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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大猫凌霜

[长篇] 东方黯月辉SIDE stories~SIDE stories in the multive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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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9 18:25:59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Expedition K-oishi(下):漂泊的旅人



时间:2151年2月15日
地点:SIDE-3 171号殖民卫星 “恋”
        Part I
        无意识的海洋当中,一个灵魂正在混沌当中摸索着。
        它似乎曾经是某个人类,某个平凡,无辜的生命,一个父亲,一名军人,一个战争英雄,一个带领着自己的部队力战到倒下,也从未放弃抵抗的硬汉。
        伴随着回忆起的事情越来越多,曾经一度完全抛弃和斩断的与现实的纠缠重新产生了连接,它眼中空无一物的世界,也逐渐开始重新棱角分明。
        他摸到了一只烧焦的断手,嗅到了空气当中弥漫着的泄露出去的有毒工业气体,听到了周围惊慌失措的哭喊声,直到一片朦胧的视觉,在灵魂终于回归到现实的时候变得清晰。他的部队死伤惨重,自己也已经穷途末路,失去了半截右腿,血流如注。正趴在一片破败,满是弹孔的太空站舱壁上苟延残喘。
        然而,眼中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并未就此停手,甚至连前进的脚步都未曾放慢一分,它们手中的枪械依旧喷吐着火舌,肢体末端化作的利刃依旧在不停挥砍,将面前的阻拦之物大卸八块。
        没有什么能阻拦它们,虽然明明它们并非真的刀枪不入,如果不是数量劣势的话,胜负结果最终如何,那还真不一定。但是,战斗的结果如何,在他面前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看到了在无止境的仇恨的循环面前,人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与其在这样的现实中受到折磨,不如还是在宁静的死亡中获得解脱吧。
        他按下了早已经铺设在附近的炸弹的引爆按钮,一阵火光闪过,在瞬间变得稀薄,直至和真空相差无几的空气当中,他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安息。
        或许是从我历经艰难险阻,才找到方法逃离的那场战争降下的诅咒,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夺走的人命所产生的罪恶感,总之,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变成了这段一直困扰着我的噩梦。
        我叫林翎,在我所逃离的那个时间线里,我被无数的人尊为战争英雄,被给予了消灭了敌人的伟大战士以及各种各样由花言巧语编织形成的响亮名号,一堆实际上在我眼里甚至连宇宙深空里的尘埃都比不上的虚无的头衔。
        虽然我是帮人卖命,取人性命的战士,也没有错就是了……驾驶着传说中的神之机械,消灭所有毁坏和平之人什么的……
        其实我并不想回忆那段过去,不想再一次将自己的视野内燃起无论是在宇宙还是地球上都熊熊燃烧的战火,只是这份困扰许久的梦魇至今未能散去。哪怕我在战争结束后的当天就抛下了部队,抛下了所有熟悉的一切跳进了结界的裂隙中也是如此。
        如今想来,那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自己已经作为一个无处安身的漂泊者,在这个偏远的银河系的一角寻求庇护的第三年。
        之所以来到这里,并非是我在虚空当中漂泊时偶然听到了讯号,也不是内心中迫切想要寻求安宁的追求化作了穿越时空的冲动。这一切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
        啊,我为什么要为自己的动机辩解呢……
        仅仅只是因为我来到了这里而已。
         
        PART II
        漂泊,对啊……
        我们这些放弃了自己所属的时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其他世界里选择逃避的人,都是被叫做漂泊者的人。一旦跨过了结界的束缚,先前我们所拥有的无论何种身份,以及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都会在自身时间出现断裂之后烟消云散。毕竟,确实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再束缚我的思维,可以真正让我在放下了一切之后重新开始思考某些问题,某些我从来不敢,又或者是没有机会去面对的问题。
        “你想变成什么人呢?”
        “你想做什么事情呢?”
        “不要带有任何敷衍和妥协的态度,请从自己最真实的内心深处回答哦。”
        这是那位叫做玛丽贝尔·赫恩的殖民地主管向我提出的问题,虽然,其他的漂泊者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真的很搞笑不是吗?明明从一开始就被其他人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人生,结果现在,在这位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大小姐面前却要认真重新思考,反思,甚至是总结自己浪费的这十几年的人生的价值。然后你会发现,先前所经历的一切在强制变换了角度以后,全都变得毫无意义,唯有虚无。
        是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虚无。
        当初我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同样也几乎喘不过气。我曾经是一名机动战士的驾驶员,侥幸地从大战里活了下来,幸运地做为胜利方的英雄得到了礼遇和赞赏,获得了杀害了无数人猜得到的占满了鲜血的荣誉……然后,在意识从这个故事里跳出来,从戏中人变成了看客的时候,本来会因为剧本所牵动的情绪,那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感情瞬间就消失了。
        因为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就连我所见证的事实本身一样,他们在足够长的时间过后,都会变成虚无,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包括我自己也一样,在时间的尽头,也只会变成散落在虚空里的斑驳光点罢了。
        这是我在这里上的第一课,我花了好几天才逐渐适应,然而,就连这样最基础的考验,都让接近一半来到这里的漂泊者再也没能恢复清醒。
        我曾经想要帮助他们,但是被阻止了,而理由再简单不过:
        “赫恩大人,为什么你要坐视不管?”
        “因为他们不值得,对于无用之人的怜悯,只会导致名曰‘人道’的累赘。”
        “诶?!”
        虽然表面上是温柔的老师一样的人物,然而对于她看不上的废材,赫恩却从未体现出任何的怜悯,甚至哪怕是最基本的人,对于她而言,不合格的漂泊者,他们生命的价值甚至还不如一颗小石头。
        而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当她面无表情地对手下发出命令,将那些失败的可怜人从气阀丢进太空之后,面对我却又瞬间回到了带着温柔的微笑的模样,就像是能够在多个人格之间切换自如,不会失去任何的效率一般。
        “好了好了,你就不应该因为他们分心的,快和我去参观下你以后的家吧?”
        在当时我心理那种不快的感觉,就已经在这颗明亮恒星照射的殖民卫星里种下了一片微小,但是难以忽视的阴影。我是因为想要逃避自己作为战争犯的事实,才会来到这里的,然而……
        然而或许早在那个时候,这种沉重的负罪感就已经跨过了现实的界限,跟随着我的脚步一同前来。
        正如她所说的,“人类的意识和感情是可以沟通结界,超越时空的存在。”
         
        Part III
        “我相信各位来到这里,是出于一个共同的原因,无论是对于自己先前的身份的不满,又或者,是在偶然间窥探到了不同于自己的世界的某一个幻影,这些都只是同一个似事实的不同表象。而真正的原因是,你们所有人不仅具备了能够改变世界,违抗自身命运的力量,而且具有坚定的意志,愿意放下先前所有的一切来博得哪怕是微乎其微的一线可能。”
        这么说来,还真是,至少当初我完全没有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我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句话去反驳。然而,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并非是她的言语所展现出来的逻辑,而是说这句话的时候的角度。
        “你们已经用实际行为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只是在觉悟这一点上还有所欠缺。我必须要强调的一点是,对于具有天赋的聪慧之人,SIDE将会是你们自由发挥创造和想象,无需担忧后果的乐园。然而对于并不具备资格的懒惰之人,这里将会成为永远折磨他们的地狱。我相信各位早已经从自己逃离的过去明白,无法拥有幻想的人是何其腐朽,堕落?我绝对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在这里发生。”
        是啊,眼光无法超越现实的人,其思想是何其堕落?但是……难道是他们真的主动选择了充耳不闻吗?事实不应该是,他们连选择的余地都未曾有过,所以才会在现实编织出的环境里受到折磨?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一个美梦结束之后,冰冷的现实突然划破了我眼前的SIDE,让我重新找回了那种沉重的感觉。
        人自诞生以来本就有美丑,高矮,黑白之分,这是毋庸置疑的,先天有聪慧和愚蠢的区别,也无可厚非。然而,我并不认同无法看到梦的人,就不具备幻想的权利。新人类无论如何仅仅只是具有了能够超越时空的视角的人类,没有理由去作为更高等级的生命去歧视,甚至是压迫普通人,与其将这种差异作为重复暴行的历史轮回的借口,难道我们要做的不应该是从根本上消除这个差异的存在吗?
        这么做,和曾经被作为恶人进行批判的妖怪又有何区别?因为妖怪就是利用自己的力量来欺压普通人的恶人啊。
        “我们生来的变异注定了会拥有不同于常人的力量,以及他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压力,我们无法得到他们的理解,亦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和平。我们被抹黑,扭曲为吃人的妖怪,被当做完美的战士为了那些肮脏污秽的欲望付出了无数次的牺牲,尽管我们一开始明明就是为了实现相互理解的伟大梦想而产生的结晶。”
        然而,我只是知道,却不敢声张,甚至连深入的思考都不敢,因为我们彼此之间透明的思维藏不住任何的秘密,除非是在绝对信任的情况下,会把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当做每个人都具有的素质。然而,一旦出现任何激动的情绪,都会如同湖面上落入水里的石块一样激发出千层涟漪。
        对了,石头……
        我曾经好像在那里见过,一个会叫自己小石头的妖怪,蹲在我每天去公园散心的必经之路上面。
        虽然,其他人好像都看不到她的样子,甚至连赫恩都不曾注意到。
        也许我应该去见她?至少,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是绝对不会引起怀疑的。
        “因此,我才会邀请各位来到此处,以绝对的自由平等为模范,追求我在浩瀚梦境当中所窥见的未来,请不要犹豫和害怕,也无需因为自己的各种奇思妙想感到羞愧,因为这里,正是现实和梦交汇之地。”
       
        Part IV
        难道我真的按照她说的,是妖怪吗?
        不,这根本就是先入为主了。毕竟我根本不用吃人,也无需隔三差五烧毁一个村子,或者去袭击什么社会名流,我只是我自己,我只是……
        我是什么呢?
        太空服外的宇宙是一片寂静,哪怕是附近的那颗炙热的恒星,也只是在无声地爆炸和燃烧,喷射出核聚变带来的光和热。我是在期待什么?为什么会指望从那些毫无生机的能量和物质里面寻求答案?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习惯吗?毕竟生命的前二十年几乎从来都在从上级手里接到命令,拆掉什么设施,击落什么敌人,又或者……
        “在其他人的眼里你或许是个英雄,但是我记得!就是你在月神2号杀了我的丈夫!你这个妖怪!”
        “不,我只是……”
        “历史哪怕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是这所谓的胜利与和平背后究竟是怎样的黑暗,我绝对不会忘记!”
        啊,头好痛……是又不小心想起过去那些记忆了吗?
        仇恨,猜疑,歧视,各种各样的负面情感凝聚为滚烫的火舌,从我眼前的宇宙深处的每一个角落向我袭来,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形的怪物,一个盘踞在每个人心里的恶魔,在转瞬间就将我牢牢捆绑,随后四分五裂……
        “啊,你在这里啊,我差点忘了呢,你平时最喜欢坐在这里,凝视银河了。”
        “小石头?”
        “别想骗我,我早就读取到了,你内心里有种很不愉快的感觉。”
        一个绿色的影子,在驱散了我身边的火焰之后,从重新暗下来的繁星背后现身,悄悄地来到了身旁。绿色的头发和和服确实是SIDE里难得一见的外貌,但是最为特殊的,还是像某种寄生物一样长在身上,漂浮在她身旁的一颗巨大的紫色眼睛。
        根据我在这里读过的书,她应该是一种叫做觉的妖怪,不仅能够读心,而且还能够屏蔽周围人的认知,让自己不易被注意到。虽然在这个完全看不到蓝天白云的地方,会出现妖怪更是一件怪事。
        即使是暴露于真空当中,小石头也没有穿太空服,可能本就没有必要吧,总之,她现在坐在了我的旁边。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莫名其妙地被缠上了,虽然没造成什么损失,只是感觉……有种难以解释的突兀。
        不过现在反而成为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是啊是啊,你是觉妖怪呢,我要骗人的话也是完全没意义的。”
        “什么啊,我也没说你在骗人啊!你只是总会把各种心事憋在心里不和我讲……跟我姐姐以前一样。”
        “是啊,你总会提到这一点,但是你也没和我细说过呢。”
        “还不是因为你从来不想问?这里的新人类要是有你这样的好奇心,他们大概早就已经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改变命运了呢。”
        “你……”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完全没有防备地,对方竟然直接从连接着自己那颗眼睛的血管一样的东西上面拽了一根下来,随后硬生生地怼进了我的太空服里,连接到了我右手的位置。我并未感到任何疼痛,太空服也奇迹般的没有失压,这就是妖怪的能力吗?
        “这一切,大概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好吧,这大概确实是妖怪的力量。在她开始讲述之后没几秒,我的意识就迅速的模糊下去。
         
        Part V
        我做了一个噩梦吗?
        我似乎是在一片火海中迷路了,目光所及,全都是燃烧和倒塌的房屋,烟尘和火苗覆盖了原本的道路,不断飘落的灰烬则是掩盖了任何可以分辨出具体位置的文字和图案。耳边能够听到的,也只有许多人在惊慌中叫喊,以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不过,应该只有大量的木质结构才会产生出如此的大火吧?SIDE可不会有这种东西,所以我确实是在做梦。
        是她的梦吧?
        在跳动的火苗背后,好像有一个人影,在烟雾当中若隐若现。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能够意识到的话,你根本不应该会受伤才对,都是因为我,哪怕能够洞悉人类的肮脏内心,却带有虚幻的期望,以至于忽视了事实……”
        “喂!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吗?又有人来打扰了吗?恋?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诶,不是……”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闯进我妹妹的内心里!”
        从火焰中走出的,是另一个粉头发的觉妖怪,完全没有留给我解释的余地,就已经带着狰狞的面目朝我冲来。
        “我说,好歹听我解释啊!”
        然而我没有这个机会,各种炫目的魔法飞弹就像是暴雨一般砸了下来,甚至将周围的地面,以至于重力都变得混乱。我拼命寻找掩体,试图在这个怪物面前求得一线生机,但是每一次重力的突然变化,都会强行将我扯到无法躲藏的空地上。
        那些就像是流星一样的弹幕,看上去是无比炙热,包含着难以评估的恶意,仅仅只是稍微擦到,都像是被红热的刀刃划过一样刺痛。就算是那些侥幸躲过的子弹,我也能够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恶意,那些首先是作为施暴者对妖怪加以迫害,然后在一转攻势之后的恐惧和悔恨。
        那不只是弹幕,而是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随后分割在这弹幕当中每一个子弹当中的自大人类的灵魂。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相信人类了!就是因为你们,我才感觉不到恋恋的心!”
        “但是我明明就是因为想要了解她才会来到这里的啊!”
        “你只是想要再一次伤害她而已!”
        恋?小石头?是同一个人吗?
        啊,又来了!那包含憎恨的子弹——
        “上海,蓬莱,保护目标!”
        在这场噩梦结束之前,我看到了一对一红一蓝的影子突如其来,帮我挡住了足以致命的最后一击。
        而指挥着人偶的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Part VI
        “如果灵魂被无意识海吞噬的话,你的身体也会变成怪物哦。对了,我叫爱丽丝,是魔界来的大小姐,就当这次救命之举是个缘分,可别忘记了。”
        爱丽丝……
        真是个童话般的名字啊,只可惜从小就是陪着机甲和战场长大的我从来没有读过真正的童话,而当我有自己的时间去看书的时候,却早已经过了看那些东西的年纪。
        作为战士长大的人,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看那些小孩子的幻想呢?
        所以在幻想成为现实的时候,我一开始反而感到有些诧异。面前这个金发女孩身上华美的衣服,里面闪烁着五彩花纹的布料,和这个与我如出一辙的空间站毫无相似之处,但是就和小石头一样,这种不同在这里是弥足珍贵的。
        我看到了那两个叫做上海和蓬莱的人偶,驱动他们的是真正的魔法,而不是电力和控制芯片。制作精巧,栩栩如生,绝非是人类的手笔。
        只可惜让她打断了我原本还可以继续深入的梦境。
        “我说,那应该是你第一次潜入别人的梦吧?虽然我并没有找到那是谁的梦,你的身边空无一人呢。”
        “不,怎么会……”
        匆忙间抬起右手,但是那里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并没有第三眼的组织残留,这一切,好像确实都是幻觉。
        “啊,说到那个梦,我好像想起来了……在我曾经游历过的一个世界,一个叫做幻想乡的地方,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被自己的过失所困,被自己导致了妹妹封闭内心的事实时刻受到煎熬的妖怪。”
        所以,这又不是幻觉了吗?然而,那些被称为“梦中世界”的地方,又该如何去论证是否真实存在?直到现在我还是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更别说当时了,明明已经打算放下的,马上就重新放回了心头最敏感的位置。
        突然想起来,在我那个世界的某一个没有任务的空闲下午,在黄昏与黑夜的交界处,在大海和陆地边缘处的沙滩上面,在我从一夜未眠的疲惫当中醒来的暖风当中,曾经看到过一个相似的身影。
        一个无意识的幽魂,正蹲在我眼前,反射出金色光辉,夹杂着碎石和弹壳的沙滩上面。
        “妖怪……是啊,妖怪,我早该知道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她了。”
        “你是说……”
        “‘小石头’,其实就是‘恋’(koishi)吧?”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那个噩梦里面听到的名字,就是叫古明地恋啊,看起来对你也并不陌生呢。”
        环顾四周,我仍然还是在这片从主结构延伸出去的舱外框架上面,头盔外面的银河仍旧只是沉默地发着光。然而,我自从和爱丽丝相遇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有一种愈发强烈的预感,一种不真实的,自身与世界割裂的错觉。
        那片银河之外,是否有人正在观察着我呢?
        “所谓绝对的真实,是不存在的,但凡是我们眼中所存在的事物,无论恒久还是短暂,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它们对于我们思维留下的印记都无法由他人去改变。”
        因为赫恩她是这么说过的。
        是啊,她也这么说过。
         
