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能有朋友注意到了,我的短篇基本都是以“无以为题”作为标题的,主要是因为我不会起短篇的名字,后来觉得这样也算是个人的一个特色了,凡是短篇,均以无以为题作为标题,后面注明是谁的故事。以上。 
 
 总有些故事是不知道从何讲起的。就像现在,纵然跨越了一千四百多年的漫长与遗憾,石头棺椁内的烦闷与黑暗也无从告慰眼前神社里盛开着的樱花。屠自古看着手里的酒盏,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和神子与布都共同出现在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饶是神经粗壮如屠自古也难免尴尬,而据说这里还是被世间遗忘之地,保留着几百年前人类生活的生态,那现在的人世该是什么样子,更不是屠自古所能想像的。
 这些都放在一边。屠自古更苦恼的是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现在自己身边的一切。恐怕不是用一个微笑就能应付的。除去其他的不谈,就像是现在,人类与妖怪平等的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在屠自古的那个时代都是不可思议的。那时的景象自不必提,屠自古的心里有多惊讶,也不必多谈了。
 “在想什么呢?”
 “我是在想啊。我们是不是已经成了落后这个时代的老古董啊?”
 不用看也知道是布都。就算已经不存在肉体概念上的耳蜗和大脑,但是那声音依然忠实地在头脑中唤醒了那掌管记忆的区域。是布都。曾经的敌人,如今的……同伴?屠自古至今难以给布都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就算曾对同一个人效忠,但也不代表曾为朝敌的物部氏能被苏我氏所接受,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情况是什么都在改变,那么是不是说明也应该改变对布都的态度……总之,麻烦。
 “唉,应该是吧。”布都手里拿着朱红色的酒盏,坐在屠自古旁边,两个人都不舒服了好一会,最后布都叹了口气:“往那边挪点。”
 “哦。”
 然后两个人又坐了好一会。
 屠自古:“你就不会安慰我一下?”
 布都:“为什么要安慰你呢?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与现实脱节了之类的。你想想看,我们一直都沉睡在地下,就好像是从一千四百之前突然来到了这里一样,所以不习惯也是很正常的吧。但是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对自己不太满意,想要改变?”
 屠自古点点头。
 “那你等我一会。”布都站起来,快步走向神子,好像是向神子解释一下自己的去向,然后搬了一小坛酒过来,重新在刚刚的那个位置坐下。
 “想要回答你的问题,那非得这一坛酒不可了。我正好听过一个不认识自己的故事。”
 
 
 我听说这世界上有一只妖怪,能够自由地往来一切的地方,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甚至是其他的世界都能够通过某种缝隙到达。在她眼前,世界就如同星海,但是却是触手可及的星海,任其挑选,刚刚也说了,世界是很多的,近乎无限,有一些世界甚至与我们的世界完全相反,又有一些世界与我们的世界极其相似。其中的细微差别,也许只有真正的神才能分清。这只妖怪随着时光的流逝,对在各个世界之前来回旅行已经感到了疲劳,但是她又不肯放弃旅行之乐,干脆与一些世界的自己达成了协议,由自己提供力量,由那些自己去旅行。但是,虽然自由穿梭于世界之间的力量属于自己,但是那些自己又与这个自己有什么区别呢?她们所看到的虽然自己也可以通过她们的眼睛看到,但她们的思想又是否与自己吻合呢?不如说,自己被称为自己,根据是什么?还是说,在背后操纵她们的自己也是一枚被人操作的棋子,真正的那个自己赋予了现在这个自己的力量,而她就像自己看着那些旅行着的自己那样,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自己?倘若把其他世界的自己消灭的话,那么现在的这个拥有自我意识的自己是否也会随之一同消亡?或者,也有其他的自己希望把这个自己做掉,拥有与自己类似的想法?但是最主要的是,用什么来证明自己是自己呢?用什么来证明那些长相,身高,体重,声音,甚至是能力都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与这一个自己有区别呢?
 妖怪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不如说是迷惑了。她关闭了通往所有世界的入口,选择了自己出生的世界,于樱花树下坠入了永眠。既然意识已经不能证明自己的独一无二,那么唯有模糊的潜意识才是自己的温暖归宿……可能吧。
 
