于鬼人正邪来讲,这幅画里的人都是拿来和幻想乡的大妖怪们讨价还价的优秀筹码,尤其是博丽灵梦。在榨干这些人质的最后一滴血以前,她是绝对不会放他们走的。当然,即使彻底榨尽了他们的价值,以正邪的性格,出尔反尔当面撕票也是个大概率事件。这都是以后的事,暂且不表。
现在,对于正邪来说,首要,重要,紧要,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眼前的这个得意得令她胃疼的女子,藤原妹红。这家伙的存在,让这段话之前的那,用来描写正邪有多牛逼白灵这一招有多牛逼的一千多字,统统成了马粪。“强、无敌、不可战胜”是不存在的,妹红用正邪想象之外的,最为简单粗暴不讲理的方法,破掉了这“几乎”没有弱点的一招:
我先自杀,再复活,什么牢笼都休想关住我。
复活,正邪百密一疏,独独漏算了这一点,也最终死在了这一点上。正常人强行破画而出则必死无疑,唯有藤原妹红,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她的面前。
所以正邪的所有宏伟计划都在这一刻破产了,她必须重新回到战场上,像条狗一样为自己的生存奋斗,而她最讨厌的就是阴谋诡计不好使的情况下与那些五大三粗的野蛮人拳脚相向了——因为她总是打不赢。
“在你我之间的战斗开始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正邪在妹红的眼皮底下,不紧不慢地卷起了她的最终王牌——那一卷,带着一块人形的焦黑、封印着所有人的丝绸画卷。她捡起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掸了两下灰土,披到了身上,又将那卷轴塞回到西装内兜之中。稍正衣冠之后,她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身在画中的?”
如果妹红不知道自己在画中,那她就不会想着自杀,也就不会从画中圌出来。依正邪看,问题就出在这儿。这完美的画境,究竟是如何被看破的?
“很简单啊。”妹红以稀松平常的语气回答道: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白灵的主意。考虑到白灵已经完全被你控制住了,那就当做是你的主意好了。说真的,在制作这个画中世界的时候,你就没有更加认真、更加仔细地,去检查一遍吗?”
“因为那画里连绵的山峰,每一座,都长得一模一样!不仅如此,就连山上的那些松树,都全是同一棵树的无限复制,看起来无比诡异你知道吗?老子一眼望过去都吓得睁不开眼睛!”
“你说什么?”正邪高高地挑起了眉毛,难以相信她所听见的一切。
“你真不是个艺术家啊,鬼人正邪。”妹红摊着手,耸了耸肩,“至少,你没有一个艺术家的灵魂。”
“知道什么是艺术家吗,你要是让百里白灵亲自下笔,那他画山就是真山,画树就是真树,画人那就是千人千面,呼之欲出。而在你的控制之下,他画一座山,就是一座山,画两座山,就是把之前画过的那座山再照抄一遍,完全,没有灵性,跟机器人一样。说到底,你对艺术的理解,也就停留在‘石头是石头,鸡蛋是鸡蛋’这种小学生一般的层次上了。当然,考虑到你其它方面的水平,你的艺术细胞还真就不是你最大的短板。”
“我换句话说好了,鬼人正邪,你这个人,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妹红指着正邪的鼻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挖苦道:“都LOW——爆了!”
“入你圌娘的批!”
鬼人正邪一口唾沫甩了出去,当时便是脑子一热,一手抄着八咫镜,一手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实际上,方才那一问,她也是做好了被嘲讽的心理准备的。
要是被说成弱鸡、菜鸟、小鱼苗、沙包,她也就忍了,毕竟她的硬实力也就那样,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但妹红竟然说,她失败是因为她艺术功底不达标,这就有点不能忍了。这让她想起了,许多年以前,她的私塾同学说她画出来的画是垃圾,并将它当众撕掉的苦逼校园霸凌往事。而今日的她之所以会以一个叛逆者的身份站在这摇摇欲坠的幻想乡里,就是为了复仇。所有曾经将她踩在脚底下的人,如今都会被她踩在脚底下。
其中也包括这家伙,藤原妹红,正邪无论如何也不会饶恕她。
当然了,妹红也一样,无论如何都饶不了正邪。
“你生气了?”
妹红轻松躲过了正邪的一拳,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击,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反正就是粗糙得不得了甚至有些无厘头的,“八咫镜拍击”,插着攻防的空隙笑道:
“真不巧,我现在也是怒火中烧啊!”
接着,正邪看见了那摇摆的火舌,感受到了那逐渐逼近的热度。她终于想起来,妹红远远强于她的事实,便急急忙忙地举起八咫镜想要自保,但那已经太迟了。
“欧啦!”
灼热的火拳勾中了正邪的肚子,将她整个人给轰上了天,接着又狠狠地被重力拽回到地上,“啪”地一声摔了个响。
“呜咳!”
落地的那一瞬间,鲜血混合着胃里的食物残渣,成了一种既恶心又诡异的朱红色粘圌稠物,从正邪的嘴里喷了出来。如果能数得出自己有几根手指,就算得上是“大脑清醒”的话,那么现在的正邪,毫无疑问地,一点也不清醒。
“这才第一拳,你最好快点爬起来。”
妹红“嘎嘣嘎嘣”地按着手指节,踏着沉重的步子,一脸狠劲儿地走向了倒地不起的正邪。
“因为接下来我会打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一两拳、三四拳,可远远完不了事儿!”
第99章 画境,画心(其十一)
红月停在了天穹的正中央,既不偏着正邪一毫,也不偏向妹红一厘,公正得像个擂台裁判。深夜的冷风如一只大手横扫而过,吹起了二人的衣角与发梢。天台上风声回向,萧萧如竹笛,细听则尽是战场之音。
没有任何地方,能比这人里最高建筑物的顶层天台,更适合作最终的决斗场。也没有任何时节,能比这赤月风高之夜,更适合展开一场血腥的搏杀。天台上没有逃避的空间,退一步即是万劫不复,红月之光激起杀戮的本能,进一步即是血溅当场。两方角斗士已经就位,只差一声钟鸣。
生死之战,“二人进来,一人出去”。
“白......白灵......”
热血带来激烈的痛楚,痛楚唤回冷静。
鬼人正邪用西服袖子抹了一把沾满了她整个下巴的,黏黏糊糊的血浆,而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弯腰扶着膝盖,有一口没一口地喘息着,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虚弱地呼唤着她唯一的救星——百里白灵。
于是白灵应声出现在她的身后,面无表情,像个没有自我的守护灵一样。
“哈!”妹红见状,便是咧嘴一笑,“被打疼了,开始叫爸爸了?”
“说来羞愧,就在刚才,几秒钟前,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还天真无比地,产生了一种你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来的错觉。但你是个除了抱大圌腿和耍小聪明之外一无是处的纯废物,老实说,我现在不仅生不起你的气,我甚至开始对你感到失望了。”
正邪低着头,铁青着脸,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她没有驳嘴的力气。她心里清楚,妹红讲的话虽然刺耳,却都是事实。她就是个废物,单靠自己的力量,她什么也做不到。
但她有野心啊。
“赢......还是能赢的!”她暗自寻思着,“以白灵的力量,压制妹红应该不成问题,即使压不住,我也还有退路。”
想到这儿,她便伸手摸了摸西装左胸位置的那个鼓包。一层布料之下的内兜里,躺着那卷封印了所有人的丝绸画卷——那是能在绝境之中保她一命的底牌。然而现在,对于正邪而言,“绝境”还没有到来,远远没有。实际上,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陷入了劣势。
正邪的肚子在燃烧,那种感觉既不是痛,也不是恶心,而是一种足以令人失去求生欲的极度不适,就好像所有的内脏都被打成了人肉蝴蝶结一般。被妹红那一拳打中以后,正邪的意识中断了几秒钟,等她清醒过来,从她的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条信息就是:
“我不能再被打到了。”
这一拳没打死她,算她命大,下一拳就保不准了。
即使如此,即使在明白了妹红能一拳干倒她的前提下,此时的正邪也依旧坚定地相信,优势在她这一边。她原本有五个敌人,慧音老师被她放倒了,灵梦、爱丽丝和魔理沙被她关进了画中世界,没有翻身的可能性。眼下尚能站在她眼前的,只剩下一个死不了关不住的妹红,要打败这家伙也并不难,该用什么办法,正邪心里大致有数。
毕竟,对于正邪而言,所谓的“胜利”并不意味着要找到彻底杀死蓬莱人的办法,她的本事还没大到那种程度。封印画卷,八咫镜,以及她自己的性命,这三样东西只要全都保住,她鬼人正邪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保住此三者的办法有很多,比如说......
