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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东方无关】【剑网三】《铁雷破军》(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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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7 22: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镜子哥儿说:“写个天策的故事吧。”
我说:“好啊。”

从11年10月份开始到12年4月26日,差不多刚好半年时间。
一共六万字左右,虽然同时有两个别的连载在手,但是六万字写了半年,我的拖延症确实非常的严重……
第一次完整写完一个结构比较完整的长篇,的确得到很多锻炼。

那么,正文开始吧。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22: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江湖几度平 赤水洗枪冰

    徐天赐趴在枯黄的草丛里,像一尾蝮蛇般缓缓前行。
    太阳挂在西天,半沉半浮,红彤彤的,但是一点都不暖和。秋风刮过,徐天赐打了个寒战,身体却热得发烫。秋天的山野长满了长大的茅草,虽然有些刺人,但却是绝佳的隐蔽场所。这里驻扎的流寇显然不通兵法,连这些隐蔽物都没有清理掉。
    山寨的破烂栅栏就在眼前,稀稀拉拉的,都是些干枯的树干勉强拼凑起来的劣质货色,上面还乱七八糟地粘了些鬼画符。徐天赐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右手一撑地,如同一只猎豹翻过了简陋的寨墙。
    他一落地便翻滚到一垛干草后,从腰间的枪囊中抽出枪头和一节枪柄。平时为了携带方便,这柄特意定制的精铁长枪是分成三节的,内以螺纹相接。平时枪尖可以做短剑匕首用,接上一节便是短枪,再接一节便是长枪。长枪适合马战冲杀,短枪适合近身搏杀,徐天赐只接上了一节。
   
    虽然铁质枪杆不如整木枪杆那么轻巧灵活,花样繁多,劲力传导方便,但是至少造价便宜,而且耐用。天策府虽然是大唐精兵重镇,但是半江湖门派半官府精兵的身份令他们也多有尴尬。首先就是粮饷问题。
    天策府内正式弟子在官方名册上是定为天策军成员,与普通兵士领同等军饷。但是自古所谓穷文富武,天策府内府兵的训练就比寻常兵丁训练所费高上数倍。秘门药水、训练用的大杆子、木靶草靶、练功服、制式铠甲、长枪、弓箭、配马……
    虽然因为英国公李承恩的身份,以及天策府开府五十策士在太宗麾下纵横睥睨流传的赫赫余威,还不至于像一些边关守军那样连标准粮饷都要被层层盘剥。但是有杨国忠的朝中掣肘,李承恩反复数次上表请奏陛下多派粮饷恩抚将士,都被那小人严词斥责了,差些还被反奏一本蓄兵自重,贪墨粮饷。
    很多时候,身为普通天策府兵一员的徐天赐,必须自己出来如同江湖游侠儿一般扫荡小股山贼剧盗。不过身为天策府一员的好处就是自己师出有名,领命出动。私下里大家都戏称为“找食儿”或者“白吃黑”。
   
    徐天赐悄悄摸到寨口,脚步轻捷无声,这是军中尖兵特训过的灵猫步,动如脱兔,静若落叶。主要诀窍是脚掌各部位着地的次序以及发力方式,在这个小流寇聚集的山寨里使用或许有些大材小用,但是徐天赐不敢大意。
    寨口,两个流寇正倚在门边聊天。
    “你啥时候回去?”其中一个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圈圈。
    “等攒够了钱吧。”另一个坐在门边。
    “攒多少?”
    “够回家娶老婆。”
    “嘿,俺们现在去抢一个就好,还用得着去娶?”
    “不是这么说……俺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来做强盗的……终究不是什么好买卖……俺打算等攒够了钱就偷偷溜回去……跑到谁也不知道我是哪儿来的地方……找个好山好水过上一辈子……”
    过了许久,他也没得到同伴的回应,扭头看去,只见一点寒光。
    于是世界黑暗了下去。
   
    如果要以徐天赐专业人士的眼光去评价这些流寇,那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不堪一击。
    岗哨稀稀拉拉、巡岗的根本没有。人员平均武力几乎为零,很多就是拿起刀枪的农民,连三脚猫的武艺都不会。
    徐天赐一路摸进去,遇到一个就解决一个,他没打算留活口。遇到三五成群的稍微有点麻烦,他一瞬间发动突袭,弹指间刺死了三人,还有两人高呼着逃跑了。
    身为天策府的弟子,与其余江湖门派侠客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可以不择手段。
    如果换了一个藏剑山庄出身的或者是纯阳派行走世间的弟子,那么他们会堂堂正正来叫门,然后一个人杀进去,杀得血流成河尸山血海,然后带着一身伤长笑着离开或者带着一身伤从屁眼到天灵被插在木桩上,成为后来者的警戒。
    徐天赐在门口看见了这样的两个倒霉蛋,一个穿着纯藏剑山庄服饰,另一个则是万花谷的女弟子。
    本来一般出事的门派自己会派人解决,但是基于某种考虑,朱剑秋朱大人在接到一份密报后还是派遣了徐天赐来解决此事,并且特意嘱咐,要在藏剑山庄的精英弟子赶到前了结此事。
    可以看出,门口那两个家伙在死前还是杀了不少贼寇的,按照情报这里原本有百余人,但现在少了几乎一半,而且剩下的也有好一些都带了伤。
    徐天赐并非初入江湖的雏儿,不会犯傻到等着五六十人围殴自己直到自己力竭倒下。虽然自己有单人屠光这里的自信,但是江湖莫测,谁知道意外是不是在哪一个转角等着自己?安全第一,杨宁总教头总是这样教导,有命才有一切,有命才能继续杀敌,有命才能继续护土安邦。
    “身为军人,牺牲就是我们的天职。”当时天枪杨宁的眼睛凌厉如鹰隼,“但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必须能够判断,自己的牺牲是否有意义。否则就是莽夫、蠢货!”
    平时温和的杨宁很少板着脸,就算是训练的时候也一样,这是徐天赐少数几次看见他严肃的样子。
   
    徐天赐一记青龙献爪点中了那个流寇的喉咙,对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脖子,跪倒在地翻了两下,死了。这是他身边倒下的最后一个敌人。
    远处,原本还在呼呼酣睡的贼寇们正在拾刀舞枪地冲杀过来。徐天赐把短枪系在背后,抽出短弓边跑边射。当头数个流寇被射倒,但是后面数十人毫不畏惧,凶狠地杀了上来。
    糟了,太贪功,被围上了。
    徐天赐把短弓抛开,抽出短枪。
    心静。
    徐天赐默念道。
    然后他反身回马枪!
    不知何时,第三节枪杆已经装上,七尺长枪如惊电飞鸿,天外霹雳,将当先那人脖子整个儿刺穿,半截红白相间的颈骨暴出。
    众贼气势受挫,势头为之一顿,一瞬间场面安静了下来。
    徐天赐眯起眼,厉吼道:
    “天策府徐天赐在此,众匪速速跪地束手,否则莫怨枪下无情!”
    天策府之名一出,窃窃私语声大起,众人眼中都有了些畏惧。
    “哼,天策府的杀星从来不讲江湖道义,千万别以为放下刀枪他们就会饶了我们。我们已经杀了浩气盟的人,只剩下加入恶人谷一条路了。莫以为还有转圜之机!”人群后有个阴测测的声音传来,“只要加入恶人谷,谷里的人就会罩着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其痛快!”
    徐天赐的双眼眯得更加厉害了,举枪一指,人群纷纷惊慌地散开。
    “何方妖人藏头露尾,出来相见!我等只诛首恶,从者只要弃暗投明,既往不咎!”
    人群散开,露出中间一个负手的赭衣汉子。此人相貌堂堂,一双剑眉英气逼人,只是双眼中煞气太重。
    “既往不咎?你们不会信了吧?”赭衣男子看向周围的流寇,“那天晚上万花谷的娘们大家都操了,还想可以弃暗投明?就算官府放过我们,万花谷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还他妈愣着做什么!一起上,杀了他!”
    “可敢报名!”徐天赐双目怒视赭衣男子。
    “有何不敢,恶人谷,魏泽!”
    “贼人受死!”
    赭衣男子报名到最后两个字,徐天赐虎吼一声,气势夺人,四周贼寇皆战抖不止。然后只见一线寒光如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般直刺对方前胸。
    对方猝不及防,忙中顺手拉过一名贼寇抵挡,那人喊都来不及喊,被一枪贯死。赭衣男子从他腋下冲出,掌中寒光闪烁,一柄黑刃短刀直插徐天赐面门。徐天赐侧头闪过,鼻端嗅到一股腥气,有毒。
    周围人见二人相斗,发一声喊,俱躲远了。
   
    用枪者皆知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兵如果被人近身则相当麻烦。对方身法敏捷,手中短刃淬毒,难缠已极。徐天赐疾退,对方吃定他短距离内不利,紧贴而上。
    徐天赐忽地抛枪,左手贴近格挡,右手成虎爪做抢珠势,右脚疾踢裆。
    魏泽不料他弃枪如此果断,右手刀直划,左手挡眼,却没看见裆下一脚,被狠狠踹中。顿时惨嚎一声,捂着裤裆颤步后退,刀也掉了。
    徐天赐脚尖一挑,长枪跃到手心,冷眼看着对手。
    “现在,束手就擒,随我押解回天策府发落。”
    “绝不……我可不想死在你们这些伪君子手里……”
    徐天赐摇摇头,手中大枪直点对方咽喉。魏泽一咬牙,突然如大鹏展翅般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地抽出腰间软剑,剑芒雨点一般舞作耀眼剑花,直照徐天赐顶心。
    “你是……纯阳派的弟子!”徐天赐吃了一惊,缩身急避,“刚才你没有被那一脚重伤?是纯阳的缩阴法门?”
    “没错……我本不想用师传武学杀人的……”魏泽面色阴沉扭曲,“被你逼出纯阳轻功剑法,今日你必死。”
    “纯阳派门人修身养性,求的是长生丹道,为何加入恶人谷作恶!”
    “哼!修身养性?长生?”魏泽狂笑不已,“大丈夫行于世,不能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吧!我在这世上快意纵横,做个世间神仙,不比修身养性强千百倍?顺遂本心,醇酒妇人,自由自在,岂不是凡间大道?尔等伪君子欺世盗名,不来阻我也罢,要来阻我便死!”
    “无耻小人,厚颜至此!”徐天赐平举大枪,呈中平枪势,杀意蓬勃而出,“由道入魔,妄惑世人,虽然敌对,恶人谷中也有我敬佩的好汉,你简直是令他们蒙羞!今日绝不能令你生还!”
   
    “心静。”杨宁盘膝坐于校场,膝上架着那杆神鬼退避的绝世天枪,“就算手刃万人,身处血海地狱,心如井中明月,照彻万物。无生无死,无惊无惧,无悲无喜,无我无枪,这是最高境界,玄之又玄。这是武道的极高境界,当世只有数十人可达到此境。”
    “第二层境界也是心静。”杨宁道,“心静能观万物,看他手能向何处动,眼向何处看。眼、肩、肘、膝、腰,观其关节,知其欲动,以有知破无知。这层境界,江湖上的一流与准一流高手能够达到。”
    “第三层境界依然是心静。知其所用何招何式,应以何招何式。这层境界只要辛勤苦练,多上几次战场就能够达到。”
   
    徐天赐一年前摸到第二层境界的边缘,在江湖上算是准一流的角色,料想处理这一处小乱贼应当不是问题,不料这里却出了一个纯阳的真传弟子。
    对方不再掩饰真实武学后比之前强了数成,剑路一改,走了轻灵锐利的路子,是纯正的道家剑术,但比正统纯阳剑术更添了几分凶悍。凌厉得徐天赐一时也只能格挡防守。
    “如何?哈哈哈哈哈,剑术就是用来杀人的,就算是纯阳宫的剑术也一样!”魏泽狂态毕露,剑术愈发凶狠。
    “你忽略了一件事……”徐天赐随着对方的攻势将长枪也舞得越来越急,但眼神却越来越平静,“纯阳剑术讲的是中正平和、连绵不绝,像你这样硬桥硬马地埋身近战……是我们天策的特长!”
    魏泽一惊,只见徐天赐忽然变招,左手横支枪杆,将软剑架开,不顾枪身被软剑的黏势荡开,右手重重轰上魏泽侧腹。
    只见一瞬间血如泉涌,魏泽一下跪倒在地。
    “你的枪头……好卑鄙……”
    “何来卑鄙一说?”徐天赐拔下枪头,将枪头重新旋回杆上,淡淡道:“小小兵诈而已。”
    开过血槽的枪刃放血极快,其中还夹杂着黑色的体液,徐天赐知道那是肝脏破裂的外征,现在的魏泽神仙也救不回来。徐天赐将枪头拔出来只是为了缓止他死亡的时间而已。
    “江湖搏杀……”
    “我们现在不是在擂台上比武,我是兵,你是贼。兵剿匪,无不可用其极。”
    “说得……好……哈哈哈……枉我以为能够在恶人谷里熬到高位,然后就能纵横人间……”
    “恶人谷里弱肉强食,像你这般的角色在那里只能做个下层角色。”徐天赐毫不留情地说破他狂妄表象下的真相,“就像你这样的低层成员,出来控制一个小团体,替高层跑腿,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已。”
    “嘿……说我是棋子,你也不是一条天策府的狗……朝廷鹰犬!”
    “朝廷鹰犬又如何?能够守护天下黎民百姓,我天策府上下三千人就是身入万劫地狱又有何难?”
    “守护黎民百姓?可笑……你看这些蚁民,欺善怕恶,我身为强者出现就恨不得舔我的脚,当有利益可占的时候又比狗争骨头还疯狂,当我落败,一个个都逃得没影了……哈哈哈哈哈……你要守护的就是这么些无知无耻禽兽小人!”
    随着魏泽倒下,周围的群寇早就一哄而散。
    “世间万万生民,怎是你一言可道尽?你太小看这个天下,也太小看这个世上的黎民百姓了。”徐天赐答道,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两个寨口守兵的对话。他站起身来,以枪柱地,“说吧,还有什么遗言。”
    魏泽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有一相好女子,就在主堂后……她是被我掳来的……从未作恶,能否放她下山……”
    “我答应你。”
    魏泽的双眼安然闭上。
    徐天赐持枪横挥,人头飞起,然后落地。
   
    徐天赐在主堂后找到了那个女子,当时三个逃寇正在撕扯她的衣衫,那女子一边哭叫一边反抗,可是抵不过三人的蛮力。
    徐天赐皱着眉头将那三人瞬间刺死,然后背过身去让那女子整理衣衫。她容貌清婉,看上去的确十分可人。
    “请问这位将军……魏泽是否已经被您诛杀?”那女子在他背后一边抽泣一边低声问道。
    “我不是将军,只是天策府弟子。你说得没错,魏泽已被我斩杀。”徐天赐放缓了语气回答。
    过了许久,徐天赐觉得有些不对,转身看时,那女子已经用一柄不知收在何处的匕首自尽了。
   
    临走前,徐天赐在寨堂和住屋中搜了一会儿是否有机密书信,然后将每具尸体上的钱财捡了个干净,按照府律,“白吃黑”所得八成要交予府内,不过至少有两成能够滋润一下自己的钱囊。他用石灰将魏泽的头稍作处理,然后收入皮囊系在腰上。他本想挖个坑将这对男女和门口挂着的那对男女合葬,但是军命紧急,最后他把四具尸体聚在一起,放了把火烧个干净。
   
    下山的时候,他吹了声口哨,一匹本在附近闲逛的黄色骏马欢鸣着奔了过来。不住舔着徐天赐的糙脸,徐天赐也亲昵地搂了搂它的脖子。
    “黄狗儿,走了。”
    徐天赐翻身上马,驾着黄狗儿向着官道驰去。
   
    他的目的地是长安,天策府。
   
    苍生苍生,苦难实多。
    荒骨曝雨,血肉果腹。
    旱涝难度,盗寇相夺。
    我持我戈,守民护国。
    苍天苍天,莫伤我民。
    后土后土,莫夺我食。
    野贼巨寇,待之以戈。
    我持我戈,守民护国。
    ……
   
    徐天赐的影子渐渐在傍晚的天光中黯淡下去,背后是逐渐火光冲天的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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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22: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天策存狼士 东都豢秘英
   
    天策府位于东都洛阳城外。
    大唐原本定都长安,但是经过几次三番的动乱,武后在位时已经将朝廷本部迁移到了太宗封定的东都洛阳,至此之后,洛阳才名副其实地成为了唐朝的政治与经济中心。这一点就算在李氏王朝复辟后依然没有改变。
    而天策府就坐落在洛阳城外东北的北邙山下。
    虽然是个武人,但徐天赐也听说过那句“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此山自东汉以来便是墓葬之地,鬼灵怪魅之闻自古有之。但兵家向来百无禁忌,太宗将天策府设立于此,想必也是取以兵凶杀气镇压冥鬼之意。说来也奇异,自从天策府坐镇此山,整座北邙山没半个阴魂野鬼山魈木魅出没,想来阳刚煞气冲天,阴邪也不敢近身。
   
    徐天赐一路飞驰,三天后便回了天策府。进府向朱剑秋参军交接了任务,上缴了首级与搜出的密信,朱参军勉励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每次做任务的时候,徐天赐都有一种紧张刺激的压抑快感,现在肩上空荡荡的反而有些不适,踯躅了一会儿,把马牵回马厩,在槽里塞满了草料和大豆,加满了清水,自己回营倒在铺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长,徐天赐身心俱疲,直到第三天早上才被号声惊起。
   
    按照惯例,军士一早醒来得先去校场点卯,徐天赐束好衣裤,匆匆抹了把脸就奔向校场。
    大唐年间,全国军力共达六百府,每府设折冲校尉一人,果毅校尉二人。而天策府身为半军队半门派的异类却与其余府军不同,按照规制,大统领李承恩应受折冲都尉衔,然而李承恩不仅祖承贵爵,又战功赫赫威名在外,皇恩宠渥特赐辅国大将军正二品。他的左右手也提了一大级,总教头杨宁受壮武将军衔,曹雪阳受宣威将军衔。
    这些光彩照人的头衔看着潇洒,但是事实上就是,一个正牌将军能领六万人,而天策府里这么四五个将军加起来,手下也只有三千人。三千军士远超正常情况一府千人的规格,但是身为直属大唐王朝皇家的影子军队,肩负监察牵制中原江湖的责任,天策府三千铁甲倒有一大半分散在南北各地。所以若不是有紧急军情需要全府上下集合,平时驻守本阵的只有数百人。
    偌大的校场上,数百人也显得零零散散。天策府平时早课并没有太严格的整军操练,徐天赐去兵器架上挑了一根白蜡杆子,先舞了一套二十四式枪术活动开身子骨,然后找了个木桩练突刺。
    对准木桩上的一个点突刺,每一次都要刺到同一个位置。这项训练很枯燥,但是徐天赐丝毫不敢大意。自己没有天枪杨宁的资质,如果连勤奋都赶不上他,那自己还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立足?
    徐天赐自十岁开始跟随李承恩大统领练武,那时候杨宁还是快枪小杨,九年后的现在,天枪杨宁已经取代李承恩,正式成为天策府上下第一高手,负责总领教授天策府枪术。徐天赐从十岁开始,看着他日复一日在演武场每天突刺数万次,九年之间徐天赐也不记得杨宁到底突刺了多少次,只是觉得突刺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样的天才,这样的勤奋,天枪杨宁击杀明教四大法王的战功毫无半点水分。徐天赐坚信,要不是陆危楼当年选择了正确的突围方向,杀败四大法王,锐气杀气积累到前所未有巅峰的杨宁绝对有实力让明教教主饮恨白马寺。
   
    突刺。
    突刺。
    突刺。
    突刺。
    突刺。
   
    世界在这样的练习中缓缓地安静下来,徐天赐听不见远处同门的呼喝声,一切似乎都迅速地离他远去。
    三丈内,他听见一片黄叶飘落的沙沙声。他看见一只蝼蛄依附在木桩上,在他枪尖点在那一点上的同时轻盈地飞开。他听到随着他脚步的移动,脚下的沙子随之画出一道道清晰稳定的痕迹。他的皮肤感受到一阵微风从颈后袭来,于是他低下头,回身一杆扫去。
    “闪得好!”身后偷袭者清喝一声,枪杆越过徐天赐的背脊,稳稳定在徐天赐突刺的那一点上。见徐天赐一棍扫来,来人垫步一跃翻过徐天赐,立在木桩上,转身回马枪一推便顶在了徐天赐脖颈上。
    徐天赐不动声色,他的白蜡杆子也悄无声息地虚点着对方小腹。
    “应对得不错,三十四弟!”来人收枪独立于木桩上,微笑道,“能够避过我的偷袭,你的功力又上了一层楼。”
    “侥幸侥幸。”徐天赐也收枪站立,“十二哥好兴致。”
    来人名为徐求醉,天枪营首领,擅使双短枪,武艺非凡,在整个天策府内也能排进前二十。
    “再来!”徐求醉一跃而起,长枪直点徐天赐顶门,徐天赐疾退。徐求醉一枪点在地上,以此为支点双腿如疾风扫落叶,一记倒踢魁斗猛踹徐天赐。徐天赐伏身避过,一枪横扫,徐求醉定身的枪杆顿时被荡开。徐求醉身在半空无处受力,一筋斗翻开到两丈外。
    徐天赐眯起了双眼,长枪可及七尺,三丈内就是他一瞬间速攻可达的领域。
    双腿发力,脚、腿、膝、腰、胸、肩、臂、肘、腕节节贯串,力量由地至枪,一步跨出,力道已积蓄完满——突刺!
    徐求醉面色沉凝,持枪同样回身一刺!
    顶上了!
    练习用的杆子都没有装枪头,尖端是钝的,徐求醉这一枪正好刺中徐天赐的枪头,这份准头需要的手眼配合令徐天赐也暗暗心惊。然而他没有发力相抗,而是顺着徐天赐这一式突刺的力道松手,双手顺着枪杆往前滑去,一把抓住了徐天赐的枪尖,随后飞起一脚,将已经力老的徐天赐枪杆踢歪,一脚踩在徐天赐枪杆上,另一脚疾速快踢,徐天赐避无可避当胸中了四五脚,踉踉跄跄退了三四步,一跤坐倒在地上。
    “痛快痛快,哎呀,不好意思,一时入神,没来得及收力。没事吧?”徐求醉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怎么好意思。
    “没事,十二哥武艺非凡,我领教了。”徐天赐鲤鱼打挺站起来,“这一架的确痛快,可惜短了些。”
    “喔?那么继续拆几招?”徐求醉抛回徐天赐的白蜡杆子,“刚才最后那一下你应该撒手的,果断些反而能抓住我的破绽。”
    “不,我不撒手还有胜算,撒了手就输定了。”徐天赐摇头,“如果是生死相搏,我中几脚没事,枪还在手那就有反败为胜的转机。如果没了枪,论拳脚功夫我更不如你,而且如果让你持了两柄枪,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转身逃命。”
    “你这小子,出去转了一圈马屁功夫倒是日益见长。”徐求醉失笑道,“嘴上说说当然容易,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要交上手才知道。来吧!”
    二人身影微动,木杆交击的闷响便时快时慢地鸣响起来。
   
