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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年终祭】【绕场】【怀旧 衰竭】异乡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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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6 21:48: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孟山都 于 2013-1-6 21:50 编辑

异乡异客




“他快死了,你难道不去看看他?”光把一堆从医院里拿来的资料扔到夕晖面前。
夕晖没有去拿资料,而是用仿佛刚睡醒般的眼神看着光。他刚下班,疲惫不堪,连制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就被光叫到咖啡店。弟弟愤怒的表情在他看来全无必要。
“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不是吗?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幻想乡。我衷心祝愿他成功,永远从我的生活里滚出去……”
“你在说什么,他是你的父亲啊!”光起身愤然抓住夕晖的衣领,冲他怒吼。
“是啊,前田志树那个混蛋是我的父亲,那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你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我们两兄弟,还有妈妈,在他心目中连幻想乡的一根草都不如。你受得了他,我不!我厌恶跟一个疯子扯上关系,我才不会陪着他一起发疯!”
夕晖打掉光已经变得无力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一口。香烟的三分之一迅速化为灰烬。“光,他根本不爱我们……”他表情笼罩在升腾的烟雾里,声音充满阴郁。
“也许你说得对,他不爱我……但是……”光伸出手。一个青色小布袋出现在他平摊的手掌上,“看看吧,这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这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只需要看一眼,夕晖就知道,那个布带一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厄除”两个字,另一面则对称地绣着“御守”。解开布带系口的朱红色绳子可以打开布带,里面有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前田夕晖。
看见布袋的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那个七月的夜晚。一个古旧花瓶的碎片横亘在父子之间,四分五裂,就像那一刻所有人的心情。他借着酒劲发泄着心中快要憋死人的愤懑。
“幻想乡!幻想乡!你除了知道幻想乡还知道什么!我们为了你的寿宴整整准备了三天,连我妻子生病我都没有去照顾她!我换来了什么?”他指着脸上的红手印,大声咆哮,“我父亲的一个耳光!因为我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一个花瓶。一个花瓶!”
“那是你母亲送给我的一对花瓶。”前田志树铁青着脸,冷冷地说。
“是吗,我忘了,还有一个。”夕晖冷笑着拿起另一个完好的花瓶,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摔碎在前田志树眼前,“这下它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滚!你给我滚!”前田志树双目圆睁,头发都快要倒竖起来。夕晖从来没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要是不是光拉着,他的手杖已经敲破了他的头。最后,怒不可遏的父亲抓起手边的酒杯扔到夕晖头上。
酒液泼得夕晖满头都是,他心中的怒火被这杯酒浇熄,只剩下失望和冰冷的灰烬。
夕晖一言不发夺门而出,又想起什么半路折回。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布袋,扔到那堆花瓶的残骸里,像是下定决心要将幻想乡的一切扫入垃圾之中。
“去他妈的幻想乡!”这是他对前田志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天起,夕晖再也没有见过前田志树。和父亲成为陌生人之后,他觉得他终于自由了,从童年一直萦绕着他的谎言中解脱而出,从一个荒诞的故事中醒来了。
“哥哥。”光在叫他。夕晖打断了源源不绝涌出的回忆,他拿起小布袋。十年岁月的阻隔,小布袋似乎变得陌生了,他摩挲着有些褪色的丝线,开叉的线头,起毛的布料。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他,光阴的流水不舍昼夜的奔流,看似牢不可破的东西也随着时间一同消逝。
“你知道当初他是怎么说的吗?”夕晖捏住布袋的绳子,提着它让它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他像是被这固定的频率催眠一般,用恍惚的语气讲起一个恍惚的故事。
“他说他一直都是八坂大神和泄矢大神的信徒。哦,那时他还在幻想乡,居住在人里。他的儿子出生了,他非常高兴,儿子百日后他带着儿子去什么守失神社祈福。据说那是妖怪们信仰的神明啊。不过幻想乡也就像他说的那样,怎么能以常识去判断呢。
“神社的巫女对他那样的人类信徒非常热情。他在神社前起誓,要把自己的孩子也培养成信徒,让守失的信仰在前田家代代相传。
“也许是他的话感动了神,也许是巫女的祈祷发挥了作用。他怎么也想不到神明会亲自现身赐下神恩。这个护身符就是神赐的礼物。里面有一块写着我名字的木牌。他让我一直带在身上,说八坂大神和泄矢大神会保佑我。
“从他离开幻想乡后二十多年,这个护身符一直像新的一样。小时候我问他怎么布袋不会脏,也不会坏。他总说那是神的力量。看看它现在的样子……神的力量在衰弱吧?不不不……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承认神的力量会衰弱。
“其实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他不用再欺骗我了,也用不着每年都买一个新的护身符来哄我了。
“他是拙劣的圣诞老人,而我是真的傻瓜。”
夕晖松开手,布带掉落在桌面上,一声闷响。
“这些故事,他从来没有给我讲过……也没有每年送我护身符……”光平静地指出他了解的事实。
“你什么意思?”
“哥哥,我想说的是……”光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在父亲心目中,你才是和他同样的人。同样失去了故乡,同样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生活。你们失落了一份共同的美好,你们有一个相同的回不去的家。他一直想要的,只是相信和理解。那样的东西我们给不了他,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从何处来,更不知道他要往何处去。”
“我难道就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夕晖抱着头,厌恶地说。
“我先走了,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吧。人生不是我们选择的,我们却要承担选择的后果。真的很无奈,是吧……”
光离开了,留下夕晖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咖啡店里。四周的寂静像是瞬间有了重量,将他压得身形佝偻。他呆呆地看着桌上同样被光留下的小布袋,心思早不知飘到何方。

