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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孟山都

[短篇楼] 【幻想童话】【新人冒泡】更新:机械婴儿(非TH,黑童话,勿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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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31 20: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RE: 【幻想童话】【新人冒泡】更新:恋恋的童话故事

那啥…是黑暗向的文章呢。写得很有画面感,GJ啊! 不过就这么完了吗…   嗯嗯,期待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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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2 02:30:08 | 显示全部楼层

【幻想童话】【新人冒泡】更新:焦躁不安

本帖最后由 孟山都 于 2012-11-12 02:43 编辑

双11怨念的产物,随手乱写,不知所云……这绝对是童话……

焦躁不安


没有用,怎么做都没有用。
爱丽丝依然焦躁不安。
独自一个人漫步在魔法之森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到被植物枝叶遮蔽的树林深处传来窥视的目光;阳光在树木背后投下的阴影里有鬼鬼祟祟的响动;腐叶覆盖的有着奇怪起伏的地面下埋藏着新鲜的尸体。
开门时她尽量轻手轻脚——
她怕惊动了闯入家中心怀恶意的陌生人。
她怕室内的世界在她离开后变成了另一个吞噬人的空间。
她怕门打开的瞬间,过去的幽灵就站在对面,近得鼻尖贴着鼻尖。她能闻到对方身上腐烂的恶臭。幽灵眼中的绝望和无助将她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于是爱丽丝再也无法忍受这充满焦躁不安的日日夜夜。她捉来一个小女孩,用禁忌的法术抽离了她的魂魄。在空白干净如一张白纸的身体里注入魔理沙的灵魂,就像制作一个高级的人偶。
在这个充满爱的故事里,肯定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爱丽丝成功了。
肉体与灵魂融合得相当完美。爱丽丝成功地让她的爱人重返人间。
“你这样做会招来诅咒……”既严肃又爱唠叨的阎王如此警告。
但这里是幻想乡,谁没有做过一点被诅咒的事,谁又没有一个被诅咒的过去呢。
无所谓了,为了缓解那噬人心骨的焦躁不安,爱丽丝从幽冥唤回了魔理沙。她毫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只怨自己迟迟未定的决心,白白浪费许多时日。
现在她幸福地望着那个四岁小女孩的身影——如成熟麦田一样金黄色的头发,深邃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就像原来的魔理沙。她在阳光下自在地玩耍,甜蜜得像布丁上的果酱,牛奶里的蜜糖。
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命运也是爱丽丝的手下败将。让所有的焦躁不安都他妈见鬼去吧。
魔理沙抬头望着爱丽丝。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成年人的颓废和阴郁。
稚嫩的身体和苍老的灵魂。
她永远不想去思考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试图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但是面对老熟人,她像一只被阉割的猫,对春天不再有任何幻想。
她放弃了扮演一个稚童的努力,放弃了无谓的表演。她知道爱丽丝期待着能从她身上看到喜悦,看到活力,看到胜利者的骄傲自负。甚至爱丽丝允许她的认知产生一点点错乱,以便于她施展再一次的拯救。
但再世为人,魔理沙只感觉到疲惫和厌倦。
四岁的小女孩爱做什么——
经常无精打采地躺在门前的长椅上。
偶尔失魂落魄地在魔法之森里游荡。
习惯一个人待着,面无表情,沉默寡言。
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抽烟,喝酒,吃饭,睡觉。
随着时间的流逝,魔理沙愈发焦躁不安。
无所事事,缺乏新意的每一天都是焦躁不安的温床。
事实上更贴切的比喻是魔理沙将焦躁不安发酵的面团扔进了现实乏味的烤箱。然后“叮”的一声响,她得到了一大盘死气沉沉、苦涩焦黑、充满压抑和失望的现状。
矛盾理所当然地爆发,一开始只是相互埋怨。到后来生活的丰富多彩之处全在于每天都能提供一个不同的理由让她们吵架。
四岁的小女孩和活过漫长岁月的魔法使怒目相对,用刻薄的语言挖苦对方,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争执不休。
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得值得一再重复。
对于自负的人,还需要一记响亮的耳光。
光阴似箭,魔理沙慢慢长大。爱丽丝发现,与身体的成长相比,魔理沙的心性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虽然还是会在焦躁不安中继续“争吵——和解——争吵”的循环,但是魔理沙明显变了很多,而且这样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明显。
她又成了那个活泼爽朗、精力旺盛的黑白小偷,又开始摆弄起魔法和蘑菇,
“呐,爱丽丝,从什么时候起,生活变得如此有趣?”魔理沙抱着爱丽丝,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快活地说。十多年的岁月已经让她的个头比爱丽丝还要高。
每次魔理沙问出这个问题,爱丽丝的心中总会掠过一阵恐慌。
魔理沙的灵魂在被肉体消耗,这是不争的事实。很难想象与身体的生长相反——灵魂在萎缩。它在逆着时间生长,像一场从地面落回天空的雨,倒退着,越来越远离现在,回到过去。
呐,爱丽丝,岁月中累积的无趣会慢慢消解。今天的她比昨天更爱你,更爱你,先是清淡如茶,继而浓烈如酒。当她渐渐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你会迎来一场如烟火般盛大而绚烂的热恋。
这是你想要的爱情。
只有一点,记住,千万不要照镜子,不要回头看。因为脸上的五指印只会让你像一条斗败的狗,夹起尾巴,焦躁不安。
害怕诅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勇敢的爱丽丝勇敢地去爱。
她们不再吵架。遗忘带来了好心情。魔理沙带着爱丽丝骑着扫帚在天空中横冲直撞;调戏贫乏精神代代传的博丽巫女;去太阳花田偷向日葵做瓜子;用魔炮做出梦幻般的礼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告白……
曾经被埋进坟墓的浪漫与激情又再次苏醒,一切美好得像童话。
“呐,爱丽丝,我爱你,我会用我活着的每一天来爱你。”魔理沙拉着爱丽丝的手真诚地说。她的眼神炽热而坚定,就像她那颗期盼幸福会一直继续下去的心一样,没有半分动摇。
只有爱丽丝知道,明天还记得这句话的人,已经不会再是说话的那个人了。
在被诅咒的生活中孕育的承诺——再也找不到比它更真诚的谎言。
所以没有用,怎么做都没有用。
爱丽丝依然焦躁不安。
渐渐地魔理沙不再认识幻想乡里原本熟悉的人和妖怪。她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脾气也愈发任性而古怪。她逐渐衰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捉摸不透的小孩。年轻的欲望与无能为力的现实使她像失控的机器,她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爱丽丝身上。
“该死的女人。”她这么叫着,挥舞着拳头——对她曾经说要爱一辈子的人。魔理沙早已将爱丽丝一同遗忘。她老得成了一个只会尖叫只会把摸到的东西都弄得稀烂的小女孩。
有个比喻是怎么说的?最后剩下的一切不过是动物习性而已。不,与其说是动物习性,不如说是街头地摊售卖的小玩具,是铁皮制的洋娃娃,内装弹簧,外边有发条旋钮,吱吱吱扭紧,洋娃娃就走起来了。无法选择方向,无法决定去留,只能沿着直线行走,这些都是不由自主的呀。
灵魂被时间消磨,回复最初被神设定下的程序。不由自主地……就不再爱你。
爱不是本能。