        Part VII
        “爱丽丝……啊,是前不久刚转到这里的学生呢,魔法才能十分卓越,哪怕是给其他同学当老师都可以说毫不夸张。不过,你,林翎,有些事情我想要和你谈谈。”
        爱丽丝的到来,让我这种需要提心吊胆的心情暂时消退了一会,然而,也仅仅是一会。在一个平常的下午,正打算再次到真空里散心的时候,在一个必经的拐角处突然看到了赫恩。虽然看上去是偶遇,但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有所预谋的样子。
        然而,我明明在魔法方面是个一窍不通的废物啊……
        “我的事情……?魔法什么的,我确实没法上手。”
        “不是魔法的事情,我只是注意到你最近的一些不太寻常的活动,就比如现在,你正打算前往的方向。”
        啊……
        前面就是维护用的出仓气阀了,因为几乎没有人来,所以我在这里藏了一套太空服,平时想要出去冥想的话都会从这里出去。
        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吗?不过也是啊,在透明的思维面前,这根本就是在白费力气。这下恐怕要遭到惩罚了吧……
        “嗯,是啊,我大概确实忽视了呢……毕竟你是一个在战争里受到了很重的伤的孩子。”
        “啊?不,赫恩大人,那个……”
        “这样的话,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眨眼间的功夫,我就已经被塞到了太空服里,再一次站在了浩瀚的宇宙前方。赫恩倒不是像小石头那样,能够直接对抗真空,但是我总觉得她好像也不需要这东西,即使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她都是一个人类。
        从宇宙深处发射来的高能射线打在了空间站的偏转磁场周围,迸发出了一阵阵跳动的等离子火光。有一些能量较大的穿过了这道防御的,则是击中了我身上的天线,在我的通讯器里传来不定时的噼啪声。
        先前我说宇宙是寂静无声的,或许现在应该稍微改变一些说法,宇宙是有声音的,只是我以前从未认真去倾听过,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发光的斑点,实际上无时无刻都在向遥远的地方投射出自己的声音。
        “星星很美呢,是吧?”
        不经意间,我又被读了心。然而当我试图去读取对方的想法,却发现她的甚至比我眼前这动辄几十万光年的光景还要深邃。
        “是啊,只可惜我们只能看到他们过去的影子,而不能确切的知道他们的当下……要是能够近距离地观察就好了,就像是地球看太阳那样。”
        “嗯哼,这让我想起了一位朋友,她也经常会对着群星说这种话。”
        “朋友吗?话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赫恩大人的……”
        “那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呢,我们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每天都会观察天上星星的女孩子,她似乎特别喜欢,那些发生在遥远距离之外,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能够到达的地方的事情。恒星死亡时的闪光和爆炸,神秘莫测的星云里的电闪雷鸣,还有无数个可能存在生命的地外行星……”
        “啊,观星者啊,我以前也见过。”
        “你不觉得,观测群星之人,和我们这些观测梦境之人很相似吗?都是站在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角落里,观察着遥不可及的微妙瞬间。那个叫做宇佐见莲子的女孩,也就是因为这样的相似性很快和我变得熟悉了,而我们也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是那位创造出了成熟的聚变引擎的……是我在档案里面看到的那位吗?将这个世界的人类送上太空的先驱?”
        “没错,就是她呢,你该不会觉得,一个研究尖端物理和一个深入分析人类精神的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一起吧?”
        “不,我只是有些,震惊……”
        “意料之中的反应,几乎每个人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都会这样,虽然你比他们的反应稍微快一些。”
        也不知道是魔法,还是某种我未曾见过的尖端技术,在不经意间,我眼前的银河突然开始发生形变,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透镜一样不断拉长,将天空中一段微小的空白区域放大了无数倍,直到我能够看清位于那些恒星的光芒之间若隐若现的类似于星云一样的彩色的物体。
        我看到了一个圆盘形状的,明与暗相互层叠,显示出螺旋条纹的发光的庞大星云,那是一个银河。那是原本需要借助一台精密的太空望远镜在昏暗的地方长时间曝光才能看到的事物,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在我的眼前,都在梅莉在我眼前交叉的双手当中的缝隙内。
        她凭空就在我的视觉与千万光年之外,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景色之间建立了一个通道。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下意识地向后缩头。
        “嗯?那可不是我做到的哦,我并不知道你想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就连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给予你了一个能够抵达目的地的方式而已。”
        “我看到了……一整个星系,应该是吧。”
        “啊,那看起来你真实的样子是和莲子类似的喜欢宇宙的人呢。还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巧合。她那心里对于远处的星系望眼欲穿的样子,和你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是啊,明明只是从很久以前发出的光,明明它真实的样子,可能早就已经发生了变化,然而我们却永远不会知道,在光的信息到达我们眼中之前究竟变成了什么……”
        “所以说啊,我们其实是同一类人呢,追求梦境的人,和追求亿万光年之外的星星的人,其实都是在为了追求某个遥远的‘真相’,在不断地努力的灵魂啊。纵使到最后可能一切真的只是梦幻泡影,然而几千年来,这样的旅途,却从来不缺乏奔波的漂泊之人……只可惜,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够坚持到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们眼中的任何事物,其本质上都是来源于光传播的信息,还有眼睛和神经中枢加工处理之后,在我们大脑里投射在意识当中所产生的幻觉。所以无论在绝对的物质,还是绝对的精神上面,没有人能够真正到达绝对的真实……
        而正是因为无法抵达绝对的真实,我们从懵懂当中诞生,成长,向这本来就无法达成的目标发出无止境的探索和征服的目标,才会因为需要花费无限的时间,因而永远不会失去其存在的价值。
        虽然万事皆虚,但也正因如此,我们跟随心情所做出的一切,才都具备了无可替代的意义。
        凝视着远方银河的虚像,我在来到这里时被困扰的那个问题突然就得到了答案。而在问题得到正解的同时,本应该完美无缺的殖民卫星的幻象则开始褪色,碎裂,直至崩坏。
        我突然想起来,爱丽丝她好像也是因为想要寻找这个答案才来到这里的,而现在她恐怕正在因此而困扰。
        “啊……终归还是被发现了吗?看起来你最终还是意识到了……”
        从掉落的赫恩的伪装当中浮现出的是……小石头?
        “也许我一开始就该意识到的,我不可能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只是因为姐姐她放不下我,才会让我困在这里吧。”
        “等等!小石头!”
        觉妖怪的身体化作了一道流星,向远方愈发接近的恒星表面不断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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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9 18:34:46 | 显示全部楼层
        Part VIII
        “爱丽丝姐……太好了,我差一点就没赶上。”
        “虽然说是赶上了,但是好像也没有好到哪去啊……能将自己的意识抛弃在这种地方,也怪不得会无法感知到了。”
        如果说,现实里有什么地方是最适合当垃圾填埋场的,那一定是恒星那充满了炙热的等离子体的核心。至少,在一切终于稳定下来,我和爱丽丝能够站稳脚跟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我们此刻终于从无意识妖怪那复杂又精密的幻觉中苏醒,但是结果却是,我们身处于另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当中。
        或许是殖民卫星那难以理解的偏转立场能够完美地吸收能量来对抗周围物质的破坏作用,所以即使在这里我们都得以幸存,但是,产生于核聚变的耀眼光芒完全遮蔽了一切足以辨别的细节。哪怕马上关闭了遮光板,周围无数烧焦的人类尸骸依旧在他们已经碳化了的空心外壳之下静静地发出火光。将它们受尽折磨死去之前的最后一秒凝固在我们周围的时空。
        这个殖民地其实已经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已经来到了这里,我们看到的,大概也只是它坠入恒星前此处居民那些绝望的记忆的回声吧。我身边的地面上全是这些烧焦尸骸破碎产生的灰烬,除了依旧保持完整,站立起来的,别的倒在地上的遗体此刻都已经难以辨认。这么说,我和爱丽丝现在是整个空间站唯二的生命……
        “林翎,看这个。”
        那是一个盒子,或者说像是盒子的东西,处于一具遗体的右手里,表面是复杂的六边形金属材质,若是仔细观察,似乎还能看到些许虹光反射。
        “黑匣子吗?虽然好像没有必要。”
        “你应该没有接触过人偶之类的制作吧?嗯……但是,我记得你是开着机动战士来的……你应该听说过一个叫做精神感应骨架的技术。”
        “这东西……?”
        对啊,钢弹……我那台白色的机体上面确实也有这样的东西。
        “嗯,这种叫做伊奘诺物质的材料会和人类灵魂发生共鸣,增幅力量或是感知能力,运用得当的话,囚禁灵魂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说,这个盒子里面的是……”
        “就当是我们彼此相互帮忙吧,你想不想知道这里面是谁的灵魂?”
        “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威胁我呢?”
        “好了,没有它我们谁都别想离开这里。要不,你跟我去一趟我来自的地方,然后你想要什么知识,想解答什么疑问,我都不会吝啬口舌的。”
        精准地摸到了我的软肋,真不愧是魔女啊。
        不过,倒是成功地激发出了我的好奇心,幻想乡,魔界,地狱……这些我曾经根本无从下手,哪怕在这里也只是稍微能看到一眼的异世界……
        还有什么能够比这些更加吸引我的呢?大概是不存在了吧。
        所谓的命运,或许也就是自己明明知晓,却无法抵抗和否认的如同重力一般的存在。
        “好,那就一言为定。”
         
        Part IX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明明我只是因为觉得太累了,就打算稍微打个盹等你回家的,但是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却来到了陌生的地方。
        人类原本熙熙攘攘,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喜怒哀乐的城市被烧毁了,曾经有声有笑的身体如今也化为了干枯的尸骸,然而,我找不到究竟谁是罪魁祸首。唯一能够看见的线索,只有留在他们身上像是被闪电击中所留下的,焦黑的心形的弹孔。
        四周的一切都在燃烧,或者已经烧完了在冒出浓厚的烟雾,我想要找到某个人去询问,然而纵使用第三眼努力寻找,却依然一无所获。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动物,甚至连空气都像是如同熔岩一般的沉重和滚烫。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或是死去了呢?明明一切的责任都是在我,是我太自以为是,觉得能够读心就可以无所不能,无惧任何人,大摇大摆地以骇人的原貌示人,然后被讨厌了,一定是这样。
        因为我的肆意妄为,因为我完全不考虑后果的莽撞,结果让姐姐对人类失去了信心,一定如此。虽然现在我的视野里没有她,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但是我能感觉到,距离我沉睡到重新醒来,已经过去了太久。
        但是,怎么会呢?姐姐明明是最爱我的人,她绝不可能离开我!一定是……一定是她因为受不了我带来的苦难,所以暂时逃离了这里吧,一定是这样的。她一定还在这里,只是躲起来了,只要我足够耐心的话,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姐姐——!”
        一声声呼唤贯穿了周围的烟火,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是距离太远了吗?还是……
        等等,那个跪在地上的影子是……
        “姐姐!对不起,都怪我太任性,所以我才……”
        慌忙抓住了她,试图牵起对方的手离开此地,然而,从接触的右手传来的感觉,并不是熟悉的温暖。
        “姐姐?”
        逐渐冷静下来的视线里,出现的是一个光有衣服和头发,却没有五官的如同木偶般的拟态的表面。奋力想要挣脱,却反而被它抓紧。
        “恋啊……你为何要抛下我?让我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
        这绝不是姐姐的声音!这是……我眼前的这东西,只是一个窃取了姐姐外表的怪物。
        “我没有抛弃姐姐!我只是……只是……”
        “不,你抛弃了我!在你用封闭自我的方式逃避了所有的责任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在帮你处理你产生的烂摊子!怨灵们的暴动,鬼族入侵人界,还有地狱遭到切割撕裂,让许多的妖怪流离失所,都是因为你!”
        “我从来不想让姐姐这样!”
        “狡辩是没用的!”
        无论他是什么,在这笨拙的掩饰最终崩溃的瞬间,怪物也不打算再有所保留了,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她就从和我相仿的大小,变成了几层楼高的巨人模样。
        “这不是狡辩!诶?”
        有什么东西击穿了它,暂时阻止了行动?好刺眼的光线……甚至连火焰都驱散了吗?那个方向出现的东西是……
        “快站上来,小石头!”
        是那个人类?可是……
        “快点!”
        “为什么?恋?时至今日,连你的姐姐都要抛弃了吗?终于还是承认了你的本性了吗?”
        是,我是个坏孩子,甚至因为自己初次化作人形的时候不懂得礼仪,结果导致有人丧命的记忆,至今还在内心中隐隐作痛。想必在这里倒下的许多人,肯定有因为我才失去生命的吧?
        是啊,话说回来,我和姐姐,再怎么样也只是妖怪,无法成为真正的人,哪怕我们通过自己的力量读取人心,不断的学习,甚至预测,都无济于事。哪怕我们精准地预判了每一个人类的想法,但是他们内心当中因为‘不同’所产生的恐惧,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阴霾。
        姐姐她曾经无数次和人类提出交涉,用尽各种手段展示出自己真诚的态度,虽然到最后每一次都不出意料的无功而返,但是……
        但是作为妹妹的我,难道不是更不应该再这么逃避下去了吗?
        我向眼前这个白色的天使一样的机械伸出了手。
        “等等我,姐姐,我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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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9 18:39:24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Observation 23

时间:【未知】
地点:幻想乡,稗田氏邸
I.
        又和辉夜打了一架。
        血浆,脊髓,脑浆,还有各种器官,碎骨飞溅一地,夹杂在被暴力破坏的屋舍残骸当中。在一片狼藉里,从刚刚熄灭的火焰产生的浓烟当中,尽是血肉和精美绸缎被烧焦的刺鼻气味。
        这样的画面,伴随着无法死去的肉体恢复完整的疼痛,已经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这么说来,如今也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啊,因为老爸的那件事……
        藤原家,在以前曾经光是说出来都会让整个日本为之一震的存在,如今,恐怕早已经被遗忘了,不过这样也倒挺好,至少不会因为他为了追求月之公主做的傻事,让自己被牵连……
        说起来,他怕是早已经转生了吧……在那件事传出去之后,毕竟,我是在那是才回到家里的。
        我恨他,甚至比辉夜更甚,为什么非得要逞一时之快,去让本来受人敬仰的自己成为整个日本的笑柄?为什么明知对面来者不善,却还要硬着头皮接下五个难题,直到心力交瘁?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如果这件事没发生,我大概早就已经作为常人过完一生,再也不会被这漫长的时光所困扰了。
        是啊……和月亮的公主殿下这么多年的战斗,有什么意义呢……?
        甚至因为愤怒而打出去的每一拳,每一个子弹和魔法,遭受攻击而被损坏的肉体和精神,都在永恒的时间里变得等同虚无。我们的身体一定会恢复完整,被毁坏的竹林和房屋,也迟早会重建。
        这一切,根本就没有意义……
        迸发出火焰的双拳,一想到这,渐渐地冷却了。
        所能够感觉到的温度,则是从精疲力竭地相互依靠在一起的身体间,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
        这片被遗弃的庭院,虽然也是在竹林里,但是和永远亭有一定的距离。
        我好像,从未来过此处,却又好像在很久以前便已经居住在此……
        未曾有人住过的房间,外表虽然长满青苔,甚至早有不少草木扎根于风化的缝隙以及崩塌的墙垣,但内部的装修却光洁如新,灯火也依旧在燃烧。空气中点燃的熏香,是我熟悉的气味。
        这里是……
        “这里是你的家哦,藤原妹红。”辉夜带着一副嘲弄的神情牵起了我的手。
        我的家……
        何时会在这竹林里的?想必是用了永远的魔法,才得以在漫长的时间里被保存,延续至今。得亏是在这妖怪横行的区域,不然一旦被人类发现了,慧音她怕是要白干。
        所以这是激将法吗?想要激怒我,好让我也在她面前出丑?光是看着这破败的院子,就忍不住想到当初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院子的当中,有一颗长得颇为高大的山茶树……已经有这么大了吗?抬头看去,竟然都无法遍历其全貌。怕是能和白玉楼里那颗吃了人的妖怪樱有的一比啊。
        就是在这颗树下,辉夜提出了刁难我父亲的五个问题……只是当时这棵树,好像还没有一个人高,才刚刚种下去没多久。
        “你是在故意刁难我吗?辉夜,就像你对我父亲做的一样?”
        “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吧?明明一直缠着我想要讨回公道的,是妹红你啊。”
        “无论你对这地方施加了什么魔法,但是现在,我可不会再上头跟你干架了。”
        空气里传来了花的香味……是山茶花,就是从那棵树上传来的,隔了一千年也未曾改变过。稍微折弯一根枝条观察,果不其然,白色的花瓣已经充分伸展,露出其中金黄色的花蕊……
        虽说山茶在日本很常见,但是白色花瓣的品种,貌似在我记忆里只有在家里出现过,而且这种独特的,能够勾起人的美好回忆的香气,是其他地方都没有的。
        而我父亲曾经说过,在成熟之后,它只会大约每一百三十年开放一次,每当花朵绽放,便会代表着承受记述历史之职责而不断轮回的人,在现实里完成使命,寿终正寝回到地狱,为了下一次的转生而劳动。
        而这之后,树木就会落去所有的叶子和花朵,仿佛已经枯死一般只剩下枝干,直到大约百年后,承受轮回之人重新降世……届时它就会重新长出枝叶,以正常树木的形态生长不超过三十年的时间。
        在整个日本到处流浪的日子,从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听说过这样的山茶。
        “为什么你要让我回忆那段过去?还是我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我不解地看向辉夜。
        “啊?我还以为你会更想要知道那个问题呢?看起来慧音那家伙不光吞噬了周围人眼里的历史,还把你洗脑了想要躲避过去啊,唉,地上的生命真的是……”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辉夜?”
        “日本恐怕已经看不到这样的山茶了,但是在幻想乡里,还有一个人头上有这样的花哦?”
        稗田阿求……
        幻想乡记述历史的书记官,除了本身被指派的工作,没事还会写点以古代传说为题材的各种志怪小说。虽然她就是我父亲口里的承受轮回之人,但是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活动范围,好像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但是,那朵花……
        那朵只能在这里生长,千年间未曾孕育出其他子代的纯白色山茶,一直都挂在她的头上,未曾腐朽和干枯过。
        为什么呢?
        “你又在对妹红做什么,辉夜?”
        “我只是,在告诉她一些被你埋藏起来的过去罢了,亲历之人的记忆,想必以你白泽的力量也无法消除吧?”
        “我只看到了你又在对她图谋不轨!”
        这下糟了……
        最好趁着她和慧音打作一团,赶紧离开吧。
         