   
    徐天赐和徐求醉是兄弟。他们都是大统领李承恩的义子。
    英国公李承恩一生征战沙场江湖,经常会遇到一些在械斗中失去父母的孤儿,他将他们收为义子,把他们当做是天策府的正式弟子一般传授武艺。李承恩祖上初代英国公李世绩原姓徐,后得太宗赐姓为李。李承恩为了避讳,他的义子皆改姓为祖上原姓。他们誓死忠诚于李承恩,是天策府内的骨干与精英。
    天策四十七狼,大部分都是凶名在外的高手,徐求醉排行第十二,徐天赐排行第三十四。
   
    尽兴地打了一场后,二人去食堂吃早点。
    饭菜很朴素,清粥咸菜和大馒头。练武之人个个都是大肚汉,二人要了八个白面高粱馒头,淅沥呼噜一口气吃个干干净净。
    “你这次任务出得怎么样?”徐求醉抻了抻懒腰,靠在椅子上问。
    “还行。”徐天赐大略地讲了一下。
    “最近恶人谷盘底招出了不少嘛。”徐求醉若有所思,“这其实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浩气盟最近被牵制得很厉害吧。”
    “是的。根据浩气盟里兄弟的消息,最近浩气盟的人忙得连轴转,浩气七星除了谢渊坐镇本部,其它六星都在跟恶人谷十大恶人玩互捉迷藏,咬得死死的。”
    “这情况听起来不错,还在控制范围内就好。”
    “但是恶人谷这盘底招用得太狠,有些地方已经捞过界了。”徐天赐用两根筷子模拟斗枪,竹筷噼噼啪啪你来我往,“这群恶狗太馋了,毫无自制力,不知道王遗风还能压制他们多久。”
    “王遗风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人,他已经做到了他的极限,总有一天,王遗风会死,有一天,陶寒亭会死,有一天,小疯子莫雨也会死。到了那一天,所有能震慑这些渣滓的人都不在了,那时候的恶人谷,就是名副其实的恶人谷……”
    “到时候?”
    “就是彻底把恶人谷夷为平地的时候了。”徐求醉站起身来,“侠以武犯禁,我们目前还需要恶人谷来牵制中原正道,让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侠客们有个靶子去打。等到这个平衡被打破的时候,我们有两种选择,一个就是着力于重新恢复这个平衡,另一个……”
    “以雷霆之势扫平一切江湖黑白势力!”徐天赐沉声点头道。
    “没错,但是基本上不大可能。”徐求醉苦笑,“一个原因是,侠是禁不了的,江湖势力根深蔓长,甚至朝堂上也有他们的势力触须存在,那些豪门大族哪些不是蓄养侠客作为自身势力?另外一个原因,侠客作为一个隐性势力,有的时候比正规军队更好用……就像我们比起正规军队更适合于一些特种任务,江湖势力的手眼无处不在,比起我们的特务监察机关更有利,甚至我们的监察机关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依靠于江湖的情报网络获取信息……六年前的光明寺动乱就是这样一个成功的案例。”
    徐天赐默然,但却无可反驳。
    “你现在有事没?”徐求醉忽然问道。
    “没事。”
    “陪我去扫墓吧。”
    “好。”
   
    天策府建府百二十年,五代英豪,尽葬在北邙山上。
    校场后再行五百步,就是墓地。
    一眼望去,一块一块的石碑几乎数不清,上千前辈埋骨于此,更有数倍于此的先烈连遗骨都抢不回来,只能在这里立下衣冠冢。
    徐求醉带着徐天赐穿穿绕绕,来到了一块小小的坟地,这里的石碑是新立的,上面还没有经历过风霜的打磨,石刻的痕迹还新鲜而粗糙。
    “天策府仁勇校尉,义弟徐氏七味之墓……小四十一死了!?”徐天赐吃了一惊,气血上涌,一阵头晕眼花,心中悲怒交集,“十二哥,怎么回事!”
    “上个月的时候,我带着七味出任务被恶人谷伏击,七味觉得视野被遮住不大方便就没戴头盔,中了十五箭,第二箭直接从太阳穴那里贯进去,我没能保住他,只好扛着他的尸体当盾牌,自己一个人杀了出来。”徐求醉淡淡道。
    徐天赐听出话里的意思,沉默半晌,徐徐道:“七味自己学艺不精误了性命,不怪你。”
    “我知道。但那是我带出去的人,我却没能把他带回来。”徐求醉从背后抽出一杆长枪,插在墓前。
    “这是七味的枪,陪了他七年,以后就让它继续陪着七味在阴间灭鬼吧。”
    徐求醉摘下腰间的葫芦,往墓上撒了一圈,然后自己一个人咕咚咚狂饮起来,然后抛给了徐天赐。徐天赐也喝了小半葫芦。
    “现在……天策四十七狼还剩几个了?”
    “我想想……九哥死在南疆后……还剩二十七个。七味也死了,那就还有二十六个。”
    “快一半了。”
    “是啊……还有七八个都是还没出过任务的小鬼,小四十七今年才十二岁,哈哈哈……”
    “听那些番鬼的说法,一个勇士死去后,他杀死的敌人都会在阴间成为他的奴仆。四十一这下可亏了,他的奴才就那么几个,等我们下去了一定能好好嘲笑他一顿。”
    徐求醉突然狂笑起来,“是啊,他以前一直说自己没进天策府之前生在厨子世家,他爹妈想让他继承祖业,变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厨子,所以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七味……不知道他现在在阴间是不是能够得偿夙愿,变成一个真正的厨子啊……”
    徐求醉说着说着一屁股坐下,在地上拍着酒葫芦,高歌道:
   
    沙场飞驰阵破,江湖日暮终归。
    铁甲银盔随水去,家在何方人少回,峥嵘岁月催。
    弹剑长歌一曲,磨枪独守边陲。
    莫笑征袍赤胜血,生死论天不论谁,何须白发追。
   
    歌声苍阔悲郁,山间飞鸟群起,一起消逝在北邙山上空的云天里。
   
    “求醉,你果然在这儿,只是没想到三十四弟也在。”
    徐天赐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女将俏立在林间,赶忙站起身来道:“十七姐,你怎么在这儿?”
    “求醉又跑出来祭拜四十一了吧?喝了不少啊。还能走路吗?快去洗把脸,大统领有任务找你。”
    “别开玩笑,我这才喝了多少。”徐求醉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蔻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能惊动大统领亲自吩咐?”
    徐子蔻,天枪营副统领,擅使长枪,在天策四十七狼中排行第十七,同时也是徐求醉过门两年的妻子。
    徐子蔻看了一眼徐天赐,微微沉吟,“三十四,你也跟着我和求醉一起去吧,你应该也能出这趟活,在外面一起互相照看着点。”
    徐天赐皱眉,平常一般的清剿任务只需要数名天策子弟联合就可以完成,而天策四十七狼这个等级的角色,除了像七味那样还没有磨练出来的新嫩,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现在单自己看到的就有十二、十七、三十四这三个江湖上的一流人物,需要三人同时出动,这趟任务绝非寻常。
    “十七姐,这次任务到底是做什么?单单杀人用不到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如果是去杭州西湖,藏剑山庄杀人呢?”
    徐子蔻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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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22: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一心入血路 七尺分阳冥

    藏剑山庄乃是中原新崛起的江南大派。虽然成立只不过五十余年,但是两代人杰呕心沥血之下,藏剑叶家已迅速崛起成为中原实力最为雄长的江湖名门,与霸刀柳家、蜀中唐门等武林豪族并称。初代庄主叶孟秋雄才大略,铸剑术天下无双无对。二代藏剑五杰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个个俱为人中龙凤。
    而现在,从洛阳出发的三人策马直赴江南杭州府西湖畔叶家本堂。
   
    在天策府内的时候,朱参军就给三人细细解释了这次行动的内容。
    天策身为朝廷隐军,监察天下武林,在各个门派中都有内线探子。而这些暗探也分明暗两条线。
    明线就是交流弟子,各门各派都有一部分嫡传子弟加入天策府,有时会派遣一些一流高手作为天策府内的客卿教官,天策府也有一部分弟子进入各大门派学习,定期轮换。官面上,这是为了促进各门派武学切磋交流发展,这的确是一个原因,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更深层的理由是某种人质交换。通过这种半形式上的手段,巩固天策府与中原诸派的联系。
    另一条暗线是天策的最大机密之一,那些真正潜伏在各大门派中的潜伏暗探,刺探各门派机密、探查高层决策的间谍。这是真正的巨大机密,整个天策府本部中只有不过二十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而完整的名单只在小诸葛朱剑秋手中,连李承恩都未曾观看。
    如果此事暴露,对整个天策府和中原正道来说,都是巨大的丑闻。
   
    而这次,出事的是藏剑山庄秘谍组的头目,覆水剑叶浅。他十三岁被安排了身世,加入藏剑山庄已有二十一年,就算在庄内也是名气不小的剑客,在藏剑山庄新生代的十九名剑中排名第六,可谓是一流的重要人物。
    叶浅本不该出事,但是另一名埋在西域红衣教的暗谍拼死携带了机要情报回来,一路被人追杀。叶浅当时与藏剑山庄的同门出任务,见到那名暗谍,悄悄与他接上了头,不料巧合下被同门发觉,偷听到了部分谈话,当做是与红衣教勾结,被当场擒下,那名秘谍被斩杀。
    叶浅应变果断,为保存情报与暗谍机密自承乃红衣密探,然后死咬牙关不吐一字。众剑客将其押回藏剑山庄,想逼问出其余秘谍与红衣教的情报。此事在藏剑山庄震动极大,天策府其余明谍暗谍火速传了情报回总部,李承恩与朱剑秋急令弟子代表天策府出面应对此事,于是有了三人的藏剑一行。
   
    “传——天策府醉虎徐求醉、玉修罗徐子蔻、毒螭徐天赐三位大侠驾到——”
    “哼,这名号听得我每次都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那些江湖大侠为什么还能如此甘之如饴,把自己的字号当成宝一样。”徐求醉低声冷笑。
    江南道风景秀丽,气候温暖,徐天赐很少到这等烟花风流之地,一路上只觉得骨头发痒,浑身不自在,待到了叶家总部,藏剑山庄,隐隐笼罩的肃杀剑气所带来的压力才让他略微兴奋了起来。
    藏剑山庄五位庄主,现在台面上是大庄主叶英与五庄主叶凡武功最为出神入化,在江湖上也是超一流的绝品高手。但是真正打理庄中钱财人事的是二庄主叶晖与四庄主叶蒙这一文一武,有趣的是这两人一刚一柔,不精武艺的叶晖治庄以冷面无私闻名,绰号血麒麟的叶蒙却心肠宽厚,常常替不慎犯错的弟子下人说情。
    三人由庄内弟子引入正殿浩然剑气堂,却见堂前二庄主叶晖负手而立,亲自相迎。
    徐求醉上前拱手微笑道:“微末之躯,不敢劳动二庄主大驾。”
    “天策府三位将军驾到,真令我藏剑山庄蓬筚生辉!里面请!”叶晖面带微笑,大袖一挥,“来人,看茶!”
   
    徐天赐站于三人最后,跟着二位兄嫂进了剑气堂,偷偷左右扫视,暗暗吃了一惊。
    不光是二庄主叶晖在场,平日闲居虎跑的四庄主血麒麟叶蒙也踞坐堂上,身后两个捧剑童子正持着他的成名兵刃“惊雪”、“抚尘”。而两边侍立的十余个黄衣弟子,个个身上剑气吞吐,气势含而不露。徐天赐细细看去,十九名剑居然到了一半,恐怕这里的就是此刻留居本部的藏剑全部精英。
    “在下区区三人,能被山庄以如此大礼接待,实在是受宠若惊,心中惶恐不安啊。”徐求醉面上看似微笑,话中却暗藏钉子。
    “三位将军英武绝伦,勇猛盖世,远超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就莫开玩笑了。”叶晖打着哈哈与诸人入座,略略客套几句便直接引入正题,“三位来此所为之事,李大将军已经知会过我等了。”
    叶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细长的手指微微转动了一下,面带微笑道:“请恕我等不能交出叶浅这逆徒。”
    “喔?请二庄主解释一下原因,否则小将也难以回去交差。”徐求醉眯起一对虎目,“我天策府长久以来监察天下武林,此子与红衣教勾结,已犯下大忌,我等要将其押回天策府细细拷问。我们天策府虽然可能武艺粗浅,但是刑讯之术却敢自称天下一绝,就算是铁人也撑不过三十六狱七十二刑,不知……”
    “将军休莫再提。”叶晖长叹一口气,“说到底叶浅也是我们藏剑的弟子,生是藏剑的人,死是藏剑的鬼,叛徒,也是藏剑的叛徒。我等会自行处理此人,不劳诸位将军插手了。”
    “哼。”徐天赐突然出声,“莫非尔等想包庇此贼不成?”
    坐在叶晖左手边,一直闭目养神的叶蒙突然睁开双眼,瞳孔中神光内敛,深深看了徐天赐一眼。徐天赐一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巨大的危机感一瞬间爆发又转眼消退,他不动声色,慢慢平息自己被引动的杀气。
    徐求醉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我们天策府身负皇命,一切对大唐江山可能存在威胁的情报我们都必须掌握,请二庄主赎罪则个,否则我们这里也不好做人。”
    叶晖依旧一派冲和,从容道:“报国护土是所有中原侠士的义务,我等自然责无旁贷,如果真的拷问到了什么紧急情报,我等立刻快马传书,送呈李大将军面前,如何?”
    “只怕这情报,你们叶家兜不住,有灭门之祸!”徐天赐露出一丝狞笑,浑身煞气四溢,“按照我们天策府的规矩,甲等以上的机密情报,所有府外知情者都要肃清干净,贵庄莫要自误!”
    话一出口,徐天赐只觉得堂中气息为之一窒,周围十几名藏剑高手毫不掩饰地放出了自己的敌意,令他兴奋得浑身汗毛立起,要不是顾忌自身现在的身份,立刻就想抽兵器痛快大战一场。
    “久闻天策四十七狼武艺卓绝,毒螭徐天赐鼎鼎大名,少年英才,霸道无忌,只是年轻人气盛了一些。”一直沉默的叶蒙开口缓缓说道,声线浑厚低沉,“秀木易催,英才天妒,行走江湖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二庄主,侄儿见天策府的高手个个武功高强,想向这位天赐兄讨教几招,磨练自身剑术,请二庄主恩准!”立在两旁的一名黄衣青年忽然开声道。
    “叶添,不得放肆!”叶晖皱眉道,然后转向徐求醉,“求醉将军,还请约束一下天赐小兄弟,莫伤了藏剑与天策之间的和气。”
    “无妨,年轻人就是应该有一股子冲劲。”徐求醉面带微笑,“让他们两人切磋切磋,互相印证武艺也好,久闻藏剑山庄剑法神妙万方,小将心仪已久,能一睹剑术真传的风姿也不失是一件美事。”
    叶晖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叶添,你主修的问水剑诀走的是轻灵一路,正好能和天策武学的沉稳如山互相印证。还请天赐小将军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徐天赐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从背后的枪囊中抽出三截枪杆,旁若无人地组装在了一起。三截枪的独特构造令那叶添也不由得皱着眉头观察了一会儿。见徐天赐组装完毕,叶添挥手道:“请徐兄与我前去演武场,热身之后好好切磋切磋。”
    徐天赐冷冷看了他一眼,猛然高喝:“不必那么麻烦,就在此处一战!”一记突刺直袭!
    叶添吃了一惊,一个旋身避过,顺势抽出短剑,掌中二尺青锋如叶落秋风,一点寒芒灵蛇吐信般递来。
    徐天赐提枪一格,却觉得剑身上虚不受力,只见叶添轻收剑势,然后一招九溪弥烟回攻过来。九溪弥烟取九溪十八涧之意,完整展开能够一瞬间攻击十八处,相传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在早年曾经在被人围攻的时候展动身法,一记九溪弥烟便正正点死了十八人。这一式配合藏剑山庄的浮萍万里身法本是应对群战的妙招,现在叶添用来齐击一人也别有一功。
    徐天赐的打法是典型的天策战术,以攻对攻,攻敌之必守,充满了以命换命的凶厉气息。完整展开的七尺长枪比叶添的短剑长了近五尺,徐天赐缩手微微后退,枪势不变依然连环追刺叶添,精准地控制着双方的距离。
    叶添眼神微沉,尖啸道:“徐兄好枪术,但是莫以为在下攻不进你的枪围!”只见他突然加速,黄衫人影一瞬间变成一团闪动的光影,半个弹指就连换七八个方位,一步切进了徐天赐的枪势。
    徐天赐心中一紧,万里浮萍是藏剑叶家仗之以名动天下的绝顶身法,飘忽来去虚无缥缈,近身战的威胁性还在纯阳宫的九宫迷踪、万花谷的天元一步之上。虽然府中藏剑教官曾经演示过这套身法,但是用屁股想也知道藏了私。曾经与藏剑剑客交手过的杨宁总教头苦思数日,最后总结出的应对法门就是“不动如山”。
    可是现在又怎能不动如山慢慢打消耗战?根据原定计划,自己唱黑脸,此刻就应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名敌手打垮才能取得场面上的主动。可是此人武艺不弱,武学套路更是隐隐克制自己……今天莫不是要输在这里?自己输了倒只是损了面子,关键是救不回叶浅!
    徐天赐一咬牙,一招缠头裹脑护住自己头脸,向那黄衣人影直接一个铁山靠撞了上去!叶浅身影微移,避开这不成章法的一撞,正要向其露出老大破绽的背门追击,却见徐天赐突出奇招,大枪点地,整个人借势前翻了过去,一瞬间冲开了两丈远。
    自二人开始交手不过几个呼吸,大堂中的藏剑精英面色都不好看,徐天赐直接在叶家大堂中大打出手,隐隐有些削了藏剑的面子。这座大堂本身是用来接待宾客的地方,两边各有两排大椅,中间的场地其实不大。徐天赐这一翻正立在一把椅子上,旋身便是一记回马枪,见叶添再次闪过便占了居高而下的地利,施展开七尺长枪来回扫荡,逼得叶添左右闪避。
    换过几招,叶添面色微怒,全力催动身法,连闪三下,最后一跃居然瞬间如一尾金鲤般滑到徐天赐身下,短剑轻削徐天赐双足。只要徐天赐跃起,在空中无法借力的他就是最好的剑靶。
    徐天赐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双足一顿,大椅哗啦啦散架,双手一转,大枪枪尾朝下,一式顶天立地硬顿在青石地板上,挡住了叶添的削斩,大块青砖顿时龟裂。叶添面上露出喜色,短剑沿枪杆横削而上,低喝道:“撒手!”
    徐天赐果然撒手,叶添大喜,没了枪的天策决计抵挡不过近身的问水剑法,正要上前出招结束战斗,只见徐天赐一脚踹在枪杆上,然后顺势一引,整杆大枪顿时飞了起来,舞成一个圆圈向叶添横抽而来。叶添不敢硬接,竖剑一引,运力妙到毫巅,一剑将大枪挑开,却在这分出剑路的一瞬间瞥见一个黑影直冲过来!
    猝不及防下,叶添真没料到对手如此果断,以弃枪的代价换来半个呼吸的破绽,徐天赐一掌荡开他掐剑诀防御的左手,右手直入中宫,用短锋顶住了他的喉咙。
    大枪,或者说卸下枪头的枪身远远被挑了开去,被一名藏剑高手接住。而徐天赐左手压制住叶添,右手持枪头,顶在叶添的脖颈上,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咳,三十四,还不快感谢这位少侠让了你一招半式?不然你那三脚猫功夫怎么能赢得了?”徐求醉不动声色地朗声道,见徐天赐取胜也暗暗松了口气。
    徐天赐缓缓收回枪头,松开了左手,抱拳道:“略施花巧,赢得侥幸。”
    叶添踉踉跄跄站起身来,面色赤红,喘了好几口气后才低声道:“在下技不如人,输得无怨无悔,多谢徐兄指教。”说罢扭头向叶晖与叶蒙深深一揖,“弟子无能,没能将剑术学到家,折损了山庄威名,请庄主责罚!”
    这时反倒是四庄主叶蒙说话:“叶添,现在你可知我们叶家剑术为何要共使轻重双剑?刚柔并济、阴阳转换的上乘玄妙还未参悟,就妄以为自己剑术了得,今日一战就是你的教训!退下吧!”
    叶添心知这是血麒麟爱护弟子,若是治庄严谨的叶晖发落,少不了要因为争强斗胜而被家法重罚,恹恹地行了一礼后便从侧门出去了。
    “天赐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应变非凡。我等今日倒是开了眼界。”叶晖慢慢品了口正宗明前龙井,“只是叶家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团结一心的凝聚力。叶家自有叶家的规矩,正是有了规矩,叶家才是真正的叶家。天策府也不必拿大义来压我们,人在江湖,天策府也得按照江湖规矩来。”
    “喔?难道说叶家之内就不是大唐国土?”徐求醉眯紧的双目缓缓睁大,绽放出锋锐的光芒。
    “将军休要乱说!”叶晖神色一震。
    “当年叶孟秋短短十几年猛然崛起,打下叶家的偌大基业,莫忘了背后谁在支持!若不是天策府的默许,天下根本就不会有藏剑山庄!”徐求醉露出一口白牙,气势不断攀升。
    “放肆!这里是藏剑总堂所在!”一直僵坐的叶蒙高吼一声,“徐将军莫不是在威胁叶家?须知天策府还不是武林盟主,整个江湖也不是朝廷的鹰犬!”
    “江湖?那我们就来谈江湖。”徐天赐自从刚才战胜藏剑弟子后全身精气神已经积累到了巅峰,此刻开口说话也带着咄咄逼人的气息,“按照江湖规矩,刚才我击败了上来挑衅的藏剑弟子,现在话事权是不是就该交给我们手里?当然,如果不服的话,二位庄主可以尽管再唤高手与我等较量一番,只是这次刀剑无眼,我等可能也留不住手了。东都之狼从不畏惧战斗,也从不顾忌生死,只要能达到目标,今日一路杀进叶家,提了人再杀出去,也是理所应当!”
    “哼!”
    “自寻死路!”
    “小子狂妄!”
    这一番话出口,除了两位庄主,其余十几名藏剑高手个个色变,剑啸刃鸣间,十几柄一流名剑已经指住了徐天赐,锐利无匹的剑意一瞬间冻结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谁敢动天策的人!”徐求醉长身而起,不知何时擎出掌中双枪,一式夜战八方如双龙架海般隐隐护住徐天赐,冷冷笑道,“尔等莫非是想让天策府与藏剑山庄全面开战,令天军直接踏平凤凰山?”
    “住手!”
    “住手!”
    这千钧一刻,叶晖与一直安静端坐的徐子蔻同时喊出声来。
    叶晖横了众弟子一眼,怒吼:“还不速速收剑,成何体统!”
    徐子蔻则抱拳道:“庄主息怒,不如双方各退一步。”
    她玉齿微动,红唇半分,吐出的字句却森冷无比:“不如我等三人,就在此处讯问那叶浅,只要知道我们想知道的我们就离开,这样如何?”
    叶晖沉吟半晌,道:“好,就依子蔻将军的话办!”
   