呐,爱丽丝——你只剩下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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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6 22: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闲来无事,撸一篇童话练笔。非TH,因为我不忍心看见我喜欢的少女如此这般。童话灵感的来源也许是丸尾末广的《少女椿》,也许是Alejandro Jodorowsky的《圣血》,也许还有Tim Burton的《大鱼》,也许还要感谢我豆瓣上的一个友邻,她的故事每次都能把笔下的人物黑出翔,却看得我很爽。
于是我尝试来自爽一把。


熟肉人

从前有一个女孩,她是熟的。
如果一句干巴巴的陈述句什么也说明不了,那就换种说法。从前,反正就是很久以前,久到不会引起你我不适的从前,有一个女孩。她浑身上下的肉都是熟的。对,熟的,像被烹饪以后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散发着一股能勾起人食欲的美妙味道。每个人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闻到馋人的肉香,最原始的饥饿感被调动,口水不由自主地迅速分泌。
这就是熟肉人,一个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女孩。
熟肉人的身体是熟的。一不小心就会碰掉一块肉。还好掉落的肉总是能再长回来。但女孩还是非常烦恼。野狗、野猫、老鼠、蚂蚁、乌鸦都在觊觎着她的身体。有时走在路上,野狗突然冲出,撕下她腿上的一块肉逃之夭夭;有时仰望天空,乌鸦从天而降,啄掉她的眼睛、鼻子、耳朵;有时原地等待,蚂蚁成群结队搬走她的肉屑。
熟肉人躲避着那些食肉的生物,她把自己层层包裹,连头面也不放过。只是她未曾料到,她那点脆弱的保护,根本防不了这世上最凶恶的食肉动物。
熟肉人被几个流浪汉捉住。他们脱光她的衣服,分食着她的血肉。几个男人扑在她身上,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一个在嚼着她的手指。
一个在剔着小腿的骨头。
一个在比较两个乳房的味道。
一个在品尝她的内脏。
还有一个在强奸她。
女孩没有哭喊,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因为她是熟肉人。所有的伤害就像在沙滩上写字。刚写下的时候,一笔一划清晰得刺眼。但潮水卷过,一切又迅速被抚平。
吃她的人,抹抹嘴就走了。她用残缺的肢体拼好自己的骨头,不一会儿又是一个香喷喷的熟肉人。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在世界这个巨大的盘子里,她就是一块移动的美味。生而如此,没有然而如果但是。
后来熟肉人成了一个妓女。每一个妓女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们会讲一大堆离奇又凄惨的故事。熟肉人的故事很简单,无非就是吃与被吃。“我不会做别的事,我需要挣钱养活自己。”她对那些男人们说。男人们的目光在看到她的瞬间变得饥渴。
操她的顾客总是心不在焉。哪怕她正在卖力地为他们口交,他们也会不可抑止地走神。
他们用痴呆一样涣散的眼神望着廉价旅馆颜色可疑的天花板,抽动着鼻子流着口水说;“好香。”
男人们带着饥渴靠近她,却发现她带来了另一种生理上的饥渴。欲望在翻倍,空虚与不满足也在翻倍。于是男人们都在抱怨:
“越做越饿,最后饿得没力气做了。”
“我觉得像在干一条火腿。”
“抱你的时候想起了午餐肉罐头。”
“你有妈妈的味道。我是说妈妈烧的菜……”
熟肉人是个好心人,这时候她总会大方地邀请她的顾客。“不要客气,不要拘束,来,吃一点吧。”她撕下她的肉,笑得低贱又殷勤,“不过……要付费哟。”她分开她的腿,笑得放荡而风情万种,“想要吃哪块?”
有一次一个男人把她的一只手狼吞虎咽吃下肚,然后他哭了。他筋疲力尽地缩在她的怀里,脸色苍白地亲吻着她只剩白骨的手。“吃人是我最疯狂的想象。我平时就连一只蚂蚁也不会伤害。但是我真的忍不住诱惑吃人了。吃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的疯狂在折磨我的良心。”他流着泪请求宽恕和抚慰,“我要用一生来忘掉你……求你原谅我。在我为你哭泣忏悔的夜里,你的宽恕能让我的良心好受一些。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得像个孩子。
熟肉人点了一支烟,目光飘散在无尽远处。她觉得这个男人幼稚得可笑。她一把将男人推倒在床上,翻身骑坐上去,“快点儿,我忙着呐。”
熟肉人四处接客,交易着肉体以及肉、体。她听说郊外有马戏团搭了一个大帐篷,观者如潮。她前往郊外寻找生意。
在马戏团的大剧场里上演着各种精彩的剧目:两只狗满口脏话用几国语言对咬对骂;长翅膀的鸟人在空中飞来飞去不停掉落五色羽毛;茶壶茶杯盘子悬浮在半空上演一出家庭伦理闹剧;巨人和侏儒进行着丑态百出的爱情故事;一个女人表演着生孩子,生完一个又一个,颜色还不重复,天知道孩子的爹都是谁。全场响起热烈持久的掌声、嘘声和下流的笑声。观众全部像甘于被愚弄的白痴,在这散发着精神病气质的世界里口眼歪斜地看戏。在这里看尽人间百态,样样是变态。
有趣,简直像看人互扇耳光一样有趣。熟肉人抱着爆米花在看台上开心地笑着。她忘了工作和男人们的裤裆,仿佛回到过早夭亡的童年那种简单的快乐中去。她从来没有想过,像马戏团那样一个全是怪胎的世界,人们可以把自己的伤痛和丑陋全都变成一个个毫无廉耻的笑话讲给所有人听。
有趣极了,她扔了一把爆米花在嘴里。台上一阵鼓乐乱鸣,马戏团团长衣锦登场表演驯兽。
野兽比平时更加焦躁。它们的眼睛全都饥渴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在那里,熟肉人嚼着爆米花。一只成年大虎终于按捺不住,尾巴一甩,纵身跃过舞台低低的围栏,朝熟肉人扑来。
那团黑色条纹的黄色身影在人群中优雅而有力地跳跃,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凶残和急切。尖叫是它前进的伴奏,哭喊是它咆哮的和声。
虎来了,跳着死亡的华尔兹,越来越近。