        II.
        “承受轮回的御阿礼之子,她们的生命就像是这颗山茶一样,不断地在轮回当中完成自己的职责,记载历史,过完短暂的一生,然后死去,直到百年之后的又一次转生,对于他们来说,死亡仅仅只是一场对于心智的修行,但是对于那些将其作为挚爱的人来说,其短暂的生命代表着死后的孤独会变成难以想象的折磨,而它们除非放弃人性成为妖怪,否则无法见到下一世的到来。”
        “明知如此,那些人为何会选择爱上他们呢?父亲?”
        “因为他们的情感超越了残酷的事实,普通人即使明知任何人终有一死,也会在尚且能够和对方厮守的时间里不留下任何的遗憾,对于爱上这些转世之子的人来说,早在做出告白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生命,实在是残酷啊……”
        “但是终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在它面前做出选择,不会有办法能够逃避的。”
        “那我想要一直活下去,直到见到一切的尽头。”
        “哈哈哈……你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不会这么做的。”
        现在,我明白了。
        不老不死的身体,成为了囚禁我灵魂的不朽监牢,将我永远困在了无法能够满足的愿望里……
        一千年的时光就已经如此漫长,那么一万年,一亿年呢?
        光是想到我熟悉的一切终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就忍不住地恐惧,发抖……
        所以我并是因为仇恨去和辉夜战斗,更像是想要找到事情去做,用来暂时从无尽的虚无感里抽身吧?若是能够回到当初那个夜晚,我一定不会选择吃下药,成为如今的模样。
        算了,还是不要胡思乱想。
        晴朗的夜空,将黑暗的大地堵上了一层月光的银边。纵横交错的河网波光粼粼,不断在我的身边分叉,汇聚,直到远处的人类村落,如同人体内的血管一样,伴随着每一次心跳输送着思念……
        水流的方向,此时便是我的心系之地。
        楼房逐渐从地平线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变成了我可以伸手触及的建筑,一望无际的田野,也被熙攘的集市所取代。
        颇有些当初京都的烟火气呢。
        月光已经不再冰冷,反而因为有旁边灯火的簇拥,感到十分温暖……正如当年我所见到的街道那样,是由人类和妖怪共同谱写的无数奇幻的记忆。
        幻想乡里的普通人类,已经在这看似永恒的时间里生活了多久?现在正沉浸于节日祭典当中的他们,还有多少关于这些过往的记忆呢?
        不对……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稗田家是理所应当的华族,然而,现在要去找她,肯定是不合适的。
        得想个办法消磨时间……
        “喂灵梦啊,那么早回去干什么?跟咱去喝酒嘛,来来!”
        酒……
        说起来,也挺长时间没去喝酒了,被萃香一提醒,突然就来了兴致。
        反正夜晚还长,无需挂念。
        “哦?好久没见您来了啊,妹红,这次要喝点什么?”
        嗯……熟悉的座敷童子,和那个酒鬼一样让人又爱又恨。
        “老样子,一杯十四夜,一份狮子头……”
        思维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个,就随口下了单。
        大概是混乱的思绪努力想要从过往里挣脱,所以根本不会考虑喜好。
        “诶妹红啊,你应该是不知道,最近人类村落里那个书店的老板女儿,本居小铃,最近和阿求走的挺近呢,平时上街就总是看到她们两个手牵着手,就没有独自待着的时候……”
        “我对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没有兴趣,老板娘。”
        “但是你对阿求有兴趣,对吗?”
        “嗯?”
        本来在酒精的作用下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
        美宵是从哪搞到的消息?
        “我说你这家伙,平时也不可能到处乱跑吧,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消息灵通了?不会是让萃香用了她的能力,偷听我的想法?”
        “啊不不不,没那么复杂,因为阿求她最近好像也想要找你呢。”
        “找我?”
        “我也没能听清楚,只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最近那个稗田家的女孩,偶而会念叨什么‘女儿’之类的话。”
        不过真要细想,还有什么比她更合适接收各处八卦的存在呢?
        因为微风不断跳动的灯火里,无数来自这个世界,还有以外的消息就在我耳边的嘈杂当中飞快的交换,她必然能够偶尔提取出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只可惜,哪怕我现在闭上眼睛专心寻找,都没有搜索到任何关于自己和那个不死的公主任何关联的片段。
        唉,我这是在妄想什么呢?我们这种早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了千年前,不会产生任何变化的老东西,大概不会比外界的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值得讨论吧。
        我甚至连会因为心爱之人的短命,注定无法与她白头偕老的那个书屋的女儿都不如啊。
        起码,她还能够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将仍有遗憾之事悉数满足的机会。
        “在这世上活不到三十年,连修成正果的机会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一直都是在深夜才会出来,像是在有意逃避着目光一样,平常的华丽和服也不穿了,都是日常出行的便服。甚至还会用兜帽盖住自己的头,半边脸都看不清……”
        “是吗……”
        作为座敷童子的美宵,可以将陷入无意识的人的记忆篡改,怎能知道真假呢?
        “我怎么一听,就像是你的手笔呢?老板娘?”
        虽然心有疑虑,但是现在,第二杯已经下肚。
        我隐姓埋名逃离过去的日子,自己好像也是这样的……
        不过,我倒是成功了,最后生活在这里的人,能够记得的只有一个怎样都杀不死,能够使用火焰咒术退治妖怪的热心青年。
        似乎,处于各种原因来到这里的存在,都有着一段不愿再次提起的过去。
        哪怕是利用死亡进行逃避,想要依靠崭新的生命重启人生的家伙也不会例外。
        “不不不,这绝对不是我做的!传承自上一世的记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的啊!”
        能被我一句话就说的这么慌张吗?看上去,好像并不是想要撒谎的意思……
        只是……
        “对待妖怪,从来都不能疏忽大意。“
        “够了,妹红!”
        这个铃铛的声音,是铃奈庵的主人来了吧?
        嗯?她的身上,也有山茶花的味道……不过没看到阿求和她一起呢。虽然她看上去颇有怨言,但还是直接落座于我旁边的位置。
        本居小铃,第一次听说她,还是在永远亭第一次举办月都博览会的那个夜晚。
        当时看到她,还只是牵着父亲的手,还没到我的腰的小女孩,如今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嗯,不,应该只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疲劳,才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吧。
        手里还拿着没读完的书就过来了,看起来也确实是有些心事。
        “老板娘,给我和妹红都来一杯天狗踊!算我的账上。”
        “作为一个读书人,难得见你这么不拘礼节……”
        “我也不是傻瓜,只是最近被一些心事困扰了,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不死人。”
        “哦?我还真没想到你也那么在乎那些被遗忘的旧账啊。”
        “来,您点的天狗踊。”
        啊……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现在的外界,大概已经无法体验到这份只在宫廷里会奉上的醇香了。
        一千年前在那棵山茶树下偶然间闻到的酒,想必就是这个,要是思维能够伴随着这味道一起回到过去,该有多好呢……
        回到父亲还没有做出那件蠢事的时刻。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只是依稀记得,墙上的钟已经在斑驳的灯光里敲了四次。
        不过不管多晚,店里的人声还有杯盏碰撞的声音依旧,就像是这个世界从固有的轨道里脱离出来,成为了永不退色的梦一样,这里的一切似乎也不会因为外面的时间而改变。
        唯一值得注意的,可能也就是因为作息的关系,这里没剩几个人类了,座位上还不能算是妖怪的,现在也只剩下了我和小铃。
        她还不想回去吗?不过要是她走了,剩下的时间我大概也是要无聊到死。
        我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了?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单纯觉得孤单了吧。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某一个特定的人类坐在一起这么久了。
        小铃头上的铃铛,正因为酒精带来的麻醉效果不停摇晃,发出声音,金属外壳上反射出的我的脸,似乎也在从现在和过去的时间轴上反复跳动。
        “哈……闲扯了那么多,果然还是不说不行呢,现在已经是……自从她出生以来的第一百一十七季了吧?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是三十岁了。”
        “对呢……时间还过的真快啊。”
        “毕竟不像是妖怪和神明,可以永远的因为恐惧或信仰而不朽。”
        稗田家承担使命的书记官,至今没有一个能够活过三十岁。
        哪怕思维已经被酒精拖入到清醒和无意识的边缘,这个事实依旧如同海中的巨石般清晰可见。
        而每当家里的那颗山茶树开始开花,就代表着那一天即将到来。
        小铃想必也因为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不可改变的事实面前犹豫不决吧。
        虽然表情看上去依旧镇定,但是从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有不愿看向我的闪烁眼神早就已经透露了一切。
        “我说,妹红啊,你有过特别关心的人,因为命中注定的死亡离你而去的经历吗?”
        “也不是没有,但……”
        但是那都已经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了。
        当初从一片混乱的家里逃离之后,我也曾经遇到过几个愿意理解和接受我的普通人类,宁愿承受自责和蔑视,也愿意给我提供庇护,然而,纵使他们至死都无怨无悔,陪伴在身边,他们也总会在我的眼中逐渐老去,直到死亡……
        他们是因为我,和我身上的这份罪恶的过去才会受到如此不公的……那时我就已经明白了,我这样的存在,注定永远无法再回到作为人类的世界中去。
        所以我才拜托慧音抹去了自己的过往,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个不被任何人记得的,孤独的不死人。
        “但是那些人对你来说应该也无关紧要吧?相对于你身上承担的过去而言?他们为你付出了自己这辈子剩余的时光,然而对你来说,他们也只是记忆里一个普通的过客而已。”
        “所以,你还是想要说阿求,对吧?她的时间不多了,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让她孤单呢?”
        “因为……“
        “因为?”
        “如果不能让你亲自过来的话,她应该会很遗憾的吧。”
        “哈?我不明白……”
        “阿求最近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梦,她像是变成了很久以前的藤原家的家主,处理某件棘手的事情……有些时候,我甚至能够在早上进她屋里听到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话……像是在自己临死之前给自己的后辈们交代后事一样。”
        “梦话罢了,我感觉你没必要太上心……”
        “你说我怎么可能不上心呢?问题是,我连接近她,想要问出个所以然的机会都没有啊!她最近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本来我们……连彼此心中最深处的秘密都可以畅所欲言的,甚至有时候她看书累了,就会直接靠在我的身上睡着,你说我怎么能够接受现在被她冷落的事实呢?”
        噢,我还真是有点太冷血了,小铃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泪珠。
        然而,本来模糊的视线,此刻却如同尖刀一样紧紧插在我的身上,这份想法是如此坚定,如果我要拒绝的话……
        不,我无法拒绝。
        不必多想,肯定是那个御子,明知道自己寿命短暂,却又管不住自己的手,夺走了别人本可以和心之所向一起白头到老的机会,是吗?
        我最讨厌这种事了,简直就是毫无责任感的懦夫之举。
        就和整天和达官显贵们混在一起的父亲一样……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想要在死前逍遥一把是吧?我说,对方虽然也是个华族,但是你也应该能够意识到这个事实才对啊。”
        再次举杯,让充满怀旧风味的酒香弥漫喉咙,这才能够让这种可恶的负罪感减少一些。
        “不,即使意识到这件事,我也愿意爱她,和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去不是吧?你是真的恋爱脑了吗?”
        “我说了,不是这样的!”
        是我猜错了吗?
        不过,她这一下突然提高的声音,加上砸在桌上,让酒壶和杯子都发出声音,以及将周围顾客的眼光都吸引过来的重重一拳,看样子是认真的。
        原本还弥漫在周围的欢声笑语,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困扰她的人,是你啊!哪怕只是在梦里。”她毫不掩饰地对我喊道。
        “梦里?”
        “阿求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哪怕是永远亭那边目前也没给出什么意见,不,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在必将到来的时刻,必然的结果……药物是治不了她的,能做的事情无非只有拖延时间罢了。”
        “人类在死前总是想确保这辈子不再有遗憾,我见得太多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但是她好像在梦里,是把你当做女儿了。”
        “你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人家那一口一个妹红的呢!”
        下意识地匆忙起身,然而,自己大概是喝多了,根本站不稳,让脑袋一不小心磕到了旁边的酒柜,然后重重地面朝下摔倒在地。
        这不是真的,不可能!
        难以置信的感觉,就和飞速朝我上升的地面一样,把我早就已经被酒灌得昏昏欲睡的意识拍了个稀巴烂。
         