 “她死了吗?”
 “没有吧。她那么强大的人,哪会说死就死呢。”
 “这个故事是不是说,人在清醒中不能认识真正的自己,只有在潜意识中才能……?”
 “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改变自己的故事呢。
 
 凡是妖怪,都有本体。哪怕是一只放在墙角,被人遗弃的伞,都有可能有成为妖怪的一天。但是,似乎也不能用本体是否强大来断定妖怪是否强大,应该是这样子吧。
 很久以前,有一个由花朵变成的妖怪。花儿这个东西,是很柔弱的。但是那位妖怪的力量却很强大,哪怕是细微的一个举动,都会造成比常人强数倍的破坏力。妖怪也在迷惑,明明自己是由那么软弱的东西变成的妖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但是力量这个东西呀,也真够矛盾的。如果不够强大的话,就不能保护自己。如果过于强大的话,又会让别人畏惧自己。那么,那个妖怪是要怎么办呢?要选择哪条路才好呢?是要过上强大但孤高,无人敢于挑战,但也无人敢于问候的孤独的日子呢,还是要依着自己的本性,过上温柔可亲,但软弱无力的日子呢?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也没有答案。
 那个妖怪一直到现在,都居住在一片广大得看不见尽头的花田中,足不出户,凡人是无法越过这花田而找到她所居住的木屋的,而妖怪也因为畏惧她而不敢接近这木屋。她就这样一直一直地活下去,以欣赏花儿作为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据说她的梦境已经与现实有了交集,在梦中的那所洋馆中,被洋馆的管理者和女仆所爱的花之妖怪,在梦境中做着现世之梦。
 
 “那么,到底是怎么样了?她选择了什么?”
 “大概是一条折中之路吧?”
 “我听不懂,布都,你到底想说什么?”
 “生气了吗?哎呀,我正好听过一个喜欢生气的人的故事呢。”
 
 在遥远的过去有一位小女孩,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真的是豪门之后,家里有的是钱。不仅仅是有财有势,而且也并非凡人的种族,而是某种生活在云端的人,拥有长久的寿命,强大的力量与超出想像的福报,每天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但是这个小女孩天生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不满足于这优渥的生活,不仅如此,她脾气还很坏,就算没有恶意也会和别人吵架,如果有恶意的话,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在被称为天人的这个种族中,她也是被叫做不良天人的存在。
 慢慢的,不良天人长大了。他们的时间观念和普通人不同,从孩子成长为成年人需要极漫长的时间,而从一个小不点成长为少女的年龄,就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时候了。就算这样,在度过了如此之多的时间之后,她的脾气仍然是一点改善都没有。不仅仅是喜欢向别人发怒,而且无论出了什么错误,都要迁怒于他人,甚至把责任都推卸到别人身上。
 碟子打破了——都是那个人的错!他递给我时,他没有拿稳才让碟子掉下去的!
 走路撞到人——都是那个人的错!他没有带眼睛看路啊!心不在焉的!
 从楼上往下泼水,淋到了人——都是那个人的错!如果他不突然出现,本来只会淋到地上的!
 