熟肉人坐在原地纹丝不动,颇有作为食物的自觉。不过是被吃。她甚至不耐烦地抖着腿,恨不得起身相迎。“咦?”她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当下的一切现实似乎都离她远去。她忘了周围乱哄哄的环境,小心地摒住呼吸,伸出手,稳稳地将爆米花里夹着的一颗完整的玉米粒拈出。
她抬头望向虎近在咫尺的眼睛,甜甜地笑了。
一声惊雷般地怒吼在剧场里响起。时间仿佛已经停顿,一个伟岸的身躯分开混乱的人群,就像重临人世的摩西,分开红海,踏着波涛而来。他扔出手中的铁链缠绕在大虎颈间,以惊人的膂力将大虎前扑之势生生止住。他往后一扯铁链,大虎呜咽一声倒地。
那个男人向前一步,一脚踏住虎头。熟肉人认得他,他就是刚才还在台上表演的马戏团团长。
团长看了一眼熟肉人,发出洪亮而快活的笑声,全身肌肉快速耸动。“婊子。”他一抖铁链,“我闻到你身上一股怪胎的味道。来我的马戏团跟我干,怎么样?”
“好啊。”熟肉人将手中的玉米粒抛向空中用嘴接住,“我口活不错哦。”
从此,妓女成群的街上少了一个妓女,怪胎云集的地方多了一个怪胎。
熟肉人的表演由团长亲自为她量身打造。浓妆艳抹的她躺在一个巨大的白瓷盘子里,黑色的长发披散像茂盛的海藻。她赤裸的身上覆盖着青翠的菜叶。胡萝卜、洋葱、芹菜、芫荽如众星拱月环绕着她。两个肌肉发达穿着古怪民族服饰的壮汉抬着盘子登场。舞台两边呈半圆形摆开两排铸铁的笼子,一只只狮子老虎囚禁其中。当熟肉人被抬上场,群兽鬼哭狼嚎,唾沫四溅,眼放凶光。她在捕食者的环绕中搔首弄姿,翘起兰花指拿起旁边锃亮的刀叉,从容地切割自己身上的肉。
肉要切成樱桃大小,才不会在吃的时候弄花了口红。旁边有团长善意准备的胡椒和盐。她将肉蘸上椒盐,红唇半张,粉舌微吐,在四面八方人和兽火辣辣的注视下,把还带着体温的肉块仰头送入口中。
斑斓的猛兽、花花绿绿的蔬菜、决绝的姿态、酷烈的自食、赤裸女子浓艳中似有若无的哀婉和凄楚,顿时让所有男人开始疯狂分泌唾液和荷尔蒙。他们在想着同样的事——
吃她、操她。
表演火了,它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可以吃的女人异色奇幻秀。
熟肉人感到很欣慰。如果说做妓女是一次满足一个男人的欲望,那么当演员就是一次让一群男人欲求不满。明显后者挣钱更多名声也更好,最关键的是没人在乎你是谁,或者说曾经是谁。
跟着马戏团走南闯北,熟肉人如鱼得水,日子过得颇为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次她吃了自己的肉都会感到恶心反胃,甚至呕吐。她觉得自己的肉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腥臊味。表演谢幕之后她要面色苍白、难受地在原地躺上半天才能缓过劲。
团长总会体贴地让所有人都回避,留下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安静的空洞幽暗的剧场里喘息、疗伤、回味。
有一次熟肉人吃掉了一只手,又应观众的要求吃掉了一只脚。人散后她吐得天昏地暗,虚弱得像一条被毒打后的野狗。她没有力气将散落的骨头拼回原位,断肢的伤口迟迟未愈。
那些细小的灰黄色骨头和它们的主人一起疲倦而麻木地躺在盘子里。突然,熟肉人睁大双眼。她的骨头诡异地自己移动起来,像磁铁相互吸引,慢慢回到原本上帝为它们安排的位置。熟肉人感受到一股凉风,风在她身边徘徊,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这就是熟肉人与透明人的初识。
透明人说:“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你的表演我都会看。结束后我也一直在这里。”
熟肉人说:“我的表演怎么样?”
透明人说:“如果我没有看到谢幕后你哭了,我会说——真好。”
熟肉人说:“那就当你说好咯。”
透明人说:“如果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你还会哭吗?”
熟肉人说:“我会先弄死你。”
熟肉人向团长问起透明人的事,团长正在打麻将,忙得不可开交。“那是个北风操了南风生下来的杂种。偷窥狂,暴露癖,小偷,下流胚。”他甩出一张牌,“眼不见心不烦。”
“他说你是个偷窥狂,暴露癖,小偷,下流胚。”熟肉人对透明人说。
“我不是偷窥狂。只是我在那里,团长没有看见。然后我就看着他日狮子日老虎。当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开着飞机日燕子的时候,我笑出声了。
“我不是暴露癖。衣服穿在我身上就跟扣了个铁笼子一样,也许我真是风的杂种,受不得一点束缚。
“我不是小偷。他们觉得我偷东西很方便,就把自己做的事全都栽到我头上。你觉得我偷东西方便吗,你认为一把钞票漂浮在空中很正常吗?
“也许我是个下流胚吧。”透明人叹了口气,“曾经我溜进一个会场。一个男人在讲台上演讲。下面黑压压的上千人仰视着他。他也许是个宗教领袖,也许是个商界精英,也许是个权威,反正大家都很崇拜他。当时我就很嫉妒。我是个连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人,从来没有人这样看着我。我站在他身边,分享着属于他的崇拜。在上千双眼睛面前我可耻的硬了。在那些热切而崇敬的目光下我自慰了一把。在众目睽睽中我射了那男人一裤腿。不过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我只是个无害的透明人。”
熟肉人笑了,她说:“你人是透明的,连心思也透明得很呐。有些话不说比说出来好,有些话假话比真话好,有些话鬼话比人话好。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透明人说:“你笑起来比哭起来好。我们做个朋友吧?”
熟肉人说:“朋友是什么,我没有朋友。你做我情人吧。”
如果从前问熟肉人一份简单的爱需要什么,她一定会回答:钱,性。如果现在问她一份简单的爱需要什么,她也许会说:一个透明人。
一个看不见的人。他既英俊又丑陋,既稚气又沧桑,既普通又独特,既虚幻又现实。他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他陪你入梦又化身为梦。爱他就像爱着世间所有人,又像仅爱自己孤独的灵魂。
他是心灵的镜子,他是想象本身。他是风的杂种,他是射你一脸又无害的透明人。
熟肉人越来越喜欢她看不见的情人。在她表演的时候她知道透明人就守候在她身边,她突然开始在意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她的表演也越来越马虎,常常上台吃两口就完事。观众意见特别大。团长威胁她说:“现在马戏团挣不了多少钱,我不养闲人,不想干就滚。”