“人生不是我选择的,我却要承担选择的后果。”
小夕晖趴在父亲膝头,看着平时严肃而冷峻的父亲忽然遥望远方长叹,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满脸都是他看不懂的忧伤。他见过父亲的各种表情,但是这种没有见过的陌生表情让他感到害怕。
“你怎么了?”他怯生生地摇着父亲的大手问。
父亲把他抱起,用下颌胡须的短茬刺着他的脸庞。每次他想逗他开心总会这么做。脸上痒痒的感觉让夕晖咯咯直笑。
“夕晖要不要听幻想乡的故事?”
“要啊要啊。”
“上次讲到哪里了?”
“讲到白泽先生给我取名字。”
“是上白泽先生。”父亲敲了一下夕晖的脑袋,“我曾经也是她的学生。在人里少年心中,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不是白雪公主吗?”
“那只是童话。”
“幻想乡是童话吗?”
“幻想乡不是童话。童话里的人不会为你取名字,不会触摸你,感受你的生命与存在。”父亲拨弄着夕晖柔软的头发,眼神充满了温柔,“去守失神社为你祈福之前,还要请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给你取名字。按照规矩,我准备了一束上好的干肉,抱着你去了寺子屋。
“放学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先生像我这样抱着你,抚摸着你的脸庞,像一个慈爱的母亲。
“我至今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所有的细节。她穿着常穿的那件蓝色连衣裙,坐在书房里。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印下斑驳的条纹。她轻声哄着你,亲吻你的额头。说实话,我都有点嫉妒你呢。
“你一点也不害怕,奶声奶气地笑着,伸手想去抓住她。她握住你的小手,温柔地笑着对我说:‘就叫他「夕晖」吧。平凡、普通,却让人觉得宁静、安心。志树,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那一刻,你们的身影在暮光中像是镀上了一层金。仿佛上天也在赞许你的名字。
“夕晖,你的名字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智慧的人为你取的。日后,你一定会成为前田家的骄傲。”父亲自豪地夸口,但是笑容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短暂的时间,他又变得抑郁。每次提到幻想乡,他总是又高兴又伤心。
“好想见见白泽先生。”夕晖满怀憧憬。
“见不到了。”
“长大了也不行吗?”夕晖知道,每次大人们想要搪塞小孩子时总会用这个理由。
“现在不行,长大了也不行,也许以后永远都没有可能。”
“为什么?”夕晖不屈不挠地追问。
“因为我们已经离开了幻想乡。”父亲专注地盯着地板上的某处,仿佛想要透过现实坚硬的物质看到那个故事中的世界去,“我说过我们是怎么离开幻想乡的吗?”
“没有。”
“那是我最不愿讲的故事。它是一切故事的结尾。”父亲问夕晖,“你知道什么是结尾吗?”
没等夕晖回答他又接着说:“结尾就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故事。你想听结尾?”
夕晖点点头。
“真是个小孩子……”