“白灵!”
正邪抬起了头,一边双手捂着她那尚未恢复过来的腹部,一边大声命令道:
“刀、枪、间、斧,百般兵器!给我刺穿她!”
白灵挥笔,笔墨游走于虚空之间,像是一场轻快优雅的指尖芭蕾舞,来去几回,上百支形态各异的墨色利器已然成型,浮在正邪与白灵身后的空气之中,一齐对准了妹红。灵性虽失,技艺犹存,白灵不愧是白灵,即使失了心智,也绝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对手。观看了那满天神兵成型的全过程的妹红,此时已是干张着嘴、说不出话,脸上写着大大的叹服,就差没鼓掌行礼了。
所以,当那些兵器杀过来的时候,妹红完全没有做出任何躲闪、防备的动作。她就那么干站着,然后便直接被被圌干倒、刺成了筛子、钉在了地上。
更正一下,她其实并不是“没有躲”,而是“没必要”去躲。
“然后......呢?”
妹红将刺穿了她的喉咙的那把短刀拔了出来,这样一来她吐字就能更清楚些。至于那喷了将近三米高的血柱,就当做是R级片爱好者的特别福利好了,正邪肯定会喜欢的。
“你知道这阻止不了我。”
火焰从妹红的伤口之中冒了出来,刺穿她的那些笔墨兵器就像炭炉上的冰棍一样迅速融化成了漆黑的液体,穿过她身上的那一个个破洞,“滴滴答答”地淌到了地上。她缓缓地爬了起来,包裹着她的火焰如针线一般缝起了她的伤口,待那火焰散去,破了洞的衣服底下只剩下一片干净完好的皮肤。
“破。”
正邪只念了这一个字。
然后所有插在地面上的兵器都如同炸弹一般爆裂开来。
与真正的炸弹相比,这笔墨兵器的爆炸无烟、无火,只有大量飞溅的墨汁仍在视觉层面上表现着它的烈度。总是场面不壮观,其威力比起真正的炸药却是只强不弱,立在那堆兵器中间的妹红刹那间便被炸得四分五裂,肠子肚子涂了一地,胳膊腿到处乱飞。
“我什么时候打算‘阻止’你了?”
正邪直起腰杆,热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她一边擦着飞溅到她脸上的,妹红的滚烫熟血和碎肉片,一边低头瞟着那满地的“妹红”,笑道:
“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有一件特别想做的事情,那就是让你们这些所谓的‘强者’,切切实实地尝到痛。这就是我此刻的所作所为了,你感受得到吗,藤原妹红,痛苦流过你的血管,刺遍你的神经。即便死不了,你实际上,也不是个啥也感觉不到的木头人吧?”
妹红回答不了正邪的问题,毕竟她现在只是一摊流动的烂肉,不过正邪也不需要什么答案。胳膊腿内脏碎肉块们很快便聚到了一起,等妹红在火焰中完成复活,正邪,或者说在正邪操控之下的白灵,的下一招,已经逼到她的眼前了。
这回不是什么刀枪剑斧百般兵器这种没有想象力的东西了,这一回就是文字,或者说,文字所承载的概念。“斩首”、“车裂”、“绞刑”、“凌迟”、“火刑”、“水刑”、“雷击”......以及除此之外的,种种种种妹红见过的或者没见过的酷刑,以方块文字的形态,向着妹红飞了过来。
“哇哦!”
看着迎面而来的弹幕(真正的“弹幕”),妹红张开了双臂,一脸喜色地道:
“这是什么,人类百大酷刑博览会吗?我知道你花的心思不少,可惜扫兴的是......”
“你丢过来的这些玩儿法,每一种,我都已经吃到腻了。”
“嘭!”
不需要等着自己的身体被那一重又一重的刑罚撕裂,妹红在被击中之前,直接引燃了自己,化作一个大火团,在天台的中心炸裂开来。足可与太阳媲美的强光瞬间点亮了血红的夜空,光爆、热浪与冲击波逼得正邪双手掩面、后退连连。她从妹红面前一直退到天台的最边缘,直到再无路可退为止。
她睁不开眼睛,不仅仅是因为被闪到了,如果她选择在此时睁眼,灼热的气流会在一次眨眼之内将她的双目烧瞎。但,即使用不上视力,正邪也能感觉得到一些东西。
逼近的危机,缠上脚踝的火蛇,恶龙的吐息。跳动的神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有什么,正在从天台的中心处不断地扩散、蔓延开来。
“月明星稀,风清云淡。”
是时,正邪听见了妹红的声音。
“天气这么好,像你这样的小崽子......”
“就应该在灼热地狱里燃烧。”
第100章 画境,画心(其十二)
“白......咳咳!”
张嘴的那一瞬间,热流窜进正邪的喉咙,烫伤了她的气管,阻止她发出咳嗽与呜咽之外的任何声音。她便意识到,这天台已经呆不了人了。再这么下去,她早晚要被烤成圌人干,再烧成焦炭。
“呃咳......白灵......”
正邪弯腰蹲了下去,抱着腿,蜷起身子,以此来护住她那柔弱的面部。露在外头的手背被烫出了泡,而她只能一边咬牙忍着疼痛,一边用几乎是从肺里头挤出来的,低沉、沙哑、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下达了她的下一条指令。
“翅膀......快画......翅膀!”
白灵的动作总是比她的命令快上一步,在她讲完以前,她便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多了点什么东西。下一秒,她的身体猛然轻圌盈起来,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儿被一双大手给托了起来一样,轻松无比。一阵热风将她吹上了天空,就像吹起一根羽毛。感受到气温的飞速下降,正邪便将憋在肺中的那一口浊气重重地呼了出去。
“呼——”
她从来没呼吸过这么新鲜的空气,跟下头的那令她窒息的热风比起来,这清凉的晚风就像观音菩萨从白玉瓶里倒出来的仙露一般,沐浴其中,浑身伤痛一扫而空。
于是,心率渐渐平稳下来的鬼人正邪,缓缓地睁开了她的双眼。
所见的景象......该怎么形容好呢......
想象力是个神奇的东西,在闭着眼睛,啥也看不到的情况下,那扑面而来的热流曾经让正邪产生过许多离奇的、古怪的,甚至骇人的想象:比如说人造太阳,比如说化身为凤凰的妹红,再比如说化为火海甚至岩浆海而无处落脚的天台。种种的想象就如同落日之下的影子一样,越拉越长,越拉越黑,最终掩盖了原本的一切,让正邪觉得,“没错事实就是如此,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直到,她睁开眼睛,所有的猜想便在那一瞬间碎成了粉末。她依旧被惊到了,并不是因为妹红使出来的大招有多么的震撼人心,而是因为......