    过了两刻,数名庄丁押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灰衣人上来,后面还有一名藏剑高手压阵。那灰衣人头颅低垂,显然失去了意识,浑身灰衣几乎被染成红色,遍布的鞭痕烙印从袖口处微微露了半点出来。
    徐天赐一时间疑惑起来,为何不让自己三人直接下藏剑水牢审问,而是直接押到剑气堂上来染血?然后转念便明白,水牢是藏剑山庄的重秘,其中必有不可见于外人的东西,绝不可能让自己进去。
    徐求醉上前扳起那灰衣人的头看了看,检查了全身上下,默然一会儿,回头道:“手筋脚筋全断,经脉气海被打散?”
    叶晖面无表情道:“不错,庄规曰,叛庄内鬼,里应外合反骨之辈,武功废尽、挑断手筋脚筋,受十二大刑后斩杀,死后不入剑冢。”
    徐求醉仰天不语半晌,抽出腰间短匕,连刺叶浅全身上下十几处要穴,施展天策激发人体潜力的秘法。受到这等刺激,叶浅终于悠悠醒转,眼中出现了一丝神采。
    “吾乃天策府天枪营统领徐求醉,叶浅,你可知罪?”徐求醉面无表情逼问道。
    “吃屎去吧,朝廷鹰犬。”叶浅望着徐求醉的脸,眼神瞬间风云变幻,“快一刀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为了防止他自尽,叶浅的一口牙已经被敲掉,此刻他说话都说不清楚,四处透风,呼呼乱响,颇为怪异。
    “私通红衣教,你已是江湖罪人。速速交代红衣教的头目、据点、近期动向,否则就让你尝遍人间最惨痛的刑罚,你会想死却死不了,知道修罗地狱的滋味。”徐求醉眼神愈发锐利,徐天赐看见他捏着叶浅肩膀的指骨渐渐发白,用力得像是要捏碎叶浅的肩头。
    “我违背了进庄时候的誓言,因果报应,情理之中。尔等身入血海,迟早一天也会被饿鬼吞噬……”叶浅的声音越来越小,闭上了双目,不再说话。
    “不知悔改!”
    徐求醉低吼一声,冷然一刀切断了叶浅的脊椎!
    叶浅脸上露出一瞬解脱的微笑,然后头一歪,彻底死去。
    “求醉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叶晖吃了一惊,但是徐求醉下手太快,谁也没办法阻止。
    徐求醉将叶浅的尸身放在地上,昂然起身道:“此人心存死志,问不出什么来,已经没什么价值。我在此了结他,也是为贵庄消除了一个祸端。要知道,本府对别派私存情报这一点也是有些忌讳的。”
    说罢,徐求醉一甩匕首,插回腰间。拱手道:“小将要回天策府复命,不劳庄主远送。”然后便直直行出剑气堂。徐天赐与徐子蔻尾随其后,三人鱼贯而出,只留下两位庄主、一堂藏剑弟子与一具死尸。
    殿前“浩然剑气”的匾额一时间有些惨淡。
   
    过得半晌,叶蒙怒道:“天策府好霸道!当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么!”周围弟子也个个面露忿色。
    叶晖摆摆手,若有所思,缓缓道:“今天这事有古怪。李承恩大统领忠义无双,小诸葛朱剑秋号称智慧第一,绝不会做这种故意挑衅的事,其中必有蹊跷。我看今日这三人倒像是表明某种态度……”
    皱眉片刻后,叶晖道:“我大概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乾机,把叶浅葬了吧,原来怎么安排的就怎么安排,不要多事。”
    那名唤作叶乾机的弟子诺了一声,招呼家丁把叶浅的尸身抬出剑气堂。
   
   
    天色黑沉下来,乱葬岗上,几个家丁把最后一铲土填上,互相招呼着走了。
    待人声远去后,三个黑影鬼魅般出现。
    刚刚埋好的土很松,没挖几下,叶浅惨白的尸身就重新回到阳间。
    徐求醉掀开尸体的衣衫,掏出匕首,一刀下去,深色的尸液漫了出来。
    “第一个线索,是他每一句话都要莫名地提到吞吃,最奇怪的是他莫名提到的违背誓言,换个词说就是【食言】。”
    “第二个线索,我闻到了他嘴里粪便的臭味。”
    “第三个线索……”徐求醉缓缓说道,“我是叶浅的亲哥哥。当年我们一同进入天策府,我进了天枪营,他进了秘谍组。我们在街上做过扒手,他跟我商量好,如果要被抓到的时候,就把赃物吞进肚子里……”
    徐天赐默默看着徐求醉在黑暗中将自己的亲弟弟开膛破腹,一点点摸索着他的肠胃,心里渐渐描绘出了叶浅的影像。
    他在暴露的瞬间把天策府传递消息的特制蜡丸吞进肚子里,然后在暗无天日的受刑日子里,每一次大解后就翻找自己的粪便,把蜡丸重新吞回肚子里。当时他在想什么?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意愿是什么?在等待天策府的使者来到,在等待一个传出情报的机会。
    天策府秘谍都学过某种用坚强的意志破坏自我思维意识的精神死亡方法,但最后能死在自己兄弟的刀下,他一定很高兴。
   
    “找到了。”徐求醉终于在一段肠子中摸到了那枚已经污浊不堪的蜡丸,然后用衣衫将叶浅的肚子扎好,一把扛起来。
    “如果叶家回来重新检查墓地,发现尸体消失的话,可能会露出破绽。”徐子蔻轻声道。
    徐天赐用枪点了点周围的坟穴,“无妨,我用周围的尸骨处理一下,做成是野狗拖走吃掉的情状就行了。”
    “多谢,三十四。”徐求醉扛着叶浅的尸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山岗。
    “我要带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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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22: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来去春秋过 是非南北行

    南疆云州,自古以来就是凶险之地。
    而今日,古老的西南迎来了两位陌生的客人。
   
    其中一名男子身材颀长,身着赤红色软皮甲,负着一个长匣,细眉凤目中隐现温柔顺和之气。另一个高瘦男子,全身一件黑袍,头上一顶竹笠,在如此闷热的地方还以黑色纱巾蒙面。尤为出奇的是他手上还戴着双层手套。外一层手套较厚,似乎是细腻的兽皮制成,内一层手套只露出一点边缘,是暗红色的丝质。
    这二人行路似缓实疾,在山道上行了一日,已经逼近了西南十万大山中最为深秘的山野。而在这时,那蒙面男子也似有些倦怠,寻了个避风处坐下,取出食水,细嚼慢咽起来。那高大男子也自坐下闭目养神。
    过了半晌,红甲男子曼声道:“康先生,五毒教已过,前面就是塔纳族的临时根据地黑龙潭了。”
    那康先生除去斗笠后,披下一头雪发,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冷漠疲倦,轻声道:“这次南疆之行,辛苦徐将军了。”
    “将军之称,康先生不必再提,现在在下只是个黑道贼徒,唤我一声小徐就成了。”红甲男子暖笑道。
    “黑道贼徒……徐兄倒是坦然,不错,我等都是黑道贼徒,恶人谷十恶也不过是黑帮团体的寇首,与那些群氓并无本质区别。”康先生摇摇头,继续嚼食馒头,“只是略为不解,以徐兄的金玉之质,为何与我们这些十恶不赦的恶人厮混在一起呢?”
    “康先生过谦了,十大恶人,倒有一多半只是痴魔。数名头领俱是一方人杰,黑鸦陶孟尝,在下便是极佩服的。至于我进谷的原因么……”徐姓男子迟疑了一下。
    “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我也不是好奇心那么重的人。”康先生悠然道。
    “入得恶人谷,我才能报仇。”徐姓男子点头道,“灭门之仇。”
    就算是杀人之事,在这徐姓男子口中道来,依然顺缓柔和,自有一股邪异气势,令人全身莫名发冷。
    “人之常情。”康先生赞同。
    二人就这么简单交谈几句后,便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山道上响起一阵如急雨般的马蹄声。
    徐姓男子以询问的眼神望了望康先生,康先生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生事。
    过不得片刻,一骑黄骏载着二人疲奔而来,马背上二人一人策马,另一人伏在马背上,皮甲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马腹挂着枪囊,策马之人手持一支七尺铁枪,见前面有人,疾声喝道:“速速避让,小心奔马!”
    徐姓男子浅笑一下,身形如一抹轻烟,在山道上幻出一痕淡水,瞬间就跃到了黄骏身前,接着挥出一掌,便将奔马止住!
    只是轻轻一掌托住马颈,整匹奔马和两个成年男子以及盔甲战枪的无俦冲量,就这样被那一只手掌吞纳!那徐姓男子全身只是微微一抖,脚下山岩啪嚓啪嚓碎了一片,接着就行若无事般松开了手。
    策马之人险些骇得从马上跌下来,待看清男子身上皮甲样式,便喜道:“原来是府内兄弟,好内功!敢问……是你!!”
    等他看清那徐姓男子的脸,面上神色瞬间从惊喜变为震怖。
    “你是……大哥!你是徐温柔!”
    “不错,我就是徐温柔。”徐姓男子面上依然一派温和冲淡,“三十四,好久不见。”
   
    徐天赐心中一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咬牙道:“大哥,三十四请你出手!”
    “出手?看十二弟身上伤势……你们遇到的是西北边防军,胖胡儿的蛇牙吧。”徐温柔十只细指如同神兵利刃,划开徐求醉背部软甲,略略看了一眼伤势。
    “蛇牙……?不,我们明明是和神策十二神武中的六个一路交手,杀了一个,伤了一个,十二哥被重伤,我负着他逃到这里……”
    “非也非也,这伤口看似十二神武中黑犬纪真的犬牙刀,但是运使手法却是西北边防军的军中马刀武技,走的是圆转削割势,与红衣教的弯刀却又不同……”徐温柔细眉一挑,“恐怕……你们是被人暗算了。”
   
    又是一阵马蹄声逼近,这一次的蹄声比之前那阵密集了十几倍。
    徐天赐沉声道:“请大哥看在曾经的同门情谊上……出手杀了他们!”
    徐温柔笑道:“我出手是如何?不出手又如何?”
    徐天赐凝眉,“若是不出手,小弟便自去跟他们死战;若是大哥要取下我与十二哥人头,小弟引颈待戮!”
    徐温柔浅浅一笑,慢步走到山道中央,解下背上长匣,缓缓启开。
    匣中透出一道沉沉乌光,解开黑绸,显出几根铁杆利刃。徐温柔双手一振,七八截利器如同有生命一般拼接在了一起。
    赫然正是一柄玄铁大戟!
    一柄巨型丈二方天画戟!
    全身漆黒,只有枪尖背上一道白痕!
   
    数十骑甲士转眼便到了山道之前,山道狭窄,徐温柔一横大戟,整个人就堵住了山道!
    最前方的骑士冲得最快,一骑当先,挥舞一支长柄大斧,尖啸道:“挡路者死!”
    徐温柔上前一步,划出一戟。
   
    徐天赐只看见一道乌光白芒划出一条陨星坠天般的轨迹,浑然天成,大巧不工。
    接着斧断、马断、人断。
    斧子的斧头嵌进了山壁,马从脖子处斜斜被挥成两截,爆出的血泉一瞬间将山道染成血红。
    马上的骑士惨嚎起来,因为他的下半身已经和马身一起坠出了山崖。
    剩余二十余人一瞬间全部刹住了马,山道上混乱一片,人仰马翻。
    徐温柔柱戟不动,眯着眼看他们重整队形。
    过了片刻,骑士中驰出一人,手中一柄锯齿长刀指着徐温柔,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袭杀朝廷将领!莫非不要命了不成?”
    徐温柔扬起头来,温和地问:“敢问将军属于哪一军?哪一府?哪一名将军帐下?”
    那人反而谨慎起来,喝道:“本将军乃神策军中十二神武之黑犬纪真,你刚才斩杀的,是黄牛褚建,无故杀戮朝廷武将,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你可担当得起?!”
    “不不不。”徐温柔摇头道,“你们不是十二神武,你们是西北军三镇节度安禄山麾下的蛇牙营。若我猜的没错,你们应该是安伯天那小子派来,构陷神策与天策的秘密部队……”
    “放箭!杀了他!”徐温柔话还没说完,那人厉啸,“决不能放他生还!”
    “呵呵……”徐温柔瞬间拧眉狞笑,“一群七八品的小东西,也敢冒犯御赐从三品云麾将军,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犯了什么样的罪过?”
    无声中戟起,静默中戟落。
    这一式,便有三颗人头落地!
    “御赐三品……你是恶人谷杀生王徐温柔!”当先那人惊呼道,此人武艺上乘,居然险险避过了那长空一戟的无匹锋芒,“徐大人,末将狗眼无珠,冒犯您天威,安大人一向交好恶人谷诸位英雄好汉,恳请徐大人饶我们一命!饶命!”
    “安禄山跟恶人谷交好干我何事?我徐若水杀人难道还要跟谁请示?”徐温柔肆意舞起大戟,劲风令对面诸人纷纷掩面,“本座今日与兄弟重逢,心中愉快,正要杀些人来庆祝,用血润一润本座的封情戟。你们如果有那个能耐,就让安禄山亲自来恶人谷讨个公道,本座一定奉陪!”
    为首那人不再多言,回转马头打马便跑,西北军中胡汉杂居,马术冠绝大唐八百军府,那人一个蹬里藏身缩进马腹,力取让自己暴露在外的躯体最小,却不料猛然间胸口爆开一道血花,一跤翻倒在地上。
    “好一个……封情戟,原来我没能躲过去……”
    他最后看到的情景,是二十余蛇牙精锐,在徐温柔放出第六招的时候,全部变成了血肉尸块。
   
   
    徐温柔,字若水,天策四十七狼之首,为李承恩大将军青年时收养的第一义子。平素为人谦和,在武道上拥有惊人的天赋,在融汇天下武学后独创封情戟法,在当年被许为杨宁之下枪术第一人,更乃殿前御赐从三品云麾将军。
    八年前,徐温柔被同袍揭发出有虐待残杀俘虏的嗜好,更为惊人骇人的是,他在单独出任务的时候不光虐杀敌人,更喜欢搜寻敌人的亲属朋友,将落在他手上的敌人以私刑“诛灭九族”。因为他武艺高绝,手脚干净,又有天策府重将身份遮掩,多年来一直未被人发现。
    直到他事破败露那一天,根据天策府追查,被虐杀的无辜平民已超过四位数。
    李承恩震怒至极,发下绝杀令,天枪杨宁为首的五人组合千里追袭,结果还是让重伤垂死的徐温柔逃进恶人谷。这一役中,众人探知,徐温柔不仅修习天策府武学,更修炼了某种汲取他人精元反补自身的邪功,一身功力刚柔并济、正邪合流,已超越了天策府的藩篱,自成一派。
    从此,天策府少了一柄温柔戟,恶人谷多了一个杀生王。
   
    此后数年中,徐温柔在弱肉强食的恶人谷中以彗星之势迅速崛起,手段狠辣、下手从不留活口、诛灭九族、虐杀平民……就算是最老牌的恶人提起徐温柔也啧啧佩叹。在莫雨之后,“杀生王”徐温柔被许为最有可能晋升新一代十恶的超级热门。
    而他那一柄鬼哭神嚎的封情大戟,也成为了江湖上有数的霸绝凶兵。
    四十七狼中的绝世双璧,就此堕了一角。
   
    “无事,他护体气劲已有了些根基,只是脊椎被暗劲震伤,没有我的救治,以后下盘功夫可能会受些影响。外伤不太重,三天后就可下地行走,一个月后就会好得差不多了。”康先生除去外层手套后,戴着内层手套检查了一番徐求醉的伤势,然后用两根手指钳出了三片碎骨,扶正了徐求醉的骨位。他那一双内层黑红色手套薄如蝉翼,血珠流在上面便滚了下来,一点也没沾上,神异非常。此刻他重新戴上外层鹿皮手套,做出了判断,“虽然我的医术不如孙思邈和肖老怪,总也强过那些万花门弟子。”
    “多谢康先生。”徐温柔拱手道。
    “康先生……莫非你就是……”徐天赐吃了一惊。
    “没错,我就是康雪烛,忝居十大恶人之一,小兄弟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康雪烛掰开一块面饼,也不撒盐,和着水咽了下去。
    “……为什么要救我们?”徐天赐问。
    “我是恶人谷的人,我救了你们,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逻辑联系吗?”康雪烛答。
    “……多谢康先生大恩!”徐天赐忽然拜了一拜。
    “你居然拜一个恶人谷的恶人?”康雪烛面纱下似乎露出笑意。
    “正因为您是恶人谷的恶人,我才拜谢你的救命之恩。”徐天赐认真道。
    “不错,正是此理。”康雪烛颔首。
   
    徐温柔擦完枪后重新拆开,像是对待情人一般温柔地置于匣中,此刻头也不回地问道:“三十四,你们这次来这又闷又热的鬼地方做什么?”刚问出口他便苦笑了一下,“罢了,我还当是以前在天策军中,现在我们是敌非友,你自然不会说了。”
    “正要倚仗大哥的经验。”徐天赐沉声说,将原委缓缓道来。
   
    两个月之前,排行第九的徐飞廉失陷在南疆,据称是跟五毒教的人起了冲突,不慎中了奇蛊,大脑被吃空,死状奇惨无比。
    闻知此事,李承恩派遣了徐求醉与徐天赐带领十名府中将士前往与五毒教中交涉。二人中徐求醉武艺高强、手段圆滑,徐天赐思维缜密、机变百出,此二人带队应该没什么问题。
    五毒教地处偏僻、与中原隔绝,若不是前些年的天一教之乱,到现在他们也依然不会出现在江湖的视野中。也因为这个原因,各门各派要打探他们的消息颇为不易。
    有识之士早已觉察出五毒教的深厚潜力,纷纷派出使者前去接洽。徐求醉与徐天赐这一趟一半原因是查明九哥的身死,还有一半就是代表中原正道与现任教主曲云谈判。
    五毒教施用毒术蛊术,一向名声不佳,天生立场上就比较偏向邪派,朱剑秋的意思是尽量令他们不要全体倒向恶人谷。
    幸好五毒新任教主曲云因乌蒙贵叛教一事对其痛恨已极,在谈判中明确表态五毒的中立倾向,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全力剿杀天一教所属,平定门中内乱。
    眼下乌蒙贵的天一教正盘踞于西南,正处于与五毒教火并之后的平静期,这两大势力想分出一个胜负来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徐求醉判断至少在十年内,五毒教无法插手中原局势。而徐飞廉的死,曲云也作出了回应。
    徐飞廉是误入圣地五仙潭,死在塔纳一族手中的。
   
    任务接近完成,正当二人与手下将士分别,准备单独前往五仙潭找回徐飞廉尸首时,迎头碰上了神策军的使者。
    两股人马就在五毒教堂口动起了死手,谁也没留情。
    曲云吩咐五毒教所属作壁上观,不插手中原势力内斗以免惹祸上身,于是天策军人马寡不敌众,对方又有六个军中一流好手,只能一个个含恨战死,只剩下徐天赐与徐求醉向着深山逃去。
   
    “飞廉死了?”徐温柔闻言呆怔了片刻,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枪匣,看得徐天赐心中有些发毛,“那些神策的使者很显然是西北军中狼宗的人假扮的,这笔账到时候自然会讨回来。飞廉是死于塔纳之手……”
    “塔纳族……明白了。”半晌后,徐温柔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只是唇边锐齿微露,透出一丝煞意,“反正康先生这次也是去寻唐书燕,顺道解决这件事也无妨。”
    “不知康先生此去寻找塔纳族有何要务?”徐求醉已在半刻前苏醒,见到这两名多出来的凶神同伴只是面色变了变,随即便与康先生搭上了话。
    “在秋儿死后,我只剩下雕工一道可以寄托残生。而在万花谷中悟出情深入道后,连雕工技艺也被我穷尽了,从此以后,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行尸走肉,在恶人谷中静待腐朽的一天。”康雪烛面纱后透出深深的空虚,令人为之心死,“两个月前,肖老怪找上我,要与我合作。”
    徐求醉与徐天赐暗暗把心提了起来,两名十大恶人联手要做的事,还牵扯到诡毒幻奇的南疆秘术,也许整个江湖都要为之震动。
    “我因为以解剖活物的方式来修炼雕工,对人体皮血肌骨筋络的了解可称是恶人谷中第一号,而肖老儿就是看中了我的这项学识。”就算是康雪烛,提到此事也不禁缩紧了瞳孔。“肖老儿想从五毒教的《尸典》与塔纳身上,发掘出生命的秘密,他想突破天的禁区……”
    “他想研发出长生不死与令死人复生的技术。”
    一时间,众人皆安静了下来,只剩山风吹过的鸣响。
   