那是四月的一天。我用竹篓背着你去椿的娘家。竹篓里放着很多东西。椿送我的一对花瓶,我上山采的草药,还有一些新鲜的竹笋。
山坡上各种花都开了,微风一起,鼻腔里满是甜丝丝的香气。那时你只有一岁大,坐在竹篓里不安分地乱动。我看到一片白色的雪花莲开得正好,有几株黑色的花夹杂在白色花中。我把黑色的雪花莲采了一把让你拿在手上玩,你才安静下来。
直到现在我总是会想起那一天……要是当时我再走快一点,要是我不去采雪花莲,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大结界的边缘我遇上了那只狐妖——八云蓝。她又在例行检查大结界的情况。我朝她鞠躬,算是打过招呼。她是个和善的妖怪,人里的人都认识她。大多数时候都有一只猫妖在她身边。那猫妖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和你一样。
所以我问她:“蓝大人,怎么没有看见你的小猫?”
八云蓝说:“结界出现了裂缝,需要修补。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没有带橙。你最好也赶快离开这里。”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一股带着浓重腥味的血雾从地面喷涌而出。我听见八云蓝在大叫,同时你也哇哇大哭。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忙脚乱,惊惶失措。我一边本能地往远处跑,一边抽空哄着你。你的哭声让我既心疼又心烦意乱,我没有听清狐妖的话……
这时,令我毕生难忘的惊悚出现在我面前。像是空间被生生剖开,一个血红色的巨大蛇头凭空出现,然后是布满鳞片的身体,慢慢从虚无中扭动着滑出,仿佛一个巨人在费力地挤过狭小的门缝。等到那东西现出全貌——一只背上长着六只翅膀的巨蛇。我逃跑的路已经全部被它封死。
红雾从巨蛇的嘴里喷出,腥臭难闻,令人作呕。你闻见红雾的气味,哭得愈发厉害。巨蛇被哭声吸引,一双金黄色的眼睛不怀好意地锁定在我身上。
八云蓝挡在我身前,她说趁她纠缠住巨蛇,让我赶快逃。果然巨蛇发起攻击,八云蓝施展妖术与它周旋。我想脱离战团逃走,但是巨蛇好像非常在意你。它尽量回避与狐妖缠斗,总是抽空向我突袭。有好几次,它都差点将你叼走,还好八云蓝及时逼退了它。
又要保护我们父子,又要应付巨蛇,狐妖非常吃力。我知道,如果我不在现场,也许八云蓝可以施展强力的妖术。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被困在那里,无处可逃,像是一个多余的麻烦。我们父子的姓命全都维系在狐妖身上,只要她一个疏忽,我们就成了巨蛇的口粮。
“你想不想活?”八云蓝在战斗的空隙突然问我。
“想!”我大声回答。
“那么,换个地方,好好活下去吧。”
还未等我回过神,八云蓝抓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狠狠地扔了出去。我腾空而起,像一片落叶,被大风裹挟着,身不由己地飞向天空。八云蓝金色的灵力包裹着我,我越飘越远,你在我身后哭得像要断气。巨蛇气势汹汹地想要截住我,却在半路被狐妖拦下。
在最后一刻,我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八云蓝在做什么。我从空中看着幻想乡的大地,看着那些起伏的山峦,平静的湖泊,茂密的森林,以及农田、竹林、村庄、神社、火光和炊烟。所有的一切,从来没有如此清晰,清晰得像一根针,从眼睛直刺进心里。我知道,那也许是我今生见到它的最后一眼。
还没有来得及告别,我就撞上了幻想乡大结界的裂缝。

“这就是我们来到现世的原因。”
父亲的故事结束了。夕晖觉得自己在微微颤抖,他不敢肯定,因为父亲抱着他的手也在颤抖。
“这是……童话……吗?”夕晖用微弱的声音憋出一句话。这个故事带给他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还有一种说不出名字却像大雾一样弥漫的情绪,让他鼻腔酸涩。
“幻想乡不是童话……幻想乡不是童话。”父亲的眼睛深得望不见底。他不知在对着谁强调,仿佛重复能带给他力量。
“那幻想乡是什么?”夕晖害怕此时像着魔般的父亲,但好奇还是驱使他去提问。
父亲激动地站起来,夕晖从他怀中滚落到地上。他仰头看着那个男人抽搐的脸,看着他青色的下巴上咬肌绷起,看着他用力按着自己的额角。
“幻想乡是我们回不去的地方。是你的母亲,你的亲族,你的故乡,你的家。”他咬牙切齿地说,明亮的眼睛里翻动着痛苦与不甘,它们像海潮一样朝夕晖涌来,将他浸得浑身发冷。
夕晖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他用手捂住双眼,就像他害怕时常做的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夕晖从指缝偷偷看,父亲已经恢复平静。
“现世不是我选择的,人生不是我选择的,我却要承担选择的后果。”那个男人喃喃自语,双手捂着脸,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