因为妹红真的没有使用什么华丽的、炫目的招数,没有,啥也没有。没有人造小太阳,没有火海和熔岩海,只有妹红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楼顶上,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飞在空中的正邪。
白灵方才投出去的那百种字符,已悉数蒸发,没留下一点痕迹。天台顶上的金属管道和铁栏杆正以肉圌眼可见的速度变形、熔化,最终化成了一滩又一滩,耀眼的橙红色铁水。妹红周围的空气状如随风而动的清水,荡起了透明的波纹,一圈又一圈地向外传递着某种隐形的、可怕的力量。
它的名字是“热”。
不是火焰,而是更纯粹,也更致命的热辐射。正邪无法用双眼捕捉到它的具体形态,但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而且她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已是相当的凶险。
再仔细一瞧,正邪发现,妹红此时的样子已与方才完全不同了。
妹红身上的衣物已经彻底烧成了灰,连一根线都没剩下。深红色的、如血一般浓稠且致密的火焰,亦或者说,等离子体,正覆盖着她的前胸与下圌体,就像比基尼泳装一样,将将遮住了她的关键部位。这种物质如火焰一般跃动,如血一般流淌,若是要给它起一个足够形象的名字,那便是“血火”。
那血火在妹红的体表一刻不停地沸腾着、燃烧着,又如见了阳光的藤蔓一般迅速生长到了别处,在她大圌腿与上臂的皮肤表面扭成了奇异的形状,看起来就像古代部落勇士的战纹刺青。接着,覆盖在她前胸上的那最大的一块血火,张开了双翼,凝成了一块鸟形图腾,正邪一眼便认出了它——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弄错。
那是凤凰,不灭的火之鸟。
在火焰中重生,在火焰中死亡,用火焰洗清一切不洁,历经无数轮回,最后残留下来的,就是所谓的“神性”。这个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白毛补丁吊带裤不良女,此时正向外散发着“神圣”的辉光,就连正邪都为之而愕然瞠目,视线不能移开一寸。
直到妹红张嘴发出声音,正邪才眨了眨眼,回过了神。
“感受到热度了吗,鬼人正邪?”
妹红仰着头,苍白的脸上波澜不惊,平缓的话音不带一丝感情圌色彩。红月映在她的双眼之中,遍体的血火随着她的心跳一明一灭,她的及腰白发被热流的波纹掀起,微微飘动着。妹红在燃烧,四周的温度升得像匹疯马,而正邪的心却渐渐冷了下来。
“若是没有,那你最好抓紧机会。”
“因为你很快就再也不会觉得热了......”
言罢,妹红抬起了胳膊,伸出一根食指、一根拇指,比出了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正邪。
正邪在被瞄准的同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她立即举起了八咫镜,一开始是护住了胸口,在稍加思考之后,又将它往上移了些许,挡住了面部。每到这种时候,正邪总会在心里头埋怨,为何这镜子这么小,只能挡那么几寸,而不能遮住她的全身,成为一道不破的绝对防壁。
然而,令正邪始料未及的是,即将到来的这一击,即使是大得能挡住全身的八咫镜也断不可能防得住。原因很简单:
因为她鬼人正邪根本就不是妹红的目标。
妹红的指尖对着正邪瞄了约两秒钟,然后,稍稍一偏,便对向了那位始终候在正邪身边的少年,那毫无防备、甚至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百里白灵。
“Bang!”
食指一勾,扳机扣动,无色无形的高热射线在妹红的声音抵达正邪的耳膜之前,先一步洞穿了白灵的脑袋。他的身体为之一震,随后便寸寸碎裂开来,化成无数光点,在夜空之中消散而尽。
等正邪心里一惊,注意到事态不对,并扭头查看白灵的状况时,他已经完全消失了,一点残余物都没剩下。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真正的白灵正在八咫镜之中沉眠,方才被消灭掉的那个,不过是一个由八咫镜制造,且控制权完全在正邪手中的投影而已。这种纯粹的魔法构造物,既精妙又无比脆弱,因此会被妹红打出来的高能射线轻易地破坏掉。
若是换成白灵本尊,妹红觉得,一定不会来得这么简单。所谓的“神”,正是完全不遵守现世的物理规则,本身的物理性质也完全不可测定的存在。对常人普遍有效的武器,未必能在“神”的身上奏效,反之亦然。
扯远了。
冷汗流过了正邪的背脊,因为她心里清楚,事情正在向“相当不妙”的方向发展。
白灵是她的剑,八咫镜是她的盾,同时拿着这两样东西,她才会感到安心。但她算错了一步,她以为妹红一定会对她本人发动进攻,若是换成她来打这一击,那她肯定会这么干。然而,妹红的行动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也因此折掉了自己的利剑。
虽说,只要八咫镜在手,白灵的投影还是能再一次召出来的,但那需要一点时间,以及很大的“代价”。如此强大的力量,对她这种卑微的天邪鬼来讲,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物。至少在“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无法立刻将白灵重新叫出来。
也就是说,仅限于此刻,正邪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只要妹红抓圌住这个机会,正邪几乎必败无疑。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就完蛋了!”
正邪这么想着,便用八咫镜对着妹红,一边留意并防范着妹红的下一步行动,另一边,开始挥动背后那对由白灵的笔墨绘制而成的画翼,打算找机会逃离此处。正邪从来都不善飞,她顶多能腾空跳个三四米,从一棵树上窜到另一棵树上,差不多也就到头了。在天空中飞翔是件很费力的事,主要是魔力,而正邪体内的魔力,并不比未经训练的普通人类多多少。过去,每当她仰望着那些万里翱翔、腾云驾雾的大妖怪们,羡慕与嫉妒总会在她的心中相互交缠,并最终拧成一根麻花绳。
现在,她总算也有了一对翅膀,然而在她来得及熟悉飞翔的感觉之前,她不得不先学会用这对翅膀逃命,想想还真是扎心。
比那更扎心的,莫过于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射中你本人的。”
妹红这么说着,却是再一次,用手指指向了正邪。
“你身上带着那幅封印了所有人的画,你应当多多感谢它,因为我不能冒着毁掉那张画的风险来对你发动攻击。”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你离开。”
等妹红说到这儿,正邪已经拍拍翅膀,头也不回地向高空冲去了。她可不会傻乎乎地等敌人做好了准备再开溜,只要有生路,就是条缝,她也要挤破了脑袋往里钻。
“哼......”
红月高挂,夜空清亮,能见度绝佳,妹红遥遥地望着正邪那远去的背影,鼻腔里头一出气,“哼”地一声,轻蔑地笑了出来。
“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天邪鬼?”
热辐射的传递速度与光同等,换言之,只要妹红瞄准了,就一定能瞬间命中。
所以她用手指瞄准了正邪的翅膀,然后毫无悬念地,瞬间打中了它们。折翼的鬼人正邪向着远方的人里街区急速落下,最终消失于那朦胧的黑暗之中。
第101章 画境,画心(其十三)
正邪身披月光,艰难地匍匐在人里的街道上,脚后拖着长长的血迹。那对画翼的碎片零星地散落在街道各处,白瓷一般光滑无垢的表面,在黑暗之中泛着微光,宛如陨落星辰的遗骸。
小强一样踩不扁打不死的身体,危难时刻的随机应变,再加上上天赐予的一点点运气,这三者合在一起,让正邪从这次高空坠落之中幸存了下来。然而,幸存,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正邪停止了爬行,支起身子坐了起来,稍微喘上了几口气。汗珠划过苍白的脸颊,与血液混在一起,滴落下去,在那灰白的石板路面上留下了一点又一点暗红的印子。
“不管怎样......暂时是......活下来了......”她这么想着,“但是代价......”