        III.
        好痛……这一下肯定撞得不轻。
        脑子被酒给灌的天旋地转,甚至连路都看不清了。
        不,我现在还倒在地上吧?
        要给妖怪们看笑话了吗?不过,我也不介意,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剩下的为人所知了。
        “你就这点水平吗,藤原家真正的次女?”
        “……你这混蛋!”
        辉夜,何时来的?重新睁开眼睛,熟悉的一切早已经化为火海,唯独庭院中的山茶树依旧完好无损。
        我是穿越了吗?还是说,陷入到了记忆构建出的梦境?至少就和过去一样,包含愤怒的一圈打过去,被月之公主轻易化解,然后在一瞬间,挥拳的右手就应声断裂,鲜血喷涌。
        目光中的辉夜,依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的体态,散发出阴冷寒气的苍白肌肤下,是空洞,虚无的灵魂,像是在进食一般,嘲讽着如同低等生物一样努力挣扎的我。
        即使当众羞辱了父亲,辉夜也从没有悔改之意,仿佛由玉石雕刻而成的脸上,只有夹杂着怜悯还有戏弄的复杂的笑容。
        明明看上去如此动人,然而,实际上则是比鬼还要令我恶心。
        当初的我,是完全被仇恨控制的疯子,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怎么了?不继续攻击了吗?当初你听说了让父亲蒙羞的人就一直在追杀我,到现在一百年都没停过呢。”
        如同露滴落入水面一样清脆的声音,说出了熟悉的话语。
        这……一定是幻觉吧,对,那个座敷童子的力量构建出来的地方,一定是她想要让我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
        “难不成,还能有别的疑虑能让你停手吗?还是说你终于想要搞清楚当年你父亲做了什么?”
        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被你说中了呢。”
        在重新长出了手以后,我徒手忍着灼烧的疼痛,将带火的横梁扔到了一边。
        “告诉我,老爹后来如何了呢?毕竟从那里逃离后,我就没怎么听说过他的事情了,他后悔了吗?反思过自己的事情吗?”
        “没有。”
        就和我想的一样,他当然不会。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嘲笑你吗?本人都已经放下的事情,结果却让她的后代记恨在心,浪费了无数的光阴在复仇上,只可惜他已经不会记得了,因为他主动抛弃了这一切。”
        “抛弃?”
        “没错,他抛弃了这一切,地位,权力,财产,乃至自己的名字,什么都没了。就像为了逃离纠缠着自己的过去的你,让一个本能够左右整个日本历史的白泽,心甘情愿地陪伴你消失在公众的视野。”
        慧音……
        没错,她是为了我,才会从原本的富贵位置上离开的……
        她本不必要和我一样,去在永恒的时间里承担这份孤独。
        我因为自己的逃避,已经让她背负了太多。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不再逃避自己的过去,而是和他和解吗?妹红?漫长的时光足以让许多人忘记当初的痛苦,但是留在他们内心中的伤痕,却不会轻易消散,无论如何逃避,他们终将会被回忆所折磨。如果这一切能够伴随死亡消失,那便好了,但是如果不能呢……”
        “你想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叫做藤原不比等的人了,但是在他消失的同时,出现了一个叫做稗田阿礼的人……相信你应该有印象。”
        稗田阿礼,是记载了日本古时的神话和历史传说的最重要的书籍的作者。
        在我于许多地方隐居的时间里,我都从结交的朋友那里听说过它。
        “不,不可能……”
        “两个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家伙,都在日本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稗田家的书记官,他们的头上,好像都有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哦?”
        山茶……
        视线,受到辉夜的勾引,忍不住朝那里看去。
        这棵树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解释的魔力一般,无论风吹日晒,刀劈石碾,还是如今的雷击火烧,永远会在固定的时刻重新发芽和开花。
        虽然表面上已经枯萎了,但是无论受到何种伤害都总会在第二天的阳光里恢复如初。
        现在,于附近熊熊燃烧的大火当中,它依旧正在开出白色的花朵,那份摄人心魄的清香,能够穿透火焰,直达鼻腔内。
        父亲,你到底做了什么……?
        花朵,开始掉落了。一片片的花瓣,逐渐铺满了附近的地面,将其变得如同下了雪一样苍白。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从那些花瓣里传出,不对……那是一个灵魂,一个通过花瓣获得了形体的亡灵。
        和记忆中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
        “妹红,你难道不理解吗?”
        “父,父亲?!”
        “死亡对于凡人,是最好的逃脱方式,但是他们又会贪恋生前的美好,想要用各种方式避免死亡……然后就出现了那些同时被生和死所折磨的人,在无尽的轮回当中,既不能真正从想要逃离的过去解脱,又不能作为一个人,没有遗憾的活过一辈子。”
        “他们,只会带着无数的遗憾和悔恨,迎来这次生命的尽头。”
        辉夜在一旁附和,花瓣的幻影与对方的身影放在一起,根本就是当初自己所见的那个场面的复刻。
        但是,那绝不是父亲,绝对不可能。
        重新擦了下眼睛后,我的眼里所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不到二十的女性。
        但是,为什么会有我父亲的声音?
        她头上的山茶花,和这棵树上的一模一样……
        “你还是不明白吗?”
        辉夜的笑声,在火光的照射下扭曲,变得愈发恐怖,我甚至从来没见过这样骇人的表情,明明面部肌肉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动作,但是在我眼里的五官,此刻正像是颜料滴入到水中扩散一般,迅速地溶解和混合,直到我根本看不出哪个是眼睛,哪个是嘴。
        几千,几万乃至几亿年,难以计数的时光,正在从她这溶解的脸上伸出触手,撕扯我的思维。
        无数人类出生时的啼哭声,还有死亡时的咽气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排列组合,化作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真是可悲啊,被无法拒绝和接受的生命所折磨的人类,只可惜,他们永远无法从中醒悟,所谓死亡,也只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生命的苦难提供准备。”
        “你该感到幸运,妹红,你已经不需要担心这个了。”
        不。
        我感觉到的,只有遗憾,和悔恨。
        啊……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妹红!诶……搞什么鬼……”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给有心结的人使用能力啊!”
        “就把她放在这吧,蓬莱人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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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9 19:47:19 | 显示全部楼层
        IV.
        “小铃……?”
        果然是梦啊……
        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里面度过了很久,像是在一座不断重放的生与死的迷宫里,漫无目的的寻找出口一样。
        最终将不断播放轮回的墙体蒸发湮灭的,是清晨的阳光,从床边的窗户倾泻在地面。以及花的香味。
        等等,我这是在……
        “早上好啊,妹红。”
        又是父亲的声音,从我的枕头边传来,怎么会?我很确信自己已经醒了的。
        猛然睁开眼睛,又是那朵花……
        原来是是稗田家的家主,此刻正坐在我的身边。
        “啧……我难道是喝醉了吗?希望没给你惹什么麻烦……”
        身上有弹幕击中爆炸产生的灼烧感,不用看也知道,是博丽神社的巫女导致的,这下可好,自己估计是真的闯祸了。
        “昨晚上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出门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你像是被怨灵附身一样,无差别地到处放火……像是在攻击一个看不到的人,要不是灵梦她及时出手,怕是半个人类村落就要被你烧毁了。”
        “该死的……”
        “不过,起码是在你被她打到四分五裂之前把你带走了,我让灵梦她给你施加了个结界符,才让你安定下来,直到现在……虽然我感觉好像也不是符卡导致的。”
        是山茶花瓣。
        纯白如雪,仿佛并非生灵,而是死者的遗愿凝聚而成,无论何时都如同冰霜般寒冷。
        现在,正好就有其中一片落到了我的手上。
        记得父亲经常说,每一朵花的盛开,就代表有一个人即将不久于世,而当那朵花凋谢落地之时,便是其前往彼岸之日。
        阿求头上的花,大约已经有一半的花瓣落下了。
        “啊……以前还没注意到这个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小铃最近总会盯着我头上的花看,好像是在担心什么。”
        “她不担心就怪了,你这是在明知故问。”
        “嗯……哈哈……是啊,我真是个自私的家伙……明知自己无法和她白头偕老,却连拒绝的勇气都不具备。”
        “就和我父亲那老东西一样……为了面子拼上了一切,直到作为藤原家之主的名分被当做垃圾一样随便丢弃,我就知道!”
        是惊讶的表情吗?这难道不该是早就已经得到了那个女人的心的你,让她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事到如今,依旧不愿改变。
        一脚踢开被子,然后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大口清晨的空气,这下应该是完全清醒了。
        花香,确实来自于头上的那个装饰,毕竟远离之后,稍微变淡了些。
        这么说那是真的花咯?但是为什么可以保持这么久而不干枯呢?
        “藤原家……是啊,我最近做的梦,和那里一直脱不了干系,甚至因为这个,没日没夜的翻找藤原家的历史,甚至有些废寝忘食了。”
        “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是就是莫名地在意它,哪怕我确实知道和自己不应该有关系,作为第一世的阿礼诞生的时候,藤原家和月之公主那件事,也只剩下传说故事了……”
        “啊,对啊……父亲倒是说过,你这样被固定的使命束缚于轮回的人,都是为了想要逃避自己的过去而诞生的。”
        “可是,我并没有逃避啊?我明明只是出于好奇……”
        “那么你每天晚上念叨我的名字,是为何呢?小铃那家伙可真是对你关心到了极点啊,把该说的全都说了。”
        我敢打赌,我以前从来没在这个书记官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复杂的表情,首先是错愕,然后是后悔,其次,又是恼怒,不过更像是三者同时出现了。就像是原本同时含有三种不同感情的书,直接甩在了我的脸上。
        哈,书,父亲最喜欢的不就是书吗?我记得在她还没有遇上辉夜的时候就想要写一本体量巨大的书来着,要将散落在日本各地的神话传说进行汇总,统一成能够让许多人认同的古事记。
        诶,好像最后写出来的就叫这个书名?虽然用的作者名并不是本名。
        “是稗田阿礼啊……”
        房间里折射了阳光的雾气当中,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影子,在没人整理,或者是因为需要经常翻找干脆吧书全部堆放在地上变得凌乱不堪的地面上,若隐若现。
        好巧不巧,这个影子,正好就漂浮在阿求的身后。
        而阿求看着我的眼神,仍然充满了一知半解的懵懂,就和清晨一样,不明不白的。
        她这样为了能够过目不忘而献祭了自己的人生的人,怎么还会有弄不清楚的事情呢?
        也就只有她不想弄明白的事情才会这样吧。
         
        两个因为不同原因被锁定在了千年前的人,现在就处在房间当中,沉默地对视着。
        哑口无言了吗?明明是自己先要试图去寻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怎么如今又不敢向前迈步了呢?
        阿礼,你到底是谁?
        内心中不断的反复质问,眼角在打开的书页上不断扫视,试图找到有用的信息,虽然内容并非是感兴趣的,但是上面所用的文风,几乎就是父亲的翻版。
        看得入迷的我,一直站到了双脚都开始酸痛,然后偷偷想要移动位置的时候,脚下传来的木板挪动的嘎吱声,都震耳欲聋。
        她必然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不然也不会为了让我来而大费周章,至于周边还没有拿出来的架子上面的书,很显然是想看但是还没看到的,都是描述着藤原家的内容。
        一个人一天能看的了那么多的书?别说是看书了,哪怕是这么长时间坐着……
        这和所谓的大限将至有关系吗?这么搞身体不坏那就真的有鬼了。
        然而再次看向阿求,依旧没有察觉到任何一点哪怕是后悔的表情。
        这种表情,可太熟悉了。
        “小铃她,都告诉你了吗?”
        “那还用说?”
        就像是拧开了老式的八音盒,阿求缓缓吐出了这句话,现在总算有所变化了,我从她脸上更多看到的是愧疚。
        “好吧……这说到底,也是最近发生的……或者应该是门外庭院里的山茶花开了之后,我就时不时的开始出现一些幻觉,偶然间,我的记忆里会出现关于一位藤原家的家主的过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和当时很像,一种说不上来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像是拼命想要忘记和逃避,结果却深深烙印在心底的记忆,就连死亡都无法将其抹去。”
        “逃避?我甚至都不能知道为什么我能够看到它……”
        “对啊,连为什么要逃避的理由都忘记了,不就到后来变成了无缘无故就会出现的幻影了吗?”
        不知道是被我的话语刺激到了,还是本就已经虚弱的身体进一步受到影响,稗田阿求突然面色发青,依靠着旁边的书柜剧烈咳嗽了一阵才缓过劲来。
        “喂!你没事吧!”
        “没事……”
        如果不是有想要逃避的过往而且走投无路,谁会想要将自己托付给一个永恒的使命,在轮回里待到麻木呢?
        一想到这里,我甚至有些羞愧。
        如果当初我没有吃下蓬莱之药,或许也是同样的下场。
        对啊,我有什么资格,去批评明明就一样的父亲……
        “我想你一定不是单纯为了找人聊天,才把我带到这里的吧?但是,我也不想和你去扯什么梦里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之类的没意义的话……”
        “然而,我也不知道……那里的一切,史书都没有记载,但是我所体会的,全都真实得难以质疑……”
        啊,慧音,你不要告诉我为了我,你竟然连这么早时代的资料都……
        “我作为御阿礼之子如今已有九代,然而,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困惑的时候,如果不找到相关的资料,我就没有办法解开它……”
        又开始翻找书籍了,再这么下去她迟早会把自己累死的。
        “你可歇会吧!”
        我抓住了她,推到一边。
        耳边传来了什么东西打破的声音,可能是和他一个时代的瓷器什么的吧。
        “你要资料是吧?你是不是在找那个叫做藤原不比等的人的记录?她女儿就在这!你是不会从你这堆积如山的收藏里找到任何信息的,它们早就被慧音给删完了!”
        “车持皇子……蓬莱的玉枝……”
        “怎么,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吗?”
        “辉夜……”
        坏了……我就知道,到最后一定绕不开她。甚至在对方不停闪烁的眼神里,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父亲在遭受辉夜嘲笑之后,那挥之不去的悔恨和羞辱。以及,最终让我陷入到了千年的追杀当中的强烈执念。
        一切都回来了,这种如同黑夜里燃烧的烈火的存在实在是难以忽视。
        “是啊是啊,你还是放不下她,‘父亲’。”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说,你真的就是个为了自己的那副身份,吃不得一点苦,哪怕明明是自己先染指了看似单纯,实则凶险万分的月之公主,然后反而不愿意承认,还要将执念倾注到自己的后代身上的老顽固,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想让这种事情发生过……小妹红。”
        “你刚刚说了,小妹红,是吧?”
        “啊……”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停止了,方才努力否认的紫头发的五官,现在也像是铜像一样陷入了静止,虽然其实在那之后,时间也从来没有真正流动过,哪怕一秒。
        只有父亲叫我的时候,才会用“小妹红(もこたん)”这三个字。
        这亲切的关西方言……现在,再怎么努力否认,大概都已经没用了,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只是,实在是太过突然,纵使现在咬牙切齿,面红耳赤,但是仅仅是简单的转身的动作,都好像被凝固的空气所阻挠。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背对对方的姿态?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虽然这看上去实在是难以理解,但是……
        阳光,好刺眼……
        空气里,依旧有山茶花的花香,但是现在并非是从室内传来的,而是室外。
        大门外面正说着话准备进来的,好像是慧音?
        不不不,别分心,已经无法否认了,妹红,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你的父亲啊。
        快点,父亲,快说几句好让我克服这快要让人窒息的气氛……哪怕是随便什么。
        然而,我什么都没听见,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周围的空气此刻已经变成了固体,无法流动,也无法振动,即使我在不经意间碰掉了一个被放在书架顶上的花瓶,在地上摔得粉碎,仍然什么都听不见。
        是因为在意识到的瞬间,时间也陷入了静止吗?那么为什么花瓶会掉落呢?
        我故意推倒了堆积成一座塔的书本,点燃火焰烧掉了窗框上的蜘蛛网,然而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
        甚至我的呼吸也没有了任何动静,不过也是,我早就死了,在千年前的那个夜晚,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么什么都听不见什么的,似乎也非常合理。
        停留于永远的寂静的惩罚……又或者是诅咒,是那个月之公主对我的又一次欺骗吗?
        但是,这里是现实……
        我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失去支撑倒地的声音。
        “喂,那个,阿求?虽然挺不好意思的,但是……”
        “阿求?”
        身后传来了尖叫,是小铃,循声看去,才发现阿求已经倒在对方的怀中,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她头上的花瓣,现在又落下了几片。
         