我是你选择的吗?
夕晖对着眼前的寂静发问,但回答也只有寂静。回忆过去让他疲惫,每一个清晰浮现的细节都让他感到愤怒,同时又无奈——幻想乡的故事依然缠绕着他。他拿起桌上的小布袋——没有丢掉它时那么坚决果断。
当天夜里,夕晖做了很多很多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梦。他梦见血红鳞片的六翼巨蛇,皮质的翼生着倒钩一样的利爪;梦见蓝色道袍的九尾狐妖,脸上挂着高深莫测又倨傲的笑容;梦见寺子屋的老师站在夕阳下挥手告别;梦见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自称“椿”的女人,她递给他一束黑色的雪花莲。女人轻抚着他的头发,呼唤着他的名字,泪水滴落在他的脸庞。
他从梦中逃一般地清醒过来,翻身坐起。他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幻想乡的鬼魂留给他的温暖与冰凉。那些仿佛真实的虚幻让他黯然神伤。但是他再也不会为了幻想乡哭泣,再也不会。
“你怎么了?”妻子被他的动静惊醒。
“没什么,做了个恶梦。”
“又梦见幻想乡了?”妻子体贴地为他披上一件外套,“有好几次你做恶梦的时候,都听见你在叫着‘幻想乡’。那是什么地方,你的故乡吗?”
“那不是故乡,那就是恶梦。”
“听光说,你和父亲……就是因为幻想乡的花瓶……”
“不是花瓶。”夕晖打断了妻子的话。花瓶只是一个终结的句号,在花瓶之前书写了太多关于幻想乡的欺骗与伤害。没有人愿意承认是自己错了,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总有一天,幻想会在真实面前破碎。写下句号的是不是花瓶,已经不重要了。
夕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他开始讲起之前他从未说过的故事: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迷恋着听他讲幻想乡的故事。那里有有趣的神明和妖怪,有飞翔的少女,有奇特的动物植物,有许许多多好玩的事。
“他总说我们是幻想乡来的人,我也一直相信自己与众不同。为此我承受了同龄人的许多嘲笑和讥讽。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相信我的父亲。相信着他的故事,相信着他对我的爱。
“直到我9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对我说他找到回幻想乡的方法了。于是他开着他的二手车在一个雨夜里带着我离家远行。我则高高兴兴地坐在后座上,心中欢欣雀跃,满是憧憬。
“‘为什么不带妈妈和弟弟?’我这样问过他。他的回答是妈妈和弟弟不是幻想乡的人。”
夕晖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沉入过去。他慢慢变回那个9岁的小男孩,虽然有些艰难,但他知道,那个男孩一直沉睡在他心里。他呼唤他,摇醒他,钻进他的身体,翻找着他的记忆。他从黑暗中看见了光,听见了下雨的声音。迎面而来的汽车前灯在眼前制造出一片炫光,大雨砸在车顶发出炒豆子一样的声响。黑夜的味道,潮湿、阴沉,还有一种腐烂的甜香。最初的兴奋过后,他开始有些担忧。夕晖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远到除了车内的小天地,他一无所知,亦无所适从。还好二手车座椅的布料那种陈旧,油腻,充满灰尘和汗渍的气味像一个古老的摇篮,为他幼小的心灵营造出一个可以安心的世界。
同样让他安心的还有开车的男人。他的父亲坚定而明晰地向他许诺:“我们一起回家。回到幻想乡。”
回家,回到那个在年复一年的故事和讲述中被摩挲得温润如玉的故乡。
他充满希望。
经过一段漫长恍惚而迷离的旅途,夕晖随父亲来到一处陌生而原始的山林。一路上和他谈笑风生的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一言不发往山林深处走去。
父亲拨开野草和荆棘,大步朝着一个只有他知道的方向前进。年幼的夕晖吃力地跟随着他的步伐。他问了几个问题,父亲没有回答;他请求休息,父亲没有答应;他被荆棘刺伤痛叫,父亲毫无反应。那个男人只是执拗地一直走,仿佛走过这个世界最后的跳板,前方就是新大陆的土地。
除了他的目的地,没有什么是他关心的——夕晖的心中有朦胧的恐惧。他咬紧牙关,忍着眼泪,像一颗小小的令人厌恶的苍耳子,顽固地附着在父亲的衣襟上,随他一路披荆斩棘向着深山里的故乡赶去。
不要丢下我。他很想冲着父亲的背影喊出这句话,但是嘴巴此时的全部用途只剩下呼吸。大口地吸气,将微凉的空气灌满胸膛,又用力呼出。仅仅是呼吸就已经带走了全身的力气,夕晖的脚步越来越慢,父亲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在一片高过人头的茂密的野荻丛中,夕晖彻底失去了父亲的踪迹。
他虚弱地躺倒在一丛野荻上,望着天空低垂的云彩,耳边回响着脱力引起的嗡嗡声。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慢慢变得冰冷,他心中的恐惧不安像笼罩在头顶的野荻丛,高大、茂盛、无边、无际。
不要丢下我。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求救。声音撞上野荻编织的静默之壁,涣漫无踪。
夕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茫然地等待着呼唤他的声音响起,等待着一双大手分开野荻丛将他抱在怀中,等待着父亲兑现他的承诺。但是在那个他度过的最漫长最揪心最痛苦无助的下午,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等来的是一场山风,风中夹带着细小的雨滴,薄雾随着风雨在山间弥漫。在凄迷的黄昏景色中他听见奇怪的声音,山风将遥远的怪异的呼喊送到他耳边。仿佛垂死的野兽般的沙哑咆哮已经难以辨认出是人类的语言。那个声音在风中飘荡,偶尔被他捕捉到的全是浑浊的哭号。他从缥缈的音调中艰难地拼凑起一个一个破碎的词语——椿、幻想乡、八坂大神、泄矢大神……
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雨中绷紧神经,竖起耳朵,怀着忐忑的期望等待。然而在令人精疲力竭的煎熬之后,唯一能带给他救赎的咒语迟迟未到。直到那个男人疯狂的吼声消失,他也未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苍耳子掉落了。
被抛弃的震惊和痛苦将他的信任挫成了灰,扬洒在风中。黑暗吞没了黄昏的最后一丝天光,而幻想乡摇曳的灯火也将在冷雨中熄灭。那些本来色彩淋漓,生动鲜活,烙印在心的梦幻景象,他渐渐看不见了。随着眼泪一同滑落的,是胸中辗转的沉默。
——我们一起回家。
骗人……
——回到幻想乡。
假的……
被抛弃了。就这样被抛弃了。根本没有可以回归的幻想乡,故事都是骗人的。没有飞翔的少女,没有吃人的妖怪,也没有黑色的雪花莲。
幻想即是乌有,此处就是何处。
这个世界便是全部的世界。