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剧烈的冲击带来了脑震荡、内脏损伤和多处肌肉伤,但这些都算不上是真正的麻烦。正邪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小圌腿开放性骨折,腿骨从膝盖底下刺了出来,鲜血淋漓。她心里头明白,即使能立即找到医生来为她开刀动手术,这种程度的伤势也会不可避免地为她的下半辈子留下后遗症。稍微往这方面一想,她又忽然觉得很讽刺,甚至有点想要发笑——连今晚都撑不过去的人,有什么资格为未来发愁?
在海里出了血,总归是逃不过鲨鱼的鼻子。妹红知道她落在了哪里,她逃不掉,更何况,她这条断腿也剥夺了她跑路的能力。
“所以,只能背水一战了。”
这种想法一生出来,正邪便明显地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她的灵魂之中膨圌胀——那是她的决心。
现在的藤原妹红远比她强,即使神力在手,她也未能逆转双方的强弱关系,这一点正邪心知肚明。尤其是,她还受了重伤,连站都站不起来。即使如此,她还是要拼一把,并不仅仅是赌徒心理作祟,一到绝境就想着以命相搏,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没得选。这些都是她选择战斗的原因,没错,但,都不是决定性因素。
真正的决定性因素是,鬼人正邪,她自己的意志,她想打这一架,她想赢。
自打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以来,鬼人正邪一直都很弱小。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从未见过。也许她是某个大人物的野种,因使家族蒙羞而被抛弃,谁知道呢?
没人关心过她,也没人保护过她,无论遇上什么事,她都得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但她做不到,因为她弱。而弱小,就是原罪。在这弱肉强食的妖怪世界之中,她是那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的“最弱”者,随便谁,只要想揍她一顿,就能揍她一顿,想羞辱她一番,就能羞辱她一番,仅仅因为他们能做到。
她还能怎么办呢?唯有站直了挨打,唯有默默地忍耐。忍得了的,忍不了的,都要忍。回首过往,正邪发现自己一直都活在靴子与泥土之间的夹缝中。当靴子踏下来的时候,她的生存空间就小一点,等靴子抬起来,她就能喘上几口气。
在她被野外的妖怪折磨得快要死掉的时候,在她快死的时候绝处逢生逃之夭夭的时候,在她捡垃圾攒出去人里私塾上学的学费的时候,在她被同学们围攻孤立哭着逃走的时候,在她产生了“下克上”这种想法而雄心勃勃的时候,在魂魄妖梦将她的梦想彻底击碎的时候。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命运的大手压得紧一些,她就少喘两口气,等命运以为她死定了,忽视了她,她就趁机多喘两口气。这就像是沉浮于泥泞,下去便是永久的黑暗,上来也不过是痛苦的挣扎,都不好过。
但她还是活了下来,痛苦万分地、无比丑陋地,活了下来。她告诉自己,只要活着,总有翻身的一天。
她是对的。
这条败犬,拖着她残破的身躯和残破的意志,走了这么长的路,受了这么多的苦,直到今日,直到此时,终于是看见了一丝丝,改变命运的希望。要让她向藤原妹红下跪求饶,将画卷与神器双手奉上,用自己的前途来换取一条生路,她死也不干。她的命运,要么自此登上巅峰,要么终结于此,不会再有第三条路。
她要吃肉,即使吃不上,也要从敌人的腿上撕下来一块皮,让他们知道痛。成也好,败也罢,正邪已决意死战,不会再退一步。她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她绝对是个有骨气的人。
所以,“能不能赢”不再是问题,赢不了也要打。那么正邪此时所面临的问题,就变成了“该怎么赢”。
妹红很强,但并不无敌,她离真正的“无敌”远得很。这一战打到这里,藤原妹红的老底,正邪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
“三个关键点。”
正邪改变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那条裂开的腿稍微舒坦一些,便在心里头盘算着:
“第一,我在此不必移动,是妹红主动来找我,因此,我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利用四周的一切,把这里变成我的主场。”
“第二,我手里有妹红想要的东西,而她绝对冒不起将它破坏掉的风险。这可不仅仅是‘人质’,到了关键时刻,我即使输了,也能让她赢不了。”
“第三,妹红并不是绝对不死的。”
“不死”这个词,听起来很酷,很唬人,也很有迷惑性。它的概念并不是唯一的,实际上,它可以有四种不同的含义。
其一是“不老不死”,也就是不会因衰老而自然地死去,但仍可被外力杀死。
其二是“自我再生”,即受了伤能迅速地愈合,因而变得难以杀死。
其三是“转世重生”,即每次死亡之后都能以某种方式转生、复活。
其四便是真正的不灭,金刚不坏,刀枪不入,完全无敌。
妹红的“不死”,实际上是前三类的复合体,不会衰老,受伤后快速愈合,死亡后原地复活。从表面上看,彻底消灭她的办法并不存在。
但正邪并不需要“彻底”地消灭她呀!只要她没能在今晚之内杀死正邪,或是拿到正邪手里头的那幅画,胜者就是正邪。在那以后,正邪要么远走高飞,要么就地起价谈条件,妹红拿头也别想翻盘。
藤原妹红再怎么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而非打不烂的钢筋铁骨。她可以自愈,可以复活,但她无法规避那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这就是她唯一的弱点。
“有了!”
灵感突现,正如破开层层乌云的第一束阳光,看似孤立,实则是完全放晴的前兆。正邪叫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随即便露出了笑容,脸上也多少有了那么一点血色。
这就像是拼拼图,确定了第一块,就会有第二第三第四块,最终整张拼图都由这最初的一块产生。从这唯一的一处弱点入手,鬼人正邪很快便推导出了击败妹红的办法。
“给我画张弓吧,白灵。”正邪微笑着,自言自语道,“我要把这只永不落地的凤凰,给打下来。”
第102章 画境,画心(其十四)
“呲啦!”
鬼人正邪从西装上整齐地撕下来一根袖管,绑在了左腿骨折之处的上部,也就是近心端的大圌腿上,用以止血。等她缠完两圈,打好结,再抬头一瞧,藤原妹红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妹红依旧穿着那套相当开放的,或者说,露肉颇多的“比基尼血火战甲”......如此命名会不会有点花哨?她原本那套衣服,虽然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了,却总还算是套衣服,现在这一身,看起来真像是电子游戏里头的高档装备。
大人玩的那种游戏,你懂的。
毕竟烧掉衣服的也是她自己,这身火衣她若是不想穿,大可全圌裸上街,反正没人不是?就算有人,妹红这运动员级别的健美身材也绝不会丢她的脸,倒是可能给她带来一些她并不想要的追随者。另外,私心多说一句,这身行头,穿着可比不穿要性圌感多了。
她真是火一般的火辣,能烧掉你的眉毛。
回归正题。
妹红一切照旧,那些燃烧着的战纹依然缠绕在她的肩膀与大圌腿上,亮度随着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而那只展翅的火凤也仍旧停在她的胸前,对着断了腿瘫在地上的正邪虎视眈眈。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大概就是“杀气”了。
或者,更具体地讲,那“如同浓烈的杀气一般扩散开来、足以令钢铁熔化的”,热辐射。换言之,她将自己的杀手锏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这让她看起来更和善了......其实,如果她能把那生啖人肉的眼神给收起来,那她还能变得更加和善......