 虽然她是名门望族之后,虽然她的家族在云端上的国家也举足轻重,虽然她是她家族唯一的孩子,但是这样的影响也太坏了。虽然无需为生计发愁,也无需畏惧那漫长时间之后才可能到来的死亡,但是天人们还是忍受不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就算她面容姣好,就算她独一无二,就算她的地位炙手可热,就算……人们的忍耐还是有限度的,开始在背后商量怎么把这位大小姐给赶走,她的家族也成为了天人之中最不受欢迎的家族,为着这个独女,整个家族都面上无光。但是是因为爱女心切呢,还是因为护短,又或者因为愚蠢呢?家族的族长,也就是大小姐的父亲,宣布任何对她女儿的行为有非议的人都是他们家族的敌人,将不惜一切代价予以讨伐。
 但是,天人都是懒散惯的了种族。短暂的对立之后,人们重新坐下来饮酒作乐,仿佛已经淡忘了刚刚的事情一样。既然只能共存,那么就遗忘吧。人们开始慢慢无视了那位大小姐,无论她怎么发脾气都不会再有人搭理。慢慢地,大小姐就像变成了云端之国的透明人那样,没人和她生气,没人和她吵架,甚至连她的家人都慢慢地遗忘了她,由得她自生自灭。
 崩溃了的大小姐逃入了镇住大地震动的要石中间,逃避了伤害她的一切,在要石的中心,她不断重复着,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喂,我脾气还没坏到这个地步吧。”
 “哈哈哈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算了,我也不是为了规劝你才给你讲这个故事的。”
 “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听不进别人劝告的人吗?如果身边的人多数都讨厌我,我也会改正自己的缺点的。”
 “说起劝告,我倒是听过一个关于少数人的真理的故事。”
 
 我听说过去有过这么一棵樱树,八十年是它的一个春天,八十年是它的一个秋天,没人知道它活了多长时间。但是无论人间的四季如何变幻,它都会开花,一年到头开个不停。诡异的是,这附近只有这一棵樱树,其他的什么生物都没有,无论是其他的花草树木,或是走兽飞虫,都不会生在这个范围之内,甚至连天上的飞鸟都不会飞过这棵樱树的上空。在它身边,万物死,在它之外,万物生。
 会接近它的只有人。因为它似乎不会对人类造成什么危害,何况一年四季都满开的樱花,是何等的盛景。在樱树下,客似云来。不断的有人来观赏此处的胜景,吟诗作赋。
 随着时间的过去,曾经来到这树下的人,都开始死亡。或早或晚,或急或迟。凡是曾经来看过这棵樱树的人,都在一个月内无一例外的死亡。但是,世界太大了,来看过的人又太少了。无数的人只知道有一棵永不凋落的樱树,却对这棵树的诅咒一笑置之,仍然有数不清的人来这里赏花饮酒,甚至不乏有以命犯险的人前来一探究竟。
 在滚滚的人流之前,只有一个小姑娘阻拦。这棵樱树就长在她家老宅子里,她亲眼目睹了那些接近这樱树的人的死亡,也听说了那些赏花之人纷纷死去的传闻,于是她站在门前,阻止那些观光客的进入。
 但是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大人们用他们的自以为是,轻而易举的碾碎了小女孩子的好意。见实在阻拦不了,小女孩子跑到厨房取出了火种,把宅院和樱树都付之一炬,而她自己,在门槛里面,被逃生的人们踩死了。逃出生天的人们,只是哀叹绝景的消失,和诅咒纵火的凶手,对于自己捡回一命这件事一无所知,那些踩过小女孩子身体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踩上了什么,只是抱怨门槛差点绊住了他们的脚。
 
 “所以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谁知道呢?或者说,你想听什么,我就给你说什么。”
 “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个态度。”
 “屠自古。其实答案都在你的心里。你如果故意闭上眼睛,那么我怎么叫你都不会醒的,而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你一直都不告诉我答案。如果你有话直说的话,我……”
 “说起有话直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有关于答案的故事哪。”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正确呢?这个问题恐怕很多人都想过。那么自己是不是能够得到正确呢?恐怕很多人也这么尝试过。无论如何,这个故事是一个关于正确的故事。
 