    “若是这骇人技术真的被他研发出来,落在恶人谷手中……”一想到这里徐求醉不由得嗓子发干,“就算是只令肖药儿学到了五毒控制尸人的技术,也必将给中原武林带来一场浩劫!康先生,肖药儿为人丧心病狂,毫无节制,这种技术若是落在他手中绝不会像五毒一般节制使用,请康先生看在天下黎民苍生的份上,就此罢手!”
    康雪烛不耐烦地冷笑了一下道:“《尸典》是由柳公子负责盗取,我则只负责调查塔纳族。技术本身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若是这技术落在孙思邈手里,你恐怕也不会这么多话。我早已心如死灰,就算此举逆天而行,也不怕什么天罚。何况,若不是从未把天下黎民百姓当做一回事,你觉得我是怎么成为十大恶人的?”
    徐求醉默然无语,将视线投向了徐温柔。
    “别求我,我出手将你们救下来已是仁至义尽,莫要忘了我们现在立场不同。”徐温柔冷笑。
   
   
    四人行了两日,在第三天清晨踏入了五毒潭。
    这天早上寅时,天还未亮徐天赐就爬起来练晨功。黎明还未来临,最黑暗的子夜时分,在人体最困顿的情况下练习枪法,在精力消耗一空后炼气存神,返照虚空,以疲惫掩去身识,以心识返照大千世界。这就是徐天赐的修行方法。
    徐温柔一直坐在一边默默看着,等徐天赐睁开双眼后才柔声说:“你练得很苦,积蓄很深厚,但是劲力运用上差了临门一脚,这些日子杨宁跟义父都没指点你吧。”
    徐天赐道:“请大哥赐教,这些日子事务繁忙,的确疏忽了。”
    “练功与打人是两回事,我现在给你讲的就是战斗时的劲力运用。概括地来说,在武学未踏入先天道境前,劲力运用心法统总分为两种流派。我称为浑元劲与入微劲。”徐温柔弹指轻扬,几道细小气劲在夜风中发出微弱的破空声,“我是走先浑元再入微的路子,而天赐你生性机灵、善于机变,走得应该是和康先生一般,先入微再浑元的方向。”
    “所谓浑元,便是将浑身上下劲力炼纯、炼整,炼成无懈可击浑然天成的一粒金丹。到时候一出手便是整块大力,打人便是全身打人,抗击便是以全身抗击。走这种路子的武者往往气势逼人,攻防皆极为出色,沛然不可御之。”
    “而入微劲则刚好相反,入微劲是将全身上下劲道拆散,拆成丝丝缕缕的小股,发力时千变万化随意组合,无数股力道缠搅。这种武者往往招式精妙,善于拆招卸力、借力打力,对战局天机的把握也远超常人。如果说浑元型的武者十荡十决,一弹指间定胜负,而入微型的武者则是耐力悠长,回气快速,生存力和持久力更强。”
    “这两种方法并无高下之分,行到尽头的绝顶武者自然合二为一,浑元劲到尽头自然开始微调自身的气劲,入微劲拆散到极细小的程度后自然浑元。以自身的性格选择偏重的侧面。”
    沉吟了一会儿,许温柔似是在回忆某事,许久后才继续讲解。
    “若是说道浑元型武者与入微型武者的巅峰战役,首推当年天下第一奇男子方乾与剑圣在南屏山的决战。”
    “方乾不仅武学修为超凡入圣,更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以他百艺全通的完美性格,走的自然是变化多端的入微路子。而剑圣除剑之外无一物,将剑术推到了无人可阻的无双无对境界,是典型的浑元型武者。”
    “当年那场决战中,方乾以一十三路开谢落花指破剑圣以剑势推动的南天光明剑狱,以三十六式销兵掌锉剑圣以剑式设动的北海幽冥剑渊,运混元龙虎一气护身劲阻剑圣以破体无形剑气发动的东极飘渺剑门,以八十一画丹青山河春秋笔法封剑圣以剑意击出的西土天魔剑光,以巧破拙,以繁克简,但他的三百六十一又四分之一手天元分星剑却终究在剑圣的无上道剑下败了半招,自此含恨退出中原。”
    “据说方乾在南屏山留下了破解剑圣剑术的招法?”徐天赐听得目眩神迷,不禁开口问道。
    徐温柔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亲自去南屏山看过壁上石刻,那二人均是天下一等一的盖代人杰,光是留在壁上的石刻就可窥一端。剑圣的剑术臻于剑的极致,而方乾的破解之法更是异想天开、惊世骇俗。可惜……”
    徐温柔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据我推演,方乾刻在石壁上的破法穷极巧思,依然敌不过剑圣。”徐温柔沉声道,“但据江湖传言,晚年的方乾性情趋于沉稳,将一身繁复武学归纳化简,融合为一式‘万法如一’,我估计只有这一招才有真正击败剑圣的可能。”
   
    “说得好。”一直裹在毛毯里的康雪烛轻轻鼓掌,“听得我也无心睡眠。”
    “咳,大哥在讲到那一战的时候散出了这么强的煞气,我这个病人想睡也睡不着了。”徐求醉也闷闷地苦笑道。
    “既然都睡不着了,那就赶路吧,再有一个时辰,我们就将进入十万大山中的五毒潭领域了。”康雪烛爬起身来,静静收起毯子。
   
    在朝阳升起的一刹那,四人踏上了五毒潭的土地。
    青山绿水,杀机暗藏之境。
    “塔纳人因为面貌丑怪,却又心向美好事物,所以将自己的家园环境侍弄得山清水秀,但在这人间仙境中却又自感污秽,因此心性也愈发狠毒非人。”徐温柔擎开大戟,微笑着走在最前发声道。
    青山中坐落着一座小村镇,四人踏步直入。四周无数非人样貌的塔纳尸人,或仇恨或恐惧地围绕着他们,以沙哑的喉音窃窃私语。
    “都是些可怜人,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塔纳,有的人尚保留着人的尊严,有的人却已成为了另一种东西……”康雪烛双眼霎也不霎,直向着一个山坡走去,“唐书燕小姐,康某久仰大名,今日特来与你一晤。”
    过了一会儿,高坡上才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康先生名垂江湖已久,不知今日来小女子这修罗鬼蜮……有何见教?”
    康雪烛走上高坡,直面坐于坡顶看风的塔纳首领,万尸之王唐书燕,缓缓道:“我想借唐小姐圣躯一用!”
    高坡之上趺坐着一个高挑女子,一头惨绿色长发披下,透露在外的肌肤则是妖异的淡绿色。浓艳的草绿色薄唇,深碧色双瞳,最引人注目的是袍袖和长裙中时隐时现的数条肉质触须……
    这不是人类。
    这是徐天赐的第一印象。
    传闻中唐门大小姐唐书燕曾是唐门第一美人,就算此刻非是人身,却也增添了一缕妖魔一般的人外美感,乃至于徐天赐简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像是那美丽有刺、有毒一般。
   
    当唐书燕摄魂目光凝在康雪烛身上时,却只对上一双淡如死水的眸子。
    “不知康先生要借小女子贱躯……有何用?”
    “研究。”
    “如何研究?”
    “自然是我最为擅长的那一类研究。”
    唐书燕骇笑道:“康先生一柄三寸柳叶刀的修为天下闻名,却不知您有何信心,令小女子甘愿奉颈于刀下呢?”
    康雪烛不动声色:“第一,唐小姐身为塔纳之长,圣躯早已是不老不死之身,我下刀轻薄锐快,不致有巨大损伤。第二,我等或有办法令你能重见叶公子。”
    “什么!?”唐书燕姣好的面目一瞬间扭曲起来,她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般,“康先生莫要欺我,小女子早非人身,此万罪邪躯不容于九天十地,尚不敢踏出五毒潭半步,康先生莫非……莫非……”
    “我与肖老儿联手,欲尽窥尸人玄秘,到时候替众位塔纳反转肉身,重复人形也不是没有可能……”康雪烛依然冷静从容,一字一句却直击唐书燕心中最软弱恐惧期盼的地方。
    只听她一声尖叫:
    “不可能……不可能……杀了他!将他们全部杀了!!”
    一直紧跟在四人身后的几头尸人嘶嚎一声,以惊人速度扑上。
    这几头尸人曾经是中原各派好手,尸化后武功大进,徐天赐一眼看去,唐门云烟身法、分水流霸刀、言家僵尸拳、白板螳螂拳、八极披挂……瞬间判断出自己最多只能独立击败一头。
    徐温柔一步踏上,掌中封情大戟一舞,分斩合击下,一招之间四五名塔纳尽皆飞跌出三四丈外,个个手脚俱断倒地不起,只能在地上翻来滚去。
    “若是慕容追风在此,他的荡魔剑斩还可与我一战,就凭你们,还不值得本座用五成力!”
    而更凶险的杀手来自唐书燕,情绪波动下,她袖口飞出五六道肉鞭,分袭康雪烛全身上下大穴。康雪烛袖中银光一闪,又闪,再闪!
    唐书燕惨叫一声,六条触须嗒然落地,犹自卷动不息,猛然间一根根碎裂开来,却是康雪烛的柳叶刀刀意爆发,将它们的生机彻底灭除。
    “唐小姐,不要这么轻易就放过这样的机缘。如果我等想要硬来,合我与徐将军的武力,足够将你击败后直接掳出西南,到时候锁在恶人谷中肖老儿的庐舍里,怕是你想死也死不成了。”康雪烛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碎裂的触须,再看向唐书燕的目光中便增添了一分兴奋。
    “你们……真的能将我重新变回人类?”
    低头半晌,唐书燕收卷起触须,抬头殷切问道,但转瞬又黯然道:“现在阿凡有小婉陪伴,他们两个却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却又需要我这个怪物做什么……”
    “世上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们也只能承诺尽力而为。”看着唐书燕的愁婉容颜,康雪烛也叹道:“唐姑娘,你与叶凡相隔的是人妖之别,但是这一道看似鸿沟的分别,要跨过的也只不过是心障而已。而我与秋儿,却是两个世界,生与死的分界……”
    他本就寂寞的身影,看起来愈发伶仃了。
   
    非花非雾留不住,洗香尽,春华妒。宇内相思遥久顾,海涯咫尺,角天一步,谁觅灵犀诉。    昨宵又取玲珑付,情淡情浓谢君误。是问今生谁与度,系前生故,系来生处,石上三生路。
   
    “唐姑娘,若是你有心爱的人,请珍惜他。不要被皮相所困扰,三生缘偏只今生易逝,这是一个过来人的劝诫。”康雪烛萧索地说。
    唐书燕怔怔半晌,俯身一拜。
    “小女子微末贱躯,愿能为康先生效尺寸绵力。”
    徐温柔抚摸着封情戟,轻叹一声。
    徐求醉捻着徐子蔻为他缝制的香囊,默然无语。
    徐天赐想起了一个少女,一个曾在歌舫楼船上醉舞一夜的少女。
    阿卷,你还好吗。
    他倦倦地想。
   
   
    午后,他们在村中寻到了徐飞廉。
    九哥飞廉一见他们便掩住脸想逃,被徐天赐制住了。
    徐飞廉在天策府中曾以清俊而闻名,而此刻面容宛如恶鬼,颊上有三处都露出了白骨,此刻他望着自己的兄弟,落下了两道浊泪。
    “他被天一教的人暗算,中了毒蛊,逃到这里的时候只剩了半口气,我见他生机几近断绝,起了怜悯之心,便将我的精血渡入他体内,此人果然生机顽强,也成为了塔纳。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敢离开这里,不敢面对你们了。”
    唐书燕用触须轻抚徐飞廉不似人类的脸庞,叹道。
    “我们塔纳非人,爱人、恨人、妒人却又惧人。我们这一族存在于世间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由于声带被毁,徐飞廉只能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与众人交流,他表示此刻心灰意冷,只想在五毒潭了却残生。
    徐天赐与徐求醉与他紧紧相拥。
    “天策府永远等你回来。”
    徐飞廉面上热泪纵横,无声嚎泣。
   
    徐天赐离开村镇好远,回头时依然能看到徐飞廉拄着铁枪,站在村口遥望的身影。
    他转过脸去,任由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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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22: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柱国多志客 护土皆侠君
   
    “金丝懒绾垂如镜,半扣斜襟……纸伞裘衾……雨打千滴乱远颦……”
    琵琶慢语,牙板细啄,美人轻旋柔歌;玲珑婉转,金玉相亲,飞燕软唱温停。
    “黼黻裙下乾坤纳……玉步摇停……云踏追鳞……旖旎身中云水凝……”
    胡旋舞自西域传入,舞步明快飞扬,这名舞姬却又别出机杼,将胡旋舞与传统宫廷飞天歌舞结合,在保持了鲜明节拍的同时又增添了清正大气的雍容,更衬得她眉目如画,身姿若仙。
   
    一曲毕,案上舞女婉然一拜,使得席上二人纷纷击节而赞。其中一美髯男子尽了一杯酒,对另一面白无须者使了个眼色。
    白面人会意,拍拍手,令歌女们全部退了下去。
    “此船安全,在江上,四周都是我的兵,都是信得过的人。”白面人把杯中美酒泼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冷觑着美髯男子,“说吧,你们那边的主子想传个什么话?”
    “我们……是想请杨相一起,干一票大的。”美髯男子又饮了一盏,摇头晃脑自得其乐。
    “开什么玩笑,杨相千金之躯,你那主子又有什么好处能够进得了他老人家的眼角?”白面人冷笑一声。
    美髯男子眯起眼睛,用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待白面人看清后用袖子抹去。
    “你们疯了!连他都敢动?你知不知道他一倒,整个大唐都要根基不稳?四……四镇节度使啊!全天底下手上兵最多的那一位!就算你们主子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王大将军!”白面人一脸震恐,仿佛面对的是一头没有理智的兽。
    “噤声!”美髯男子一拍桌子,凑近白面人,露出冷森森的獠牙,狰狞地说,“他手上兵再多,再有权势,也不过只是一个人,一个凡夫俗子,一个会死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人,陛下会不会猜忌他?握着这么强悍武力的人,如果他把权散一散,陛下会不会高兴?你有没有想过,四镇节度使,他倒了,我们两家能分多少?”
    白面人眉关紧锁,两撇卧蚕眉如同生病了的蠕虫一般扭曲不休,半晌才痛苦地说:“我能够给杨相带个话,但是你等莫逼我直接做选择。”
    美髯男子满意地抚了抚自己的一部修长胡子道:“杨相会同意的,具体的利益划分我们可以日后再议,首先达成一个一致的目标前提为上。狼宗他老人家也知道这一回我们得利较多,会做出一些让步……你今天杀过人?”
    白面人不解道:“杀人?我上一次动手都是在两个月之前的事……不好!”
   
    两人同时嗅到一股新鲜的血腥气息!
    美髯男子鼻子抽了抽。
    “是人血!”
    “我们中计了!”
    “来人!来人!”
    无人应答,二人有意无意地互相离远了一点。
   
    遽然间,一柄软剑从上层舱板直透而下,猛刺美髯男子顶阳骨。只见他沉喝一声,昂头一顶,那柄软剑居然刺之不进,被压得弯折了起来。他一掌握住软剑,往下一扯,却感到剑刃上一阵旋转割裂之力,竟然握之不住,被抽了回去!
    四周有铃铛声忽快忽慢响起,随着铃声的节奏,七名华服少女手执双剑从舱顶、下层、前后左右甚至墙壁的夹层中破壁现身,剑身上的血迹就令二人明白,三十余护身精兵此刻恐怕已无幸了。
    噗通一声,白面人见势不妙,第一个跳水求生。美髯男子面沉如铁,他生在北方,原不会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拼死一搏。
    “这位将军,如果你现在用十成内劲点一下气海、涌泉的话,我可以留你一条活路……如何?”七人中,一个大约不到双十的清丽少女淡笑着走上前来,看其余六女神色,竟是以她为首。
    美髯男子目眦欲裂,这名少女就是刚才在桌案上作胡旋舞的舞姬,他怒喝一声,双掌轻提,一记青龙出水使得雍容非常,攻守一体,直直杀向那清丽少女。
    那少女怡然不惧,左手剑衔引男子右腕,只是内外一转就消去他的攻势,右手剑如凤啄,低身一滑一挑,男子惨嚎声中,双腿脚筋已被快捷无伦地挑断,一跤跪伏在地上。
    “好锐的……破气劲……你是……七秀坊哪一部的高手……我想知道……废在谁手里……”
    美髯男子剧痛难忍,汗如雨下,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问。
    “……白小卷,在副盟主手下负责监查江南十八水道。”
    白小卷收剑回鞘,地上男子沉默了一会儿,连粗重的呼吸声都停了片刻,然后他说:“输得不冤,浩气盟的四天神将果然名不虚传,你要问什么,快说吧。”
    白小卷跪坐下去,拎着男子的头发令他痛苦地抬起头来,温和地说:
    “我要……你知道的所有情报。”
   
   
   
    “一骑……江湖啊……十年……倥偬哎……塞上吼一个……好西风!!”
    一个身高八尺近丈的光头巨汉正缩在墙角,解开裤带鬼鬼祟祟地一边哼小曲一边撒尿,浑浊的热流让土黄色的沙地洇湿了一大块。完事后,那巨汉爽快地抖了一抖,然后准备塞回裤子里。
    就在他浑身抖了一抖的一瞬间,地面上一道如墨一般黑的黑光如毒蛇一般蹿出,直奔他还没收回去的阳物袭来。
    “哎呀!蛇!?”
    光头巨汉反应奇快,马上跳起身来,一脚跺向黑光。只听啪嚓一记脆物断裂声,沙地猛地颤抖了起来。没过几下,沙地如同开水一般翻腾起来,只见那巨汉对着那块地方用力跳了几下,沙地才缓缓平复下来。
    “哼,幸好俺身手敏捷,要不然下半辈子岂不是只能只能进宫当太监了,听妹妹们说皇宫里闷出鸟来,要是进了宫岂不是连酒都喝不了……”
    “哎呦,这不是徐大侠吗……”
    暮然间,一把风骚入骨,软媚腻人的嗓音在巨汉背后响起,巨汉全身一颤,缓缓转过身来,强笑道:“金大姐,小弟因为找不到茅厕,所以……见谅见谅……”
    “徐大柱!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老娘的客栈随地撒野?李承恩怎么养你的?朱剑秋怎么教你的?天策府的好汉们个个都成你这样还行走什么江湖,找块豆腐撞死算了!你看看你,满脸横肉,吃得比猪还肥……”
    “金大姐,俺这是肌肉……”
    “什么肌肉!?你个蠢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穷得叮当响还有辱门风我要是李承恩早就一脚把你踢出洛阳,我要是谢渊早让你滚下南屏山,免得给天下正道抹黑丢丑!”
    “金大姐,俺……”
    “金什么大姐,老娘……咳,我有那么老吗?叫金香玉或者香玉老板娘或者玉儿!随地撒尿,三钱银子!”
    “香玉姐姐,小弟身上没钱了……俺快把两块吃饭的铁盾都当了果腹……”
   
    纠缠了好一阵,名为徐大柱的高大巨汉才蔫着头走进了客栈大堂,五六桌形貌各异的客人见到他走进来,有几桌当场哄笑了起来。
    “大柱,看你这没素质的,被逮到了吧!”
    “真是没教养……”
    有几个华服少女用手绢捂着嘴,面露嫌恶之色。
    “听说他也是浩气盟的成员?还是浩气盟北地的接应人?我们浩气盟怎么有这么粗俗的人……看起来凶巴巴的,看起来应该去恶人谷才是……”
    “你看,他还色迷迷地往我们这里看呢!”
    “好恶心……据说恶人谷里倒是有好多英俊帅男,可比这粗人强多了……”
    “恶人谷有恶人谷的俊,浩气盟也有浩气盟的帅嘛,就好像四天神将,除了七秀坊的朱雀神将白小卷姐姐外都是人中之龙耶!”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少女说话声,徐天赐不禁苦笑了一声。
    “本来是秘密行动,有了这些个小姐们,真是想安耽也安耽不了……这一次狼宗和神策的高手都出动了,恐怕……”
    “小三十四放心,有俺在!包你平安无事!”光头巨汉一屁股坐下,条凳嘎叽嘎叽地惨叫了几声,“只是……咳咳,俺袋里没钱……”
    “大牛哥!不是说了我们这次是秘密行动,必须以代号互相称呼的吗?”
    “好吧……小蛇,你借俺点钱吧……”
   
    月前,七秀坊的朱雀神将截杀了安禄山派往洛阳的使者,拷问出足以震惊朝野的机密——安禄山想暗杀王忠嗣!
    王忠嗣大将军乃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一人佩四将之印,掌控万里边疆,手握三十万天下重兵,乃当今天下兵威最强之人!他家世代忠良,父亲是左金吾大将军,战死后玄宗皇帝亲自收养为假子,赐名忠嗣,又与忠王李亨乃生死至交,几可谓权倾天下,是大唐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他若有不测,大唐危矣!
    谢渊与李承恩第一时间各自点发精兵强将,前往玉门关支援正在玉门关巡防的王大将军。
    因为近日江湖异动颇多,恶人谷搞得中原四处起火,天策府高手群都散在东西南北或是在皇城中加强守卫,李承恩只能派出数路高手前援,而原本在外的徐天赐接到传令,会合了浩气盟队伍和在龙门一带接应的徐大柱,一路疾驰前往玉门关。
    玉门关之前最后一站便是龙门客栈,众人便在这里歇脚,待得明日便入关城,伺机行事。
    已经跟这行人一同行动了数日,徐天赐现在颇为后悔当初没一个人行动,那也轻松些。这一行人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光是生活习俗上的不同就互不相容,而且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一个互相看不顺就要决一高下,大大拖慢了行程。
   
    坐在门口的那一桌是纯阳派的冯杰飞和欧阳友,角落里的是藏剑山庄的叶岩和叶奇,坐在最中央的是七秀坊的白少少和钟小影钟小名姐妹、万花的严歌,少林的本通、本知、本悟三位大师则坐在北首。
    而徐天赐和徐大柱则单独坐在西侧,他们旁边还有一桌,坐了一个中年汉子和英悍青年,正默默吃着白饭和两碟小菜。徐天赐注意到,二人手上都有一层老茧,掌背骨节平整,是会武的。
    正当众人各自闲聊或是埋首吃饭时,一个挎着刀的独眼鞑子一掀门帘走了进来,阴沉着脸对老板娘低声耳语了几句,金香玉面色数变。
    “各位客官,现在小店稍微有了一点麻烦……”金香玉清了清嗓子,“据一位玉门关当值的兄弟说,王忠嗣将军半日前被突厥刺客刺杀了,现在玉门关的锦虎营和孔雀营已经在四处搜捕刺客,小店位居要冲,是搜查的首选对象,诸位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现在快点处理好吧。”
    “怎么会!?”
    “王将军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罪过罪过……”
    “王将军在玉门关出事,玉门关守将董延光难脱其咎!”
    “我们的任务失败了……”
    “大唐要出事!”
    乍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众人俱惊,徐天赐注意到隔壁桌吃饭的二人中,那英悍青年双指发力,猛地连筷子都折断了。
    这一路人马中,以少林的本通大师为首,只是这位大师实在不是拿主意的性子,犹豫踌躇了半晌才下了定议,原计划不变,明日清晨进关,徐天赐身负天策府李承恩手令,虽然不是一个军系但也可要求董延光配合,就算王大将军真的死了,也要检查一遍尸体。
    正当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门外马嘶人喝,顿时所有人脸上都不大好看。几个呼吸后,一个满脸虬髯的长脸将军掀开门帘,带着一队兵闯了进来。
    长脸将军扫了一眼店里坐着的诸人,冷笑一声,微微抱拳道:“各位江湖上的好汉,得罪了,末将军令在身,多有搅扰。正在搜捕两名刺客,其中一个大概是中年,身高七尺,随身可能带着一柄短刀,另一个是一个青年,身高六尺半,佩着一把长刀,有谁可曾见过?若是各位能够提供有用情报,玉门关军民全体上下铭感五内!”
    客栈中人大半不由自主看向了徐天赐身边的桌子,却发现那两人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长脸将军鹰目一转,走到徐天赐身边,伸手欲拍他肩膀,却被徐天赐沉肩一避让开了。他脸上顿时沉了下来,喝道:“小兄弟,你可曾看见那两人?”
    徐天赐站起身来,面对长脸将军,毫不相让问道:“你是玉门关的哪位守将?”
    “副将钟元周!你又是何人?”
    “天策府徐天赐,这是李大将军的手谕,钟元周,还不听令!”
   