“合理的决定。”正邪瞅了妹红一眼,在心里头如此评价道。
这个状态下的妹红根本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单靠周身散发出来的高能辐射便足以将正邪,以及藏在正邪上衣内兜里的那卷画,二者捆一块儿统统烤成焦炭。不过那样一来,她就可以跟人里全村人,以及她的几个小伙伴说拜拜了。所以她急不得,生气也没用,把柄被人攥着,一切只能按部就班地来。
若是讲得更讽刺些,妹红在试图保护被正邪绑架的人们,被正邪绑架的人们间接地保护了正邪,正邪和妹红都试图杀死对方——一个完美的三角关系,别问为什么熟练。
凉飕飕的晚风吹过,妹红往前迈了一步,低头俯视着正邪。她那生丝一般柔顺的白发从那血色的火焰战纹之中沾来了些许颜色,孤独之白中又透着愤怒之红,此刻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如仙人的长须。正邪抬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便微微一笑,道:
“你来晚了。”
“再晚都不算晚,”妹红说着,瞥了一眼正邪的断腿,“你总会等我的,不是吗?”
“所言甚是。”正邪挑着一边的眉毛,点了点头。
接着,便又是一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沉默。二人对视着,用目光相互试探着,直到妹红将这沉默打破。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她板着脸说道,“把那幅画交出来,然后离开这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正邪以笑面迎之,道,“我拒绝。”
“是吗......”
妹红低头叹了一口气,惋惜之色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燃起的战意。
“开打之前,我就多问一句。”妹红用余光左右瞟了两眼,问道:
“白灵人呢?”
“我不会蠢到将他暴露在你的面前吧?”正邪笑着道。
毕竟,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个“最后”,不仅仅是指正邪的反击机会,更是在指代,她召唤出白灵的机会。
召唤白灵是有代价的,这毫无疑问,世上从不存在能免费使用的力量,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神的力量。当正邪头顶上的“那位大人”将神器,八咫镜,递到正邪手中时,这镜子已经吸收了极其庞大的能量。那股能量若是用来制造百里白灵的投影,则刚好能制造三次,而每一次的能量若是直接用作能量冲击,当成大炮发射圌出去,其威力亦是难以估量的。
因此,打一开始正邪就已经很明确了,自己的“必杀技”总共有三发。第一发,她用来撂倒慧音,第二发,她用来召唤白灵,然后被妹红给破坏掉了。接着是这第三发,也就是最后一发,这一发若是被妹红打掉,则万事休矣。单凭正邪的本事,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集齐召唤白灵所必须的,那庞大得过分的能量。
所以白灵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头,热能射线发射的速度是光速,一旦他冒出头来,等待着他的便是瞬杀。白灵一死,则正邪必败无疑。
“我只是问一下而已。”妹红道,“我原以为你会躲在他的身后,哭哭啼啼地警告我不要过来,否则你就要撕票。没想到,你还算有点骨气。”
“竟然,真敢提着脑袋来我面前领死。”
言罢,妹红抬起右臂,用食指对准了正邪的眉心。
正邪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高热的射线会在一瞬间穿透她的头颅,赐予她没有疼痛的死亡。接着,妹红会从她的尸体上摸出那张画,以及八咫镜,再像个英雄一样拯救世界。
“但是我拒绝。”
正邪盯着妹红那只伸直了的食指,那即将她处刑的“枪口”,非但没有慌,脸上反而浮起了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一开始就说了,‘你来晚了’。”她说道,“你要是再早几步,兴许还有办法阻止我。”
“阻止你做什么?”
“做这个。”
正邪言罢,保持着笑容,打了个响指。在这声脆响传入妹红的耳朵的那一瞬间,妹红本能地感应到了危机,并立即将指间上的那道能量打了出去。
原本,若是按照妹红的预想,正邪应该已经死了,她的脑浆应该已经熟透了,并且流到了地上才对。但她想错了,正邪没死,仍旧笑呵呵地面对着她。那道必杀必中的射线没能如她预想的那般正中靶心,它往上偏了些许,擦着正邪的头皮,错了过去。
视野在倾斜,稳固的重心正在离她而去。直到此时,妹红才终于意识到,既不是断了腿的正邪突然爆发躲过了那光速的一击,也不是她眼花了没能瞄准目标。她瞄得很准,只是在打出那一击的前一刻,她的整个身体都向后倒了下去。
她脚下的大地崩塌了,露出了一个漆黑深不见底的大空洞。
“雕虫小技!”
妹红轻蔑地一笑,背上便生出了一对火焰之羽。这种简陋的陷阱或许坑得了铃仙这种月球傻白甜,坑她藤原妹红就纯属想多了。接下来,她会在正邪的面前一飞冲天,从天上对她发动致命的一击。
然而,再一次,事情没能按她预料的那般发展。
翅膀,确实地张了起来,火力也已经加到了最大,放在平时,应该是会像火箭一样一下子窜到天上去,停都停不住才对。但是现在,妹红却惊奇地发现,她没能飞起来。
不,不仅飞不起来,她甚至还在缓缓地下落。她的身体正变得沉重,无比的沉重,像是扛起了一座山一样沉重,重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魔爪,正死死地抓着她,将她拽向那漆黑无底的深渊。
令她下坠的这股力量,根本,不可抵挡!
“你知道的,白灵不仅能将画中的东西变为现实,还能将现实之中的东西封进画里。”
正邪不紧不慢地,对着如同陷入泥沼而无法自拔一般缓缓下沉的妹红,说道:
“所以,我就用他这个能力,将你所站的那个位置,其下十公里深的泥土、砂砾、岩层,统统存进了画里,做出了这么一个落穴陷阱。”
“在那之后,我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飞到那落穴底下,在那儿写了一行字,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百倍重力’。”
至此,一切皆已明了。
“正......正邪......你这......”
妹红吃力地张开嘴,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个词,这已是她此时的极限。她的脸看起来很狰狞,但那根本吓不倒正邪。现在,孰胜孰败,已一目了然。妹红的手指在抽圌搐,那是因为她一直在试图抬起手,再打出一击来。刚才射偏的那种热射线,只要再来一发,就能送正邪和她的野心一同去见阎王。只要再给妹红一次抬手的机会,哪怕是从这可怕的重力之中掰出一根手指的机会,她都能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但眼下就连这样的机会,也已经离她而去了。
百倍重力,对于妹红而言还是太过于沉重了。若是换成常人,现在应该已经被自己的体重压成了肉饼,而妹红还能保持人形,甚至还在挣扎着,试着从这魔爪之中逃走,可谓是坚挺。不过可惜的是,这也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全力抵抗尚且不敌,哪来的余力发动攻击呢?
很快,妹红的大半个身子便已沉到了地表之下,而她仍旧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还在拼死挣扎着。见她这痛苦不堪的样子,正邪不知怎地,突然心生慈悲,道:
“看你这么辛苦,不如......我来帮你一把?还记得吗妹红,封进画里的东西,我还能给它放出来,就像这样......”
言罢,她拍了一下手,大量的泥土便从妹红的头顶上浇了下来。
“啊,对了,提醒一句,这些泥土沙石也是一百倍重哦!”
正邪的语气很欢快,欢快得令人恼火。不过她肯定是气不到妹红的,因为还没等她说完,海量的泥土便已将妹红淹没,用那难以计算的百倍重量强压着妹红,一路向着深渊急坠而去。
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座喜马拉雅山了。
“永别了,妹红小姐。”
正邪朝着妹红坠下的那个百倍重力的坑洞挥了挥手,笑着道:
“地底之旅,一路顺风!”
第103章 画境,画心(其十五)
烟尘散尽,正邪的面前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再无藤原妹红的身影。
“一秒,两秒,三秒......”
正邪掐着点,心跳亦随之而加速。
漫长的十秒钟过去了,四下里依旧是一片寂静。看样子,这一回,妹红没能从坟墓中爬起来。
“赢了!”