 据说一粒米中就藏有一个宇宙,一粒沙子里有三千大千世界 。那么,海边到底有多少粒沙子?每粒沙子里又有多少世界?世界上又有多少粒米?米中的世界如果有米的话,那么那里的米中是否又藏有其他世界?或者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不是也藏于一粒米中?而到底有多少个世界包含着世界,又有多少个世界被别的世界包含?哎哟,想想这些,头都大了。
 可是,这些这些世界的秩序是什么?是否遵守着同一个秩序?还是说这些世界之间的秩序并不通用?那么如果我能够从一个世界往那一个世界去,会否因为违反了那个世界的规矩而被杀掉?而那个世界与我们这个世界的秩序不一样,会不会发生战争?但是,倘若包含我们的世界的世界破灭,我们还会不会活着?我们每天煮食无数碗米饭,踩死无数只飞虫,磨碎无数粒沙子,我们是否造了无边恶业?
 不说这些,但是我们这个世界也是充满了矛盾。一个人的正确不一定是另一个正确,无数的争斗也就因此而起。我们总是要支持我们认为正确的一边,但是那个人也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来说是正确罢了,如果视角再广一点,似乎正确的一方也有错误。如果视角进一步扩大,那么是非好像就颠倒了起来。如果站在绝对客观的角度,似乎两个人都是错的;可是如果站在绝对主观的角度,两个人又都是对的!那么是不是有绝对的正确和真实可以作为评估?还是说所谓是非都是少数服从多数的把戏?但是就算是真的有绝对的真实,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得到?所以我们哪怕作出99%的正确,都会因为那1%而暗暗怀疑?那么……
 
 想到这里,已经不胜其烦的僧侣举起卷轴,缠到金刚杵上,打碎了自己的头颅。
 
 “听起来是个悲观的故事啊。”
 “你看,我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别太钻牛角尖。你有这个毛病。”
 “我觉得听你这么一说我更糊涂了。从一开始你就给我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什么道理直接讲不好吗?”
 “可是那是我想出的道理,不是你想的呀。我能给你做的就是不断的打比方,直到你自己明白了为止。你需要的不是我的答案,而是你自己从故事里得到的答案。”
 “那还是请你讲一点简单易懂的吧,我对于猜谜一向很苦手。”
 “说的也是。不过你是在困惑吧,害怕自己受到排挤之类。”
 “我一开始就是说的这个啊。”
 “那么,我给你讲一个很受欢迎的人的故事吧。”
 
 曾经有一个由妖怪开的烧烤摊。听起来很奇怪是吧,一般来说只有人类有生产的概念,妖怪更愿意选择掠夺。但是这个烧烤摊,确实是一个夜雀妖怪开设的,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都一概欢迎,并且无论是人是妖,都要求安静和平地坐在板条桌上吃东西,禁止一切的过激举动,令人吃惊的是,由这个弱到不行的妖怪所提出的这个规定,居然被切实的遵守了。
 
 只有暴君才喜欢在吃饭时动怒。
 
 就这样,无论人妖都热情的接待,而且价格实惠量又足,夜雀的烧烤摊很快就赢得了大批的回头客,人气也是一时无两,每天都顾客盈门,老板娘也是,每天都忙得颠三倒四,曾经请过帮手,但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话虽如此,但是也只好将就了,每天晚上,都是忙得想把猫爪都拿过来用哪。
 人手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却又出现。那就是原料的匮乏。幻想乡内的生态过于脆弱,过量的捕捞和狩猎都会使食物链发生断裂,难以修补,夜雀虽然是妖怪,但也不会去做竭泽而渔的傻事,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食材的供应速度难以跟上消耗的速度,而在不能再继续狩猎的情况下,养殖的牲畜远远满足不了食客们的胃口,老板娘只好东拼西凑的维持她的经营,她的压力不仅来自永远都得不到饱足的顾客,还来自同行们的排挤,因为自从她开张之后,同类的商店都不得不相继关门大吉。
 然而就是这样,老板娘依然坚持着经营。有人问过她的理由,她的回答却很模糊。大概是就是希望人类和妖怪能够有一个地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吃点东西,喝一杯吧。
 