    钟元周眼中凶光乱射,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单膝跪地,拱手道:“钟元周听令!”
    徐天赐从怀中展开一个帛卷,慢慢读到:“着令玉门关守将董延光及一应官兵,配合浩气盟诸江湖义士、保护照应王忠嗣将军……”
    还未念完,钟元周就站起身来,亲热地拍拍徐天赐的肩膀,笑嘻嘻地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兄弟是自己人,早说嘛……”
    徐天赐打断了他的客套,直接问:
    “王忠嗣将军是否已死了?”
    钟元周笑意僵在脸上。
    “兄弟你是从哪里听到这消息的?”
    “无可奉告。”
    钟元周长吸一口气,仰首看天,然后又回身看了一圈,这才低声道:
    “没错。”
    “尸首在哪里?”
    “就在玉门关上的将军府。”
    “是谁做的?”
    “兄弟我跟你说,王大将军在我们玉门关这儿出事,绝对是有人想陷害老子跟董帅,有两个刺客,武艺高强,潜伏在关上,暴起杀人。我们上面说是突厥来的刺客,但是其实谁知道是哪里来的狗种,那两个刺客逃走的时候还杀了我十几个兵,我跟董帅快把这一片儿整个犁了一遍,他们就是向着这儿逃的。你看,你们跟这些个江湖好汉都是来协助王将军的,现在王将军遇刺,你们更应该协助我们追查到凶手对不对?”
    “你们向上面通报了没?”
    “还没有,这么大的事儿我跟董帅也担不起啊,总得先把下面的稳住,逮到那两个狗刺客,实在不行只能去关外随便捉两个……”
    “哼,你们果然都不是好人!王大将军武艺超群,又怎么会随便被什么突厥人杀了,一定是有内鬼,你们这些玉门关的兵最不可信!”
    这一声莺咤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是万花谷的弟子严歌。
    “那边两个天策府的,一个半路加入,一路上又默不作声,虽然有李将军的手令,但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现在还在跟那个恶人交头接耳,是在计划什么奸诈勾当?还有另外那个大个子,浩气盟的北疆负责人,代号是大柱,但他与我们素无谋面,他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而且用脑子想也知道接头人怎么可能这么粗笨,你们两个都有问题!”
    “严姐姐,别这么说!”
    边上七秀坊的三名少女也吓了一跳,其中那对双胞胎的妹妹不禁劝阻道。
    徐天赐一向觉得自己修养好,但是此时眉毛也不由得挑了挑,现在这钟元周敌我不明,而且带着大批兵马,那万花的严歌在这里挑衅,实在是不智至极。
    徐大柱站起身来,他身形巨大,走起路来像是一头熊。他几步踏到严歌面前,低下头温语道:“严小姐,现在大事要紧,俺们还是团结一致,共度难关……”
    严歌刷地拔出铁笔,后退几步,颤声道:“别过来!我刚刚出去散步,却看见你方……方便的时候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埋在地里想偷袭你,却被你用内力震死了,对不对?”
    客栈中一时沉寂下来。
    徐大柱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没错,我的确杀了他。”
    “你果然暗藏祸心!”
    “那人很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想一个人把他收拾了就行了,然后静观其变。我特意绕了客栈一圈,地下埋伏了十一个人,我用内力震碎了他们的内脏,一个也活不了。”徐大柱沉静地低下头,看着严歌惊慌的脸,“我的确是浩气盟在这里的接应人,因为任务的原因所以不能用真名。但是既然任务已失败,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我就是浩气盟这一任的北疆监察使徐铁牛,江湖上的朋友们抬爱,唤我一声玄武神将。”
    “你……你骗人……徐铁牛江湖上号称江北硬功第一,你……”
    “哈哈,俺铁牛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一身硬功还是有几分火候……要不严姑娘可以试试……”
   
    在这一瞬间,有四个人动作:
    钟元周双眉立如尖刀,厉咤道:“杀!”
    严歌手一翻,铁笔上射出三道黑光,两道袭徐铁牛双目,一道打下阴。
    徐天赐拔出短枪,以毒蛟之势直刺钟元周。
    徐铁牛提左腕,出右拳。
   
    先说严歌与徐铁牛。
    严歌煞费苦心诱出玄武神将,三道黑针蓄势已久,这三道黑针专破一应护体真气,而且剧毒无比。那毒虽然不是最无可解的毒药,却是发作最快的毒药,随血上行只需一瞬,中毒之人就算手上有解药也来不及服食,只有事先先吃过解药才能解除毒素。连严歌自己都不敢用手接触,而只能藏在铁笔中。
    在这精心谋划已久的一击打出后,她毫不犹豫地反身疾退,冲向客栈门口。
    徐铁牛一抬左臂就接住了这三枚毒针!
    他的左袖中似乎藏了什么厚硬的东西,毒针打在上面只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而他的右拳,一拳挥出,已奔出了数尺的严歌便顿了一下,然后飞出了丈远,仆在地上,像是肺碎了一样凶厉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滩鲜血。
   
    钟元周带来了大约两百余人的精兵,现在一大半将龙门客栈整个包围,大约六七十人便随着钟元周进了客栈。除了七八人上了客栈二楼搜查客房,另外的人将大堂封锁,虎视眈眈地逼住了众人。此时钟元周号令一下,顿时刀枪并举,向客栈中的群雄杀去。
    众人早就提起了全副精神,此刻变生肘腋,大半人都各自抽兵刃战了起来,只是纯阳的欧阳友运气稍差,反应慢了一拍,腿上中了两刀,倒在地上被乱刀齐下斩死了。
    如果论起真实战斗力,其实诸人尚可一拼,但是客栈内地形狭小,又被锦虎营的一干兵士挤满,武功大大受限,不得不聚在一起,结阵抗敌。
   
    徐天赐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目前险境的症结:钟元周!
    只要擒下钟元周,便可逼迫这些军兵退去!
    他的短枪如同一道黑箭,以最直接最简单的路线向钟元周的咽喉袭刺!
    钟元周从腰间抽出马刀,削斩徐天赐右腕,逼得徐天赐只能变招,狠戾之至!
    二人的武功路数都是军中风格,毒辣非常,手上换了一式,脚下也互拆杀招,徐天赐用靴子狠踩钟元周左脚重心,钟元周缩脚,又回了一击撩阴腿,被徐天赐一曲膝挡出。
    到了第三招的时候,钟元周脸上已被划了一道,发髻也被挑开,披头散发狼狈非常;徐天赐则是肋间中了一刀,刀口长有五寸。
    第四招的时候,钟元周单刀运转成圆,左手扶刀,一个缠头裹脑护住头脸,向着楼梯方向疾退,却不料一个醋钵大的拳头蛮不讲理地打了过来,钟元周反身一刀,却觉得自己砍中了生牛皮,韧厚得切不进去!
    醋钵大的拳头来势不减,重重打在钟元周左臂上,只听咔嚓一声,钟元周如同伤狼一般惨嚎一声,左臂竟已折断。他不敢再做停留,往客栈二楼窜去,找上面的数名手下接应自己。
    半空中冷光横空一闪。
    钟元周这次的嘶鸣像是垂死的挣扎,二楼刀光一闪,钟元周的右臂整个儿落了下来。
    “你!是你们两个!你们躲在这里!!”
    随着钟元周重重坠下,那个中年汉子和精悍青年站在楼梯口,再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精悍青年手持一柄长刀,毫无表情地居高临下俯视着钟元周,长啸一声:
    “大将军座下哥舒翰在此,谁敢造次!”
   
    堂中群侠此时已借堂中桌椅摆出了一个小小的三才阵,三位少林高僧于最外使动精妙杖法阻止兵军进入阵圈,三位七秀弟子则站在桌上展开剑舞,七秀武学以歌舞为基础,三名少女如妙舞天魔,进入剑圈的锦虎营兵士在三个呼吸内必然横尸在地。藏剑与纯阳的三位剑客则位于三张大桌之间的间隙,剑如寒霜,没有被七秀剑圈刺杀的敌人都是他们点名的目标。
    数轮鏖战下来,众人身上多少都带了些伤,但堂中的敌人也倒下了大半。锦虎营的人锐气已泄,现在都有了些惧意。此刻二楼青年一声长啸,居然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下了手。
   
    “我就是王忠嗣。”中年人站在二楼,他面带倦容,语声虽低沉,却带着自然的威势,“现在,锦虎营全体官兵听令!”
    “玉门关守将董延光、钟元周二贼蓄意谋害本人,二贼已形同叛逆,若是执意附贼,自会有本将军三十万大军替你们收尸。现在,只诛首恶,其余人等,只要放下武器,共讨二贼,我以左武卫大将军名义赦免尔等从逆之罪!”
    “别听他的!杀了他!杀了他我们就升官发财!”钟元周面如白垩,低声嘶吼道,右臂的血已经被他运功暂时止住。徐天赐一枪逼住他眉心,钟元周顿时只好住口不言。
    “杀了他们!不要怕!都杀了!钟元周死了也没事,他是相爷那边的人,主子早就想让他死!”一直伏在地上的严歌勉强站起身来,指着对峙中的众人。
    门外的锦虎营官兵又涌进来了一些,看着场上的场面,都有些不知所措。
    “唐心你这贱人!你竟敢下令让他们杀我,我钟元周不会放过你!你以为相爷会不杀你?错了!不光是你,连你的主子,相爷也会……”地上的钟元周嚎道。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告诉你,就算是我放过你,董帅也不会放过你!你当董帅不知道你搞的那些小动作?董帅都盯着呢!”
   
    “等一等,我想请问严小姐,或者说唐小姐,你究竟是谁?”徐铁牛眉头皱在一起,上前一步问道。
    严歌,或者叫唐心轻轻退了一步,敛容道:“既然各位都将死在这里,那说出来也没什么,小女子唐门唐心。严歌的确是万花谷的弟子,东方谷主的确派她出来支援北疆,但是途中她就被我截住,鸠杀在蜀中了。我搜出了东方宇轩的手谕,然后换上了她的衣服,加入了浩气盟的队伍。”
    “唐门外堂中号为‘心藏天下’的四名好手,‘下毒’唐下擅长下毒、‘天毒’唐天擅长制毒、‘藏毒’唐藏精研藏毒,而‘心毒’唐心则心狠手辣、战绩最为辉煌,果然名不虚传。”徐铁牛面带笑意,但是眼神冷厉,之前的痴蠢模样一扫而空。
    “令玄武神将见笑了。”唐心轻鞠一躬,“小女子倒想问,您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从遇到沙中的刺客时我就起了疑心。”徐铁牛从容道来,“那是地鼠门的手段,而能够请动这些下三滥,必是有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程。我们的行动本属机密,具体日程就算谢盟主也不知,所以只可能是内部出了内奸。在那时我便悄悄告诉金香玉老板娘让她做好准备,所以钟将军人一来她便带着小二厨子从密道走了。而我们一路同行,其中其余门派都是二三人结群,只有你独身一人。本来这也不是什么破绽,只是你在对峙的时候太心急,反倒像是给这位钟将军递信号……最关键的是……在你看着我在客栈外杀人的时候,有另一个人也看着你,她看见你跟在我身后掘开沙地查看死去的地鼠门徒……那是个绝对可信任的人,当她也给我使眼色让我防备你,我自然要做出一些防范……”
    唐心呆滞了片刻,缓缓道:“都说玄武神将只是硬功过人,别无所长,没想到说这话的人都被你外表骗了……”
    徐铁牛冷笑:“我脑子笨,所以只好用力多看一看,多想一想,不然早死十七八遭了。”
    “只是就算你再聪明,现在也得栽在我手里!”
    钟元周一个翻身,用短刀架住了徐天赐的脖子。
    “放我过去,不然我宰了他!”
    这一下变生肘腋,原本失去了战力的钟元周居然反制了徐天赐,连一直紧盯着全场的哥舒翰都没能反应过来阻止。
    唐心甜笑:“可惜,刚才我躺在地上的时候,就悄悄射了这位小将军脚踵上一针,那一针涂的是延迟发作的麻药,刚才到现在,我跟钟将军对骂、跟你说话,都只不过是将时间拖延到麻药发作而已,现在这位小将军恐怕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钟元周桀桀怪笑,“就算是我们要翻脸,至少也会等解决诸位后再翻脸嘛……”
    钟元周此刻体力将近枯竭,却硬是靠惊人的意志力用剩下的左手挟持着徐天赐退回了门口,被锦虎营的人保护了起来。
    “现在,我以杨相爷的名义下令,杀了他们!取下王忠嗣人头者,封侯!赏金千两!”
    财帛动人心,随着锦虎营的百余人红着眼扑杀了进去,钟元周和唐心带着失去行动能力的徐天赐骑上健马,向着玉门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记直拳!那个持刀士兵哼都没哼一声,头盔被砸扁,整个头颅像是西瓜一样碎开。
    一个扫臂!两个枪兵枪断人飞,砸到了客栈墙上,撞穿了墙壁还余势不止地滚出了两三丈远,等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七窍流血,死得凄惨无比。
    徐铁牛简直就是一个无敌的战车,他冲到哪里,哪里的敌人就像一个个草垛般被他的无匹大力抛出去。他就是一个活动的杀戮机器,每一拳每一脚,只要碰到就是骨断筋折、五脏俱裂。
    他就像是用钢铁铸成的,敌人用枪捅,捅之不进;用刀砍,连个白印都留不下;用箭射,连他的护身罡劲都突破不了!
    如果说徐铁牛是令人绝望,那另一个纤细的身影则是令人恐惧。
    原本表现一直平平常常的七秀弟子白少少在敌人头目离开后突然绽放出了无穷光芒,双剑剑气如同九天银河倒挂,绞肉机一般倾泻而出。她跳起了天魔霓裳舞,旋到哪里,哪里就爆出一片凄艳的血河。
    当一节“月满骊山宫漏长”舞毕,龙门客栈内外已经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锦虎营士兵了。
   
    这一役下来,众人身上轻重伤不少,本通大师决定率领众人护送王忠嗣将军回营。王大将军坦言,现在附近的府军已经不能信任,他要回河西府本营,那里是他经营多年的地方,别人绝不可能插手进来。
    一路上董延光和钟元周手下的兵马自然会全力狙杀,但是以本通等人的战力,护送王忠嗣将军脱出重围却不是难事。
   
    “所以,铁牛你的意思是,徐天赐必须救回来?”
    恢复了真名的朱雀神将弹弹自己的双刃,一柄“左羽”,一柄“右翎”。
    “没错,三十四弟身上有一个秘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徐铁牛从背上抽出两块盾牌,玄铁牌面散放着冷幽的光芒。
    “现在,我们两个人,要闯玉门关,并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杀了他吧。”
    徐铁牛低下他硕大的光脑袋,浩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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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22: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不负同袍意 杀生耀刃明
   
   
    在黑暗中,时间感会慢慢消失。
    徐天赐试着用自己的脉搏来计算时间,在安静的环境下自己的脉搏跳动速度是每个时辰七千两百次,上下浮动三百次左右。
    在这样几乎绝对黑暗的地牢里,被戴上了手镣脚镣的徐天赐只能靠计算时间和修炼内息的方式来度过。
    每过八万五千次脉息,狱卒会送饭下来,看来董延光和钟元周在刑讯未果后还未想立刻杀了他,而是把他作为一个与天策府谈判重要的筹码。
    经过了二十一万次脉息的跳动,现在二哥应该已经完成任务返回天策府了吧……
    不要来救我。
    千万不要来救我。
   
    在漫长的黑暗中,徐天赐终于有时间来思念一个女孩子。
    小卷,你知道我已经不能再看见你了吗。
    我不能再看见你跳舞,听你唱歌了。
   
   
    在徐天赐十六岁的时候,徐求醉带着他去七秀坊喝花酒。
    七秀坊跟天策府一直有着战略合作关系,七秀坊消息最通达,天策府对她们的情报网多有倚重;而七秀坊也需要一个官方的保护伞来为她们的生意遮风挡雨,双方的合作关系一直是诸大门派中最紧密的。
    场上莺莺燕燕,温歌软语,徐天赐只觉得脸绷得发紧,额头上隐隐冒汗,背脊被粗布衣衫磨得糙糙发痒。
    场中只有他最年轻,七秀坊的女剑客们嘻嘻哈哈地挑逗着这头不知所措的幼兽,风流如徐求醉与数位藏剑纯阳传人精熟此道,早已跟七秀坊的师姐妹们玩起了危险的调情游戏,一时间徐天赐独立无援地陷入了从未经历过的软红香阵,心底暗道不妙。
    一般来说,一位宾客起码有一位弟子作陪,而能否勾搭上手甚或情挑双燕就看自身能力。徐天赐自然没什么旖旎念头,面皮燥热,只是故作冷漠,一杯一杯闷头饮酒。
    舞姬们调戏了他半天也觉得有些无趣,嬉笑着硬塞了一个少女到他怀里便散去别处取乐了。
   
    白小卷与徐天赐的第一次接触,就是白小卷全身僵硬地仆坐在同样全身僵硬的徐天赐怀里。
    在被师姐们推进徐天赐怀里那一刻,白小卷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下少年看似从容的外表后面那紧绷的身躯,在二人以极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那一瞬间,白小卷用自己的肌肤收到了同类的信息,两个人同时被异性的气场激得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发现了拥有同样尴尬的人,也是件令人心中暗松一口气的事。
    素未谋面的二人在此刻心灵相通,换了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白小卷捧了一樽蜜酒,徐天赐就着饮了一口,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昂然走出了船舱。
    徐求醉在心底为义弟暗赞一声,果然是天资异秉,如此年轻就在风月场上小展身手,看来日后必是又一个风流种子……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两年后成亲的自己被徐子蔻管得如同进了少林寺,日后逐渐跟藏剑子弟疏远了,反而经常与少林弟子们谈论佛法……
    徐天赐抱着白小卷走出舱外,松了一口气,将她轻轻放下,挠了挠头,道一声得罪。
    白小卷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模样,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徐天赐尴尬地陪着她一起笑,心中暗道女人果然精神都不大正常,得找个机会赶快脱身为妙。但是同时,他又觉得少女身上有某种东西牵着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能如同平日那般冷静地思考,他觉得血液流动的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脉搏突突地跳,他下意识地走到暗处,免得被她看出自己脸上的红晕。
    是因为她身上散发的香气吗?他暗自猜测,一定放了迷香吧。
    “你喜欢看星星吗?”白小卷突然问。
    “看星星……?啊,会一点吧……”天策府教授的野外求生技巧,最基础的部分就包含如何靠星座的位置辨别方向与地点。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带你去吧。”
    少女牵着他的左手,穿过长长的甬道与楼梯,走向楼舫的顶层天台。她的手柔软而干燥,是一只握剑的手,徐天赐捻了捻自己的右手,布满了一层茧子,他想抽回手,却不敢。
    星空很伟大,他隐约记得白小卷似乎说她想发明出一套剑法,来绽放出满天星辰的光辉。
   