振臂一呼,狂喜浮到了正邪的脸上。
终于,凤凰陨落,胜者毫无疑问,是鬼人正邪。
妹红的结局,正邪已经能预见到了。那只不死鸟会一路坠落到一万米以下的地底,然后被万吨土石碾碎。她会立即复活,这毫无疑问,不过即使复活了, 等待着她的也是黑暗、缺氧、高压、重力异常的活地狱——她已经被活埋了。
是棺材,此时的藤原妹红,已经被关到了棺材里,合上了名为“地壳”的棺材盖。整个大地都将是她的坟墓,山与河,大陆与大洋,地面上的一切,都将成为她的镇墓石,将她死死地压在墓穴之中,休得诈尸。
妹红拥有不死之躯以及控火之力,那成就了她的强大,却并不足以助她从“棺材”之中脱身。她会死在地底,在死去的地方复活,然后再死一次。无数次的生死循环之后,她兴许会彻底放弃思考,安安心心地当一块坚硬的化石,在黑暗深邃的万米地底,安静地等待着重见光明的那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她说不定会成为考古大发现呢!
“白灵!”
正邪一挥手,百里白灵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给我画一对拐杖!”她吩咐道。
第一件事,她寻思着,她得去永远亭处理一下她这条断腿。虽说那个女医生,八意永琳,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脑子有问题,不过,仅限于现在,那家伙姑且也算是“友军”,这点忙还是能帮上的。
“嘿呦!”
一边考虑着下一步行动,正邪拄着百里白灵给她画出来的双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这样一来,她总算是能走路了。
治好了腿伤以后,正邪心想,她得找个机会跟自己的现任主子,也就是那帮吸血鬼,决裂。八咫镜、百里白灵,再加上封在画中的那些村民,这么多好东西握在手里,正邪现在已是大赚特赚,接下来就该想办法抽身了。对她而言,最好不过趁乱卷着宝贝直接跑路,最差,就算不得不割点肉让点利,也得能保证全身而退,万不能当了他人的炮灰。
表面上虽是毕恭毕敬,一口一个老大的,在正邪心里,那帮吸血鬼也不过是任她利用的凯子罢了。当然了,对方也只把她当成是冲锋陷阵的小卒子,从没正眼瞧上过她。所以双方之间的关系,顶多也只算个相互利用。现在的问题是,一方面,正邪颠覆世界秩序的野心和那帮吸血鬼的计划存在着根本上的冲突。正邪想要建立一个由弱者统治的世界,而吸血鬼们则是她平生最讨厌的那种,“强者”。今日的表面盟友,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反目成仇的。
另一方面,正邪觉得,这些吸血鬼过于跋扈,目空一切,心里头真就把自己当成了所谓的“高等生物”。别看他们现在跳得欢,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倒大霉的。换言之,正邪不看好这伙人的“前景”,她觉得自己得趁着这只股票还在“高位”时迅速离场,免得山崩时躲避不及。
“不过,那也都是以后的事了。”正邪借助拐杖,向前迈出了第一步,自言自语道,“在我这条腿痊愈之前,我哪儿也跑不了。”
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停。
热风从身后吹来,拂过了正邪的脸颊......等一下,为什么是热风?
正邪缓缓地转过身,便看见了一个她绝对不想看到的人。
藤原妹红,身披火焰之纹,傲立在那埋葬了她的重力坑洞前,刚好跟回眸一瞥的正邪撞了个对眼。
那一瞬间,正邪感觉,寒霜爬上了她的背脊,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最可怕的噩梦,到头来还是成真了。
“为为为为......为什么......为什么!”
因震惊而失语,因恐惧而战栗,因愤怒而颤抖,正邪的脸色很快便由苍白转为通红,声音由小渐大,最终失声咆哮起来,向着重回地表的妹红吼道:
“你这家伙!为什么还能爬起来,为什么!凭什么!”
她应该已经赢了才对,正邪深信,胜者应该是自己,妹红应该会在地底长眠才对,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哪一步出错了?
正邪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瞳孔缩紧,满眼血丝,目光之中刮着暴风一般的狂躁。注视着情绪彻底失控的鬼人正邪,妹红一时无言,低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
接着,她抬头正视着正邪的双目,面不改色地说道:
“你实在是太可悲了,我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你这个人。”
“我会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原地复活,这一点,你只猜对了一半。说到底,你就像所有愚昧无知的人一样,看问题只看表面,不看本质。”
“蓬莱之药使人死而复生的本质,是‘时间回溯’。我这具身体的时间,永远停留在我喝下蓬莱之药的那一刻。当它遭到破坏而四分五裂时,它便会以‘最大’的那一块身体组织为基础,逆转时间,回到被破坏之前的状态。”
“注意,是‘最大’的那一块。”
说到这里,藤原妹红抬起右手,伸出了小指。
“在落入深渊的前一刻,我用尽力气,掰断了自己的一根小指,再用一小股热气流将它推到了那个百倍重力陷阱之外。落入地底以后,我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燃烧,直到一点不剩。这样一来,我这具身体残留在世间的,最大的一块碎片,便是陷阱边上的那根小指了。”
“这样一来,我就能在那根小指所在的位置上复活了。”
目瞪口呆,听了妹红这一番话的正邪,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妹红棋高一着吗,还是她自己百密一疏呢?不对,都不对,实际上,正邪心里非常清楚,她不过是遇上了,单靠诡计无法逾越的,绝对的实力之壁罢了。若是到了这一步,她仍旧没能战胜妹红,那她就真的再也别想打赢妹红了。
她输了。
“才怪!”
要我鬼人正邪乖乖认输,门儿也没有呀!
“屁话少说!”
正邪收起了那濒临崩溃的情绪,重新拿出斗志,一时目光如炬。白灵立在她的身前,无神的蓝眼,冷冷地注视着正在逐渐升温的藤原妹红。
“我要逆转!”她大吼道,“我鬼人正邪,就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的,我要将你,和你背后的一切掀翻,绝对!”
“哦?”
妹红的嘴角往上扬了几分,眼神却比方才更加锐利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实际上,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正邪,经过这一通折腾,我竟然对你产生了一小点的敬意。你这家伙,出人意料地,是个好家伙。”
“但这并不代表,我会退让半步,绝不会。跟你一样,我也是输不起这一战的。”
“所以,你若追求逆转,那就尽管来吧!”
说到这儿,她的双手由腰间伸出,颇有挑衅意味地,朝着正邪勾了勾手。
“没有陷阱,没有计谋和战术,就你我俩人,拳头对拳头。让我看看,单靠理想与意志,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本帖最后由 lkyyy 于 2018-7-30 14:12 编辑
第104章 画境,画心(其十六)
正邪的计划只到上一步为止,往后的一切都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也就是说,假设事态发展到上一步,她仍然未能击败妹红,那就真的结束了,她不会再有机会了。
虽然,从表面上看正邪依旧是神器在手,白灵也还剩下一条命,似乎仍有一战之力。实际上,她获胜的概率掰开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而且还是千分制的。
打个形象一点的比方吧,正邪是猎人,而妹红是熊。现在,猎人要到森林里去猎熊,她带上了一把大口径猎枪和充足的弹药,背包里装满了干粮、淡水以及野外求生所需的种种物件,还牵着一条忠诚的老黄狗。她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杀过的熊能堆成一座小山。她对这片森林的环境构造,以及熊的习性和弱点,事事了如指掌。她甚至还有一个周密的狩猎计划,在踏入森林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
然而,世事难料,进入森林的头一天,她遇上了山火,在烟雾中迷失了方向,与自己的猎犬走散。第二天,在寻路的途中,她又遭遇了狼群,慌乱间开始反击,丢失了地图,打空了弹药。接下来的一周,她既没能找到熊,也没能回到自己熟悉的道路上,山火改变了周围的环境,她的经验背叛了她。更坏的消息是,她耗尽了自己的干粮储备。饥饿与疲劳开始向她袭来,令她步履沉重,她最终倒在了一棵大树底下,打算稍作歇息,或者就此永眠。
就在她缓缓合上双眼的那一刻,棕熊那庞大的身躯,出现在了她早已模糊的视野之中。
这就是现在的状况,大局已定,单靠这具千疮百孔的残躯,和这杆没有弹药的猎枪,是绝对创造不出奇迹的。
但,正邪还是挺直了腰杆,与藤原妹红面对着面,正欲决死一战。她的心脏在鼓动,却并不是因为恐惧。某种东西正如一汪暖泉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心底里涌圌出,撑起了她的脊梁骨。那种力量,她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那是勇气吗?