熟肉人毫不畏惧,她反过来威胁团长:“你信不信我把你的梦想在舞台上说给所有人听。”
团长愤怒地大叫:“那个该死的偷窥狂!”他伤心地找他的老虎去了。
“过来。”熟肉人招招手。一小团风像顺服的猫咪一样钻进她的胳膊。“你怎么知道我在?”
“我熟悉十五种风的味道,而你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熟肉人盯着怀中的空白,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看见你的样子。”
“不可能。”
“用油漆给你刷上颜色或者纹身怎么样?”
那团风闻言浑身一僵,熟肉人觉得自己搂住的是一缕坟墓里吹出的阴风。
“在我念小学的时候……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杀手也有小学同学,何况我这个透明人。”他说,“我的同学捉住我,用钢笔在我肚子上刺了一句脏话。他们还特地倒着刺,我一低头就能看见。结果我一点也不恨他们,反而很感激。我终于能看见自己,有了那么一点能被称之为‘存在’的东西。我带着那句脏话,我存在的标志,美滋滋地过了很多年。后来有一天,我拿刀割掉了肚子上那块肉。至今还能摸到一个伤疤,可惜谁都看不见。”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人们把那句脏话当成了我,而真正的我依然是透明的空气。就像博物馆里的文物,人们对着写有名字的小牌子看了又看,却没有对物品本身看上一眼。我实在无法忍受。所以,不要给我贴上任何标签,不要试图用不属于我的颜色描绘我。那样你只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永远不会是真正的我。”
“我知道了。”熟肉人说。
有一天黄昏,熟肉人看见团长像一只被烧着尾巴的猫,火急火燎连滚带爬地奔向剧场旁边空地里立着的一根杆子。马戏团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团长都会亲自立下这根杆子。杆子是用整棵树做成的,一人合抱,高耸入云。在杆子的尽头有一只风信鸡,铜皮上生满铜绿,彩漆剥落,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风来的时候,老旧的风信鸡就吱嘎乱转,发出难听的噪音。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用处了。
现在,魁梧高大如巨人一般的团长用与身躯不相符的敏捷爬着杆子。而那只老风信鸡像着魔一样扑动着翅膀,望着某个方向咯咯大叫。
团长爬到顶端,摘下风信鸡抱在怀里。他单脚独立在木杆顶上,翘首远望,仿佛苦修的柱头修士在聆听上帝。所有人都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突然,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出现在天尽头。乌云泛着青蓝色的光芒,伴随着沉闷而悠远的奇怪回声,从远方迅速卷来。
“燕子!黑燕子!”有人大喊。
铺天盖地的燕子将所有人淹没,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白日无光,像下起一场黑色的雨,又如卷入一条黑色的河流。密集的燕子挤满了每一寸空间,连一口呼吸都会不可避免地吸进好几只燕子。在燕子的呢喃中每个人都仿佛做起了一场美妙而绚烂的梦,只有一个人在疯狂地咆哮。团长用一种陌生而高亢的语言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带着哭腔,仿佛鬼叫。
他被燕子的黑羽温柔地吞没。
没有人能准确说出燕子是什么时候飞走的。熟肉人吐出一只燕子,看它振翅消失在青空,她觉得心里某些东西也随着燕子一同飞走了。她捡起地上的风信鸡,那真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铜制风信鸡。它从杆顶上摔下来,已经摔坏不能再用了。
“你说他去了哪里?”
“也许被燕子吃了。”透明人说,“风信鸡上有血。”
“那个猥琐的大叔,燕子才不会吃他。”熟肉人将风信鸡上的血迹擦去,“看来马戏团要解散了。”
“为什么?”
“因为马戏团该死的团长呐,凑够了买飞机的钱,扔下我们跑啦。”
三天后,马戏团解散了。在解散那天,透明人对熟肉人说:“嫁给我吧。”
熟肉人说:“好啊。”
这句话把透明人变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两个人一起回老家结婚。
“据说回老家结婚会死哟。”
“死就死吧,死之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熟肉人把头靠在透明人的肩膀上,风的味道让她很安心。
他们一起携手走过了太多地方,现在是回家最后的旅程。这辆老旧的乡村中巴已经连续颠簸了几个小时。摇摇晃晃的中巴就像一艘人生的渡轮,快要靠岸了,快要抵达一个永恒的幸福彼岸了。
黄昏柔和的光线带着一种超脱俗世的静谧照在熟肉人脸上。熟肉人平静地睡着了,做了一个空白的梦,干净得像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乡与童年。
她在剧烈的震动中醒来,天地已经颠倒。眼前的一切都在身不由己地翻滚。她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出了车窗。
然后她在半梦半醒中看着中巴一路滚下陡坡。
熟肉人惊恐地流下眼泪,不是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是她找不到透明人了。她只能闻见汽油、血腥、呕吐物、便溺和青草的味道,她闻不见风的味道。十五加一种风的味道,此刻没有任何一种。
她顾不上自己被刮掉的半边脸和一只胳膊,哭着在草地上用残肢一寸一寸地摸索,终于摸到一团冰冷的风。
“我要死了。”透明人说,“有人曾经跟我说过,透明人流光了血会变得不透明。我的血快流光了,我变了吗?”
“变了。”熟肉人说,“我能看见你。”
“我帅吗?”
“一点儿也不帅。”
“跟我想象的一样。我果然配不上你。你太美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死了。
熟肉人在透明人身边坐下,她开始从容地一点一点地抠自己的肉吃,还把碎肉洒向闻香而来的蚂蚁、乌鸦和流浪狗。
这次应该能全部吃掉,她疲倦地想。