 有一天晚上。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最后一串烤肉都被三四个狼吞虎咽的食客分而食之的地步,然而天色还早,远远未到歇业的时候,但是老板娘已经没有了一点存货,没有了任何一点能够打发得了这些顾客的东西,这使她无比绝望,而饥饿的食客开始焦躁,被食欲占据了理性的他们开始吵闹,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然后,一阵前所未有的,奇异的香气传来,不到十分钟,一盘盘烤肉重新摆上了桌,食客们的精神重新振奋起来,开始大吃大嚼。在厨房里,老板娘看着再次空空如也的烤架,从她背后和两腿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液积成了一个小池塘,然后被土地吸收。
 
 屠自古想说什么,最后她还是没有说。印象里的布都不是一个喜欢打机锋的人,虽然她脾气敦厚,但却嘴上无德,喜欢冷嘲热讽还有说刻薄的话,但是,她可不是一个喜欢故意说些你不明白其中含义的话然后猜破头的人。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用意,而她的用意是什么呢?可能她自己也不明白,一开始只是说个故事给自己解闷,而现在布都自己却陷入这些古怪故事之中而不能自拔了。
 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呢。屠自古已经厌倦了一切表象和代指,那些模糊不清的含义和语焉不详的字句,听起来就像是从自己的责任中逃避。说到底不过就是沉睡了一千多年导致的迷惘和困惑,但是屠自古觉得自己有理由把自己的想法坚持到底。
 布都还要再说什么,屠自古忽然拉起布都的手,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飞了起来。跟布都不同,屠自古明显是行动派的。神之末裔的亡灵从来都没打算坐等着好时机的到来!
 不知道飞了多远,布都都有点不知所措了,屠自古又拉着布都飞向更高的高空,直到地上的景物都变成模糊的轮廓屠自古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仍一脸茫然的布都。
 
 “摆着一张聪明的脸,乱说些什么呢?好像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咦?不是你说困惑什么的……”
 “那你不也一样!和我在地下沉睡了一千多年!还觉得自己有资格对我说教吗?”
 不论古今,屠自古的气势始终都胜过布都一筹,布都在屠自古的面前越缩越小。
 “我只是……”
 “哼,其实要说不安的话,你也一样吧?与现世完全脱节的家伙!”
 布都已经小了快一半了。
 “讲些自己都不明白,明白也不信服,信服了也不会去做,去做了又会做错,做错了别人说你你又不会听,听又听不懂,不懂也不会直接说!你就是这种纠结性格的人啊!还要给我讲那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听得我想打人啊!”
 布都小得都快看不见了。
 “但是呢。”屠自古摸摸布都的头:“看在你是在为我担心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布都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幽蓝的闪电,和屠自古脸上的青筋。
 “你要是觉得我会这么说就大错特错了!入鹿之雷!”
 布都瞬间就被电得满身冒烟,两只眼睛都成了蚊香形,几欲晕去,眼前一黑,却是屠自古温柔地抱住了自己:“那些故事虽然很难懂,不过,托你的福,我好像也明白了一些东西。”
 “屠自古……”
 “你要是觉得我会这么说就大错特错了!元兴寺旋风!”
 下一秒,黑炭布都打着旋儿掉了下去。
 
 “唉,其实你可以不用下手这么狠的。”
 “这口恶气不出,老娘以后还睡得着觉吗?”
 布都尴尬地挠挠脸皮,最后蹦出一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屠自古怒道:“还来?”
 “其实呢,我就是想讲一个这样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位少女。她从来都是个异类,惘然地追寻着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东西。
 后来她长大了,被迫接受一桩甚至都不知道新郎长什么样子的婚姻,作为政治的道具被嫁到了仇敌家中,过着衣食无忧但不被信任,甚至因为畏惧暗杀连同床共枕都没有过一次的,优裕又无聊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十年之久,如果说她得到了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对夫家和娘家的憎恨吧。无论哪一边,都觉得消失才好,而想要得到的东西,依然是一片空白。
 十年的时间一转眼就过了,她遇到了一位圣人,似乎能够指引她前进的方向。但是那也仅仅是照亮了她的脚下,让她知道脚下有一条路罢了,依然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何方,更不知道在这条路的终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所知道的不过是自己要走下去罢了,一直和那位大人一起走下去,在这条路上走着的时候,顺道把自己的娘家消灭了,以此排遣那无端的恨意,和难以言表的郁闷。
 