不完全是。
是希冀吗?
有那么一点。
是执念吗?
不排除。
是理想吗?
也许吧?
“那究竟是什么呢?”正邪在心里头问自己,“明知道赢不了,为什么我还要继续战斗下去?”
紧接着,她便意识到,这些问题都完全没有价值。问题不在于“为什么战斗”,问题在于,即使搞不清楚这些,她也毅然决然地站到了战场上,没有半分回头的意思。
那已经足够了。
“白灵。”
正邪呼唤白灵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正如她那沉入海底的,漆黑的决意一般。
“给我画一......”
“噗!”
轻轻的一声闷响,百里白灵的投影就如同装满水的气球被针刺破了一般,猛然破碎,顷刻间消失于虚无。正邪便收起了那道刚来到嘴边的命令,抬起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妹红,和她那根伸向前方的手指。
“没有什么白灵了,”妹红冷冷地道,“你偷他的力量已经偷得够多了。”
正邪那三发杀招的最后一发,就这么地,儿戏一般轻易地离她而去了。
“罢了......”
正邪只是撇了撇嘴,并没显得有多么吃惊。
“哐当!”
两根拐杖中的一根脱手触地,正邪单凭一根拐杖撑着身体,勉强站立着,又用借此空出来的那只手抓着八咫镜,镜面对准了藤原妹红。
一时风起,正邪面前的空气正向着八咫镜的表面收缩,产生了一个透明的气压漩涡。妹红只瞧了一眼,便立刻明白了正邪想要干嘛——这家伙想要吸取空气之中的能量,然后再来一发大的。
“成了的话,说不定还有点威胁,但是太慢了。”妹红在心中如是评价这一招,“我怎么可能站着不动等你打我啊,蠢货!”
“休想!”
凤凰展翅,光芒四射,妹红大喝一声,挥动火之羽翼,提起拳头,高速突进到正邪的面前。见着妹红来势汹汹,正邪显得有些慌乱,想要止住八咫镜的蓄能,赶紧后撤,但那已经太晚了。火羽刮过了正邪的脸颊,刀削一般的疼,妹红的铁拳冲着正邪的胸口直直地轰了过去。这一拳打得正邪一口气喘不上来,俩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还在赌场天台的时候,正邪就告诉过自己,“我不能再被打中了”。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被妹红的拳头打中的那一瞬间,肋骨碎裂的脆响传遍了她的整个身体,由内至外地震动了她的耳膜。她被那一拳的力道推开了三步,躺倒在地,拐杖落到了一边。当她的后脑勺撞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心中的某股声音这么告诉正邪:
“你不会再站起来了。”
“我......咳咳......我的......”
正邪只躺了不足三秒,便执拗地、吃力地坐了起来,嘴里咳着鲜血,嗓音变得低沉而嘶哑。肋骨的碎片刺进肺中,将正邪的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折磨。单这一处伤势,便足以要了她的命,然而此时此刻,即使是死神,也得先往后稍一稍。
她还有事要做。
“我的梦想......就是将这个世界的‘强’......与‘弱’......逆转过来......打破......旧有的秩序......建立一个由弱者......统......咳咳......统治强者的......新世界!”
这段话说得就像是将死之人的遗言一样,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唯独咬字咬得特别的重,跟要咬断舌头似的。正邪那冒血的双眼之中,闪烁着不屈斗士的志气,纵是油尽灯枯,也不会减弱一毫。妹红瞅着她的眼睛,先是一愣,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试着不去评判对错,那是阎王的工作。”妹红这么说道,“我对你只有一句话,也算是我活了一千多年的经验之谈......”
“单靠梦想,你什么也做不到。”
“我知道啊......但是......”
正邪低下了头,声音很轻。接着,她又吸了一大口气,蓦然昂首,用尽所有力气,朝着妹红咆哮道:
“没有梦想,我什么都不是!”
肺腑之言,泣血而出,声嘶而力竭,纵使是妹红,也不由得为止一震。下一秒,妹红看见,正邪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封印着人里全村的卷轴。
“我承认,我已经赢不了你了......”
她听见正邪这么说道。
“你想要这个卷轴,对吧?要是我把它拱手让给你......咳咳......你说不定还能饶我一命......”
“但是我拒绝。”
听到这儿,妹红全身的汗毛一齐立起,而正邪则是诡诈地一笑,与她往常诡计得逞时的奸笑一模一样。
“我的梦想就此终结,与我的生命一同。但我不会死在你的手中......我......”
说到这儿,她一手拿着卷轴,将它贴在了自己的胸前,另一手握着八咫镜,用它对准了那个卷轴,以及她自己的胸口。看见这一出,妹红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天邪鬼要干什么了。
“刚才......八咫镜从空气中吸到了一点能量......用来杀你肯定是不够的。但是,在这种距离下......它也足够将这幅画,和我的胸膛一起撕成碎片了。”
正邪说着,又是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染血的利齿。
“人里的村民,慧音老师,博丽巫女,还有那两个魔法使,最终都会成为我鬼人正邪的陪葬。我的梦想就是我活在这世上的一切,藤原妹红,是你夺走了它,所以我也要夺走你的一切!”
“快住手!”
这下子,妹红是真急眼了,大叫着就要冲上去抢夺那个卷轴。她若是更冷静些,应该能想到,此时用热射线打爆正邪的脑袋,停止她的一切行动,会比用手抢夺卷轴要快一些。然而实际上,无论是抢,还是击毙,都已经来不及了,妹红已经连抬手瞄准的时间都没有了。
“迟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八咫镜的表面已覆满光华。蓄积的能量越少,释放能量所需的时间便越短——这是它的工作原理。
“你就背负着无尽的悔恨,永远地活下去吧!”
刹那间,妹红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而她的大脑也一样,只剩下一片空白。待白光散尽,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垂下了头。
最终,她还是没能拯救她所爱的......你给我等一下......
妹红重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才发现自己所见的跟脑子里所想的稍有些出入。
鬼人正邪依旧坐在她的面前,脸上挂着笑容,手里拿着卷轴和八咫镜,动作神态完全凝固在白光亮起的那一刻,一动不动。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那卷轴,都完好无损。她的体表附着着一层淡白色的薄膜,在月光之下,晶莹闪烁,如同砂糖之衣。妹红很快便意识到,那是一层霜。
这天邪鬼,竟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被瞬间冻结成了一座冰雕!
“Perfect Freeze!”
背后飘着六枚菱形冰晶羽翼的赤脚妖精,慢慢悠悠地从天上飘了下来,落到了妹红身后。红月点亮了她的冰翼,月光折射四散,光晕炫目,登场时气势十足,如英灵降世。才站稳脚跟,那冰精便大声叫嚷道:
“本小姐驾到!敌人呢?都吓跑了吗?”