   
    徐天赐从不知道,在漫长的孤寂中,记忆的碎片会以高速以网状结构在他脑中闪现。在半梦半醒之间,他走过自己的前半生。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他站在空旷的校场上,持着木枪对着草靶练习,心里像是藏着一只野狗对着死肉咆哮,渴望着新鲜的血肉。十一岁的徐天赐已经尝过血的滋味,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四天前,府中最强的好手们倾巢而出,执行一件极机密又极重大的任务。徐天赐多次恳求父亲让自己也上阵杀敌,但是李承恩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朱军师温言劝解,令他去练好武艺再来,最后徐天赐只好拿着木杆子继续练枪术。
    远远传来大片急促的脚步声,徐天赐一怔,反应过来是师兄师姐们回来了,抄起木枪飞一般跑去。
    “军医!军医!”
    “让一让,让一让!”
    “杨宁杀得脱力了!扶他到府里!”
    徐天赐穿过纷乱的人群,留守的人接应回府的军人们忙得不可开交,他在人群中找到那个雄壮的身影,喊了一声:
    “爹爹!”
    满脸疲惫的李承恩转过身来,见到是徐天赐,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又板起脸说:
    “怎么不去练功?跑这里来干啥?”
    “爹爹,我们赢了吗?”
    “赢了,我们赢了。只是……有许多弟兄战死了……”李承恩露出沉痛之色,摸了摸他的头,“去见见你三哥最后一面吧……那样天才的人,作战很英勇,却碰上了陆危楼……”
   
    那是徐天赐第一次听见大明教尊陆危楼的名字。开元二十七年,光明寺之变爆发,明教在中原的高层几乎被天策府一扫而空,陆危楼靠自身的绝世武功独自逃出包围圈。
    这一役为天策府成立以来最辉煌的战绩之一,但是在荣誉的背后,是七十一名英勇将士的牺牲,包括当时天策狼尉中排第三位的徐狗子。
    当时李承恩的义子们还没有闯出四十七狼的名头来,也只有三十五人,当时这些义子们的绰号还是天武狼尉,辣手无情的徐温柔排行第一、重剑无锋的徐铁牛排第二、而名声最响的三哥徐狗子,在枪术上最有天分,被目为杨宁的接班人。
    光明寺之役中,时年二十一岁的徐狗子以一杆铁枪缠住了陆危楼整整半柱香,在他手底走过了整整四十三招。
    但是他没能撑到援助到来,天策府的高手群与明教在中原的绝大部分骨干成员在光明寺的每个角落缠斗死战,光明信徒们用生命换得了陆危楼的逃生时间。在四十二招的时候,徐狗子终于被陆危楼在胸膛上印了一掌,五十年功力的圣天净炎炁将他的五脏都化作了焦炭。
    白布下徐狗子年轻英俊的脸庞苍白而安详。据说死在圣天净炎炁手下的人不会感到痛苦,而是会觉得看见了光明的世界,这是唯一能给徐天赐一点安慰的事。围着七十一位同袍的遗体,久历生死的军人们唱起了辽远的悼歌。寂寥落寞的招魂歌声中,十一岁的徐天赐确认了这一件事,那些食菜事魔的人是敌人,是要分出生死胜败的敌人。
   
    七日后,他遇见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徐天赐从深沉的冥想呼吸中悄然惊醒,有某种不可知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站在监牢门外。
    那个身影没有露出一丝气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一切生物的体征,他走进地牢的时候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带起。
    但是徐天赐就是知道他来了。
    这也许是对命运的预感。
   
    “天赐,我来看你了。”
    那人开口说话的语气低沉柔缓,像是黑夜中的篝火,寒意中包裹着温暖。
    “我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徐天赐说话的时候被自己嘶哑干燥的嗓音吓了一跳,一半因为缺水,一半因为面对这个人产生的紧张感。
    “呵呵呵,天赐,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叫我叔叔。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还亲手抱过你呢……”
    “我没有叔叔。”
    “你有的,你也有父亲母亲,你也有你的家人,他们都在等你……”
    “我说了,我生下来就是一个孤儿,我没有父母。”
    徐天赐低声道,如同一头受伤的疲狼。
   
    “你有,我以夜帝的名义发誓。”
    现任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夜帝卡卢比轻柔而肯定地说。
    “你的父亲是明尊陆危楼,你的母亲是上上代圣女月西敏,你是明教义理上的少主,你的真名是陆光明,圣火之子,而不是李承恩因为你胸口那块‘天赐光明、圣火永继’的玉牌而起的……徐天赐。你可以否定十次、二十次、一百次,但是你改变不了……事实。”
    虽然在黑暗无光的地牢里,夜帝卡卢比依然感受到了被锁在牢中的那头独狼阴沉的眼神。
   
    自从十一岁时第一次见到这个自称夜帝的人,徐天赐就拥有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如此惊人,以至于他害怕自己做梦的时候说梦话泄露出去,每每在月满东山时惊起。他变得沉默寡言,心机深重,他不敢直视义父的目光,只能低头看自己的靴子,他在校场上挥洒更多的汗水,在战场上杀更多的人,他的枪越来越刁钻毒辣,出手无情,以至于被江湖上称为毒螭。
    十几年来,他与卡卢比接触了三次,每一次这位法王都只是和颜悦色地劝解他回到西极圣火坛,从未以武力强硬挟持他,所以他也一直未向府中报告。
    其实,徐天赐也不知道,当自己对李承恩大人、朱剑秋大人、杨宁前辈他们坦白自己知道真相后,自己还能不能再次走出天策府的大门。首先,他不知道诸位大人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他曾询问李大将军自己的来历,将军只答,在栈道拾到,自己也未敢多问……其次,义父或许可以容下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明教孓遗,但是他未必会容下一个知道自己乃是明教继承人的天策府中下层将校。
    身份尴尬的自己,不可能在天策府里长久呆下去。
    毋庸置疑,他们都关心爱护自己,但是他们首先是大唐的军人,十几年来的最高教条就是:一切为了国家与人民的利益。
    为了国家的利益牺牲同伴的生命,从十三岁开始踏入波澜诡谲的江湖,徐天赐亲眼见过这样的例子,他甚至亲手做出过这样的决定。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他早已做好了有一日牺牲或者被牺牲的觉悟。
   
    “光明,你需要我们,我们需要你。”卡卢比似乎永远都那么气定神闲,隐藏在黑暗中的他似是扩散开来,化作一道无定之影,声音杳杳地在土牢里飘荡,“在天策府里,你只是一个资历颇浅的中下层将领,就算你武功拔卓,任务完成率名列前茅,也永远获得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回到明教,你是明尊的子孙,流动着圣火的血液,那里有最适合你的圣教武学,无论是名动天下的圣天净炎炁还是十德圣卷原本,都将对你开放。嘿……这些可都是大光明尊一脉相承的绝密,连我都未有资格参详……”
    “夜帝,你退步了。”徐天赐冷笑道,“第一次你我相见,你用金银权势相诱;第二次你我相见,你以父母亲情为饵;第三次相见,你以人生追求相劝;到了第四次,却用绝世武功来哄我,可见你口才大有退步,还不如第二第三次。我倒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加入明教?”
    “……光明,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第一次我用财富权势,你答,心安之粗茶淡饭强过不义之山珍海味。第二次我用父母亲情,你答,我无父无母,只有李承恩大人与三千个兄弟姐妹。第三次,我道你身在天策府,不能鲲飞化鹏,大展宏图,你答,区区微末之身不敢自比苍鹰飞鹏,只愿身在天策大将军麾下,为大唐万里江山亿万黎民抛头颅洒热血……每一次你的答复都令我更加确信你的优秀,这一次我也知道打动不了你的意志,所以我打算拿来做筹码的是你最宝贵的东西——你忠于的信念。”
    “要杀就杀……”
    “你好好地想一想,在这里留着烂掉,你对天策起不到半点作用,只能被安禄山或杨国忠这两派的人当做棋子;或者被我带走,那样,你还能为天策府做出最后一点贡献。日后江湖相见,你甚至可以继续为天策府帮手——想一想,一个与天策府有着深厚情谊的明教少主,就算是朱剑秋也不能抵抗这样的外交条件!但那是在你身为圣教传人的前提下。身为一个优秀的军人,你应该懂得判断。”
    “………………”
    这一次徐天赐沉默了许久,因为他知道卡卢比说的话完全正确。
    “一会儿有人会来,而且还是你最熟悉的人。”卡卢比小声地笑了笑,“这样吧,一会儿进来的这个人,我也许会在他离开前杀死他。这不是胁迫,圣教与天策府,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对头……若你改变心意,愿意随我走,只需点三下头,我会看见的……”
    “你在说什么……”
    “还有,回答你的问题。”卡卢比的声音越飘越远,“我之所以加入明教,是因为我热爱光明,我相信吾等——会以至洁圣焰革新这个世界。”
    “光明?自号夜帝的人也配谈热爱光明?”徐天赐讽刺地说。
    “正因为身在黑暗,才格外珍惜光明。”
    这声音越来越小,渐隐至无。
   
   
    三千五百七十一次脉息之后,传来了狱卒的脚步声。
    徐天赐猛地支起了耳朵。
    之前那个狱卒年纪超过五十岁,脚步声沉滞缓重,但是现在这个脚步声虽然只是平常步速,但是声音只有正常脚步声的三成,而且短暂迅决,绝非常人。
    “天赐,是我。”
    “……十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别忘了,当初可是有整整五路人接了任务来这里的啊。”
    徐求醉稍微有些憔悴的面容被他手中持着的火把照亮,这光线让徐天赐一时间睁不开眼,但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借着微弱的火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找出夜帝的身形。
    光太暗了,他什么都看不清。
    “天赐,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只要出了玉门关,龙门客栈的人就会来接应我们。二哥已经从关门正面闯进来吸引守军的注意力,朱雀前去刺杀董延光令他腾不出手来指挥,我们的时间很短暂,你知道你的武具放在哪里吗?”
    徐天赐什么都没说,他把全副精神都用来观察夜帝可能的存在地点。
    他会杀了十二哥……
    因为脱水,他甚至流不出冷汗。
   
    徐求醉只当他因为被虐待而显得精神不振,用匕首斩开了铁锁,扶住他将他拖出了牢门。
    “等……等一下!”
    徐天赐奋发出精神,推开徐求醉,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还有什么事要做?快!”
    徐天赐孱弱的心脏跳得快要爆炸,他凝望着地牢深处的黑暗,缓缓点了三个头。
    “走吧,十二哥。”
    “你现在手上没家伙,戴上我的头盔,穿上我的盔甲。”
    “这怎么行……”
    “别谦让了,看你现在身体虚成这样,我得背着你闯出去,到时候还得靠你给我背后挡几箭呢。”
    “哈哈哈……”
    徐天赐虚弱地笑了笑。
   
   
    “怎么回事!?都他妈别慌!”
    董延光气得七窍生烟,午睡刚醒来的他就听见关内刀枪碰撞的呼喝声。
    “报告将军,有人闯进关来,已经杀了我们上百人!”传令兵跑进来,喘得尖声尖气地说。
    “开什么玩笑,进来了多少人?”
    “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杀了上百人?开什么玩笑!”
    “不……将军,那上百人都是被其中那个大个子杀的!”
    “那另一个……”
   
    “另一个在这里。”传令兵袖中双剑出鞘,冷光只是玲珑一转,周围亲兵就倒了三个,都是咽喉中剑。
    “刺客!”董延光厉吼一声,整个人弹簧一般往后飞退,直奔兵器架而去,四周护卫拔刀一拥而上。
    “萤火之光。”白小卷冷冽笑道,手中双剑卷起星光明灭,在炫丽剑光下,敢近身的卫兵都惨叫着倒了下去。白小卷外表看似清媚,手底却狠辣得惊人,眼、颈、心、下阴、筋络……凡是沾上她剑锋的卫士全部在一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董延光从架上取下一柄斩马长刀,一记横扫,恶风扑面。白小卷只是一个细胸巧翻云就避了开去,顺手一剑刺入一个卫士的咽喉。董延光一套大开大阖的战阵刀法遇上她简直是遇上了克星,七秀坊剑术本就擅长贴身短打,白小卷身法灵动,抢进近身后董延光没几招就左右支拙,破绽百出,杀得汗流浃背。
    见事情不妙,董延光突然变招,一把拎起一名卫兵尸身当做肉盾。他眼光毒辣,知道白小卷使的两柄袖剑胜在灵动,但实际杀伤力不足,若是刺入这肉盾便会被董延光以此锁住。白小卷轻皱眉头,的确有些投鼠忌器,剑光稍微收敛了一些。
    一时间,两人僵持在了一起。
   
   
    “吾乃陛下御赐云麾将军,羽林军禁卫营客卿教官,天策府徐铁牛。守将董延光并钟元周二人阴谋叛乱,残害忠良,其罪当诛。尔等已是戴罪之身,速速束手,随我讨逆,否则一律——格杀勿论,诛三族!”
    徐铁牛一振臂上双盾,这对盾牌乃是玄铁铸成,由藏剑山庄大匠精心打造,平日拆成数份贴在背上,当临战时抽出来组合就是两面大型盾牌。再配上徐铁牛的一对玄铁骨刺拳套,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盖世无敌金刚一般轰杀一切。
    就算孔雀营的兵士长守边关,已算是精锐部曲,却在他手下连一合都撑不过去。他没有白小卷那样的锐利,杀人如砍瓜切菜般轻松,却胜在厚实稳重、无坚不摧。
    “都别听他胡扯!徐乌龟,这本来就是神策与天策之间不同军系的互相倾轧,你可别讲那么多大道理,十六卫、北衙六军、南军北军、天下十六道,哪一支不在暗地里别苗头?这里天高皇帝远,只要你一死那就谁也不会追究,到时候还能把袭杀王忠嗣的罪过推给你们。到时候只剩我们的人,相爷自然还有借口参李承恩一本……”
    钟元周右臂新断,左手上也打着厚厚的绷带,几乎连走路也走不稳,却依然站在高处,指挥着孔雀营的战士将徐铁牛以阵势团团包围。
    “哼,杨国忠要替你们这票废物擦屁股,倒也可怜得很。”徐铁牛脱下头盔,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
    钟元周面色阴沉,高喝道:“杀了他,变阵!”
    徐铁牛沉身蓄力,然后一步踏出。
   
   
    “小心,撑住了!”
    徐求醉背着徐天赐,从台上一跃而下,右手一枪扎死一个卫兵。
    “过了前面这片校场,就是关口!刚才二哥一路冲进来,引走了所有的守关军力……”
    每到这种快结束的时候,徐求醉就会愈加小心。
    “还是走小路吧,虽然现在朱雀与二哥已经纠缠住了大部分的值勤兵力,五人以下的小队我背着你也能对付,但是还是得小心……”
    “十二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如果你能跟上我的速度我就放你下来,但是现在你跟得上吗?”
    徐天赐默然无语,现在他勉强能行走,但是腿软绵绵得没力气,绝对跟不上背着他还能纵跃如飞的天枪营统领徐求醉。
    “为什么要救我!把我一枪搠死就好了啊……只要我死了,就不用担心泄露情报了啊……”
    徐求醉没有回头,他的动作依然迅捷。
    “开什么玩笑,你是我带出来的兵,我怎么能把你丢在这里。”
    “十二哥,身为天策府弟子,你太不称职了!”徐天赐咬着牙骂道,“一切为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既然我已经失陷,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搅进这一滩浑水里,太不负责任了!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的,而是大唐的!等我回府,我会向大将军汇报你的失职!”
    “哼,一个小校尉还想阴我这个天枪营统领?你还不够格啊。”徐求醉笑骂道,“我们虽然是军人,但也是半个江湖人!我若不来救你,令你泄露机密为不忠,不救兄弟是不义。不忠不义之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就算是父亲也不会责罚我的,想阴我,你还得磨练个几年再说啊。”
    “妈的……说不过你。”徐天赐擦了一把脸,抹掉不该出现在脸上的东西。
   
    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徐求醉又解决了两个倒霉的卫兵。走出转角,前面就是大门。
    但是,城墙上站着三列弓箭手,以及换上了一身戎装的唐门子弟唐心。她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似是怜悯似是狰狞的微笑。
    “放箭!”
    “小心!”
    徐求醉一声暴喝,拔出双枪,直面城墙,用自己的身体为徐天赐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箭雨。双枪连舞,叮叮当当声中,数十只狼牙箭全部被他拨开。
    “第二列,射!第三列,准备!”
    “十二哥!!!”
    “有我在!放心!!”
    徐求醉双目赤红,一身功力谷至巅峰,双枪纵横如电,挡得密不透风。
    一波箭雨过后,又是一波箭雨,又是一波箭雨。
    徐天赐几乎不敢数徐求醉挡了几波如雨般的飞箭,他的双臂始终稳定有力,一口丹田混元气被他催发至极限,双枪枪术精妙非凡……徐天赐默默咬牙,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的弱小。
    血溅到脸上,尝起来是苦的,有些发涩。
    箭上有毒。
    徐天赐的心沉到了谷底,浑身发冷,然后他的血突然猛地燃烧了起来。他仔细地盯住了站在城墙上唐心那张精致而残酷的脸,将那张脸用力刻在自己的心里。他发誓一定要毫不留情地折磨她、杀死她、将她碎尸万段。
   
   
    白小卷一剑削飞了董延光的斩马刀前半截,半步上前,左手剑顶上了董延光粗大的喉结。
    “住手!”董延光凶狠地盯着她,“你的剑术是七秀坊一脉,如果在这里杀了我,狼宗是不会放过七秀坊的!七秀坊因为有天策府照应,所以官面上没人敢动。但是如果你杀了我们西北边防系的高级军官,狼宗必将发兵将你们碾成粉碎!安节度是一方封疆大吏,到时候把你们这些婊子全部放上海捕文书,天下除了恶人谷将无你们立锥之地!来呀,刺下去啊,就算公孙娘们也不会做的事你就做到了!”
    “……”白小卷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收剑回鞘。
    “钟元周和唐心都是杨相派系调来协助,或者说监督我的人,他们早算到你们会来救那小子,现在那小子大概已经死了吧。”董延光阴测测地说,“这位女侠如果顺手,不妨杀了他们两个,也算是替天行道,嘿嘿。”
    白小卷娇躯微微一震,运起七秀坊秘传轻功彩凤翔扬,高速向堂外冲去。
   
    “喝!”
    徐铁牛一记正拳打出,一名孔雀营的士兵口吐鲜血,往后倒飞而出,撞上了另一名同僚,然后又撞上了一个。落地的时候,三人已经全断气了。
    钟元周简直头皮发麻,面前的这个巨汉凶猛得不似人类,潮水一般的士兵涌上去,然后一片一片被崩飞出来。
    现在,他趟着一地死尸,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杀了我,杨相不会放过你的……”钟元周色厉内荏地哀求着。
    徐铁牛一拳把他的脑袋打爆,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污,接着皱着眉毛回头。
    他的预感不大好。
   
   
    十几波箭后,箭雨停止了。不是因为唐心发了善心,而是因为箭用完了。
    徐求醉中了五箭,三箭在左臂,一箭在腹部,还有一箭在腿上。他不发一言,解开布带,将徐天赐放了下来。
    “天赐……帮我把箭拔掉……”
    徐天赐掏出他腰间的匕首,以最快速度削掉了箭杆,中间因为手抖不小心削掉了一大块肉,但是徐求醉没哼一声。
    “天赐,你先走吧,我留在这里断后。”
    “放你妈的狗屁!”
    “你听我说,我现在中箭处感觉不到痛,全部都麻痹了。我已中毒,行动很困难,但是短时间内不影响我的战斗力。现在你一个人走还有一线生机,但是我们两个一起就十死无生。你是一名优秀的军人,应该有判断力……”
    徐求醉的双唇因为大量失血而显得有些发白。
    “你之前说过了,我们虽然是军人,但也是半个江湖人。现在,我把一名出色的将军留在这里独自逃命,是对国家不忠;我把自己的兄长留在这里,是不义。我是一个失败的军人,但是希望能在死前保全自己的……忠义。”
    徐天赐拿起徐求醉双枪中的一柄,轻巧的短枪现在似乎有千钧重,沉得手拿不住。
    “蠢货……”徐求醉微微苦笑,“这下就要一起去见七味和阿浅了……还有那么多先走一步的弟兄们……我倒是有点期待……”
    “不……十二哥,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徐天赐扶着短枪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确保自己的声音能够传出足够远。
   
    “夜帝!我答应你!现在,我命令你,杀了他们!!”
   
