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不可知的彼岸 于 2020-9-28 01:02 编辑
(六)
医院规定是在下午两点钟时各自测量体温,把度数报给来巡查的值班护士。铃仙小姐推门进来的时候,藤原正斜倚在对面的长条沙发上翻着杂志,嘴里嚼着腌笋干。我则正俯身在面前的茶几上,聚精会神地埋头临摹《过近江荒都歌》的最后一段,早已把今天的体温测量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森近先生?森近先生?到时间该测体温了。”经护士小姐这一提醒,我方才反应过来,赶忙放下笔去拿体温计。由于动作太大,装在纸杯里的墨汁有好几滴溅了出来,沾到了手上。
或许是因为我慌里慌张的动作有些滑稽的缘故。铃仙小姐不禁莞尔一笑。
“真不好意思啊。”我一边说着,一边把体温计从领口塞进去放到腋下夹好。
“没什么。”她微微低下头,嘴角却还是带着笑意。
稍微平复了一下表情,她转向藤原:“藤原小姐,你也该……”
“我早就已经夹好了。”藤原径自说道,把手里的杂志扔到茶几上,直起身来:“今天是轮到你值班啊,优昙华。”
我怔了一下:优昙华?不管怎么样,对着护士小姐就这样直呼其名,也未免有些太轻率失礼了吧。旋即我又想到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藤原和铃仙护士面对面地直接交谈。
但铃仙小姐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是我。”她平静地回答说。
“最近怎么样了?”
“还好。”
“护士的工作可真辛苦啊。觉得累吗?”
“还好。谢谢你的关心。”
“你现在是什么职位了?护士长?”
“候补护士长。”
我听着两人就这样空洞生硬地谈着话,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
然后就听铃仙小姐说,“时间差不多了。”藤原从衣服里拿出体温计交给她,她对着光看了看,稍稍皱了皱眉头:“有点高啊!”她在病历板上做着记录。
藤原盘起腿来坐在长条沙发上:“我的体质特殊,体温本来就高,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藤原小姐……”
藤原用力地挥了一下手,突然说:“叫我妹红!”
铃仙护士顿了一下,但再开口时还是:“藤原小姐,你现在是住院病人,考虑到你的情况,你身体的每一项指标的任何细微异常变动,都可能预示着病情的进一步恶化,你不能不把它放在心上。我会向主治医师报告你的情况,这段时间你的所有生活饮食起居都务必要完全遵照医嘱……”
藤原直直地盯着她,一时间我也辨不明那眼神到底是冰冷还是只是单纯的不耐烦。
“优昙华,你今天换衣服了?”她又突然打断了铃仙护士的话:“怎么不穿你之前的那套粉红色的短袖装了?”
铃仙护士也回看着她:“马上有个手术。”她简单的回答完这一句,转向了我:“情况如何?”她改用亲切的语调问道。
“应该还可以吧。”我把体温计递过去,她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向我微笑着点头:“体温正常。看来森近先生你的身体状况恢复得不错。近来的饮食和生活起居怎么样?”
一旁的藤原又开了口:“我觉得你还是穿原来的那套粉色套装更好看,能多露出些漂亮的胳膊和美腿来,比现在这身死板的白色衣服要好多了。”
我惊讶地转头看向说出如此露骨的话的藤原。然而铃仙护士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接这个话茬。把体温计递还给我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我的手指。“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请务必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她叮嘱我说。一直到走出房间,她也没有再往藤原的方向瞥一眼。
我整理好领口的纽扣,回到桌边坐下,却看到藤原仍盯着铃仙护士的背影看,直到她完全消失在门外。“你觉得呢,森近先生?”她开口问道。
“啊,什么?”
“优昙华啊,不觉得她穿粉色套装时更漂亮吗?”
“啊……是啊……”
她转向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那……倒也不是……”我搅动着纸杯里墨汁,含糊地回应着。
“不认为她在生气时很有女人味吗?”
“噢……也许是吧……”藤原笑了,“那,以后也时不时地逗逗她生气吧。”
我把毛笔在纸杯里重新蘸饱了墨,试探着问道:“所以,藤原小姐,你和铃仙护士……”
“谁?哦,你是说我和优昙华啊。”
“听刚刚的谈话,你们两个好像很……”我停下来,想着恰当的形容词。
“……我,和她,我们,应该算是熟人吧。”说着藤原轻笑着摇头:“老熟人了。”
她们谈话的情形可怎么也不像是寻常的熟人寒暄。我联想到在藤原转到这里之前,已经断断续续地住院很长时间了:“是指在之前住院时也是受她照顾吗?”
她躺回到长沙发的靠背上:“最初刚住院的时候,负责照顾我的就是她。她是个好护士,尽职尽责又有耐心。不过我认识她还要在这之前,很久了。那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事经常见面。”
我等待她接着详说“这样那样的事”,但藤原却注视着茶几摆着的上用作装饰的塑料花瓶,陷入沉默,良久才说:“并不是什么吸引人的好故事。再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她冲我笑了笑,从茶几上拾起那本杂志继续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