那次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车祸,死亡17人,失踪两人。
再也没有找到失踪的人。

END

点评

阅读这篇的过程就是一个挑战我对猎奇的耐受极限的过程。(好像我也没资格说别人猎奇,不过人吃人多少还是触到了我的底线)期待孟君下一篇不是这么黑的文。  发表于 2012-11-29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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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 09:57: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这篇实在是太碉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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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 22:07: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孟山都 于 2013-8-2 22:09 编辑

依旧是童话,自爽文……

机械婴儿

屠夫是个好屠夫。他经验丰富技术高超,在对待自己的工作上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他在屠场里杀猪杀牛杀羊,闲暇时他也杀鸡杀鸭剥兔子。有时他会被人们邀请上门。主人敬上好烟好酒。他喝口酒,叼起烟,挽起袖子走到被放翻按住的猪前,气定神闲,在猪声盈天中一刀扎入脖子,再迅速横切开合适的扇面。血水箭一般喷射出来,旁边打下手的人早就端来盐水盆,接住鲜血。等到猪尾巴不再晃动,无力下垂,猪死透了,屠夫在猪腿上割开口子。从前还需要自己去吹,现在有了气枪,省力不少。舀起沸水浇到吹胀的猪身上,剃干净毛。再用铁钩倒吊起猪,开膛破肚,劈开脊骨,把肉块分好,剩下的就是喝酒吃肉,宾主尽欢。
只要一沾酒,喝醉总是难以避免。偶尔酒醉之余会有奇怪的梦境。一般屠夫不会做梦,梦神绮丽的怀抱从未对他敞开,酒醉时的梦更像一种被动激起的回忆。在梦中屠夫又回到很多年前,手上捏着冰凉的青蛙。父亲把一筐又一筐的青蛙倒在他面前,他一刻不停地剪掉青蛙的脑袋,撕掉绿色的青蛙皮,挤出内脏。动作稍微一慢,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打骂。尽管他如此努力,但屋子里仍然全是青蛙,有时都无法分辨这个家到底属于人还是青蛙。
青蛙,青蛙,青蛙……青蛙在交配,青蛙在产卵,青蛙爬得满脸满身都是。他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绿色潮湿的皮肤,手指间长着蹼。他疯掉的母亲像一尊异教邪神蹲坐在蛙尸堆成的小山上,双眼暴突,嘴巴裂到耳根,白色的肚皮快速起伏。她端起一个大碗,里面是密集的黑色蛙卵。她一脸傻笑用勺子挖起碗里的小黒籽,嘴里发出响亮的吮吸声,粘液和蛙卵顺着嘴角流下。
所见的一切深深刺痛了他,他愤怒地跳上蛙山,掀掉母亲的碗。他绝望地摇撼着那个女人,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带他逃离苦海。父亲的大手从天而降,按住不听话的男孩,像按住一只青蛙。男人捡起他扔掉的剪刀,全无怜悯地剪掉他的半只耳朵和一根手指。他痛苦地口吐白沫,虚弱地鸣叫……
每次从过去的恶梦中醒来,屠夫都会觉得断指在隐隐作痛,从前吃掉的蛙卵在肚中翻腾,似乎张嘴就能吐出蝌蚪。他一直相信这就是那个捕青蛙的死魂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虽然时隔多年,青蛙冰凉滑腻的触感依旧残留指间,但那些该死的两栖动物已经无法再来侵扰他的生活。他至今仍然记得,当他看见溺死在水塘中捕蛙者,他是如何欢欣雀跃地逃离了那个青蛙之家。
然而童年时的青蛙留下了关于他一生的隐喻,他不知不觉成长为一只庞大的冷血动物。曾经有个算命瞎子在某年某月某日拉着他说了很多话,那些晦涩的预言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孤星入命。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当他在多年前的一个雨夜抽掉水塘闸口上供人行走的木板,他早就对所谓的人生有所觉悟——
没有人爱他,他也不爱任何人。
他怀着一颗冰冷的心在世间行走,在高等哺乳动物之间掩藏他两栖动物的本质。他改变自己适应这世态炎凉,栉风沐雨,四处漂泊。直到他接下一间小屠场,当年剥青蛙的男孩成了屠夫。他举刀屠戮那些大型动物,忽然心中迸发出火一样的热情,他才发现屠杀注定是他的天赋志业,一生也无法改变。
人们都竖起拇指赞扬屠夫的技艺,他渐渐拥有了一种看不见的权威。但人们同时也害怕他远离他——没有人喜欢与死亡打交道的职业。屠夫冷眼看着这一切,付之一笑。他的孤独已经成了习惯,也就不再觉得痛苦和被冒犯。也许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坟墓里,但那又能怎么样。