 楼主| 发表于 2013-1-6 21:49:0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我被警察救下山。没有比这更无情的嘲弄——比谁都渴望幻想乡的那个男人,居然自己也迷路了,不得不打电话向警察求助。”夕晖有些想笑,但最终还是笑不出来。“从那件事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我开始讨厌幻想乡的故事,不再相信前田志树。他对我也冷漠了许多。我们不只一次为幻想乡争吵,最后……我总能用一句话打败他——”
在短暂的沉默后,夕晖脱掉外套,缩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
“——只有有家可归的人才能回家。”
而你——满嘴谎言的人,又能往何处去。

尽管光又催促过一次,但夕晖还是没有医院一行的欲望。明明就是短短的一段距离,也许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就能完事……夕晖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仿佛只要兴起一个念头,就已经输了。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没有胜者,却一定有输掉的人。
夕晖点燃一支烟。烟头那点火光并没有在微凉的夜里为他带来多少温暖。他看了看时间,迅速将烟解决掉,抓起墙上挂着的白色安全帽扣在头顶,推开了休息室的铁门。
“我现在沿A线巡逻。”夕晖拿着对讲机呼叫同伴。
“好的,B线交给我。”对讲机里传来有些失真的声音。
白天人来车往的厂区在夜里呈现出另一番面貌。十几层楼高的钢铁框架上灯火通明,沿着公路两旁铺开,绵延成一片灿烂的银色海洋。烟雾从两排巨型冷却塔的环形开口源源生出,随风铺散,在暗红的夜空下制造出另一片灰白色的天幕。几根高耸的烟囱隐藏在白雾之后,像支撑天穹的立柱。仰起头就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巨大黑影贯通天地。几个小红灯在烟囱顶端忽明忽灭,仿佛疲倦的守望者,在漫漫长夜中昏沉入睡,又因为等待破晓的使命再度醒来。
所以夜间在厂区巡逻,夕晖总是感觉自己行走在一个大得看不到边际的梦境里。无常而善变的现实在黑暗中交织成恢宏的迷宫,迎接着每一个不眠的夜行人。他沿着流动的管道和电缆走进机械巨兽的身体,目光抚过它纵横交错、冷硬苍白的金属肌理。那些密密麻麻的钢铁器官吵闹而隐秘地倾吐着各自的故事——热情如火,却喧嚣如谜。
夕晖每天身处故事之中,却像异域之人,无法沟通,无从理解。他
只是一个普通的保安,他不懂机器的语言和管道里流淌的秘密,哪怕这就是工厂日常的核心所在。
现在他能够理解并感到不妥的是——一辆叉车违规停在了黄色的警戒线内,司机却不知去向。他刚靠近叉车,就听见头顶上传来惊恐的大叫和金属撞击铿锵有力的声响。
夕晖抬起头,刚好看到钢丝绳断裂、吊斗倾覆的瞬间。铁笼在钢架上擦出一溜儿火花,十几个深蓝色的塑料桶翻滚着跃出大开的笼门,从五层楼高的框架上向他迎头砸落。一股冰冷的恐惧感顿时爬满全身,他仿佛又成了那个被抛弃在深山的小男孩。唯一不同的是留给他绝望的时间只有不到两秒。事故发生得太快,夕晖来不及多做反应。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挡下50公斤重的硫酸桶,然而一个身影更快地挡在他面前。