    唐心有一瞬间不大明白面前那个濒临绝境的人在说些什么,她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下令:
    “杀了他们。”
    接着她觉得地上自己的影子好像变大了一些。
    接着她的视角似乎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看见了自己依然站立的无头尸身。
    以及自己背后站立的夜晚。
    “谨遵圣谕。”
   
    在那一瞬间城墙上绽开了一朵鲜血之花,近百名弓箭手一个接一个惨叫着死去,残肢碎片肆意飞舞,他们甚至找不到杀手的方位。
    十息后,城墙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夜帝卡卢比如同一只蝙蝠悄无声息地飞身而下,站在徐天赐面前伸出手。
    “跟我走吧,光明。”
   
    “明教护法……夜帝……卡卢比?”
    “没想到你还能站起来。”夜帝侧过头看了看支着枪站起来的徐求醉,“按照我的经验估计,如果你不能在两柱香内得到急救,必死无疑。”
    “你……不能带走他。”徐求醉低垂着头,嘴角黑色的污血跟涎沫一起滴了下来,“天赐不是你们明教的人,他是天策府的弟子,是我们的兄弟。”
    “你现在无法阻止我,每过一息你的肌肉就会越发失去力量,最后你会被自己的气管憋死。”夜帝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看来你就是小诸葛朱剑秋安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了,很抱歉,你这次的任务失败了。”
    “住口……”
    徐求醉努力拿起枪,但是失败了。他只好抽出比较轻便的匕首,踉踉跄跄地向夜帝扑了过去。卡卢比只是轻轻一拨就让他倒了下去,但是一瞬间一道冷光闪过,卡卢比飞速退了三步,面露惊容。
    “好心机,你假装体力不济,却一直在积攒力量。若是我再轻心大意一些,还真要被你割断喉咙了。”
    “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徐求醉此刻已是废人,无力地瘫倒在西北荒凉的沙地上。
   
    “夜帝,请你……救救他吧。”徐天赐回复了一点力气,恳切地看着卡卢比。
    “他强运真气,加速毒发。现在天上地下无人能救他了。”夜帝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冷漠地说,“还有什么话想说就快些吧,过一会儿他就不能控制声带了。”
    徐天赐只觉得心下一阵空茫,他缓缓跪坐到徐求醉的身侧,将他的头扶了起来。
    “对不起,我害了你。”
    最后只剩下这样虚无的一句道歉,真是太没用了。
    “没关系……沙场莫测,我早已料到……只不过是先走一步……”
    徐求醉苦笑道。
    “莫自责……我们都是杀人无数的修罗,早就有了身入地狱的觉悟……天赐,你知道吗……朱军师一直令我监视你,他不想让你被明教的人蛊惑……必要的时候,我有格杀你的权力……但是我一直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不会背叛天策府……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要忘了你是谁……你要答应我……”
    “十二哥,我答应你。”
    “好……”
    徐求醉的脸上显现出宽慰的表情。
    徐天赐仰首向天,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想像一匹真正的狼一样嚎叫,却喊不出声来。
   
    “棘手的人来了。”夜帝气势一变,进入了临战状态。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场中。
    徐铁牛悲哀地走到了徐求醉身边,跪下来将他抱在怀里。徐求醉此刻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用眼神跟自己的兄长交流。
    “我明白了。”徐铁牛沉穆地点了点头,用力地搂紧了自己的兄弟,然后他握住了徐求醉的头颅,扭断了他的脖子,结束了他生命最后的痛苦。
    徐铁牛用低沉的嗓音哼唱起了东都之狼的歌声,这歌声辽远宽阔,战死的人挽着在生之人的手,共同驰骋在苍穹之下。他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征战,在无尽的轮回中,同袍永远互相托付后背,就算在战死后,也依然在天空之上护佑着在生之人,而在生之人会得到战死者的力量与勇气,以加倍的武力去守护大地。
    白小卷握住了徐天赐的手,她的手依然跟很多年前一样,柔软而干燥。她唱起了一支悼歌,不像天策府的挽歌那样苍凉悲壮,而是温柔得像一个长醉不醒的梦境,英勇的战士在生命的最后满载荣誉死去,然后在一个温暖而明媚的地方得到了他应有的长眠。
    两种截然不同的歌声交织在一起,令裹在黑袍中的夜帝也凝神倾听,直到歌声归于沉寂。
   
    “我是圣教护法,夜帝卡卢比。”黑袍之人说,“我来此带领流落在外的光明之子陆光明归位。”
    浩气盟的神将们拔出了兵刃,凝然的杀气指住了夜帝的眉心。
    “我是天策府徐铁牛,浩气盟玄武,徐天赐的兄长,请卡卢比护法指教了。”
    “我是七秀坊白小卷,浩气盟朱雀,徐天赐的情人,请夜帝赐教。”
    夜帝毫不畏惧,正要上前,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二哥,小卷。我想去西域圣火坛一趟,了结一些事情。”徐天赐平静地看着二人,“事情了结之后,我就会回来。”
    白小卷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不可能。天赐,不要听他的话!不要被他骗了!”徐铁牛额头上青筋坟起,“如果你决心跟他走了,我就要按照朱军师的密令将你斩杀于此地!”
    “二哥,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绝不会背叛天策府!”徐天赐冷静地说。
    “天赐,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真的会回来吗?”白小卷柔声说。
    徐天赐看着她的双眸,坚定地说:
   
    “我发誓,我会回来的。”
   
    “好的,走吧,我留在中原等你。”白小卷决然道。
    “白朱雀!你在做什么!?”徐铁牛怒喝道,上前一步就要抓住徐天赐,“天赐,我现在就用武力把你带回天策府,让你好好想清楚!”
    跄然声出剑,白小卷的剑指在了徐铁牛的脖子上。
    “让他走!”
    “你疯了!”
    “我没有疯。”白小卷冷然道,“我相信他,我相信他的眼神。如果十年后他不回来,我就一个人杀上圣火坛,亲手宰了他,然后自刎以谢罪!”
    “……………………”
    徐铁牛咬着牙退了回去。
   
    徐天赐跪下,给徐求醉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跟着夜帝卡卢比的脚步,越走越远,离开了这一座关城。
    他没有回头。
   
    “你的金刚不坏身横练十三太保怎么会因为我的剑而止步?”白小卷看着徐天赐的背影。
    “因为我也相信他。”徐铁牛淡淡地说,“若是十年后你想去圣火坛,记得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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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22: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铁雷破万阵 碧血祭千军
   
    天宝十四年十月一日,天策府杨宁旧伤复发,八脉反冲,于病榻暴毙。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八日,三镇节度使兼领平卢、河北转运使、管内度支、营田、采访处置使安禄山,于范阳起兵,以清君侧为号,统十五万强军直攻大唐东都。
    天宝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安禄山攻陷东都洛阳,天策府上下撤离洛阳,回防长安。
    天宝十五年正月一日,安禄山于洛阳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改元圣武元年。
    天宝十五年二月,宿将李光弼、郭子仪出兵井陉,大败叛军,斩敌四万人。
    天宝十五年五月,潼关大将高仙芝被监军宦官诬陷致死,名将哥舒翰继守潼关。
    天宝十五年六月四日,哥舒翰奉旨被迫出关作战,二十万大军兵败,潼关失守,哥舒翰降。
    天宝十五年六月,天策府大将军李承恩发下“血旗令”,号令全天下天策子弟,死守长安。
    天宝十五年六月,安禄山大军兵临城下。
   
   
    马蹄声咯咯哒哒,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扫过平静的官道,马上的骑士背着一杆长枪,一身灰衣劲装。
    “看,那就是天策府的军人啊……”茶摊的老板为摊子上的客人指点着那道身影,赞叹地说。
    坐着喝茶的蓝衣客人也出神地看着那道背影,仿佛想起了许多年以前的往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口把茶水吞下肚。
    “老板,付账。”
    “不用了,一碗茶才几个钱。”老板苦笑着摆手,“俺见了不少江湖人,一看客官你就知道是会武的。这几天往长安去的基本上都是天策军人,再看到您的铁枪,这不就明白了嘛。俺们做小本生意的,能帮你们的不多,但一碗茶还是给得起的……”
    蓝衣军人低下头,他的满脸绷带让店老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既然是这样,那就谢过了。”
    蓝衣人提起铁枪,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店老板目送那位包满了绷带的军人离去,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角落里坐着的另一位白衣客人。
    白衣客人笑了笑,对店老板说:“老板,我也是天策府的军人啊。”
    “嘿!您别是想能赖掉茶钱吧?我怎么看您这白白嫩嫩的也不像天策府的好汉啊。”
    “不,我真的是一名天策。”
    徐天赐苦笑着说。
   
   
    自安禄山起兵后,七成以上在外的天策府弟子都赶回了天策府本部,到现在才赶到的大部分都是活动在偏远地区的军人。
    徐铁牛去年十一月就向谢渊辞去了玄武神将的职责,带着浩气盟的五百余名天策弟子回到了天策府。
    天宝十五年三月,徐温柔一个人浑身是血地站在了长安城下,徐铁牛用拳头打断了他三根骨头,徐温柔没还手。杀生王回到了自己的家,曾经的天策双璧终于再次聚首。
    十五年六月,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蓝衣骑士叩响了长安的城门,没有人认出他来,直到他解下了绷带,露出了非人的恐怖面容。远在南疆的徐飞廉终于再次拾起了自己蒙尘的长枪,回到了自己应该存在的地方。
    十五年六月,一个长途跋涉的白衣旅人站在了长安城下,他的眉心有着飞腾火焰的纹印,他提着一杆奇异的,分成三截的组合铁枪。
    “我是天策府徐天赐!!!”
   
    “你回来了。”徐铁牛说。
    “我回来了。”徐天赐说。
   
    长安城的城门缓缓放下。
   
   
    唐玄宗数日前就携文武百官撤离长安,并命李承恩随侍护驾。
    李承恩本想亲帅天策府上下死守长安,可惜皇命难违,玄宗亲自握着他的手说:“爱卿,尔乃本朝柱石,现国家板荡,逆贼当道,如你这般的忠臣更要保全自己,为匡正天下发挥更多力量!”
    以朱剑秋为首的天策府领导层也一致请求李承恩跟随玄宗撤离长安,而天策全体将领都将殿后,守住长安城,为玄宗及官员百姓的撤离争取时间。
    曹雪阳、秦颐岩、冷天峰这三员骁将都将镇守长安。甚至朱剑秋这名文职人员也决心留在长安,作为调度人员撤离的中枢。
    李承恩长啸三声,便转头离开了长安。忠义铁血如他,比常人更明白“牺牲”的意义,一旦下定决意就不会再浪费一点时间。
    天策府的人,本就做好了用命去填这大唐天下的觉悟。血肉山河这四个字,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句虚言。
   
    曹雪阳站在城墙上,目送着李承恩离开,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天策军剩余的所有三千一百零十七人。她凤目冷转,朱唇轻启,道:
    “弟兄们,姐妹们,我要求你们全部死在这里。”
    无人说话。
    曹雪阳微微颔首道:
    “很好,既然大家都有了全体战死此地的觉悟,那我们就去做这件事吧。依李承恩大将军军令和战时条例,我已取代长安司所有职权。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长安城防总司令。众人听令!”
    “是!!”
    三千余人同时喝道。
    “朱剑秋,现令你统管官民撤离一应事宜,拥有就地处决权,若是有不开眼的在这会儿捣乱,杀无赦!”
    “末将得令。”
    “秦颐岩!现命你统合长安府兵,调防到四面城门,各司其职。”
    “得令!”
    “冷天峰!南城明德门构造最易为敌军所乘,现令你带领精锐镇守!”
    “得令!”
   
    安排完一应事宜,曹雪阳揉了揉太阳穴,对着剩下的天策府将士们说:
    “叛军还有一日半就要攻到长安,诸位应都自有分寸。这一日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就交代一下吧。”
    她牵起唇角略略苦笑了一下。
    “日后,若能江湖再相见,我等必痛醉一场!!”
    “那么,诸位,现在去准备迎接死亡吧。”
   
   
    “你有多久没喝酒了?”
    “我不记得了。”
   
    长安城内部现在几乎陷入了一片混乱,幸好朱剑秋才智卓绝又手段狠辣,领着宫城禁军一上来就杀了一批闹事的人,靠着武力镇压下了骚乱的人群,总算令他们听指挥有序地撤出。
    现在长安城西门和东门人满为患,平日最喧闹的朱雀大道反而冷冷清清。
    久别重逢的徐天赐和徐飞廉都不是特别拘泥的人,在安仁坊逛了一圈,找了个被荒弃的酒楼,打开地窖抱了两坛酒上来对酌。
    以塔纳尸鬼之身,现在的徐飞廉完全失去了味觉,喝酒也只不过是聊表走个过场。
    “这些年都干啥去了,你看那些后生,看你的眼神跟看鬼似的。”
    徐飞廉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皮都没剥,嘎吱嘎吱嚼碎了。
    “哼,哪有你像鬼。”
    两人都笑了起来,只是一人声音疲惫低沉,一人声音干燥沙哑,都不怎么好听。
    笑了一会儿,徐飞廉用干枯僵死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知道吗?求醉哥死后三个月,子蔻姐也死了,出任务的时候。”
    两人碰了一杯酒,喝了一半,然后将剩下一半洒在了地上。
    徐天赐低头吃花生,好一会儿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
    “回到中原第一件事,我去找那个女孩了。”
   
    他抬头看着星星,依然如同多年前的那片星空一样,星辰亘久不变的光芒清澈而明亮,温柔地洒在他已经有些斑白的发鬓上。
    “小卷依然在等我。”
   
    徐飞廉又倒了一杯酒,当另一个男人流泪的时候,沉默是应该做的事。
   
   
    第二日傍晚,叛军先锋急行军到此,将领陶庆没打算围城,直接绕过长安追击撤离部队。冷天峰将军率部掩杀而出,斩敌两千余,徐温柔阵斩陶庆。
    一挫敌军锐气后,叛军不敢妄动一步,聚兵于城下两里外埋灶安营。
    第三日午时,叛军中军行军至此。
    第三日傍晚,叛军十万大军尽至,围困长安,城内三千天策、五千府兵彻底被孤立。
    第四日子夜时,叛军精锐部队夜袭,三支部队同时向三面城墙进袭。在无光的夜里,叛军高手群攀上了城墙才被发现。守军寸步不退,在城墙上展开了殊死绞杀,围攻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才结束,城墙下堆满了尸体,城头上血流成河,府兵减员八百,天策战损三百。
    第五日早晨,叛军展开了正攻,直到第五日傍晚才退却。城墙下的尸体填满了整个护城河。
    第七日,叛军开始连绵不断的骚扰战,攻城器械运到,攻城梯、投石器开始肆虐,守军死伤惨重,城墙部分受损。秦颐岩左臂受损。
    第七日夜里,冷天峰率五百精骑突袭敌军阵营,斩敌三千余人,攻城器械尽数被毁,冷天峰身中十余箭,于叛军高手群围攻下壮烈战死,五百精骑一个也没回来。
    第八日开始,叛军展开了报复性的连续消耗战,敌帅安庆宗下了死令,要在三日内攻下长安。敌军倚靠人数优势分批上阵,无论白天黑夜,攻势永不停歇,誓要耗尽守军最后一丝精力。
    守军进入了开战以来最艰苦的阶段。
   
   
    徐天赐倚坐在城头上,低垂着头,乍看上去像是个死人。
    连续九日的守城,天策府的军人们担任着四处救火的职责,徐天赐已经两日没合眼了。如果光是不眠,长时间修行的身体与精神尚可支撑,但两天几乎不间断地高强度战斗、神经绷紧在最清醒的状态,加上受伤导致的失血,就算是铁人也会感到疲倦。
    事实上,他刚才差点眼花到从城墙上一头栽下去,这才坐下来小憩片刻。几乎是刚坐下,他就跌入了梦境。
   
    梦境中,是他在这八年中获得的最珍贵的收获,也是禁锢他八年之久的枷锁。
    在西极的雪山顶上,年轻的战士站在神圣的祭坛前,周围传唱着祭司的持咒和歌吟,燃烧着洁白光焰的纹章在他眉心印下天的印记。
    他获得了圣焰的种子。
    作为明教最颠峰的精神秘术成就,这项赠予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思维和反应速度的大幅提升,也带来了追寻光明的理想烙印和圣火之梦。
    他之所以在光明总坛待了整整十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接受了这种秘术的改造,被洗脑成了圣火的追随者。
    每日每夜,只要他进入睡眠,就能在洁白的圣焰中体验到欢愉和快乐,而所有人都相信,只要能够将污浊的大地用圣焰彻底革新,那么死后就能够进入圣火的天堂。但是,只要你不相信圣洁之道,背离了圣火,那在梦境中的火焰就会烧灼你、惩罚你、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精神毒品,能够使受术者的战斗力大幅提升,却要受制于圣火的持有者,明教的大明尊。
    直到安禄山之乱的消息从中原传来,他才第一次在梦境中用自己的意志降服了那团圣白的焰光。
   
    现在,在身躯和精神都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又在梦中看见了那团洁白而庞然的火焰。这团火焰像是自己的生身父亲——那个给他种下火焰种子的老人,雄壮而宽宏,有着吞噬天下的气魄和威能,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跪拜在它脚下。
    【起来,接纳我。】
    徐天赐疲倦地倒下,倒在梦境中那雪山的山顶,身下是祭台冰冷的地面。
    “不,我不要。”
    火焰化作一个洁白的人形,有着跟徐天赐一模一样的面貌,表情温和而虔诚。圣火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问:
    【你在苦恼什么?】
    “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我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找不到我的目标,我找不到我的幸福,我不知道我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
    【痛苦是肉身的幻觉,绝望是心灵的幻觉。】
    圣火的声音变得苍老而威严。
    【你忘了你的枪是为了什么而挥动的吗?你的枪呢?】
    “……在这里。”
    徐天赐伸出手,径直伸入白色光明的中心,然后猛地抽出了一杆黑色的铁枪。铁枪朴实无华,锋锐逼人,枪头系着一簇火焰般飘动的白缨。
    “我的枪就在这里。”
    白色的圣火一瞬间急剧地收缩,这本就是潜藏在他心中的精神力量,在秘术的作用下变成了禁锢自己的枷锁。在这一刻,徐天赐用牺牲生命的觉悟产生的意志力碾碎了这道枷锁,让它变成了自己心灵的一部分。
    他把长枪用力插在祭坛上,雪山震颤地轰鸣了起来,然后迸裂开来,化作粉碎。破碎的山脉在下一刻重组,碧蓝的天空化作浓红的血色天空,他手持铁枪立于兵戈沙场上。尸骸堆积如血肉山河,刀枪林立如钢铁荆棘,在尸骨之山的顶端,白骨王座上坐着敌军的总帅,安庆宗用头颅做成的酒器向他遥遥致意。
    “呼……”
    徐天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自己的归宿。
   
   
    “全部撤退完毕,加上要拖延的时间,我们还需要守至少三天。”虽然冠服依然齐整,但是朱剑秋依然显得憔悴不堪,连续数日的超压负荷工作几乎榨干了他的精力,但他的一对凤眸依然散发着精光,“雪阳,你们还能撑多久?”
    曹雪阳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一只脚瘸了,整个左腿都用绷带包了起来,移动不便的她只能把自己绑在爱马踏花骓的鞍上。饥饿和疲劳让她脸色惨白,被绑住的腿已经开始发紫,血肉已经逐渐坏死。
    “一天半,这是最好的期望。”她稍微计算了一会儿,“现在还有府兵一千余,天策八百。士气不是问题,但是体力和人数是。目前战线已经濒临崩溃,没有时间休息,伤员和重伤员都必须坚守岗位。只要再有一日……或者半日时间,防御就会彻底被突破。”
    “……”朱剑秋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们已经尽力了。”
    “不,还没有。”曹雪阳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下一句话,“组织敢死队,去刺杀安庆宗,如果成功,那我们可以喘口气,然后重新组织防线。”
    “如果我们输了呢?”
    “全军崩溃。”
    “……几成把握?”
    “三成。”
    “去做吧。”
    江湖人称朱剑秋为小诸葛,天下三智,唯逊一秋,但是此刻他并没有如同先祖那般谨慎,因为他已经只有最后一张筹码了,生死赌一铺,这是死中求活的胜负手。在这一刻决定胜负的不是计策,而是意志力之间的比试。
   
    “我要敢死队,来三百个人,最强的!”曹雪阳高声喊道。
    城墙上四处稀稀拉拉地站起来了一部分人影,这会儿是攻击的间隙,所有人都像尸体一般倒在地上。
    “叛军连续猛攻了这么久,无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已低落,我要你们做的,就是去斩杀安庆宗。”曹雪阳扫视着众人,“战力不够强的人去了也只是拖后腿,所以我只要最强的三百人,要骑得上马的。”
   
    两炷香之后,这道命令传遍了三面防线,最后也最强的天策们集结到了南门前。
    “接下来我给你们一个时辰休息,回复战斗力。一个时辰后,你们就从这里出发,把安庆宗的人头取下,然后回来见我!”
    徐天赐蹲坐在地上,看着周围那些面容,徐铁牛、徐温柔、徐飞廉……
    他似乎看见了徐求醉和徐子蔻的身影,但眨了眨眼就又看不见了。
    他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充满了安详。
   
   
    天宝十五年六月十二日申酉之交,长安城南明德门大开,三百一十一名天策骑士主动出击,直接冲击叛军本阵。
    徐天赐手持七尺长枪,眉心的火焰纹印随着血液的翻滚渐渐明亮起来。三百一十一名最强的天策汇成一股奔流的死亡,直接切入了正在换阵的叛军前队。
    然后,屠杀开始了。
   
    决死之身,杀气凌云!
    马踏铁雷,阵破千军!
   
    每一个天策,从入门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死在战场上的。
    他们不完全属于江湖,他们更属于沙场,更属于地狱,更属于修罗血海!
    他们的枪法是为了杀人,他们的马术是为了杀人,他们的每一分每一寸内息都将转化为纯粹的破坏与毁灭,破坏挡在前行路上的一切阻碍,毁灭一切眼前之敌,他们是这片大陆上最强悍最精锐的杀人兵器,他们的兵刃是大唐最锐利的剑,他们的血肉是大唐最坚固的盾,他们就是大唐铁军不灭的精魂!
    “天策铁甲,永护国祚!”
    徐铁牛长啸,沉厚的啸声如鸣雷断空,他手臂上两面玄铁大盾如同两座坚不可摧的城墙,挡住了一切刀枪剑戟的刺杀劈斩。
    “杀——哈哈哈——痛快痛快——再来——你们反抗吧,尽力反抗吧!”
    徐温柔状似疯魔,掌中封情大戟如同血色飓风席卷天地,方圆三丈内无人可撄其锋。嗜血邪功与天策府刚猛心法合流,一身功力被他不顾性命地催谷到极峰,越杀越是快意,越杀越是凶悍,内息血液如同滚水一般沸腾起来,将他的杀力再次催发上一个新的高度。
    二人配合无间,他们冲杀在整个矢锋冲阵的尖端,他们是这柄绝杀尖刀的刀尖,承受着最大的压力,担负着最沉重的责任,但是他们足够强,强到能够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撕开了钢铁的军阵!他们简直是一面倒地凌虐,屠杀着纵横天下的突厥胡骑!
    这就是天策双璧!这就是在十几年前曾经名动天下的天策双璧!!
    一人主攻,一人主守。他们是最强的矛与盾,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天下就没有人能够战胜他们!
    徐天赐觉得喉咙里好像堵了块东西,让呼吸都不顺畅起来,让他想大喊大叫;双眼热热的,有种潮湿的东西慢慢在酝酿。他一枪刺穿了两个敌兵,如同一头真正的狼一般狂嚎起来:
    “我是天策!我是天策府徐天赐!!我是徐天赐!!!”
   
    天策府决死铁骑像一把锐利的尖刀,直直插进了叛军的前锋,一路势如破竹地突破、突破、再突破!
    突破前军!
    突破中军!
    突破中军营地!
   
    天策铁军,所向无敌!
    枪破万乘,马踏连营!
   