谁也没有想到,时代在悄悄改变,世界的混乱从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蔓延开。最初只是单纯的相互厌恶,习惯靠左走的人某一天再也无法忍受习惯靠右走的人,后来习惯先吃饭后喝汤的人消灭了先喝汤后吃饭的人,继而C村的人屠了A村的人,再后来民族主义者镇压了新兴的自由派,保守党吊死了所有改革者。一种名为“信痒”的瘟疫四处传播,发着高烧的受害者不去依附某种观念就无法生活。发病的时候,他们必须去维护什么,又必须去反对什么。最近瘟疫的趋势已经发展到人们出门前都往身上随便淋一桶油漆,在街上看见与自己不同颜色的人就冲上去乱棍招呼——至于油漆的颜色到底为何,那根本不重要。
“狂热份子像犀牛一样堕落。”屠夫如此评价,他对此非常反感,也从不掩饰他的反感。还好屠夫是屠夫,他的职业是某种隐秘权力的象征。只要人们还在吃肉,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对屠夫保持着适度的尊重。不过时世艰难,一切都在动荡中凋敝,屠夫预感到变化也即将侵入他固守的生活。

屠夫叼着烟,盯着案板上的少女。他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屠宰少女。但屠夫是个好屠夫,他忠于自己的工作,也不会让找上他的人为难,更屈从于高等哺乳动物无声的命令与法则。从午夜到日出那段时间,屠场只属于屠夫一个人。他独自面对着即将被屠宰的少女。他总是用残缺的大手抚摸在少女光洁的身体上,感受柔软肚皮下的骨骼、脂肪、肌肉的触感,以及她们洋溢出的纯洁美好的气息。她们是美丽的弃物,善良娇弱,无力欺辱他人也无力反抗他人的欺辱。她们出于各种原因被家庭抛弃,送入屠场。她们小巧白皙的乳房上打着条形码——握有权力的那群人认可她们是可以合法食用的。
当然,在屠场里,她们也是可使用的。屠夫可以强奸她们,让她们呻吟哭泣,在流光短暂一生所有鲜血之前献出最纯洁的那一点。但是屠夫从不那么做,他只会像个熟稔的父亲,在屠场昏暗的灯光下讲起入睡前最后的床边故事。
无数个寂寞的夜里,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们,温柔又极富耐心。他大胆吐露着无人知晓的秘密,不用担心背叛也并不要求回应。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在证明——那些东西曾经是什么样子又怎样地存在过。所有屠场里引颈就戮的少女都知道,她们都知道屠夫像生肉一样腥又像尸体一样冷的故事。她们也许表达过恐惧,也许表达过愤怒,也许表达过同情,也许因为自身的处境而无所表达。屠夫一视同仁地感谢每一个倾听者。他点头致以谢意,满足她们临死前并不任性的小小要求。
什么样的要求都有:喝一杯水;吃一颗糖;洗一个澡;玩一件从未拥有过的玩具;听一首再不会有第二遍的歌;看一眼永远也到不了的风景……
然后屠夫与少女平静地告别。他切开她们的喉咙,将鲜血放入装有盐水的木桶,用铁钩挂起冰冷的尸体,剪掉她们的长发,再用喷枪烧干净剩下的毛茬。每当做到这一步,他就开始抵触剩下的步骤。但是工作的惯性使他拿起刀,双手像有自己的意识,精巧地引导着刀锋一剖到底。
很多次屠夫都想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一直不能忍受——不一样,她们全都不一样。流出的内脏千奇百怪,有的像是花朵,有的像是藤蔓,有的像齿轮和链条,有的只是源源不断流泻的黄沙……屠宰的程序在此被打乱,一个精于屠宰技艺的屠夫被迫放下刀,去追逐突然飞出的一串小气球或者像清洁工一样拿起吸尘器对付遍地纸屑。这是对屠夫的侮辱。
秩序,他闷闷不乐地砍着坚硬的脊骨念着这个词。屠宰者都希望人牲能遵守应有的秩序和规范。这是起码的要求。一个准备下刀的屠夫不应该去猜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应该操心除了屠刀之外是不是还要准备高压水枪和灭火器。
杀人的过程让人厌倦。特别是当她们看上去一样实际上又不一样的时候。但这样的烦恼餐桌上的人们不会知道,他只能对着屠场里的少女抱怨。
“哦,是这样吗?”听故事的少女若有所思,她坐在满是血水的案板上对他微笑,“就算这样,我还是认为,你是最棒的。”
不对,我是最坏的,我爱秩序与杀戮的美感,所以我才会爱我的工作。现在它什么也给不了我,除了越来越深的对人的怀疑与失望。她们按着各自的意愿生长,却说着同样的谎言。连死人都不真诚。
“也许大家都有自己的无奈吧。”少女安慰屠夫,“要不换一个地方工作生活?”
哪里都一样,换一个地方也在重复同样的事。我在杀人,女孩们在死去,没有秩序,没有希望。
“我有一个办法。”少女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你杀了我之后,把我的皮剥下来交给我父亲。他是一个研究机械的技师。”
机械?技师?
“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你们在一起,做一个完美而理想的人。”少女摸着自己光滑富有弹性的身体,顽皮地说,“到时候不要忘了,我也出了一份力哦。”
这个方法,可以试试。不过,为什么要帮我,帮助一个要杀你的人?
少女又笑了,她是一个爱笑的女孩。“我呢,就要死了。死在我最青春最美好的时光。无论时隔多久,人们回忆我的时候,都会记起那个最棒的我。比起像你一样,看着镜子里的人渐渐老去,渐渐承受着越来越多的失意,我啊,在痛苦追上之前就已经永远逃脱了呢。”
……我要工作了,你还有什么愿望?
“我要美美地睡一觉。”少女说。
直到利刃刺入身体,她也毫无反应,只有睫毛微微颤抖,眼球在眼睑下转动。她在做梦,并留在了梦中的世界,再也没有醒来。