当楼上操作的工人们跑下来之时,他们看见的是零落的塑料桶,泼溅一地的硫酸,还有一个保安呆呆地站在吊装口下面仰头望天。他们不知道一个人是如何做到在那样的情况下毫发无伤,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溅上一滴酸。但是能从突发的事故中幸免于难,都值得庆幸。
只不过那个保安好像被吓傻了。他一个人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没有半分幸存者的欢欣,又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如梦初醒般翻找着自己的衣兜。

刚才发生的一切在夕晖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不停旋转。他一帧一帧地回忆着看到的片段。
一个头戴奇怪帽子,穿着古怪服饰的金发小女孩突然出现。她手持一片巨大的荷叶悬浮在夕晖面前。散发着朦胧光华的荷叶像一把大伞遮蔽着他。来势凶猛的硫酸桶则温柔得像初春的小雨,沾到荷叶的边就自觉弹开。飞溅的硫酸落到荷叶上,制造出一片沙沙的雨声。在这场本可以将肌骨蚀尽的强酸雨中,夕晖与幻想再度相逢。
泄矢大神!他的灵魂先于他的口呼喊出小女孩的名字。小女孩好像听到了来自心灵的声音,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帽子上的两只大眼睛弯成喜悦的幅度。她把手中的荷叶递给夕晖。夕晖伸出手。在触碰到荷叶的瞬间,小女孩和荷叶像肥皂泡般破碎成许多细小的白色光点。光点轻盈地盘旋着飞向天际,消失不见。
光点消失的那一刻,夕晖有种想要跟着离去的强烈冲动。只有他自己明白,在那片荷叶下他感受到了怎样的光明与温暖。一种深厚无言的爱为他抵挡住命运的无常。一切恐惧绝望都被驱散,一切狂妄愚昧都被原谅。他不是被人嫌弃的苍耳子——应许给他的春天,神从来不会忘记。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他第一次承认他的确生活在别处,他有爱失落在凡尘俗世的彼方。
夕晖从制服的衣兜里翻找出那个护身符。小布袋拿在手中已经感觉不到木牌的形状。他用颤抖的手解开系口的朱红色绳子,将布带倒过来一抖。袋口吐出一堆白色的灰烬,回答了他的疑问。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同掉出的还有一张纸条。展开有些发脆的纸条,上面墨痕宛然。
熟悉的笔迹写着几个简单的字——
对不起。
夕晖像是迎面挨了一记重拳,头晕目眩。在眼泪将落未落之际,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攥住破旧的小布袋。

夕晖站在病房门口,望着病床上的老人。十年不见,前田志树老了很多。比起时间,病痛的折磨更加剧烈地改变着一个人。他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严重的肺心病让他浑身浮肿,嘴唇乌青,手背布满针孔,指甲呈现出怪异的绀紫色。他闭着眼,不知是在沉睡,还是单纯地缺乏睁眼的力气。他的白发梳理得平顺又整齐,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如果去掉那些管子和仪器,他仍然是一个主宰着自己世界的皇帝。疾病从来不是他抛弃尊严的借口和理由。他就是那样的人——顽固、倔强、骄傲、自尊。
像是有着某种感应,前田志树忽然睁开眼,目光直奔夕晖而来。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喜悦,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夕晖上前。
夕晖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边。老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对不起……”伴随着气管里发出的低沉喘息声,老人开口说。
面对道歉者的直白与坦然,夕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也曾设想过再度与父亲说话的情景,现在这一种明显不在意料之内。他习惯的父子故事总是以争吵开始,以争吵结束。
“你的病,还有治吗?”沉默到最后,他选择了中庸。
一个嘲讽的笑容在老人脸上一闪即逝,取而代之是伤感。“我快要死了。”他说,“在死之前,我一定要向你道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已经知道了……”夕晖将护身符展示给老人看。
“不……你还不知道。我欺骗了你。”老人将插在鼻孔里的输氧管拔了出来,以方便说话。
“这是我最后的故事了,也是真正的结尾。我的儿子,也许你听完这个结尾将不再相信任何故事。但是我一定要说出来,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老人用平静的语气讲起了故事。他讲得很费力,没有了从前讲故事的流畅从容。咳嗽和缺氧引起的乏力让他不得不中断了好几次。但是他以一种属于垂死之人的异样的热情与执着讲述起了幻想乡,讲述着逃亡与流离。