        V.
        眼下的这场面,我见得可太多了,当年还作为藤原家的孩子的时候。
        幻想乡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浩浩荡荡的接近有数百之众,将偌大的稗田家塞得那是水泄不通。大量的妖怪和人类聚集在这庭院当中,彼此之间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杂七杂八的破事,就好像他们早已经对此有所准备一样。
        跟当年我父亲家里出事之后,前来拜访的宾客们一个德行,真正关心的十个里面又两三个都不错了,剩下的都是准备为局势变化重新寻找依靠做前期考察和社交的。
        这种攀附在真正的人才很上的跟屁虫,他们只会等着贤者发号施令,决定这一代的御阿礼之子离去之后,幻想乡接下来的安排,然后一切照旧,直到百年的未来。
        至于离去的那个人,在他们的记忆里不会停留超过一年。
        只有我,会因为他说的偶然的一个词,能够一直魂牵梦绕千年。
        就和那颗遭天谴的树一样被诅咒了,所以反复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小妹红……”
        恍惚间,我又听到了父亲的呼唤,显然这并非是来自阿求,因为她现在就在我后面的不远处昏迷着,也并不是来自于幻觉,因为附近不可能有妖怪在这时闹事。
        慧音也来了,甚至是比我还要关心的态度,和那些贤者们围坐在床边。
        记载历史这事,也确实没有能比她更加专业的,没毛病。
        不知道她为了能编织出如今的身份,又在这上面付出了多少呢?
        金黄色的阳光里,有一个洁白的形体格外引人注目。
        对了,阿求说的那棵树的方向,是不是就在我前方的院子里?
        稍微从旁边的窗户探出头,我看到了……
        无数白色的花朵,正在明亮的阳光下,从绿得透亮的枝叶上毫无忌惮地盛开着。
        花瓣,已经开始落下了。
        “小妹红,你在看什么呢?”
        从后面传来的,那是……
        我没有听错,这一次就是父亲的声音,千真万确。
        转过身去,那些包围了此处的好事的人类和妖怪,全都不见了,唯独只有父亲,就和刚才的阿求一样,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躺在我的面前的榻上喘着气。
        想不到曾经在日本叱咤风云的父亲,在人生的终点看起来也不太好啊……
        是呢,每个普通人类最终的结局不都是这样吗?
        “父亲……”
        周围的一切找不到任何破绽,就连自己的头发,也已经从白色重新回复成乌黑。
        时间回到了应有的地方,这就是现实,是我从未能够看到的过去。
        也许也是埋藏在我内心最深处的遗憾。
        似乎未曾想到重新能够看到我,已经布满了皱纹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重逢的喜悦。
        “想不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原来你心里还有我啊,还真没想到……怎么,后悔追求那个月亮上的公主了吗?”
        别管这些真不真的了,还是坐在他旁边说些啥吧。
        明明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是重新看到这个将自己推入到深渊当中的男人,多少还是有些恨意,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去做什么蠢事。
        如果我没有吃药的话,自己现在也应该和他一样,被岁月所侵蚀,出现皱纹和白斑,变成了成熟的女性了吧。也许在那现在看来仿佛白驹过隙的几十年里,自己可以不留遗憾的过完一生然后死去了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永远稚嫩的面孔,看着逐渐老去的的熟人一个个离世。
        “是啊,我真是个笨蛋……竟然会觉得自己能够真的破解那个家伙出的题……如今想来,那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什么蓬莱的玉枝……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也许并没有真的叫做蓬莱的仙岛,也许,这一切本就只是虚伪的幻想……”
        “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光是这个记忆,就一直之后的日子在折磨着我……哪怕自己根本就不想回忆,也总会无时无刻地,寻找任何注意力涣散的空隙,重新占据我的思维……”
        “……这不正是人们常说的,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吗……”
        “……你是从哪听到的?”
        就和我记忆中一样,总是能够在复杂的人事关系里寻找到最关键的部分。哪怕是现在,这眼神又直接刺穿了我不善伪装的内心,简直和先前幻觉里的辉夜一模一样。
        这把无形的刀,或许才是他能够在如同迷宫般的政治当中游刃有余的原因吧?
        就像是瞬间斩断了地上的芦苇,使得里面躲藏的飞禽走兽全部暴露无遗一样……
        原来我现在依然还在害怕它,害怕这种能够把每一个人剖开仔细审视的眼光。
        在他的眼里,我从来就不是完整的人,而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拆的七零八落的人偶。
        我依然是那个受到他控制的女儿,哪怕是早就已经离开了他这么久。
        我需要回击。
        “‘想要通过死亡来获得解脱,却又不舍得先前获得的一切,这些签订了契约成为了御子的人,最终会在无尽的轮回里,努力逃离,却又无法真正摆脱他们生前最痛苦的过往。’……我当然记得,父亲,因为这是你说过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妹红?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为了你这份放不下的执念,成为了不死人,你在你死后的一千年里,伤害了太多无辜的人……”
        慧音,灵梦,紫,永琳,还有已经记不起来名字的每一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都为这一桩千年前的破事而背负了本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他们本可以不因为我的逃避而受到伤害啊!全都是因为我们这些人的自暴自弃,不愿意去面对的行为,才让他们承受了那些痛苦,甚至连原本幸福的生活也一并失去了!”
        “我……”
        眼神是绝不会撒谎的,我如今也没有什么需要掩饰之物,就这样把我劈开吧,父亲,好好看看你女儿因为你的自大,究竟遭受了什么?
        他肯定是看到了的,首先因为难以置信而紧绷,微微颤抖的嘴角, 在逐渐理解了之后,变得舒缓,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现在的你究竟是谁,是我的父亲,还是在这之后变成的稗田家的御子也好,请别让以后轮回的生命,再辜负任何人!”
        “妹红,我……我明白了……”
        必须要做个了结,无论现在的父亲究竟有没有从自己的过去中释怀,我都必须要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一切都是因为那棵树,那颗把我们父女二人的生命钉死了的山茶花树。
        我没有再管身后的父亲,一股脑快步走出了房间,来到了这颗即将完全枯萎的树下。什么“花决定了生命”之类的话,我已经听了太多了,现在在我眼里,这个除了半死不活的病态让我感到恶心的植物,没法让我产生一丝一毫的挽留之心。
        无数的人吟咏诗句,将感情寄托于花朵中,那是因为事物的美本身值得这么去做。不知何时,这份美好的感情变成了束缚自己的锁链,变成了挥之不去的诅咒?究竟是从何开始,人类从平等的赞颂生命和事物的美好与神圣,逐渐向生不如死的病态虚无开始堕落?
        这样的事情,我已见了太多,因为恐惧死亡而变得扭曲,反而生不如死的人,最后都在心智崩溃之后,彻底的丧失了自我。
        永远背负着“生”的痛苦的人,只有我一个,便已足够了。
        现在,我要烧了它!
        “这种世道,还是赶紧烧个精光吧!”
        不仅是一句咒骂,也是我手里的符卡的名字,没过多久,这颗不知道已经造成了多少悲剧的树,便已经在大火里化为灰烬。
        火焰在树焚尽之后,并没有就此熄灭,而是像旁边伸出了触手一样的炽热气浪,将烈火扩散到了周围的建筑,最后,整个世界都陷入到了直达云端的火海当中,目光所及的一切,哪怕是原本不可燃的泥土,如今都在剧烈地燃烧,崩坏,将我拖入眼前的炼狱当中。
        燃烧吧,毁灭吧,这囚禁着我和他的噩梦,请带上我的记忆,我的灵魂,我这受尽了折磨的过往和生命全部都在火焰里烧成灰烬吧!
        我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烈火爆开的劈啪作响充斥了耳边,然而,我最终还是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那是我作为常人的十几年,和之后变成了遗忘的历史的千年里,从来没有从他身上听到的一句话:
        “对不起,小妹红。”
         
        VI.
        “你怎么又在随意玩火,妹红?!”
        “啊……真是抱歉啊,可能是想事情出了神,然后就失手了……”
        “这棵树少说种在这里也有上千年了,竟然就这样被你烧毁……”
        “好了,我到时候赔钱就是了,不行吗!”
        好像,也没多久?可能也就半分钟的时间,整棵树便已经烧了个精光。
        再也看不到那白色的花瓣,也无法再闻到那股摄人心魄的花香了,有的只有烧焦的树木,以及叶片里迸出的特别的味道……只是在东风的吹拂下,很快也完全消散。
        烟雾萦绕,但是并不像其他的火灾那样呛人,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感觉……
        就像是被困在其中许久的灵魂得以解脱一样,有什么东西愉快的伴随着风,已经远离此处前往了彼岸。
        等我回过神来,哪怕连烧焦的茎叶都已经找不到了,只有好像在低语着的白色灰烬,随风远去。
        “我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你最近这么能惹事!”
        “哎呀,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最近这么有责任感了啊,博丽的巫女?”
        不过,这么重要的人出了事,好像也挺正常的。
        算了,和她计较什么呢……
         
        还是点上一根烟,过会就回去吧。
        “阿求!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真奇怪,我明明没有进行任何干预治疗,自己就好了吗?这个世界上竟然有我八意永琳也解不开的疑难杂症,实在是丢脸了……”
        “小铃……”
        “你真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吓死才好吗,阿求?”
        屋里传来了骚动,然后,迅速传染到了外面等待的人群。随即,早就迫不及待的人群迅速开始流动起来,化作庞大的潮汐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涌入庭院。
        是啊,还能有什么比一个将死之人突然出现了奇迹更加值得庆贺的事情呢?我肯定是永远体会不到了。
        不过,这样便已足够,让他们去吧。
        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这里已经没有能够让我牵挂的东西了。
        除了有人在此时伸出手,把我拉住。
        “那个,小妹红,我……”
        “我已经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但是……”
        回过身去,果然是阿求,也不知道是焦躁还是有所亏欠地,扯住了我的衣袖。
        重新容光焕发了吗?不得不说,红彤彤的脸还真是可爱……可能这就是她想要的样子吧,一个无法追溯到过去的富贵人家的少女的形象。
        她的头上如今已经没有了那朵白色的山茶,不过这么空空荡荡的,好像也不太合适。
        那就取下自己头发上的一个蝴蝶结给她戴上吧,起码不至于什么都没有。
        就当是我一直以来让她被自己的过往受到煎熬的赔偿了。
        “我说,你还是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过往了吧!起码现在,幻想乡的大家挂念的身份,可是作为稗田阿求的你啊!”
        “好像,也对呢……幻想乡的大家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你的本居小铃呢,她可不会想要看到你再被过去所困扰哦。”
        稗田阿求注意到了我旁边已经燃尽的树,虽然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并没有思索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应该也不会愿意吧。
        她也不会有时间再去思考了,说实在的。因为现在,身后的人群迅速追了上来,不停跳动和拥挤的身影层层叠加包围,逐渐将我从她的视野里淡出,直到彻底消失。稗田家的家主,用自己的生命记述历史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重要的呢?
        至少,她已经不再是我父亲了。
        就这样悄悄的离去吧,也没什么不好的,说实话。
        “可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啊!妹红!”
        “诶,是啊……”
        身后匆忙赶上的脚步声,还有那股凝聚了无数纠结历史的气息,果然还是被慧音找上了。
        嗯,对啊,到现在,我也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你这家伙,难道是你……”
        “相比于将困扰自己的过去毫无责任感的丢给你吞噬,我觉得还得是自己鼓起勇气面对它会更好些。”
        “这样吗……”
        “现在总算是轻松多了呢,来吧,今天咱们就别想那么多了。”
        如今我也有无法轻易离开的重要的人在身边了呢。
        慧音的身上,好像也有那熟悉的花的味道?只是在我能够意识到什么之前,就被我体内的火焰全部焚毁了。
        啊,此时也不是再浪费时间胡思乱想的时候吧。
        微笑着丢下了手中燃尽的烟头后,我牵上了慧音,向远方的山峦迈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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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9 20:28:59 | 显示全部楼层
SIDE Observation 24:虹色泡沫



时间:【多个数值】
地点:【多个数值】
        雷雨之终,日光偏斜时,于背向太阳一段偶尔可见彩虹如门扉显现。
        在此特殊时刻,现世将与神明所在的异世相连,于彩虹之下如同奇迹般显现的彩虹市集当中,此时将会成为现实和虚幻无法分辨,物品的所有权也将归于虚无的模糊的地方。
        来自不同时代,或是世界的事物,都将在这里汇集,无数的人和神,亦或是妖怪,都会在这片无法区分出你我的奇异之境里沉迷,流连忘返,直到自己手中空无一物,又或者甚至干脆从原本的世界里消失,不知道去往何方……
        有的人说,在那片虹之市集里消失的人,有的在之后成为了妖怪,有的则是变成了除此之外的其他的东西。甚至还有人说自己曾经通过那种地方从原本的时代来到了如今,却无法找到回到过去的方法。
        时间和空间会在那里失去存在的意义,即使在外面看来也就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是哪怕在里面呆上好几天都不会有任何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少数意志坚定,懂得迷途知返的人,才能够抵抗住交出一切的诱惑回到熟悉的一切旁边。
        而这,便是在日本一度流行的关于会导致人和事物变成失去名字和归属的“无缘”的虹之市的故事。而且在日本的某些地方,仍旧保留了对于眷顾商人的市场神的信仰存在。
                据说,背负着这信仰而存在的人,和保佑着此处的神明之间建立起了难以动摇的关系……
        Part I
        1989年12月23日
         
        颜色交织的地方,是想象和实在的边界……
        这么说的话,东京也可以算是这样的地方吧?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摩天大楼,以及那上面在夜空中发出五颜六色光辉的灯光,简直就和传说当中一模一样。而且,每天在那里流动的金钱,交易的商品,恐怕如今早已连神明都要刮目相看了。
        从房子,股票,贵金属,到汽车,煤矿,甚至是公司,能够想到的东西,以及想不到的东西,通通都被上了架,它们失去了对于原主人的一切记忆,历史和感情,在毫无声息的情况下就到了他人手中。
        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十年里,这样的事情在日本发生了多少次,但是所有参与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商贾名流还是平头百姓,他们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可以变现的财产,全部都丢到这个繁荣的市场里,以免在所有人都在升值的时代下落后。
        就像是消失在了彩虹当中一样,一切有形之物正在我眼前闪烁的东京里消失。
        马上就要年底了呢……已经变得很冷了,或许是都不愿意出门了,所以最近的生意才稍微少了些。至少对于我这样的一个出租车司机而言,眼前的这副繁华的景象,从来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的也只不过是每次接送客人时,从他们兴致勃勃的嘴里吐露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发生在周围的大大小小的新闻。
        虽然趁着日本这段时间的繁荣,我也算是攒下了一笔不少的积蓄,但是我并没有把这些钱拿去投资的打算,这并非是对于某些人预警市场过度膨胀的泡沫隐患,也不是对于已经十分熟练的投资机构的不信任,并不是他人的因素。
        我害怕的,并不是这个我所熟知的遍布着复杂的数学和人情的具象的世界……而是躲藏在其背后,那份能够让人自觉地奉上一切,失去所属的所有价值的某种东西。
        那种在以前一定会出现在彩虹底下的东西,现在,同样正盘踞在眼前的城市灯光当中。
        对于我这种不是出生在大城市的孩子,这也算是单调的生活里丰富多彩的时刻了吧。这么美好的地方,本不应该会导致恐慌才对……
        “成田机场那边有个单子,千彦,现在有空吗?”
        但是,这都已经是过去了吧……再怎么样,生活终归是要继续下去的。
        “啊,正闲着呢,成田机场是吧,也不算远,马上就到。”
         
        说是订单少,那也只相对于平时的,哪怕已经快要到圣诞节了,通往机场的高速路上依旧车水马龙,不用想,肯定是来接待刚从国外大肆消费,拿着满当当的各种奢侈品回来的游客了。甚至隔着一扇车床,还有两者间冰冷的空气和雪花,我都可以闻到从那些东西上面散发出来的金钱的臭味。
        某种意义上,我就是个思想落后保守,甚至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手里的钱除了去医院看病,日常购买生活用品还有衣服之类不可避免的消费以外,几乎就没花过多少,如果都拿去投资的话,能翻个几倍都说不定。但是我拒绝了,所有这样的机会……不是因为别的,就是那种永远和彩虹还有市场相伴的不安的感觉。
        哦,还买了一栋公寓来着,虽然只是因为位置比较好,方便下班休息的缘故。
        航站楼下依旧排出了长长的车队,从大门到上客区的几十米距离内,人头攒动,几乎每一个都是拎着大包小包,一副扫完货胜利归来的满足的模样,不,还有不少是意犹未尽的样子,显然是因为时间到达了极限所以只能遗憾归来。
        某种意义上,这也能算是一种幸福吧,起码曾经可以毫无顾忌的消费过。
        “你好,师傅,可以帮忙开一下后箱吗?”
        啊,约好的客人到了,亮蓝色的头发配合彩虹发卡,和事先通知的外貌匹配,只是……
        “啊……马上,需要我帮忙放行李吗?”
        “不用了,对于不断膨胀的人类贪欲来说,或许你应该更加注意如何才能脚踏实地呢。”
        “嗯?什么?”
        “啊,请当我没说吧,不好意思。”
        从后视镜里看到确实放了什么东西到尾箱,但是,与意料之中的下沉相反的,车子似乎变得更加轻盈,就像是被挂上了气球一样。随后,我左手边的车门打开了,坐进来的则是一个穿着十分不寻常的,用各种鲜艳颜色拼接成,就像僧侣的袈裟的女子。
        “请带我去证券交易所,就是……这里的有钱人最喜欢关注的地方。”
        “这里……?”
        如此鲜艳的衣服,甚至能够在昏暗的路灯下面反射出明亮的光泽,是国外的最新产品吗?听她的日语口音,也确实不像是本地的。
        “啊,我是从外地来的,不熟悉东京……”
        “是从关西那边来的吗?听口音有点熟悉。”
        “不太方便透露呢。”
        这个声音,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像是在很久以前的哪个集市上面见到过的。
        和她一样,是一个身上挂着彩虹的蓝色头发的女孩。
        “我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总是拼了命的要把手里的钱花掉,虽然最近几年经济形势确实挺不错的,但是他们就不怕哪一天突然就遇到波动一无所有吗?我这种乡下出生的土老帽,看起来是不会懂城里人的消费主义了。”
        “或许,这不是一件坏事呢。”
        “不是吗?”
        “能够在如同潮汐般流动的欲望当中坚持己见的人,如果不是单纯的愚蠢的话,那一定是有自己特别的理解和智慧存在。”
        “我?小姐啊,我只是个出租车司机而已,怎么会了解市场呢?我关心的仅仅是我每天吃什么,明天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之类,钱对我来说只是让日子过下去的依靠罢了。”
        “……就和以前来逛集市的人一样的单纯。”
        “集市?”
        “师傅你是乡下人的话应该见过吧?那种每当祭典举办的时候就会搭建起来用于娱乐或者交易的市集。无数的商品在这里被交换,所有权在各种各样的欲望下不断变更,参与交易的众人的命运也会在无主之物的干涉下不断波动。从各种意义上说,都要比单纯的金钱更有意思呢。”
        “我看这些大手大脚花钱的人的命运才是更加难以预测的吧……”
        “不,他们是明知道自己的下场如何却依旧不愿意承认事实做出改变,已经被彻底套牢了的赌徒而已。也许,就连做出改变都已经太迟了呢。”
        女子向道路前方逐渐靠近的城市灯光伸出了手指,向那些永远都有无数金钱流动的高楼大厦内部不停旋转的柜台人员和投资者指去。然而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现在大概是不会有任何人喜欢的。
        谈话间,那凝固在半空中的人造彩虹已经近在咫尺,通过电力激发出的各种颜色的灯光此刻正在出租车的内外不断反射,将我们包裹于其中。每当我在这些繁华的中心街道接送客人的时候,总是难免被他们嘴上永远离不开的什么股市投资之类的话题感到不厌其烦。
        如今来了一个能和我一起吐槽这种狂热的客人,还真是千载难逢。
        “忘记了自由交流只剩下勾心斗角的市场,简直无聊到了极点呢,就像是人被砍掉了脑袋,只剩下了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要是有神明在看的话,恐怕会对次失望透顶。”
        “神明什么的……曾经我也是信过的,直到我来东京工作之后,人情世故才变成了最重要的部分。”
        “自以为能用几个数学规律就可以总结市场的人,何其狭隘啊。”
        “小姐,难道你讨厌数学吗?”
        “嗯……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可惜我已经来不及作答了。”
         