她的声音在人里那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回荡,久久不息。显然,被冻僵的正邪肯定是没法给她答复了。
“琪露诺,你......你这个该死的笨蛋啊!”
妹红回头望着那冰之妖精,差点给感动得流出眼泪来,声音里头都带着哭腔。
“啊?”
然而琪露诺似乎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遂皱起眉头,一脸不悦地嚷嚷道:
“说别人是笨蛋的其实自己才是笨蛋!”
“你他圌妈立功了啊,笨蛋琪露诺!”
第105章 各自的战斗(上篇)
于是,人里的危机就此解除了。
鬼人正邪仍然保持着原先的神态与动作,冰雕一般稳稳当当地坐在道路中间,抓在手里头的八咫镜和卷轴也都已经被妹红安全地卸掉了。她并没有死,只是被冻住了。冰精的魔法过段时间便会自动解除,到时候她是要闹还是要上吊都是她自己的事了。反正,手里没了神器,她也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琪露诺本想大显身手,没想到被她冻住的那一位就是这附近唯一的敌人,顿时便失望得融化了。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情绪来去就像龙卷风。这会儿,她正蹲在正邪跟前,用号称“三十天内绝不掉色”的河童特制强力油性笔往正邪的脸上脖子上涂鸦,时不时还咯咯唧唧地笑上几声,阴霾一扫,玩儿得好不快活。可怜的正邪......不过这也都是她咎由自取,没啥值得同情的。
至于藤原妹红,拿到了神器和卷轴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被封印在八咫镜之中的百里白灵,给放了出来。
白灵的身体在一阵淡淡的白光之中凝聚成型,如透光的白玉雕一般,玲珑细腻、一尘不染。他紧闭着双眼,无意识地,从约一米高的空中徐徐落下,双脚踏上凡尘,站在了妹红面前。接着,他缓缓地抬起了眼皮,清澈的蓝眼镶在泛着微光的白玉皮肉之中,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泽。他眨了两下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妹红便直接扑了上去,将他搂进了怀中。
妹红比他高出不止一个头来,因此,此时的他,脸正贴在妹红那温暖的胸脯上,充分地感受着她的体温,聆听着她的心跳。他一开始还有点懵,不过很快,他脸上的惊愕便随着周身的微光一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信赖,以及,安心。
“欢迎回来。”妹红轻声说道。
“嗯。”白灵抿着嘴,微微颔首。
除此以外,再无言语。
其实,他俩还有一句相同的话要送给对方,只是眼神一错,气息一汇,相互间便已领会了心意,因而无需多言罢了。
那句话是,“你若是寂寞,再多依赖我一些,也无妨。”
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相互依偎之时,除这以外,还能表达些什么呢?
夜空泛红,微亮而澄澈,天穹顶上的红月轻轻地抚摸着二人的白发与肌肤,二人的影子在月光之下融为一体,在那空旷的街道上拉得老长。他俩相拥许久,直到彼此都觉得有些太热了,仍不舍得分开。
是时,不远处的琪露诺已经涂满了正邪的脸,觉得没啥可涂的了,便将油性笔随手一丢,扭头朝着妹红和白灵所在的方向一瞧,当即指着他俩大叫道:
“你俩光着屁圌股搂在一起,都不害臊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妹红的衣服早就被她自个给烧没了,与正邪打架的时候全靠着火焰遮体,才不至于一圌丝圌不圌挂。现在,战斗结束,精神松懈,她那套只能遮住关键部位的性圌感火焰比基尼战甲便也在不经意间熄灭了,所以她等于是......不用“等于是”了,她现在就是全圌裸。
至于白灵,他刚从八咫镜里出来,八咫镜当然是不提供衣服的,所以他也是全圌裸。
这二位搂搂抱抱的,专注得都忘了自己除了空气以外啥也没穿了,也是开放到了一定程度。讲道理,他俩人若不是身材好、颜值高、啥也不穿往那一站都跟艺术品似的,那还真就有那么一点的尴尬。
实际上,就算是身材好颜值高,也还是免不了尴尬癌变恶化扩散爆裂。妹红和白灵在被琪露诺点穿的第一时间便推开了对方,转过身去,背对着背,用手捂着私圌处,从脖子红到脸再红到耳根子然后开始冒烟着火。
“欧耶,羞羞脸!”
这是那琪露诺,化作了蜡笔小新的形态,用一张蜡笔小新的脸,以蜡笔小新的声音煽风点火瞎起哄。她甚至扭起腰,开始在妹红和白灵的面前跳“大象舞”......哦,她没有“大象”,那她就只是在犯蠢罢了。
于是忍无可忍的妹红打了一个响指,一股猛火直接把正跳到兴头上的琪露诺给化成了一滩水,上头飘着一条湿裙子。
“喵汪——”
这是蜡笔小琪临融化前的惨叫。
往好处想,小琪,变成液体也不总是坏事,毕竟女孩子都是水做的嘛!就算变不回来,当一只快乐的史莱姆不也挺好的嘛?
冰之史莱姆,琪露诺!
“那......那个,白灵?”
解决掉捣乱者的妹红,仍是一手捂胸,一手捂胯,低着头,一脸的尴尬,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她现在不敢回头,清醒过来以后,再多看一眼白灵那白净的后背都能让她脑溢血。这大概,也许,可能,就是青春期的小男生特有的心跳体验吧?
“啊......嗯......”
耳后传来的是白灵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很是惹人怜爱。他双手捂着“小象”,脑门儿烧到了四十多度,有点烫手。没人能想象,素来以年少老成、不苟言笑的学究形象示人的百里白灵,也会有这么娇羞的一面。
话说回来,“尴尬”和“娇羞”,这么形容的话就好像妹红成了男孩子,白灵成了女孩子一样......好像也没错?
“你......”妹红说到一半,咽了口口水,“你那个......你不是能画画嘛?”
“嗯......”
“所以,就是说,画件衣服呗?”
“嗯......”
“白......白灵?”
“嗯......”
别再问了,妹红,不管你问啥,白灵现在都只有一声“嗯”。真正的百里白灵已经飘远了,站在你背后的只是一个大脑当机的可爱的男孩子而已,你可以趁机把他推了或者做点别的有趣的事,不用顾虑大胆上吧!
开个玩笑而已。
在那之后,白灵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找回神智,给自己和妹红画出了衣服。画画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有点发热,一不小心就画出来两套女式和服,一套白底粉樱,一套粉底白樱,还算是情侣款。然后他自己也没弄清楚,不明不白的就给穿上了,直到后来有人问他,“为什么你穿的是女装?”接着便又是一套羞羞脸,他今晚真是害了一整辈子的羞。
穿上衣服以后,妹红再没跟白灵说上一句话,俩人的脑袋都有点烧,有点短路,没个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在尴尬彻底化解以前,他俩都是一个眼神接触就能瞬间脸红的超级敏感体质。
不过尴尬归尴尬,羞涩归羞涩,该做的工作他们是一点都没耽误,也是充分体现出了年长之人的稳重。白灵一句话下去,人里全村村民,和一脸懵逼的四个小伙伴们,全都完好无损地从画中走了出来,回到了现实世界。灵梦一时是没能搞明白,为啥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一闭一睁,便又回到了人之里,然后正邪还在她睁眼闭眼的时候给打倒了。不过既然制造人里神隐的主犯被逮住了,她来到这儿的主要任务,也可以进行下去了。
那便是,在人里张开防御结界,阻止村民们的变异。
干完这个以后,她的任务,或者说,她这一队人马的任务,便也圆满地完成了。
“剩下的,”灵梦抬头望着那一轮血色的圆月,嘟囔道,“就看你的本事了,纳兰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