一切都是从一场被禁止的爱情开始。
前田志树,一个普通的人类,爱上了妖怪——椿。在幻想乡,人与妖怪相恋,并不是稀奇的事。但是椿那一支妖怪种族一直对人类怀有敌意。族人被禁止与人类来往。
志树和椿瞒着人类和妖怪偷偷在一起。那些日子过得既苦涩又甜蜜。爱情的磨难每加重一分,他们就爱得越狂热。直到有一天,椿怀上了志树的孩子。
志树坚决反对将孩子生下来。因为椿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他不忍心让爱人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和压力。但是椿执意要这个孩子,她宁愿性命不要,也要生下孩子。
经过数个月的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椿受尽苦楚,终于生下一个男孩。
在幻想乡,人和妖怪结合生出的孩子,要么是纯种的妖怪,要么是纯种的人类。
让椿感到高兴的是,男孩是人类。她喜欢人类,反而不喜欢自己妖怪之身的形象——血红色的六翼巨蛇。
孩子的出生也让志树感到欣慰——孩子是这场不被祝福的爱情中最甜蜜的负担。他带着孩子去寺子屋求名,去守失神社祈福,感受着初为人父的自豪和喜悦。但是爱情的苦果也在短暂的幸福过后渐渐成熟。椿的族人发现了被她竭力隐瞒的事实。妖怪们发誓要取志树和孩子的性命。
他们一家三口向幻想乡规则的制定者——博丽的巫女请求庇护。但巫女告诉他们,她的职责是守护幻想乡的和平,无权干涉妖怪内部的事务,更无法去挑衅妖怪们自己定下的无碍幻想乡的规矩。
出于对他们的同情,巫女建议他们离开幻想乡。她为他们指出了幻想乡大结界的裂缝所在。但是巫女也不能保证,通过裂缝就能顺利离开。
这是一场性命攸关的赌博。志树犹豫不决。为了孩子,椿决定孤注一掷。
逃亡的那天,他们只带上了尽可能少的东西。连椿最喜欢的一对花瓶,也被她放弃。但是志树悄悄收起了花瓶。他坚信他们一家人能逃离幻想乡,去往现世开始一段再无任何阻碍的幸福生活。
在半路上,他们就遭到了妖怪的堵截。椿现出原形带着志树和孩子冒险飞越幻想乡的上空,居然奇迹般地甩开追兵来到大结界的裂缝。
椿第一个试着通过裂缝,却被结界挡下了。也许阻挡椿的不是幻想乡的结界,而是现世的排斥。在幻想之物已经被遗忘的现世,根本没有妖怪能够立足的土地。
“志树,你带着孩子试试。也许你们可以通过裂缝。”椿说。
志树拒绝了:“我们一家人绝不分离。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但是当追兵赶到,将他们围困在无路可逃的绝地之时。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妖怪,志树害怕了。也许当他戏言去死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当死亡近在咫尺,人类的勇气有多可笑。
椿再一次提出让志树试试。这次,在一瞬间他动摇了,对死亡的恐惧驱使他抱起孩子走向裂缝。他寄希望于大结界能将他阻挡。但是通过裂缝对于志树和孩子意外的轻松。一眨眼,景物变换,他来到了一处陌生的荒山。
回过头,结界还在像水波一样荡漾,彼方的景物在波纹中清晰浮现。
志树隔着结界呼唤着椿。孩子也在哇哇大哭。
发觉志树已经离开,椿巨大的身躯带着不甘心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撞击着无形的壁障,又被狠狠弹开。金色的血从她的口中涌出,从鳞片的缝隙洒落,顺着皮质的翼流淌。她几乎快把自己当场撞死在结界上。
看到这一幕的志树泪流满面。他后悔了,不想走了,他宁愿一家人死在一起。他抱着孩子想要穿过结界回到幻想乡。但他没有料到,这次大结界拒绝了他。
结界已经变成像透明的镜子一样的东西。他撞上去,就像穿过一层空气——还是现世的荒山,和一面映照着活动的景物,越来越淡的镜子。他反反复复地穿过來穿过去,没有任何变化。
志树跪在快要消失的结界面前,眼睁睁地看着幻想乡的一切离他远去。椿倒在结界的另一端,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绝望地看着他和孩子。这一眼就是最后的一面。从此以后,生离死别,两个世界,再不相见。