        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简短的交谈间,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我很确信在东京生活的这十年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样的女子,哪怕如今的日本早已经被各种各样的颜色填满,她身上的虹彩色却依然能够独树一帜,难以忘记。
        没有人会选择这种衣服……应该说,这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穿搭。
        是神明吗?
        “能和我聊得这么开心的人,你还是第一个,那就请收下我的这张卡片吧,作为乘车费用之外的特别的礼物。”
        原本以为是名片一样的卡片,然而拿到手上之后,发现并没有任何的名字,空无一物的卡面上,唯独只有一轮彩虹在暗处发着难以察觉的光亮。
        “那个,请问你的名字是?”我叫住了马上就要拿起行李的那名女子。
        “以后如果还能见面的话,请叫我千亦吧。”
        对方话音未落,雪突然开始变大,闪烁着七彩颜色的女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变得模糊的东京的街头。
        今天的工作就这样吧,也不早了已经……明明是一样的路程,却多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街上都已经没几个行人了呢。
        “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呢……”
        自言自语着向她走去的方向看,然而,积雪上面并没有看到脚印。
         
        Part II
        1990年2月13日
         
        是梦啊,或者说,是用梦定格的记忆。
        清晨的阳光从公寓的窗户洒下,看起来下了这么久的雪,终于是难得出现了一个晴天呢,几乎是从圣诞节一直到现在就没停过。
        最近看电视新闻,似乎传出了有可能会发生股市震荡之类的消息,但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千亦似乎没有说错,在当前这繁荣的景象下方确实存在着巨大的危机,就住在我隔壁的这些仍旧鬼迷心窍的邻居,即将在马上抵达的风暴当中折戟沉沙。
        这应该是某种直觉吧,某种在那一天的相遇之后,就作为一种庇佑降临在我家的好运。从老家搬到现在的千叶之后,家里做的几次投资都非常成功,现在手里的钱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那时候赚的。但是当我找到工作之后,长辈就突然撤回了所有的资产,并且叮嘱我千万不要再去做炒股或者买房之类的事情。
        当初我还不理解呢,但是现在看来,一定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的作用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的生意有些冷清,纵使接到了订单,也只是搬家和旅行之类平常的目的,没怎么往市中心跑过。远处的人造彩虹依旧并未消退,但是确实要比以前少了一些热情和人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脆找个地方坐会,消磨时间吧,啊,前面的那家叫做“旧约”的酒馆似乎不错的样子,正好天气冷,不至于把脑子冻坏。不过等会可能还要开车,就不喝酒了。
         
        “欢迎光临!”
        “来一份红茶。”
        这位置还算不错,正对着公路外面不远处的海滩,东京湾的方向。而且是走路也能回家的距离,虽然以前还没见到过,大概是新开的吧。
        旁边的电视依旧在报道关于日本和世界各地的经济形式,虽然听上去是一边倒的欣欣向荣,但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危机迫近的感觉,依旧在附近的其他客人的脸上显现。
        “你那股票出手没啊?听说马上就要跌了……”
        “我要是出了还会这样着急吗?根本没人接盘啊……”
        “诶?怎么会这样,明明专家说的今年还会一如既往的。”
        “那根本就是骗人的话吧?早就看出来了,今年政府一定会出手的!”
        “两位顾客,请安静一些……”
        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暗流涌动啊……
        “是这样呢。”
        “咦?”
        那抹彩虹,又出现了……就在我位置的对面。即使是接近傍晚的日光也完全没有覆盖住她身上的蓝色,就好像真的在发光一般……
        国外会有自发光的衣服吗?听说确实有种工艺可以把发光二极管放进衣服然后通电变亮,但是显然不可能这样轻便。这件衣服,仿佛就像是布料本身在发光,完全看不到任何的电子器件。
        跟中国神话里的仙女的衣服一般……
        “你在看什么呢?总不能,是什么下流的想法……”
        “不,肯定不是啊!只是因为居然在这里重逢,有些意外罢了。”
        “人类的想法还真是够复杂的呢。”
        “人类?那你又是什么呢?”
        “这倒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要不,你来试试回答看?”
         
        虽说是身上穿着彩虹的女子,但是,千亦的脸上现在又浮现了一抹未曾见过的粉红色,虽然在那个傍晚的几个小时里依旧没有搞明白对方的身份,但是,至少更加确定了她并非常人。
        无论是只有神明才会穿的衣服,还是各种脱离时代的行为举止,又或者,是明明穿着这么夺目的衣服,却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的特点,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
        难道她真的是神明吗?已经被这个时代彻底忘记的事物?
        不对,神明怎么会贸然接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呢?神明不可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
        话说回来,确实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的感觉……
        “我的名字叫……千亦。
         
        Part III
        1991年4月11日
         
        东京的一些地方传出了关于有人看到彩虹光芒萦绕在商场,还有金融机构之类场所的都市传说,说是每当夜幕降临之后就有概率看见,但是,无法用相机记录下来,也不会在周围的墙壁或者地面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所以一直只停留在传言的水平。
        这一年我拉的客人没少提及这件事,甚至还有不少信心满满地说已经确定了引发异变的原因,诸如找不到工作的失业青年发泄对社会的不满,又或者是黑客入侵大楼的照明系统恶作剧之类。
        然而,都是假的吧,在这种所有人都期盼,或者哪怕是假装期盼欣欣向荣的日子,怎么会有人故意破坏呢?
        千亦似乎并不喜欢这一点,而我如今已经确定了,她确实不是人,因为哪怕同样坐在同一辆车里,其他乘客也不会察觉到,甚至就坐在后座旁边这么近的距离也是如此。每当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我都只能极力避免与她搭话,不然恐怕好评就要不保。
        有意思的是,每次千亦上车的地方都恰好不会让整辆车全部坐满,而且在那之后的第二个夜晚一定会出现新的彩虹,而且,似乎每个出现彩虹的公司或者场馆在不久之后,可能半年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总是会出现突如其来的财务困难,或是裁员之类的事件。
        不过,大多数人至今仍未在意,毕竟相对于既得利益者手中真实的幸福,那些尚未成型的泡沫破裂的危机看上去仍然是遥不可及。
        就在这自欺欺人,又或者是纸醉金迷的梦境当中,我度过了一年的时光,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
         
        没错,樱花盛开的春天是我一年里最喜欢的日子,大片的粉色花瓣会从街道和河川两边的树上绽放,随后坠落到地面,在这段时间,我的目光里并不会有那些眼花缭乱的彩虹,也不会从那些在樱花树下喜笑颜开的年轻人嘴里听到任何污浊的词语。
        是因为即使在童年,家乡的樱花也从未缺席过吗?
         
        “是买好了礼物,在等某个女孩子吗?一个人站在这里。”
        一个并非千亦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转身看去时,看到了一位淡褐色头发,衣着华贵的女性,身上镶嵌了宝石的名贵珠宝,点缀于鲜艳的紫色和粉色短裙之间,如果是渴求爱情的孤独男性的话,说不定还真的容易被其吸引。
        “不,只是来这里散步罢了,我可不是那种会被美色诱惑的男人。”
        “所以,确实是在等某个人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女子抬起了面前的墨镜,露出了后面的红色眼眸,随即,微笑着开始向我走来。虽没有敌意,但总觉得脸上的表情有种正在捕食的既视感。
        “怎么没关系呢?你难道是想要表白但是又没准备好是吗?心里还有顾虑?不用说我也知道的,你的心里永远都有一部分只会留给自己,所以在担心一旦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该如何是吧?”
        “说什么鬼话呢!我根本没想要找对象啊!只是出来看樱花不行吗!”
        “那你手中的是什么呢?啊,总不能,是想要送礼物的,结果被拒绝了吧?那可真是不幸啊……要是让我帮忙的话,想必情况就能有所改观也说不定?”
        “喂,喂!你要干什么?!”
        眨眼间,被珠宝环绕的红色眼眸就已经近在咫尺,看似娇小的身体不知为何竟然产生了比我还大的力量,将我牢牢按在了树干上面。这是幽灵吗?难不成接下来要上我的身,然后……
        “让我告诉你,什么是正确的夺取别人的内心的方法……”
        不会……不会真的是幽灵吧?!怎么可能?快来人救救我……
        “脏东西,滚回你的旮旯里去!”
        突然一道强光闪过,然后身上的重担以及面前那个试图想要谋害我的女子都消失不见了。等重新站稳脚跟后,我在因为短暂的强风而不停飘散的樱花当中看到了千亦的身影。
         
        “那家伙是专门让人鬼迷心窍,在混乱中散尽家财的恶神,本来以为很久以前就不存在了,想不到最近竟然又开始出来搞事了啊,或许我早该注意到的。”
        “恶神?”
        “通过花言巧语来进行凭依,从而制造破坏的家伙,每次出现都会有人家破人亡,民不聊生,想不到在最近的日本重新活动频繁起来了……不过没关系的,我会保护你。”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我们明明只是素不相识的……”
        真的素不相识吗?在那个恶神被驱逐之后,我就忍不住向自己发问。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面,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某个不会被复杂的思维和阴谋所扭曲,非常纯粹的地方。
        那个每次在雨后的阳光下,都会显现的彩虹下面……
        “千彦真的,不记得了吗?”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啦……可能仅仅是因为太久远了,所以想不起来了而已。”
        “是吗……看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呢。”
        “怎么了?”
        “没什么,那,待会再见。”
        又消失了,这一次是在随风起舞的花瓣当中。
        话说回来,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彩虹了吧,那种在暴风雨之后永远会应约而至的,如同神明一样的五彩光环,简直就是每个孩子所能寄托想象力的最合适的事物。是什么时候,我会把这么纯粹的东西当做恶魔一样逃避呢?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只知道,是在某一天的某件事之后,这一切发生了改变。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差不多是西历1967年左右吧,我还只是个孩子,还住在滋贺县那边的老家的时候,在每年的特定时节举办的龙神祭典上就会开设功能如同乡下集市那样的“虹之市”的活动。对当时的我来说,其实也就是一个可以放心玩,不会被长辈责备的地方,然后顺便再去看看从各个地方汇集而来的人和事。
        对了,记得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夏日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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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9 20:33:03 | 显示全部楼层
        Part IV
        1994年9月30日
         
        “对于目前房价和股市的不稳定情势,不同的专家和学者均表示不同看法,此前,内阁新闻发言人已经做出声明,请民众理性投资,避免财产遭受风险损失……”
        “还真是,毫不意外啊……”
        山间的红叶掩盖了城市里的喧嚣,只是通过天线接受的无线电波仍旧将其传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森林里,通过车上的收音机进行播放。距离和千亦的初次相遇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场逐渐从泡沫当中向地面坠落的噩梦也持续了四年。
        在申请了休假的这半个月里,我去了一趟长野县,到那里的诹访大社逛了逛。虽然总感觉是有点多管闲事,但其实只是想要证明我看到的,究竟是否真的是传说中的神明,我在那里转了很多地方,想要寻找一位曾经声称能够沟通神明的女高中生,结果却被告知在十年前就已经失踪,只好无功而返。
        无数次与千亦的不期而遇里,总是会看到她在追逐什么,又或者是刚刚结束了战斗而遍体鳞伤。虽然神明表现出来的伤口大概只是一种幻觉,但是,也难免会感到心疼。
        “看起来又遇到麻烦事了吗?”
        “都是为了你啊,笨蛋。”
        “那我还真的希望我是个值得你这么去做的好人呢。”
        这样的对话,已经记不得发生过多少次。不过,与其说是为了保护我,更像是她在努力清除类似先前袭击我的那家伙一样的恶神们。先前留在东京各个地方的偶然出现的彩虹色,实际上就是每一次战斗之后遗落在那里用来镇压邪气的力量碎片。
        我不知道她在和我相遇之前是否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但是我很确定,当初她一定不是像现在这般,会落魄到连一个疫病神都有些棘手的样子。是因为伴随着经济的衰落,所以力量也萎缩了吗?缺乏信仰的神明,在传说里确实会变得弱小。
        从一开始的成熟女性模样,已经逐渐回退为了刚刚成年的容貌,不知为何,看似陌生的面孔也渐渐变得熟悉。我愈发确定,我一定是在那天见过相似的一个人,或许如今的一切,也是和三十几年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内心里放不下的牵挂,是最好的证明。
        “可以走了,师傅。”
        “好的,请检查好安全带和随身物品……”
        似乎,线索正在逐渐变清晰呢。
         
        在指定地点放下了客人后,我在一处十字路口的正中,车辆汇聚的危险位置再次看到了千亦。她的背后,各种各样妩媚动人的二次元动漫人物形象正于从建筑物延伸出来的广告牌上扭动着身体,招揽着从全世界慕名而来的客人们。
        各种流光溢彩和动人的虚拟形象编织形成的光与音的迷城,似乎是这个时代日本还能够引以为傲的招牌。难道,这里可以让她找到一些安宁吗?
        “千亦!”
        “啊……”
        我停下了车,招呼她穿过眼前出着各种奇形怪状角色的cosplay的人群,来到我的位置。在这个所谓宅文化的最高圣地,她这副打扮反倒会显得十分平常……
        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就好了,兴许还能加入成为其中之一,拥有这种不惧旁人眼光表达的勇气。不过,这里汇聚的彩虹并没有其他地方的那种令我厌恶的感觉。
        “你在这里啊,千彦,我应该是一时间疏忽跟丢了目标吧,才会在这里手足无措。”
        “得亏别人注意不到你,才会放任你在大马路正中啊……”
        “咦,但是,那些家伙明明还在那里……”
        大概所谓的受害者,也根本不会认为是被上了身,只会觉得是自己自然产生的欲望所以没有察觉吧……
        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散尽家财,甚至负债累累,最终只能在无边无际的负罪感下自我了断的故事,我不知道听说了多少次,甚至因为工作的关系也许还成为了许多人自杀潜在的共犯也说不定。
        有一次,我曾经亲眼目睹过来不及拯救的被恶神上了身的投资者,从我旁边的高楼顶上一跃而下,随后在我旁边的汽车上摔得粉身碎骨,而周边的行人,又或者是当时我车上的乘客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这种悲惨的事情早已经习以为常。
        每逢乱世,就是恶神出来作祟的时代,我家里人一直传承的家训此刻算是应验了。
        再这么让她进行无止境的抵抗的话,只会落得满盘皆输吧。哪怕是逃避现实的可耻行为也罢,起码要在这片虚伪的彩虹当中获得暂时的喘息。
        “好了,暂时放个假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跟我来。”
        “前面的这栋建筑,为什么会有不同于周围的感觉?朝气蓬勃,充满了交易的愿望,完全没有其他地方的萧瑟……”
        “不如说只是在幻觉破灭之前尚且还能够逃避现实的场所……”
        “这样……那么带我去看看吧!”
        突然就从满面愁容变成行政高涨……还真是神明那捉摸不透的性格。还没有等我做出决定,就已经被她往那个迷宫的深处拉过去了。
        不过,如果没有那一天的遭遇,我大概也不会有如今吧。
        关于某个躲藏在神明和妖怪都逐渐凋亡的现实背后的异世界的消息,还有最后给千亦寻找到的合理归宿,全都拜在那里偶遇的一位游戏制作人所赐。
        我也不好说这究竟是命运,还是单纯的偶然。不过,就暂且利用这里尚存的繁荣的幻觉,让她重新获得力量吧。
        Part V
        1999年10月15日
         