屠夫找到技师。那个刚刚失去女儿的男人没有半点悲伤,就连那块用秘法制作柔软得像一个活物的人皮也未能唤起他更多的感情。他对组合工具和数控机床的爱远超一切,各种金属材料就是他的家人,他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不能靠机油和电力而活。屠夫带去他的礼物——新鲜的肉和一个免于饥馑的承诺。半秃顶的中年男人毫不犹豫答应了。
造人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展开。他们经常在一起讨论各种细节。技师是一个罕见的天才,机械仪表电气甚至编程无一不精,不过他脑子里装满了刚硬粗放的硬派审美模式。屠夫想要的是上帝造物那种有序精巧平衡。他们从来都无法相互理解,只是为着一个荒诞的事业不得不被捆绑在一起。分歧出现的时候,两人在工作室里像仇人一样争吵,恨不得把对方的脑袋按进肚子。
“你不懂,根本做不出那样的人。”技师说。
“你不懂,除了那样的人,别的我都不要。”屠夫说。

计划一直在争吵中延续,到底经历了多长时间,屠夫自己也已忘记。他在麻木中等待,也在等待中麻木,仿佛一只冬眠的两栖动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守候着不知何时才会响起的春雷。
“我要成功了,快了,就快了。”屠夫对着又一个陌生的少女例行倾诉,然后杀了她。分解完尸体,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见许多细碎的密集的又轻微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搔爬声。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上面爬满了白色的小蜘蛛,层层叠叠,每个都长着八只血红色的眼睛。此间的灵魂不是拥有一双蝴蝶翅膀的普赛克,死去少女的灵魂会变成白蜘蛛,在迷宫一样的屠场里继续她们的另一重生命。她们在那里捕食,依照本能交配,相互摩擦发泄情欲,用蛛丝紧紧裹住彼此。她们喜欢追逐屠夫的身影,白色的浪潮在每一个他经过的地方掀起,里面闪动着无数双凝望他的细小的红眼睛。
“你在那里吗?”屠夫经常会向蛛群发问,寻找一个被剥皮的少女。
“我在这里,在这……”白蜘蛛发出一种只属于灵魂的低语。死者的回答在空旷的屠场里飘荡。白色的潮水一波一波起伏不停,密密麻麻的红眼睛在黑暗中终夜不闭。
屠场的天花板上生长着一座倒悬的城市。一张张灰白的蛛网编织出城市隐秘的路径,无数白蜘蛛穿梭其间。屠夫仰着头,像在地狱里仰望天堂,他寻找的天使,却不知身在何方。

你就在那里,我找不到你。我只想告诉你,你这个明智的魔术师——你逃脱了人世纠缠,你永葆青春与美梦,独留我在重复又重复的无梦的昼与夜里渐渐老去。痛苦早已追上我,脱身已迟。

在造人的最后关头,出现了连技师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无法粘合,”技师抖动着手中的人皮对屠夫说,“没有办法让它像自然生长的那样。早就该听我的,把它做成一个机器。”
“她不是机器。她是人,只能是最完美最理想的人!这是你女儿的皮,你忘了她吗!”屠夫大吼,“把她给我,我去想办法。”
屠夫带着他的宝贝来到屠场——他阴暗的宫殿。他向着汹涌的白色浪花和那座白色的城市张开双臂大喊。“全都到我这里来,你们这些妖精,你们这些永远来不及长大的小鬼。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一个孩子。”他骄傲地展示着他的宝贝,“把你们的丝都抽出来,把你们的愿望,你们的灵魂全部抽出来。这是你们唯一能拥有的孩子,这是你们成为母亲最后的机会。你们会长大,往生,获得最终的解脱。来啊,不要再躲在天花板上自慰了,你们这群无能的残废!”
屠夫的话像一块石头激起轩然大波,白色的浪潮狂暴地翻滚,那些红色的眼睛像燃烧的灰烬飞舞,天花板如同活过来在哭泣,扭动,尖叫,嘶喊,把自己撕成碎片。城市瞬间分崩离析,无数白色的蛛丝垂挂下来,仿佛天花板都已经融化。屠夫迎着密密麻麻的白蜘蛛举起孩子的骨架和人皮,像一个虔诚祭司恭敬地迎接神祗降临。
白蜘蛛爬满屠夫全身。她们哼唱着忧伤的歌谣,抽出腹中的蛛丝,温柔又迅速地将他和孩子层层缠绕。白蜘蛛把自己的生命织进血肉之中,将散乱的骨肉零件拼接粘合。她们如此灵活娴熟,心怀狂野的热情。也许她们仍然记得在天花板上注视自己被分尸的经过,渴望着终有一天能够亲手逆转一切。
举着孩子的屠夫像一根白色的盐柱。他忍住不动,任由她们在他的睫毛上织网,爬进他的耳朵里织网,往返于他的手指间织网。她们钻进他的裤子,用腹部摩擦他的阴茎,尖细的螯牙刺进皮肉,白色的蛛丝缠绕着那个勃起的怪物。抽尽蛛丝的白蜘蛛立即死去,更多白蜘蛛源源不断地涌来,继续重复着抽丝,死去,抽丝,死去。
这是一场残忍惨烈、漫长又疲惫的交媾。他在蛛丝织成的茧里,孤独地隔绝在世界之外,喘息,呻吟,挣扎,抽搐,像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