 可是这条路也是那么的无聊。纵然与圣人同行,但是看不到未来的路,还真是让人绝望啊。
 
 但是,另外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进来了。是自己丈夫的女儿,却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纵然如此,仍然是一个勇敢而热情,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她作为圣人的又一个支持者加入了这个行列,前方有邪仙引路,后面有僵尸断后,大家聚拢在一起,让圣人放出光明,在这漆黑的路上走下去,虽然对于结果为何,知情者依然缄默,但是似乎没有那么无聊了的样子,感觉就这么走下去也不坏,有时甚至已经忘记了心里的那个空洞。
 但是那个孩子。光彩夺目。和任何一个其他的同行者都不同,纯粹而专注的孩子。所以看到就想欺负,所以看到就想捉弄,就当是打发行路中的无聊。渐渐地变得需要她,希望她和自己站在一起,不要分开,纵然有自己憎恨之人的血脉,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无关紧要,就像这条路的终点一样无关紧要,她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看不见终点,然后让此刻永恒。
 
 但是,就算是圣人,也不是太阳。圣人的黯淡是突然的,与殒落只有一步之遥。而自己和那个人,要担负起什么样的责任,又要接受怎样的结果呢。
 所以她把那个壶掉包了。就算是最后一次的恶作剧吧,倘若施于自己身上的道术失败,也总有可以记得自己的东西,要知道,这条路是那么的漫长,漫长到就算是拥有了永恒的生命也看不到终点的地步,那么,哪怕是这个身体腐烂分解也无所谓,她得记得我啊。那么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深刻呢,如同在灵魂上用烙铁烙了一记一样。
 就这样,自己作为试验品,安然地进入了沉睡,随后,圣人也陷入了没有期限的沉眠。只有变为亡灵的少女,孤独地守护着两具黝黑的棺木,继续在这条黑暗的道路上行走着。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睡了那么长时间,本来的一头黑发都白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她带泪的微笑,伸出手去,给她别上一朵散在棺中的早已褪色的纸花。其实那个孩子也像朵花儿一样,所幸还能再见面,而没有让她默默的凋谢,或是老在了枝头上。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喜欢了很长时间。
 
 屠自古看着布都,似乎要分辨是认真的还是又是一个拙劣的玩笑。最后她低下头,接受了前者,哪怕有点自欺欺人。
 “你认真的?”
 “嗯。”
 “那就再说一遍。”
 “一千年说一遍就够了。”
 “真小气。”
 “那是因为我没听到你的回答,倘若我说得太多,岂不是太掉价了。”
 “你明知故问哪。”屠自古贴了上来:“你明明就知道,我的答案的。”
 “嗯。我……”
 “你要是觉得我会这么说,就大错特错了!稻目之怨!”
 焦炭布都再次吐着黑烟倒在了草地上。
 
 “我说,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吧?”
 “哼,谁知道。”
 “说一下听听,又不会死,啊,你已经死了。”
 “还不是你害的。”
 “唉,是我错啦,但是……”
 布都还没说完,屠自古就突然俯身过来,在布都的唇上印了一吻。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布都还没准备好,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你你你……我我我……太不像话了!有伤风化啊!不检点!”
 “这个,在现在的时代,很普通啊,老古董。”
 “真的?”
 “真的。”
 “……那,再来一个。”
 “我才不要。”屠自古笑得灿烂:“一千年一个就够了。”
 “哎……”布都正在沮丧,唇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睁开眼睛,发现屠自古在对自己微笑,舔着嘴唇,好像在回味什么。
 “……你要是觉得我会这么说,那就大错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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