        不知道是由于我一厢情愿,还是那个叫秋叶原的地方的虚假的繁荣真的起到了作用,至少,在那个由漫画和动画游戏构建出的虚拟世界里,千亦和我一起开心地度过了几年。
        若不是看了眼日历,还真的没有发觉到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我现在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初她面对琳琅满目的二次元周边,以及繁忙的交流座谈会之后的惊喜,以及在各个播放着精美画面的动画片的显示器面前看得入迷,不愿离去的执着。
        她并不是简单地在玩,而是在记录,因为凡是每一个新出现的角色,每一段未曾听过的歌曲,她都会旁若无人的专心记忆,随后就可以通过手中的光点重现出来,甚至还会问我是否和原本的版本一致。
        我还从未见到过一个脱离人世的神明,能够因为凡间的事物这么开心过,和她的距离也好像逐渐地变近了,变成了什么事都要一起完成的非常要好的朋友。以至于我忍不住开始怀疑,这样的关系是否合适。
        “你这么做是想要干什么呢?”
        “我一时间说不清楚,但是,我总觉得以后会用上的!”
        “比如制作成卡牌吗?”
        “如果人类终有一天会不再需要神明的力量的话,那么起码要重新认识到他们化作信仰交给我们的力量原本是怎么使用的吧?动画,游戏什么的,也许就是一种不错的形式呢。”
        随后,这些凝聚了想象力的光点便凝聚成了一张张没有标签的光盘,散落在了东京引人注目的各个角落。随后,一场“彩虹之下揭露出异世界存在的神秘光盘”的都市传说,就开始迅速地流传起来了。
        如果一切都没有出错的话,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吧?击退作恶的恶神,重新让失去希望的人类建立信心,一次又一次地让不含恶意的彩虹色在逐渐变得黑白枯燥的现实里跳动。没有比这更有意思了,哪怕是别人都看不见的因为经济衰退而变得虚弱的神明也无妨……
        我很不想去承认,但是她大概是我愿意留在东京的为数不多的原因之一了。如果这个美梦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毫无察觉的和我的生命一起来到重点的话……
        只可惜,现实的沉重终归是多少轻盈如云朵的幻想都无法撼动的。
        “千亦,对不起,我……我要回一趟老家。”
        “啊,是吗?是有什么急事吗?”
        “要说急事,其实也不急,但是实在不能推脱……如果要责怪我的话,就请随意发泄吧。”
        “不,我怎么会责怪千彦呢?我正是因为千彦才会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啊,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那个时候的她虽然有所好转,但是在时间的作用下相比以前力量流失得更甚,如果我的离开会让她彻底消失的话,那我……
        “千彦你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尚未解开的疑问吧?我想,那才是真正困扰着你的东西。至于我一个已经可有可无的人,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不。”
        “嗯?”
        “事到如今,难道你反而要不负责任地离开吗?难道你忘了,当初是你说因为以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才会一直愿意跟在我身边吗?”
        “是啊……为什么呢?我似乎也想不起来了呢……对了,我有件事情还没做。”
        面朝着波浪不停的大海的千亦,目光渐渐地被天上的月亮所吸引。在有意或者无意地目光注视下,透过天空当中那层淡淡的卷云,银色的月光竟然折射出了一圈完整的艳丽的虹彩,仿佛人间和神灵的世界的大门,在此时短暂地打开了。
        随后,从那个月虹的正中间,无数像是流星一般的银色的光玉从其中产生,缓慢旋转着向地面坠落,在与地面碰撞之后温柔地闪烁,之后消失。这种超现实的海市蜃楼一般的美景是幻术吗?但是对于神明来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这在那些电子游戏里面,应该是叫做“弹幕”,一种表达感情或者信念的方法,没想到竟然能够亲眼所见。
        “好漂亮啊,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呢?”
        “因为我们约定了啊?在那一天之后。”
        “那一天?”
        “就是我们第一次分开的那天啊,笨蛋,”
        绞尽脑汁努力回忆,还没有得出个所以然,却已经被对方紧紧抱住。似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回答,我也只能借着身高的优势,摸摸她的头了。
        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的光点依旧在我的身边不断落下,我以前究竟是做出了什么约定,才会能够看到如此梦幻的景象?总感觉,冥冥之中早被命运注定,而我却无法回忆起来。好尴尬……不,应该说,十分对不起面前这个矮小的神明啊。
        “我明白了。”
        “怎么了?你还是要走吗?”
        “如果不能想起来当初的约定的话,一定会落下遗憾的吧。”
        “啊,是呢……”
        布满红晕的滚烫脸颊重新退回到了我面前的位置,纵使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但是眼角难免能够见到几颗反射出月光的光点。
        “我会等千彦回来的哦!”
        “嗯,一言为定。”
         
        “千彦哥,还有多久到?”
        “半个小时左右。”
        “好的,我先去通知准备葬礼的人,等你到了之后,就电话联系。”
        “好的,麻烦了。”
        “麻烦你回来这一趟应该是我感到惭愧呢,先挂了。”
        山脚下的平原当中,金黄色的小麦穗正随着微风如同海浪一般轻轻摇摆,分布在道路两旁的农田里。期间夹杂的三三两两的村落或者电线塔,从我两边的车窗上快速的掠过。
        这是我童年最熟悉的景色,如今再度回来,多少有一些重逢的喜悦,要是回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丧事的话,估计心里还会更舒服些。
        话说回来,记忆里的那个地方,那个和她做出约定的位置,也是在一条公路的旁边吧?虽然只是用几个简单的棚子搭起来的勉强称得上集市的地方……
        伴随着距离的减少,记忆也逐渐变得清晰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在前面的那个路口,左转,然后再右转……
        直到一个低矮的神社一样的事物,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Part VI
        1967年7月16日
         
        “千彦啊,在以前集市是神灵们集会的场所,所以一定要好好尊敬市场神,切勿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哦。”
        “好好好,我知道了!”
        “话说今天真是惊喜啊,本来以为下了大雨开不成了的,结果竟然奇迹般的天晴了,还看到了彩虹,想必一定是神灵显灵庇佑了吧。”
        “哈……行了,那我先去玩了!”
        什么神灵,妖怪之类的,真的存在吗?虽然妈妈在内的长辈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哪怕是主动前往被炸弹炸毁只剩废墟的旧仓库,还是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无法使用的废弃神社,又或者去那些还没被清理掉的飞机残骸之类的会有亡灵盘踞的地方,我都什么也没看见。
        是因为我是在战争后出生的孩子,所以不具备那种看到妖怪和神明的能力吗?还是说……
        “喂!注意看路啊,小兔崽子!”
        “抱歉……”
        不过,这里至少比家里有趣多了啊,至少不用一年到头都面对着群山和坐落于其中的小镇,除了黑白绿蓝几乎就没看到过别的。在人来人往的摊位上,不仅有从东京之类的大城市送过来的稀有货,甚至还有不少应该是从外国高价进口的玩具之类。虽然,这些东西的价格自然是我无法想象的。
        不,我怎么可能有钱呢?也就只能是看一眼的程度罢了。
        用于供奉市场神的神龛位于这个不大不小的集市的正中,一片将游人专门隔离开的空地上。虽然并没有栏杆之类的保护,但是也无人接近前来供奉,或者礼拜。时间早已经在这和我差不多高的木石结构上刻下了痕迹,就连放置在内部的作为神位的木牌也已经有些发黄,磨损了。所谓的市场神,平时究竟能有多少信仰呢?
         
        “看起来,你很无聊嘛。”
        “嗯?”
        “我在这里哦。”
        一个蓝色头发,身上挂着如同彩虹一样流动的颜色的衣服的女孩,正坐在神龛顶上凝视。她看起来和我是相似的年纪,双手似乎是涂上了金粉一样,闪闪发光……
        当时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个色彩鲜艳的女孩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当成了从富裕的城里来的家伙,毫无畏惧地上前搭话。
        “你是谁家的女儿啊?这么没有素质,居然连神灵的神龛都敢爬,如果被发现的话,怕是要被打到屁股开花。”
        “女儿?”
        “怎么了?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手上还这么金光闪闪的,想必有很疼爱和富裕的父母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鲜艳的衣服呢。”
        “所以,你真的能看到我啊,我还以为完全没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我呢。”
        “你说什么啊?真的是。”
        女孩从神龛上面跳了下来,双手因为惯性挥动,竟然发出了金币碰撞的清脆的叮当声音,随即顺着运动轨迹划过一道金色的光辉。这是……魔术吗?记得大城市里教授的魔术确实就有类似的表演。
        一定是魔术吧,是我这种乡下孩子不明白的精巧把戏。哪怕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周围来往的游客依旧没有注意到这边,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我说的是实话哦,从很久以前,在这个集市第一次建起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这里了,甚至都已经想不起来有多少年。只记得,面前的这条路上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人经过,有的偶尔会来这里祈求能够平安发财,由于找不到别的事情做,我也只好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一些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力所能及的事情。”
        “啧……你说的那是神明才会做的事情吧?神明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威武模样,怎么会是你这种跟我一个小孩斤斤计较的呢?”
        “我说你啊,好不容易让一个女孩子开心了,难道不应该带她出去玩吗?”
        “出去玩?但是,我也就只能在这个市场这里走走而已……”
        “那也无所谓!”
        这根本就是借口吧?话说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为什么会穿着这么闪耀的衣服……正当我因为各种疑问不知所措时,我看到了一圈像是结界一样的东西,通过符文的方式写在了地砖上,似乎,她怎么样都无法跨过这个不起眼的障碍物。
        “扭扭捏捏的干啥啊!你就不能自己走吗?”
        “可是……我……”
        “好吧,看起来也只能请公主过来了呢。”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她拉出了结界,也不知道是阳光过于刺眼,还是地面上还未干透的地砖反射到了恰到好处的角度,在她跨过去的时候似乎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你看,不是简简单单吗?也不知道你为啥这么矫情。”
        “嗯……那个……”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去玩吧!”
         
        随后,我和这个十分耀眼的女孩在这个熙攘的市集里玩了很久,从中午一直到太阳落山。在筋疲力尽之后,在点起的灯火当中重新坐下。
        本来能够到祭典的市集就已经是难得的快活日子,但是她甚至比我还要开心,仿佛是第一次来一样。大城市应该没理由比这里无聊吧?至少,她抓着我的手在摊位面前走了一趟又一趟这件事,我记得千真万确。
        神明这种东西完全就是单纯的迷信,但是当时,我始终没想明白她的身份。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你的爸爸妈妈呢?天色这么晚了,还不来接你吗?”
        “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爸爸妈妈啥的……”
        “啧……怎么可能呢?是个人都会有吧?”
        “但是,今天真的好开心啊!以前的几百年,都没有人敢带我出来玩呢!谢谢你。”
        “诶?不是……”
        “要回家了,千彦!”
        远处传来了妈妈的声音,真可惜啊,这样的日子一年只有个几天。要是有朝一日我去了大城市的话,一定每天都会如同现在这般精彩吧。
        “你叫千彦是吗?我记住了呢。”
        “千彦是我的名,我叫藤原千彦,是住在这附近的……”
        “该走了哦!”
        “诶,诶好!”
        在我匆忙离开,向母亲那边跑去之后,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但好像又没听清楚,漫长的时光已经将记忆冲淡,唯有几个破碎的字词留存。
        “我叫千亦……以后还有机会的话……再见!”
        “下次见面的时候,会让你看到你从未见过的东西哦!”
        现在想来,应该是做出了来年的祭典再见的约定吧?只可惜,当年的我,在那之后就和家庭一起搬走了,那一年发生在虹之市集的遭遇,也是我最后一次去那个地方。
         
        等等,千亦?就是她吗?
        那个一直追随着我的女子……原来真的是神明吗?
        等我再回到自己的家里时,那道彩虹大抵还是消失了,然而,天空中那抹鲜艳的月虹却在这之后的每一个晴朗的晚上都从未消,每当我向夜空中望去,就总是能够看到它,高悬于天空当中,仿佛温柔地注视一般地向我洒下那银色的光线。
        这个秘密,除了那个做游戏的,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吧?
        如果有朝一日他发现了这本日记的话,希望某一天能够在他的游戏里将其重现啊。
        就当是我的某个遗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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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9 21:03:09 | 显示全部楼层
        Part IV
        1994年9月30日
         
        “对于目前房价和股市的不稳定情势,不同的专家和学者均表示不同看法,此前,内阁新闻发言人已经做出声明,请民众理性投资,避免财产遭受风险损失……”
        “还真是,毫不意外啊……”
        山间的红叶掩盖了城市里的喧嚣,只是通过天线接受的无线电波仍旧将其传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森林里,通过车上的收音机进行播放。距离和千亦的初次相遇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场逐渐从泡沫当中向地面坠落的噩梦也持续了四年。
        在申请了休假的这半个月里,我去了一趟长野县,到那里的诹访大社逛了逛。虽然总感觉是有点多管闲事,但其实只是想要证明我看到的,究竟是否真的是传说中的神明,我在那里转了很多地方,想要寻找一位曾经声称能够沟通神明的女高中生,结果却被告知在十年前就已经失踪,只好无功而返。
        无数次与千亦的不期而遇里,总是会看到她在追逐什么,又或者是刚刚结束了战斗而遍体鳞伤。虽然神明表现出来的伤口大概只是一种幻觉,但是,也难免会感到心疼。
        “看起来又遇到麻烦事了吗?”
        “都是为了你啊,笨蛋。”
        “那我还真的希望我是个值得你这么去做的好人呢。”
        这样的对话,已经记不得发生过多少次。不过,与其说是为了保护我,更像是她在努力清除类似先前袭击我的那家伙一样的恶神们。先前留在东京各个地方的偶然出现的彩虹色,实际上就是每一次战斗之后遗落在那里用来镇压邪气的力量碎片。
        我不知道她在和我相遇之前是否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但是我很确定,当初她一定不是像现在这般,会落魄到连一个疫病神都有些棘手的样子。是因为伴随着经济的衰落,所以力量也萎缩了吗?缺乏信仰的神明,在传说里确实会变得弱小。
        从一开始的成熟女性模样,已经逐渐回退为了刚刚成年的容貌,不知为何,看似陌生的面孔也渐渐变得熟悉。我愈发确定,我一定是在那天见过相似的一个人,或许如今的一切,也是和三十几年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内心里放不下的牵挂,是最好的证明。
        “可以走了,师傅。”
        “好的,请检查好安全带和随身物品……”
        似乎,线索正在逐渐变清晰呢。
         
        在指定地点放下了客人后,我在一处十字路口的正中,车辆汇聚的危险位置再次看到了千亦。她的背后,各种各样妩媚动人的二次元动漫人物形象正于从建筑物延伸出来的广告牌上扭动着身体,招揽着从全世界慕名而来的客人们。
        各种流光溢彩和动人的虚拟形象编织形成的光与音的迷城,似乎是这个时代日本还能够引以为傲的招牌。难道,这里可以让她找到一些安宁吗?
        “千亦!”
        “啊……”
        我停下了车,招呼她穿过眼前出着各种奇形怪状角色的cosplay的人群,来到我的位置。在这个所谓宅文化的最高圣地,她这副打扮反倒会显得十分平常……
        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就好了,兴许还能加入成为其中之一,拥有这种不惧旁人眼光表达的勇气。不过,这里汇聚的彩虹并没有其他地方的那种令我厌恶的感觉。
        “你在这里啊,千彦,我应该是一时间疏忽跟丢了目标吧,才会在这里手足无措。”
        “得亏别人注意不到你,才会放任你在大马路正中啊……”
        “咦,但是,那些家伙明明还在那里……”
        大概所谓的受害者,也根本不会认为是被上了身,只会觉得是自己自然产生的欲望所以没有察觉吧……
        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散尽家财,甚至负债累累,最终只能在无边无际的负罪感下自我了断的故事,我不知道听说了多少次,甚至因为工作的关系也许还成为了许多人自杀潜在的共犯也说不定。
        有一次,我曾经亲眼目睹过来不及拯救的被恶神上了身的投资者,从我旁边的高楼顶上一跃而下,随后在我旁边的汽车上摔得粉身碎骨,而周边的行人,又或者是当时我车上的乘客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这种悲惨的事情早已经习以为常。
        每逢乱世,就是恶神出来作祟的时代,我家里人一直传承的家训此刻算是应验了。
        再这么让她进行无止境的抵抗的话,只会落得满盘皆输吧。哪怕是逃避现实的可耻行为也罢,起码要在这片虚伪的彩虹当中获得暂时的喘息。
        “好了,暂时放个假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跟我来。”
        “前面的这栋建筑,为什么会有不同于周围的感觉?朝气蓬勃,充满了交易的愿望,完全没有其他地方的萧瑟……”
        “不如说只是在幻觉破灭之前尚且还能够逃避现实的场所……”
        “这样……那么带我去看看吧!”
        突然就从满面愁容变成行政高涨……还真是神明那捉摸不透的性格。还没有等我做出决定,就已经被她往那个迷宫的深处拉过去了。
        不过,如果没有那一天的遭遇,我大概也不会有如今吧。
        关于某个躲藏在神明和妖怪都逐渐凋亡的现实背后的异世界的消息,还有最后给千亦寻找到的合理归宿,全都拜在那里偶遇的一位游戏制作人所赐。
        我也不好说这究竟是命运,还是单纯的偶然。不过,就暂且利用这里尚存的繁荣的幻觉,让她重新获得力量吧。
        Part V
        1999年10月15日
         