    “安庆宗授首!!”
    铁之怒流滚滚而来,他们的长枪就是死神的旨意,他们打碎了突厥勇士的马刀,也击垮了他们的勇气与信心。安庆宗手心里全是汗,他一步未移地坐在中军帐内,靠着自身的意志力克服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的恐惧。他深深地知道,只要主帅一退,那军心就散了;军心散了,那整支军队就完了!
    决不能退!
    他双眼中泛起冷厉的光芒,高声传令道:
    “金狼近卫,结阵,准备近身战!只要打垮这一波突击队,长安的士气就会彻底降到谷底!胜利就在眼前,就在最接近失败的地方!儿郎们,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最强之狼!!给我彻底打垮他们!!!”
    “呼呀——!!”
    金狼卫聚集了安禄山大军中最强的胡人勇士,他们血统纯正,是胡人中的贵族武士,拥有着最为骁勇的斗志和最古老的光荣。每一个金狼卫都身经百战,是真正从鲜血中走出来,曾经驰骋于北原的战士。安禄山曾经夸耀:只要有三万金狼,他就能取下中原!
    安庆宗身负攻打长安的重任,帐下共有金狼五百。现在因为天策府的突袭斩首,五百金狼卫齐聚中军大营,安庆宗相信,只要五百金狼卫结阵完毕,就算是五千人的大军也攻之不入!
    可是,这三百名天策骑士,他们能突破吗?
    安庆宗攥着长刀的手心黏糊糊的,都是汗。
   
    出发时的三百一十一名骑士,到达中军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百余人,这种不顾惜马力和生命的骑兵死突战术本就损耗极大,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如此丰硕的战果,是两百名天策用血肉填出来的。
    “小心!那是金狼卫!”
    徐铁牛最为沉稳,此次斩首战术的指挥官就是他,他一直仔细地观察着敌军的动向。
    “加速!继续加速!!冲垮他们!!!”
    徐温柔双目几欲爆裂,他那奔腾的内息几乎要将他的经脉冲垮,心中杀意之盛此刻无人可以匹敌。
    这简直是彗星撞地球,金狼卫与天策的碰撞,双方都是百战之辈,深深知晓在这样的战斗中,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更强、更猛的那一方才能将对方彻底击垮!
    “杀——!!!”
    “给我碾死他们!!!”
   
    碰撞的那一刻,无数的金属交击声、沉闷的肉体被刺穿声响彻了战场。
    百余名天策几乎就在这一刻倒下了三分之一,若不是作为锋刃的徐温柔直接以无人可挡的暴力撕开了对方的阵型,恐怕伤亡还会更多。
    但是金狼卫的损失更严重!天策军人们以三分之一的伤亡为代价,彻底碾过了他们的阵型!
    “绊马索!一定要拦住他们!!”
    金狼卫的首领阿史那沙也怒吼起来,在正面交锋中,以三倍以上的兵力却依然输给了天策军,这令骄傲的突厥皇族暴怒起来。
    “把他们打下马来!用步战击溃他们!”
   
    徐天赐紧随着二位兄长的锋矢一路向前,冲锋再冲锋,他能坚持到现在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光明圣火所赠予的超凡反应速度,另一个则是身侧徐飞廉的掩护。
    尸鬼没有痛觉,也不会流血,徐飞廉一直在用自己非人的耐受力为徐天赐挡刀挡箭。
    “嘿嘿,天赐,我现在反应跟不上,已经杀不了人了,也就发挥一点余热,给你挡一挡箭吧。”
    徐飞廉从他那张可怖的脸上拔下一支箭,把上面的眼珠咬了下来嚼了嚼,咽了下去。
    “先走一步!”
    徐飞廉从不支的马背上纵身而下,扑住一个金狼卫,咬断了他的喉咙,然后扯开了第二个人的胸膛。
    他最后杀了四个。
   
    “妈的,他们在前面堆人海呢!”就算以徐铁牛的修养,依然骂了句粗口。
    “那就把他们踏平!”徐温柔双目赤红。
    就算以徐温柔的无匹杀力,也被不畏死的金狼卫们拖住了速度,骄傲的战士们用自己的生命停止了不可一世的天策骑军。
    “不能呆在马上了!全体下马,进入步战!”徐铁牛大吼道。
    “还有三十丈就是大营!”徐温柔狂野地挥舞起大戟,如同铁匠敲打生铁一般斩击着身负重铠的金狼卫们,被他击中的金狼卫口鼻渗血,活活被震死。
    但是,这些金狼卫的确勇悍过人,就连徐温柔也觉得阻力猛然间变大。
    天策们陷入了泥潭一般的战场,敌人的确能够将他们用步战活活拖垮,就算他们再强,在这种体力枯竭的情况下也会被一个一个击倒。
    天策军的突击队只剩下四十余人,他们将要死了。
   
    “铁牛,掩护我,给我二十息。”徐温柔嗓子都哑了,只能低声说。
    “唔。”徐铁牛舞开双盾,打碎了两个金狼卫的头颅。
    徐温柔面色忽而苍白忽而血红,他猛然仰天长嚎起来,膻中穴突然爆裂,浓稠的血雾喷溅而出。
    “再给我一点时间!”
    “受死!!”
    金狼头领阿史那沙也狂吼着挥出他的斩马长刀,被徐铁牛一盾挡了回去。
    “呼……你们真是一群了不起的敌人,但是我阿史那沙也,黄金血脉的子孙,一定会将你们斩尽杀绝!”
    “哼……天赐,护着温柔!”徐铁牛咬着牙连舞铁盾,接下了势大力沉的斩马刀连击,若是平时,他有信心击败这名凶猛的敌手,但是在内息几近断绝的此刻,他每接一记都觉得浑身血脉震荡。
    “接我一拳!”
    徐铁牛长啸一声,左臂猛地锁住斩马刀,以左臂接近被斩断的代价将霸道右拳横空轰出,重重轰中阿史那沙也的胸膛,对方吐了一口血,眼中凶狂之色不减,同样也是一拳打中徐铁牛。
    “妈的……”徐铁牛嘶吼一声,直接甩开了盾牌,完全放弃了一切防御,就跟阿史那沙也直接互拼重拳。
    第一拳,阿史那沙也肋骨断裂。
    第二拳,徐铁牛左臂被甩了出去。
    第三拳,阿史那沙也内脏破裂。
    第四拳,徐铁牛头部受到巨大震荡。
    第五拳,阿史那沙也左肩粉碎,徐铁牛右手腕骨折。
    第六拳,徐铁牛脖颈受损。
    “好汉……真是好汉……”阿史那沙也终于占了微弱的上风,徐铁牛双手都废了,他锁住了徐铁牛的脖子,“死在我手里,你也不冤……”
    徐铁牛的回答是一记凶狠的头槌,他那颗硕大的光头砸在阿史那沙也的脸上,当即将他的鼻梁砸塌了下去。若是再重一分,碎骨入脑,阿史那沙也就神仙也救不活了。可惜阿史那沙也本能地往后一缩,卸开了一部分力道。
    就算是未尽全功的一击也让阿史那沙也血流满面,他狂怒地拾起自己的斩马刀,一刀将徐铁牛从肩到胯斩开了。
    徐铁牛终于停止了呼吸,这个巨人至死依然站立着。

    徐温柔身上数十处要穴逐个崩裂,令守护他的徐天赐都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他连着挑死了七八个金狼卫,正要去救援徐铁牛,却见他已被一刀斩死。徐天赐目眦欲裂,却只听一声非人的狂嚎,徐温柔全身在一瞬间不知多少血管开裂,他不发一声,一步闪到阿史那沙也的面前,一爪将他提起来。
    面对这头修罗,就算悍勇如阿史那沙也也停止了一瞬间呼吸,然而他很快就不用呼吸了,因为徐温柔一爪掏出了他的心脏,嚼吃了下去。
    这头血色修罗把阿史那沙也的尸身随手抛开,然后他走到徐铁牛面前,轻轻为他合上了双眼,然后仰天长啸。
    他的悲啸声不似人类,而像是伤心欲绝的末路野兽。
   
    徐温柔抄起大戟,一个人冲进敌阵中,掀起了又一阵血雨,但是这一次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决绝,又有些焦急,导致他动作有些走形,虽然杀起人来更快了,但也令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徐天赐沉着脸跟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徐温柔这种消耗生命力的秘法不可持久,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无比。
    还有十丈。
    五丈。
    三丈。
    一丈!
   
    徐温柔一戟撕裂帐布,里面半道寒光斜斜切出,在徐温柔面门上划开一道血槽。他毫不在意地回手一戟将对方切成两半。
    大营中金狼卫的高手们倾巢而出,乱刀齐下,徐温柔狂笑,不闪不避一戟横扫,身受十余创,却不流半滴血,一戟到处无可阻拦,十余突厥高手被这一式全数残杀。
    “这……你到底是人是鬼!”安庆宗终于无法再保持镇定,一脚将案几踢向徐温柔,同时右手掷出腰刀,自己转身就逃。
    徐温柔双眉一凝,右手举起封情大戟,一戟飞掷而出,同时他全身上下猛然间爆起一阵血雾,巨量血液如强弓利箭般从全身上下的伤口中射出,打在地上扑扑有声。
    那一戟毫无阻碍地分开了安庆宗踢来的案几、击碎了掷来的腰刀,打穿了三个围在外面的金狼卫,最后整个丈二方天画戟没入地面,只剩下三寸在外!
    安庆宗趴在地上,一身冷汗,刚才他踢出案几只为掩护自己逃跑路线,事实上他奔出五尺就开始变向,那一柄飞来之戟擦着他的头飞过,现在一摸才感到凉飕飕的都是血,接着是剧痛,原来自己整只右耳都被削掉了。
   
    徐温柔肤色惨白地站在那里,身体还保持着临终一击的姿势。徐天赐知道,他的鲜血已经随着那体力爆发的反挫力全部喷出了体外。那种令血液沸腾的邪道催动方式本身就是极耗元气,再加上徐温柔纯以极刚极阳的天策心法谷发,理论上来说在催动的一瞬间就应该跟杨宁一样血脉反冲暴毙而亡,脆弱的人体根本驾驭不住这么凶险的力量。恐怕他能够使用这种禁忌般的力量,一是长期对自己身体适应性的锻炼,二是靠恶人谷的魔道医术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改造。
    大哥……稍等。
   
    徐天赐提起铁枪,向着地上狼狈的安庆宗走去。
    “来……来人……”
    安庆宗终于注意到还有一个杀神,骇得一跃而起,正要逃跑,却看见那人踉跄了一下,接着便倒在了地上。
    背后,一个断了腿的金狼卫将自己的马刀捅进了他疲惫的身躯。
    徐天赐倒下了。
    安庆宗一身冷汗,软倒在了地上。
   
   
    一片黑暗。
    我……已经死了吗?
    也好,弟兄们,我们可以见面了。
    怀里抱着一个人,徐天赐发觉自己躺在黑暗中的房间里,这个地方有些熟悉,他马上想了起来,这里是七秀坊的一艘画舫。
    那么……怀里的人就是……小卷。
    他轻手轻脚地屏住呼吸,借着窗外透入的一点月光,看着她秀气的脸,八年了,她好像还跟以前一样年轻,只是添了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
    “……你在想什么?”
    原来她没有睡着。
    “我在想你。”
    “有没有想别人?”
    “没有。”
    “滚。”
    白小卷把他踢下床。
    “现在安禄山起兵造反,天下大乱已起,你居然还能在这里跟我玩什么儿女情长,我对你太失望了。”白小卷挑起好看纤细的眉毛,“我可不会让一个废物上我的床,今晚你睡外面吧。”
    徐天赐抱着一卷毯子傻乎乎地站在画舫船舷上,让寒冷的江风吹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
    “小卷,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东海,青龙神将周失惊的舰队在那里接应浩气盟的势力,他是东海一霸,赤血龙旗舰队可以保存浩气盟的力量,留一些火种。”
    “这样啊……那我就不担心了。”
    两人隔着舱门聊天。
    “那你呢?接下来怎么办?”
    “我要去长安。”
    “………………”白小卷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那里很危险,去了就是死地。”
    “全天下的天策都在向长安聚集,你觉得我会不去吗?”
    “也是。”
    “既然我快要死了,就让我再抱着你睡一晚吧。”徐天赐不死心地开始敲门。
    “抱着它睡吧。”
    白小卷把舱门打开,丢出一样东西,然后刷地又拉上了。
    徐天赐看着手中的东西,苦笑起来。
   
    那是一柄黑铁铸成的长枪,系着白色的火焰一般的枪缨。
    门突然又拉开了,柔软的身体扑到他怀里,两片柔软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唇,一样东西撬开他的牙齿,送了进来。
    “这是……给你的奖励。”
   
    江风真的很凉,徐天赐有一种想腹泻的感觉。
    肚子有点痛。
   
   
    “天可汗李世民的血脉已经衰朽,狼帅将带领突厥人再次崛起,这一次,新的黄金血统将会在这片土地上长久流传。”狼宗少帅,这一路叛军的首领安庆宗抚颌长叹,“这些英勇的战士为了主君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们本是北原上最凶悍的狼。将他们厚葬了吧,我尊敬真正的勇士。”
    他眉间隐有忧色,有一句话他始终没说出口。
    只是进攻这一座城池,就遭遇到了这样大的阻力。日后征讨全中原,又会有多少猛志豪杰以死抗争呢?
    打天下,只是攻陷所有城池,杀光所有反抗者就能做到的吗?
    那些苍生蚁民的眼神,那些深藏的仇恨,到底要花多少年才能消磨去呢?
    想起方才那些天策武士凶狂凌厉的杀意,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喀啦。
    金属碰撞的声音。
    “怎……怎么会……”
    安庆宗和金狼卫们惊讶地看着,看着那个腹部被扎穿的天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右手无力地握着一柄匕首,他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安庆宗站立的地方走去。
    金狼卫想上去砍下他的脑袋,但是安庆宗竖起手掌阻止了,他想到了刚才那令他心魂俱丧的战斗,虽然所有来袭的天策都倒在了战士们的马刀下,被斩下了脑袋,但内心的挫败感令他想从眼前这个可笑而可敬的战士身上重新找回自信。
    “陪他玩玩。”
    他从容地下令。
    金狼卫心领神会,一人走上前来,一刀劈下,斩断了徐天赐握着匕首的右臂。
    徐天赐闷哼了一声,脑门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但是他继续向前走。
    又是一刀,左臂也落了下来。
    徐天赐短促地惨叫了一声,他的脚步停止了一会儿,但又继续向前迈进。
    “脚筋。”
    安庆宗和金狼卫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可怜的人,像是猛兽戏弄着无助的猎物,他感到消失的自信重新又回到了体内。
    脚踝和膝盖弯,两处脚筋被金狼卫从背后迅速地割断,徐天赐猛地跪倒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安庆宗,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安庆宗走上前去,扶起了这名天策的头,温和而嘲讽地问道:
    “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杀得了我呢?”
   
    徐天赐笑了,他的牙齿洁白而干净,他的舌头因为干渴而显得略有些苍白,但他舌下那具精巧的机括依然泛着金属那冰冷的光芒。
    只是很细微的一声轻响,一道黑色的闪光。
   
    “这是蜀中唐门白虎神将唐白虎做的暗器,名叫‘晚梅吐艳’,是我防身的最后一记撒手锏,此去一路凶险,你带着吧。”
    两个月前,白小卷在画舫的夜风中这样说,徐天赐在灿烂的星空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这件带着美人香唾的小玩意儿,思考着哲学与命运。
   
    只是一根短针,在击中人体后却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口,蜀中唐门果然名不虚传……
    徐天赐疲倦地想,安庆宗那惊愕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他的脖子整个儿被前后贯穿了,伤口有茶盏那么大,他捂着喉咙,在晚霞中抽搐着倒下。
    自己的血快流干了吧。
    黄昏,太阳马上要落下,已经能看到半边深蓝色天空中闪烁的星辰了。
   
    星星,真漂亮啊。
   
   
    天宝十五年六月十二日酉时,叛军主帅安庆宗阵亡,叛军大乱,军中哗变。
    长安城守军趁势集结残余兵力出城掩杀,小诸葛朱剑秋率领一应府兵以及部分民壮,假装追杀散乱叛军,令叛军更趋崩乱,乱军之中互相踩踏、自相残杀伤亡甚重。
    守军乘势休养生息,重组防御阵线。
   
    直到天宝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叛军后续兵力开到,以正面强攻轰开了长安的大门,天策府已镇守了这座大唐京都整整二十余日,超额完成了任务,除了自愿留下的皇族和官员,大部分皇族和百官百姓都成功撤离。
    在最后城破之时,上至长安城防总司令曹雪阳,下至入门一年不到的少年兵,剩余天策两百五十八人全体殉国。
   
    叛将孙孝哲进入长安后屠戮无算,先于崇仁坊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驸马,剖其腹,用其心脏祭祀安庆宗。凡是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禄山平时所厌恶者皆处死,凡八十三人,又杀皇孙及郡、县主二十余人。
   
    至德二年正月五日,安禄山被心腹刺毙身亡,安庆绪即位登帝。
    乾元元年,安庆绪为史思明所杀。
    上元二年三月,史思明为其子史朝义所杀。
    广德元年春,史朝义走投无路,于林中自缢。
   
    安史之乱起于天宝十年。于广德元年结束,历时共七年又二月。
   
   
   
    闷雷如同天神的巨轮一般在阴霾的天边滚过,像是远古传下的蛮荒战鼓轰然敲响。
    “嗯……呃啊……啊……”
    稳婆忙得满头大汗,满手都是血,而床上的孕妇更是近乎虚脱,连惨叫都失去了力气。
    “出来了!要出来了!用力!用力!呼吸!呼吸!”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就按照这个节奏!”
    “看……看到头了!哎呀!快!”
    “恭喜这位夫人,是个男孩!”
    “打他屁股!”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在斗室里响起,躺在床上的妇人在遽然的空虚中凭空又生出了一股新的力气。
    “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
    新生的婴儿皮肤细嫩得像是十几年前的自己,面目还不怎么明朗,胎毛皱成乱糟糟的一团。白小卷用脸贴着他的脸,能感受到他细小的心跳,微弱却勃勃地跳动着。
   
    雷霆轰然响过,大雨哗哗啦啦地打了下来。
   
    这是天宝十六年的第一场大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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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22: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慷慨人间笑 河山锦绣清
   
    说起来,我玩剑网三的时间不长,现在因为网络原因基本上也不玩了,虽然随手开了几个小号,但是唯一一个认真玩的就是一个天策的账号。
    当初玩剑网三,我问前辈:
    “哪个门派最屌。”
    “自己去看。”
    我登上官网研究了大约二十分钟。
    “我选天策。”
    “为啥?”
    “公务员哇,军人,太屌了!”
    “我也是天策。”
    “喔…………”
   
    一个人练到八十级以后才开始后悔没选萝莉体型,悲伤地看着自己的爷们天策成天跑来跑去,连内裤都不能看。
   
    后来有一天镜子哥说:“写个天策的故事吧。”
    我说:“好啊。”
   
    于是事就这么成了。
   
    写到一半的时候镜子哥看了一眼,说:“我本意不是让你写这种类型的。”
    俺十分忐忑,说您想看啥俺可以改。
    镜子哥大手一挥说你就照自己的想法写吧。
   
    于是我就断断续续地把这个故事写完了。
   
    写完之后才发现,俺真是很喜欢天策这个门派,这个门派有一种其它所有门派都没有的气质——我觉得这应该叫做责任感。
    江湖本身就是一个自由的地方,侠客们以武犯禁,追求的就是个人意义上的自由。但是天策府的侠客们,他们同样行走在江湖,同样拥有着高超的武学,他们追寻的却不是自由,而是责任。
    藏剑的潇洒、纯阳的逍遥、万花的艺术、五毒的文化、七秀的美丽、少林的坚忍……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我觉得只有天策的“责任”,才是最令我震动的精神。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们一半是侠客,一半是军人,他们是独一无二的天策,长枪独守大唐魂的天策。
   
   
    铁雷破军
   
    江湖几度平 赤水洗枪冰
    天策存狼士 东都豢秘英
    一心入血路 七尺分阳冥
    来去春秋过 是非南北行
    柱国多志客 护土皆侠君
    不负同袍意 杀生耀刃明
    铁雷破万阵 碧血祭千军
    慷慨人间笑 河山锦绣清
   
   
   
以下是隐藏的二次设定
    为了您的身体健康,请不要往下看
   
    设定:
   
    四天神将
    浩气盟中除了最高战力浩气七星之外,另有无数高手。因为浩气七星要么事务繁多,要么闲云野鹤,所以有些时候上层指令不能明确地贯彻执行。
    四天神将是对中原四大浩气分部统领者的称呼,分别是江南诸水统领七秀坊离天朱雀白小卷、漠北边关统领天策府通天玄武徐铁牛、东海玄城统领纯阳派闹海青龙周失惊、西蜀万山统领唐家堡十全白虎唐白虎。
    四天神将于浩气盟最杰出的新锐中选出,一向被视为浩气七星的接班人,平日各据一方,是浩气盟命令的实际执行负责人。四人中以徐铁牛资格最老,一身硬功融汇各家之长,独步天下,成为第二代玄武已有十年之久。唐家堡唐白虎据说天生隐疾不通武艺,但是机关暗器术天下无双,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号称十全白虎,成为第三代白虎已有六年。闹海青龙周失惊据说性子霸道偏激,为四神将中最桀骜不驯之人,但是一手正宗纯阳剑术超凡脱俗,更兼统御力过人,四方分部武力中为东海分部的赤血龙旗舰队实力最强。离天朱雀白小卷资历最浅,一年前成为第五任朱雀,自创的天魔霓裳剑舞与离天剑路名动天下,据传为七秀坊新生代第一人。
   
    六欲鬼帅
    七星斗十恶,四将对六帅。
    恶人谷新锐高手中最强的六人被称作六欲鬼帅,因为恶人谷组织较为松散,势力中山头林立,所以十恶对六欲鬼帅的控制力并不是特别强,而六欲鬼帅也没什么太大权力,只是行走江湖时,名义上恶人谷成员都应协助他们而已。
    六欲鬼帅为:杀帅徐温柔、色帅朱月眉、寿帅齐长生、智帅司徒意、痴帅本心、战帅唐少云。

点评

贪狼君对于战斗的描写值得细品,文风也有中式武侠小说的范儿,对于高压以后的写作是一个很好的参考。拜读!  发表于 2012-4-30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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