当屠夫撕破茧爬出来时,一个小小的女婴睡在他的怀抱里。白蜘蛛的尸骸在他身边堆成雪白的小山,好似覆盖着初雪的坟茔。他欣喜地凝视着女婴——她粗短肥润的小手小脚、光洁白皙的肌肤、粉嫩饱满的脸庞。她是一个粉雕玉琢、精致得过分的洋娃娃,白蜘蛛把她们最美好的愿望毫无保留送给了她。她是多么漂亮,多么美丽啊。忽然屠夫听见有微弱的歌声传来。在女婴的耳边还挂着一根细细的蛛丝,蛛丝上吊着一只白蜘蛛。她温柔地唱着一首摇篮曲。
“是你吗?”屠夫伸手想要捉住她。
蛛丝突然断裂,她如一粒小小的灰尘,跌落进了白蜘蛛的坟茔。水珠已经回归大海,消弭了自己的存在,再也无从分辨。歌声戛然而止。
屠夫一把火烧掉屠场,为白蜘蛛送行。火焰会净化一切,带着她们的洁白之躯飞往另一个世界。他希望在那里她们不会被抛弃,没有人食用她们,不再有权力的绑架劫持,她们能完完全全、真真正正拥有自己。在燃烧的顶点他又听到了纤弱的歌声——一首镇魂曲,像一个人在唱,又像很多人在唱。“谢谢你们。”他说。
无人为他送别,他在黑暗中回家。

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屠夫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大了。它应该小一点,再小一点,最好小到只能容纳下他和她。他抱起她,觉得自己的皮肤太粗糙怀抱太僵硬会让她难受。他放下她,又无法忍受他们之间遥远的距离。痛苦和喜悦轮流把他折磨,他颤抖着握住她的小手,不住赞美所有他认识的神明。
“我们成功了,我们造出了最完美的人。她是我们的好孩子。”技师骄傲地说。
我们……我们!我们?这个字眼让屠夫难以忍受。不,我不会与任何人分享她。屠夫脱下衣服盖住婴儿,拔出早已准备好的尖刀刺向技师。出乎他的预料,平时看上去憨厚老实的技师此刻灵活得像一尾小鱼,从容地贴着屠夫的刀锋溜走。一种异常的敏捷像鬼魂附身,推动技师在工作室杂乱的空间里闪躲腾挪。他也不还手,只是边躲边骂。“该死的小人”“卸磨杀驴”“我早猜到会有这一天”“我受够了这个恶心的世界和恶心的人”。
技师毅然决然一头撞进正在运行中的一台卧式机床,飞速转动的刀架顿时将他的颅骨车削得粉碎,柔软的脑组织四处飞溅。即使是这样,屠夫仍然能听见技师快意的大笑。尸体还未粉碎的下颌骨一张一合,他笑着说:“我走啦,去到机器的世界里,与钢铁永存。”
机床按照设定的程序忠实地搅碎了技师的上半身,不知尸体触动了什么限位开关使它停了下来。屠夫惊疑地正准备上前查看。突然机床又自己复位启动,几组刀具发疯似地运转起来。机床上绿色的指示灯心满意足地闪动着,这个钢铁怪物慢慢将技师的尸体捣碎,又细细将他绞成肉酱。电机转动的嗡嗡声听上去像机器在哼着一首愉快的小曲。与钢铁永存,屠夫想起技师的话。眼前诡异的机器仿佛一个疯子在对自己处刑。它的电路板因为对动物的仇恨而发烫,电缆线在狂乱地抽搐,固定用的地脚螺丝在超负荷的震动中松脱。工作室所有的机器都不怀好意地自行启动,像下一刻就要朝屠夫猛扑过来。屠夫抱起他的孩子,退到墙角。他叹息一声,断开了墙上的电闸。机器们齐声尖叫,又一起陷入沉寂。
无需再为技师的后事操心,他已如愿以偿,拥有了堪称幸福的可以安睡的坟墓。屠夫焊死了工作室的铁门,算是与技师告别。

现在她已经完全属于他了。屠夫亲吻着他可爱的机械婴儿,为了迎接这场胜利他像是翻越了千山万水,耗尽了心力。与技师在工作室的那场追逐更证实了他的判断——他已经不可避免、全无回环地老了。他只会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追赶时间身后,在混乱的时代大潮里身不由己随浪沉浮。不过现在不是为自己悲哀的时候——
婴儿温顺地躺在他怀里,依恋着他。她被程序设定的本能就是爱,毫无保留地爱。善良,宽容,喜欢一切,绝对乐观,没有任何怨言,无论遭受什么都能像最初那样一尘不染地微笑。她美丽,精巧,绝无瑕疵,她以钢铁为骨,鬼魂为她织就身体发肤,她是活人和死人共同心血以及美好愿望的结晶。
看看我为你做了什么……屠夫几乎要流下眼泪——我倾尽所有,将你从尘世中拔擢而出,我努力伸长残缺的双臂,把你托举到时间和痛苦都无法企及的高处。不再有悲观绝望,不再需要用死亡来逃离人世戕残。你就是完美的理想,理想的完美。
最后,请容忍我小小的自私。它无损你的美丽与纯洁,却能拯救丑陋的我。

屠夫回到家,抄起尖刀,割开自己多毛的肚子。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他的身体早已麻木。他熟练地清理出一块空间,将机械婴儿放了进去。现在他躺下不动,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填满。婴儿就在他的腹中,他是创造她的父,他亦是孕育她的母。多好,他想,青春、秩序、理想、爱与美,这些他已经失去和从未拥有的东西与他融为一体,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蒙蒙微光透进窗户,天快亮了,在光明照进黑暗的居室之前他将死去。
屠夫感到很幸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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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A高压 + 1 + 10 -10 果然是要把笔下的人物黑出翔的节奏,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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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18 19:35:45 | 显示全部楼层
孟山都 发表于 2012-4-7 22:50
晚上喝了很多⑨,抽了很多烟,稀里糊涂写了这篇很⑨的故事,依然各种渣,不过看上去有点像童话了。

两个 ...

才不像童话啊喂,还我主角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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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18 19:3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孟山都 发表于 2012-4-7 22:50
晚上喝了很多⑨,抽了很多烟,稀里糊涂写了这篇很⑨的故事,依然各种渣,不过看上去有点像童话了。

两个 ...

才不像童话啊喂,还我主角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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