        不知道是由于我一厢情愿,还是那个叫秋叶原的地方的虚假的繁荣真的起到了作用,至少,在那个由漫画和动画游戏构建出的虚拟世界里,千亦和我一起开心地度过了几年。
        若不是看了眼日历,还真的没有发觉到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我现在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初她面对琳琅满目的二次元周边,以及繁忙的交流座谈会之后的惊喜,以及在各个播放着精美画面的动画片的显示器面前看得入迷,不愿离去的执着。
        她并不是简单地在玩,而是在记录,因为凡是每一个新出现的角色,每一段未曾听过的歌曲,她都会旁若无人的专心记忆,随后就可以通过手中的光点重现出来,甚至还会问我是否和原本的版本一致。
        我还从未见到过一个脱离人世的神明,能够因为凡间的事物这么开心过,和她的距离也好像逐渐地变近了,变成了什么事都要一起完成的非常要好的朋友。以至于我忍不住开始怀疑,这样的关系是否合适。
        “你这么做是想要干什么呢?”
        “我一时间说不清楚,但是,我总觉得以后会用上的!”
        “比如制作成卡牌吗?”
        “如果人类终有一天会不再需要神明的力量的话,那么起码要重新认识到他们化作信仰交给我们的力量原本是怎么使用的吧?动画,游戏什么的,也许就是一种不错的形式呢。”
        随后,这些凝聚了想象力的光点便凝聚成了一张张没有标签的光盘,散落在了东京引人注目的各个角落。随后,一场“彩虹之下揭露出异世界存在的神秘光盘”的都市传说,就开始迅速地流传起来了。
        如果一切都没有出错的话,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吧?击退作恶的恶神,重新让失去希望的人类建立信心,一次又一次地让不含恶意的彩虹色在逐渐变得黑白枯燥的现实里跳动。没有比这更有意思了,哪怕是别人都看不见的因为经济衰退而变得虚弱的神明也无妨……
        我很不想去承认,但是她大概是我愿意留在东京的为数不多的原因之一了。如果这个美梦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毫无察觉的和我的生命一起来到重点的话……
        只可惜,现实的沉重终归是多少轻盈如云朵的幻想都无法撼动的。
        “千亦,对不起,我……我要回一趟老家。”
        “啊,是吗?是有什么急事吗?”
        “要说急事,其实也不急,但是实在不能推脱……如果要责怪我的话,就请随意发泄吧。”
        “不,我怎么会责怪千彦呢?我正是因为千彦才会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啊,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那个时候的她虽然有所好转,但是在时间的作用下相比以前力量流失得更甚,如果我的离开会让她彻底消失的话,那我……
        “千彦你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尚未解开的疑问吧?我想,那才是真正困扰着你的东西。至于我一个已经可有可无的人,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不。”
        “嗯?”
        “事到如今,难道你反而要不负责任地离开吗?难道你忘了,当初是你说因为以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才会一直愿意跟在我身边吗?”
        “是啊……为什么呢?我似乎也想不起来了呢……对了,我有件事情还没做。”
        面朝着波浪不停的大海的千亦,目光渐渐地被天上的月亮所吸引。在有意或者无意地目光注视下,透过天空当中那层淡淡的卷云,银色的月光竟然折射出了一圈完整的艳丽的虹彩,仿佛人间和神灵的世界的大门,在此时短暂地打开了。
        随后,从那个月虹的正中间,无数像是流星一般的银色的光玉从其中产生,缓慢旋转着向地面坠落,在与地面碰撞之后温柔地闪烁,之后消失。这种超现实的海市蜃楼一般的美景是幻术吗?但是对于神明来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这在那些电子游戏里面,应该是叫做“弹幕”,一种表达感情或者信念的方法,没想到竟然能够亲眼所见。
        “好漂亮啊,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呢?”
        “因为我们约定了啊?在那一天之后。”
        “那一天?”
        “就是我们第一次分开的那天啊,笨蛋,”
        绞尽脑汁努力回忆,还没有得出个所以然,却已经被对方紧紧抱住。似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回答,我也只能借着身高的优势,摸摸她的头了。
        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的光点依旧在我的身边不断落下,我以前究竟是做出了什么约定,才会能够看到如此梦幻的景象?总感觉,冥冥之中早被命运注定,而我却无法回忆起来。好尴尬……不,应该说,十分对不起面前这个矮小的神明啊。
        “我明白了。”
        “怎么了?你还是要走吗?”
        “如果不能想起来当初的约定的话,一定会落下遗憾的吧。”
        “啊,是呢……”
        布满红晕的滚烫脸颊重新退回到了我面前的位置,纵使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但是眼角难免能够见到几颗反射出月光的光点。
        “我会等千彦回来的哦!”
        “嗯,一言为定。”
         
        “千彦哥,还有多久到?”
        “半个小时左右。”
        “好的,我先去通知准备葬礼的人,等你到了之后,就电话联系。”
        “好的,麻烦了。”
        “麻烦你回来这一趟应该是我感到惭愧呢,先挂了。”
        山脚下的平原当中,金黄色的小麦穗正随着微风如同海浪一般轻轻摇摆,分布在道路两旁的农田里。期间夹杂的三三两两的村落或者电线塔,从我两边的车窗上快速的掠过。
        这是我童年最熟悉的景色,如今再度回来,多少有一些重逢的喜悦,要是回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丧事的话,估计心里还会更舒服些。
        话说回来,记忆里的那个地方,那个和她做出约定的位置,也是在一条公路的旁边吧?虽然只是用几个简单的棚子搭起来的勉强称得上集市的地方……
        伴随着距离的减少,记忆也逐渐变得清晰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在前面的那个路口,左转,然后再右转……
        直到一个低矮的神社一样的事物,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Part VI
        1967年7月16日
         
        “千彦啊,在以前集市是神灵们集会的场所,所以一定要好好尊敬市场神,切勿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哦。”
        “好好好,我知道了!”
        “话说今天真是惊喜啊,本来以为下了大雨开不成了的,结果竟然奇迹般的天晴了,还看到了彩虹,想必一定是神灵显灵庇佑了吧。”
        “哈……行了,那我先去玩了!”
        什么神灵,妖怪之类的,真的存在吗?虽然妈妈在内的长辈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哪怕是主动前往被炸弹炸毁只剩废墟的旧仓库,还是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无法使用的废弃神社,又或者去那些还没被清理掉的飞机残骸之类的会有亡灵盘踞的地方,我都什么也没看见。
        是因为我是在战争后出生的孩子,所以不具备那种看到妖怪和神明的能力吗?还是说……
        “喂!注意看路啊,小兔崽子!”
        “抱歉……”
        不过,这里至少比家里有趣多了啊,至少不用一年到头都面对着群山和坐落于其中的小镇,除了黑白绿蓝几乎就没看到过别的。在人来人往的摊位上,不仅有从东京之类的大城市送过来的稀有货,甚至还有不少应该是从外国高价进口的玩具之类。虽然,这些东西的价格自然是我无法想象的。
        不,我怎么可能有钱呢?也就只能是看一眼的程度罢了。
        用于供奉市场神的神龛位于这个不大不小的集市的正中,一片将游人专门隔离开的空地上。虽然并没有栏杆之类的保护,但是也无人接近前来供奉,或者礼拜。时间早已经在这和我差不多高的木石结构上刻下了痕迹,就连放置在内部的作为神位的木牌也已经有些发黄,磨损了。所谓的市场神,平时究竟能有多少信仰呢?
         
        “看起来,你很无聊嘛。”
        “嗯?”
        “我在这里哦。”
        一个蓝色头发,身上挂着如同彩虹一样流动的颜色的衣服的女孩,正坐在神龛顶上凝视。她看起来和我是相似的年纪,双手似乎是涂上了金粉一样,闪闪发光……
        当时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个色彩鲜艳的女孩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当成了从富裕的城里来的家伙,毫无畏惧地上前搭话。
        “你是谁家的女儿啊?这么没有素质,居然连神灵的神龛都敢爬,如果被发现的话,怕是要被打到屁股开花。”
        “女儿?”
        “怎么了?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手上还这么金光闪闪的,想必有很疼爱和富裕的父母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鲜艳的衣服呢。”
        “所以,你真的能看到我啊,我还以为完全没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我呢。”
        “你说什么啊?真的是。”
        女孩从神龛上面跳了下来,双手因为惯性挥动,竟然发出了金币碰撞的清脆的叮当声音,随即顺着运动轨迹划过一道金色的光辉。这是……魔术吗?记得大城市里教授的魔术确实就有类似的表演。
        一定是魔术吧,是我这种乡下孩子不明白的精巧把戏。哪怕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周围来往的游客依旧没有注意到这边,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我说的是实话哦,从很久以前,在这个集市第一次建起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这里了,甚至都已经想不起来有多少年。只记得,面前的这条路上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人经过,有的偶尔会来这里祈求能够平安发财,由于找不到别的事情做,我也只好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一些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力所能及的事情。”
        “啧……你说的那是神明才会做的事情吧?神明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威武模样,怎么会是你这种跟我一个小孩斤斤计较的呢?”
        “我说你啊,好不容易让一个女孩子开心了,难道不应该带她出去玩吗?”
        “出去玩?但是,我也就只能在这个市场这里走走而已……”
        “那也无所谓!”
        这根本就是借口吧?话说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为什么会穿着这么闪耀的衣服……正当我因为各种疑问不知所措时,我看到了一圈像是结界一样的东西,通过符文的方式写在了地砖上,似乎,她怎么样都无法跨过这个不起眼的障碍物。
        “扭扭捏捏的干啥啊!你就不能自己走吗?”
        “可是……我……”
        “好吧,看起来也只能请公主过来了呢。”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她拉出了结界,也不知道是阳光过于刺眼,还是地面上还未干透的地砖反射到了恰到好处的角度,在她跨过去的时候似乎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你看,不是简简单单吗?也不知道你为啥这么矫情。”
        “嗯……那个……”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去玩吧!”
         
        随后,我和这个十分耀眼的女孩在这个熙攘的市集里玩了很久,从中午一直到太阳落山。在筋疲力尽之后,在点起的灯火当中重新坐下。
        本来能够到祭典的市集就已经是难得的快活日子,但是她甚至比我还要开心,仿佛是第一次来一样。大城市应该没理由比这里无聊吧?至少,她抓着我的手在摊位面前走了一趟又一趟这件事,我记得千真万确。
        神明这种东西完全就是单纯的迷信,但是当时,我始终没想明白她的身份。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你的爸爸妈妈呢?天色这么晚了,还不来接你吗?”
        “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爸爸妈妈啥的……”
        “啧……怎么可能呢?是个人都会有吧?”
        “但是,今天真的好开心啊!以前的几百年,都没有人敢带我出来玩呢!谢谢你。”
        “诶?不是……”
        “要回家了,千彦!”
        远处传来了妈妈的声音,真可惜啊,这样的日子一年只有个几天。要是有朝一日我去了大城市的话,一定每天都会如同现在这般精彩吧。
        “你叫千彦是吗?我记住了呢。”
        “千彦是我的名,我叫藤原千彦,是住在这附近的……”
        “该走了哦!”
        “诶,诶好!”
        在我匆忙离开,向母亲那边跑去之后,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但好像又没听清楚,漫长的时光已经将记忆冲淡,唯有几个破碎的字词留存。
        “我叫千亦……以后还有机会的话……再见!”
        “下次见面的时候,会让你看到你从未见过的东西哦!”
        现在想来,应该是做出了来年的祭典再见的约定吧?只可惜,当年的我,在那之后就和家庭一起搬走了,那一年发生在虹之市集的遭遇,也是我最后一次去那个地方。
         
        等等,千亦?就是她吗?
        那个一直追随着我的女子……原来真的是神明吗?
        等我再回到自己的家里时,那道彩虹大抵还是消失了,然而,天空中那抹鲜艳的月虹却在这之后的每一个晴朗的晚上都从未消,每当我向夜空中望去,就总是能够看到它,高悬于天空当中,仿佛温柔地注视一般地向我洒下那银色的光线。
        这个秘密,除了那个做游戏的,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吧?
        如果有朝一日他发现了这本日记的话,希望某一天能够在他的游戏里将其重现啊。
        就当是我的某个遗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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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30 01: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Part Extra
        2021年3月21日
         
        “根据死者生前遗嘱,现已将此日记本,以及这整个箱子里面所含的众多照片等档案交付与您。”
        “我明白了,谢谢。”
        “那么,我先回了。”
        藤原千彦他,终究是没能挺过去吗……明明被他委托的游戏已经做出了体验版,马上就要在接下来的展会上面公开来着……多亏了他毫无保留的亲口讲述,才让陷入创作灵感瓶颈的我重新找到了设计的方向,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将全新的作品公之于众。
        真是遗憾……早知道在试玩版编写完成的时候就应该给他看看的,起码还来得及演示……
        “哎呀!抱歉……手上东西有点多,不小心碰到您的摊位了。”
        “没事的,最近疫情反复,要多小心。”
        哪怕是以往二次元最多的同人展,客流量都因为流感的缘故变少了啊……昔日熙熙攘攘,数十万游客磨肩蹭踵的画面,不知道能否再看到呢?虽然因为先前一系列的成功,让我的游戏不会缺前来试玩和购买的玩家,但是这种只有我成功,其他人缺在逐渐地因为市场凋零而逐渐褪去热情的现状,反而会让我的内心如尖刀划过般刺痛。
        一旦玩家被一个成功的例子产生了对于成功的楷模,将不会试图去反驳或是提出意见,而是在事实面前产生崇拜,甚至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导致参与创作的人的数量下降。这是他绝对不会看到的吧……
        “她”大概也不会。
        在短暂的开场前准备时间之后,和往年一般,不计其数的游客开始入场,在如同迷宫一般的无数个摊位当中来回巡游,寻找自己心意当中的制品。我的摊位和预想中的一样,很快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直到最后一张碟片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也被带走。
        就这样,匆忙的一天就过去了,在这人群散去后一片狼藉的场地里,我看到了一个蓝色头发,穿着和日记当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的彩虹色衣服的少女,十分害羞地向我的方向走来。
        “那,那个……请问你是……”
        “你好?”
        “请问你是那个……制作一款弹幕游戏的开发者吗?”
        少女就像是幻影一般径直穿过了我前方正在收摊的其他摊主,来到桌前。在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无论你想说什么,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想,恐怕也无法逃避这一天吧。”
        “所以,真的是你……”
        是那个他拜托给我的已经什么都不剩的市场之神吧?在这个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跌落到冰点的时代里,也就只有此处尚且还算是有过去的那般热闹。在这不被任何人看见,又不被任何人相信的时间里,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恐怕已经无从得知。
        似乎身体的颤抖并非是因为害羞,而是单纯的虚弱导致,也没有错,这种事情,我在那被称作白马村的家乡,那些早已被不断发展的科学夺走了信仰的神明处见过了太多次。而当时的我,总会引导他们前往那个已经破败的神社,引导他们前往某个我自认为存在的能够作为庇护之地的异世界。
        千彦兄,必然是因为我的这个能力才会将这件事拜托给我。
        “能够顺着行将化作虚无的市场找到我,那我就放心了呢……这样就不会落下遗憾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通知任何人,哪怕是一起发行游戏的创作团队的其他人,而是独自一人带上了千亦,从东京的居所出发,开始向远离都市的光芒和喧嚣的深山一路驾车疾驰。
        “千彦曾经和你做过约定吗,是要带我前往何处呢?”
        “去一个被遗忘的事物不需要担忧自身的存在,可以自由自在的延续下去的世界。”
        “可是,那样的世界,明明只是虚构出来的吧?就连千彦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神明和妖怪,难道不也是人类虚构出来的概念吗?都是因为相信才会存在的事物。”
        “那是因为……”
        “如果没有千彦兄那一天的伸手相助,你也不会度过遗忘从未能够想象的幸福的几年吧?”
        “可是……”
        “正是因为相信,原本不存在的事物才能够因为赋予了感情和付出才得以变为实在啊。”
        “所以,那个叫做幻想乡的地方,也是如此吗?”
        我并没有马上回答千亦,而是在按照记忆抵达那座破败的神社之后,将那张和遗物一起托付给我的卡牌拿到了手里。
        “原本,像你这般遭到世人遗忘的神明会在彻底和现实失去联系之后自动进入到遗忘之物归属的地方,但是由于和千彦兄立下了约定,使得他成为了哪怕你变得虚弱和残缺,也要停留在这里的束缚。而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他便向我拜托了一件事……”
        我将这张卡牌高举于头顶,在皎洁的月光下,上面描绘的圆形彩虹图案,再一次在夜空中于月亮周围产生出了一道明亮的月虹,甚至要比以往千彦兄所描绘的要更加明亮,更加具有实体,以至于能够在神社面前已经破碎的石板地面上映出一道互相对应的投影。
        或者说,一道可以穿过的门扉。
        “那就是将你已经不再具备效力的归属于他的关系,重新解放于虚无!”
         
        “怎么了千亦?夜晚马上就要过去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尾了吧?”
        “啊,没有,就是……”
        “没有的话,那为什么要盯着月亮呢?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就当是……发呆了吧。”
        看着眼前逐渐淹在日光当中的月亮,红白色的巫女不禁对眼前的市场之神感到莫名的有些怜悯。
        不过,大概是多余的吧,异变的主谋可不是值得同情的对象,在几句简短的寒暄之后,她就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自己的神社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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