“懦弱让我活了下来,苟且活在这个世界。对幻想乡的执念是对我的惩罚。我为它悔恨,为它痛苦,为它疯狂。当我承受不起它的指责之时,我把它推给了你。我有多爱椿,我就有多痛恨自己。对不起……我是一个懦夫,我甚至懦弱到一直不敢将真相告诉你。幻想乡的故事里不应该有一个怯懦的男人、胆小的丈夫、无能的父亲……你能原谅我吗?”
一滴眼泪沿着老人的面颊滑落。垂死之人的眼里堆积着层层的痛苦和悔恨。那些被深藏在心中的故事像一本厚书,因为时常反复翻阅而发黄卷边,死亡的临近也加速让它开线脱落。他最后的讲述像一把火将书点燃。他把毕生的记忆——喜悦的、痛苦的、美好的、丑陋的通通付之一炬。在异乡的旅途的终点,讲故事的人终于撕下他的面具,迎来解脱。
“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在骗我!”夕晖激动地站起来,指着那具生机渐渐消散的躯体焦躁地大吼,“我算什么?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对不起,夕晖……我始终没办法讲好你我之间的故事……”老人抬起手,像是要触摸夕晖伸出的手,“幻想乡的故事已经彻底结束。在现世的故事由你选择,由你继续……”
夕晖暴躁地打掉老人的手。“骗子……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给我一个美好的幻想乡,又亲手把它毁去。你想过我的想法吗?你是在报复我吧?你恨我毁了你和椿的生活吧?你拿我当借口对吧?现在你告诉我,你讲的乱七八糟的故事到底是什么,幻想乡他妈的到底是什么?”
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突然坐起,双手紧握住夕晖的手。由于他的剧烈动作,输液的针管被扯落,乌紫色的鲜血从手背一直流到两人手掌紧贴的地方。垂死之人的力气大得离谱,夕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握得疼痛起来。老人的眼睛里像有一把新砺而出的长剑,明亮、锋利、刺人。他话音里一直带着的哮喘声消失了,他又变回了夕晖熟悉的那个在午后给他讲故事的男人。他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说:“幻想乡——是你的母亲,你的亲族,你的故乡,你的家——是你爱过,又必将再爱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老人放开夕晖的手,倒在病床上。一直在门外看着的光赶紧拉开夕晖,叫来了护士。
前田志树被送进了ICU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混乱而忙碌。医院里枯燥的守候让夕晖在失眠的夜里不由自主地翻出父亲讲过的所有故事,孤独地反刍。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到底哪一个幻想乡才是他应该相信的。也许从头至尾就不应该相信幻想乡的存在,从头至尾都只是一个痴人在说梦。
过度的思虑和连日的奔劳弄得他身心俱疲,他枕着苦恼与困扰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睡去。
迷迷糊糊中,夕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睁开眼,看见父亲蹲在身前,眼睛平视着他。“不哭,不哭。”父亲温柔地拭去他的眼泪。他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满脸冰凉。
“我走了,有人来接我回家了。”父亲指指身后的人。
他身后站着一个红发蓝衣的高大女子,肩扛着巨大的镰刀,双手搭在镰刀的长柄上。不知怎么,夕晖觉得她应该面带笑容,而她却满脸肃穆。
父亲朝他挥手告别,转身和女子再无留恋地并肩离去。
不要走。夕晖惶急地大叫,翻身起来追赶。但是离去的人每一步都迈过长长的距离,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夕晖怎么奋力地追赶也追赶不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与遥远的黑暗融为一体,再也无迹可寻。
“哥哥,醒醒。”把他从亦真亦幻的梦境中摇醒的是光。
“他走了?”夕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听上去不像是疑问,更像在陈述一件事实。
“对,过来看看吧……”弟弟拉着他走进病房。
拉开围帘,夕晖第一眼就看见了父亲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束黑色的雪花莲,如墨汁凝成的花瓣新鲜娇嫩,还带着凝结的夜露。
他拿起花束,拿起幻想乡对他的问候与祝福。花瓣上的露水像泪珠滴落在他的指尖,死者的预言再度被忆起。他心中反复回荡着一个清晰又坚定的声音——

幻想乡——你爱过,又必将再爱的地方。





后记:
1、        这货华丽丽地偏题了
2、        这货字数爆掉了
3、        这货拖延症无药可医
4、        感想好难写(忽然想起我居然写了一个原创男主……= =)
5、        题目抄的海因莱因
6、        这篇评论与我的想法有相似之处,没有作者授权不敢直接贴,有兴趣的可以戳进去
http://movie.douban.com/review/5699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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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titiledmaiden + 2 + 10 + 30 卧槽好棒……不评分对不起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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