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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
发表于 2019-8-14 15: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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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书房大门时,幽香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她只是看了妹红一眼,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便继续看书了。 
妹红感到一丝不安,她说不清这种不安来自何处,一定是因为刚才和那个人讨论了一些幽香的坏话。她打心里并不觉得这位女主人是怪人,她慷慨又豁达,充满知性和贵妇气质,令人肃然起敬。妹红感觉很亏心,她不敢直视幽香的脸,于是把目光放低,她瞧见昨天放在书桌上的那盆玫瑰,今天换成了铃兰。 
铃兰,偏偏是铃兰,刚才吓到妹红的也是铃兰,于是妹红只好把目光移到书桌侧边的窗台上去了。 
“你在看花田吗?”幽香问,那窗子确实正对着那片太阳花田,也是这间书房唯一的窗户,这个房间的采光并不好,只有这扇窗户能透进来一些光。 
“是的。”妹红只好这么回答。 
“你可以靠近点看,走到窗台边来看吧。”幽香放下书本,摘下了眼镜,然后站起身子,妹红走到窗台前,而幽香则站在她的身后。 
花田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远处的山更是和夜空融为了一体,连轮廓都看不见,可两人也这么看着。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幽香说:“今晚你可以提出来,只限今晚,我允许你提起战争,这是对你的特许,但你的好战友就不会那么走运了。”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铃兰花给她通风报信。妹红心里一紧:“他会怎样?” 
“他会被赶出去,我们这不欢迎这样的人。”幽香冷冷地说。 
“那为什么放过我,我是他的同伙。”妹红的心砰砰直跳,她觉得对方都能够听见她的心跳声。 
“因为你表现得很好,所以我不仅放过你,我还要奖励你发问的许可。”幽香平静地说着。 
屋子里又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声音,实际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妹红咽了口唾沫,她看见外头跑出一匹马,紧接着,又有两匹马跑了出去,似乎是要去追赶之前的那匹。 
“你看看他有多不懂事吧。”幽香说。 
“可是,你不是说想走的话,就可以走吗?让他自己走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会有人去追赶他。”妹红眼瞧着下方的追逐战。 
接着,她听见一声枪响,“啪”的一声,离这很近,应该就是从那匹马的马背上发出的,接着,追赶的马匹中,有一个应声倒下。 
“不!”妹红大叫道:“他干了蠢事!” 
幽香没有愤怒,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场小小的战争,另一匹追赶的马也停了下来,那骑手翻下马背,跑到同伴倒下的位置,而逃跑者已经跑远了,身影在逐渐变小。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妹红扶着窗台,低着头不停地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况且生命本来都是尘土,永不会真正的死去,只是换一个生存的方式罢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有想问的吗?”幽香离开了窗台。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没有脸面再待下去,我明天可以离开吗?”妹红说。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这个晚上,妹红没有再问别的问题,她在不安中渐渐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妹红醒来了,她是被一种不太舒适的触感硌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书桌一旁的地板上,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脸上,有些刺眼,她赶忙爬起身来,心想自己怎么会睡成这样。 
醒来后妹红不舒服到了极点,她浑浑噩噩地走下了楼梯,一位叫做罗丝的女仆给她送来了早饭,并且关心起她的身体来:“您看上去脸色很差,昨晚没有睡好吗?” 
“我想是的,今早上我醒来时觉得浑身酸痛。”妹红难堪地说着。 
“我叫丽枫今天采些薰衣草给你送到房间里,保你今晚能睡好。”对方笑着说。 
“那就多谢了。”妹红本来打算今天就离开的,可现在的身体状况,让她不得不再留一会。 
吃过早饭的她回到了书房。幽香白天从来不在这,妹红不知道幽香会怎么处理昨晚的事,今天并没有举办葬礼,早晨的一切也如同平常。 
妹红走到窗前朝那片花田看去,她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花田那有个人,好像是昨天的鸟嘴医生,正在地上刨坑,而那人旁边摆着两具尸体。昨晚只有一声枪响,只有一个人倒下,那为何会有两具尸体?妹红无法解释,她亲眼看着自己曾经的战友扬长而去,今早却又如何以死亡的状态回到了这里?妹红想下楼找一匹马,跑去花田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可正当她这么想时,一回头,那个人和两具尸体都消失了,只有几只乌鸦从花田飞到空中,朝外面飞走了,或许是因为看见了乌鸦,所以想起了昨天的葬礼。 
妹红只能再次把这一切粗鲁地解释为幻觉,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也没心思碰书柜上的书,它们的书名看起来就晦涩难懂。妹红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她之所以关心向日葵为什么总是朝着太阳,是因为几个月前,她最好的朋友在一次空袭中被炸断了身子,临死前,那位勇敢的、只剩下半截的小战士问了妹红这个问题。妹红当时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对方痛苦地呻吟了两声,很快便咽气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妹红感觉自己比早晨醒来时的状态好多了,于是她还是决定离开,她给幽香留下一封字条,然后去马厩找了一匹马。那的管理者说幽香早已安排好妹红的马匹,让她放心骑着离开就是,妹红虽然还是有些愧疚,但她决定要离开了,想到幽香如此宽宏大量,妹红自己也得原谅自己才是。 
要离开这里就必须经过那篇太阳花田,妹红胯下的马很温顺,它走的不快不慢,像是在带着妹红散步,可一到这花田,妹红很想催它走快些。 
“妹红,妹红!”妹红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这还没人会叫她的名字。她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道路两旁只有一朵朵的向日葵,但是有一朵不太一样,那一朵没有朝着太阳,而是朝着妹红的方向。 
妹红跳下马,那马十分乖巧,待在原地一动不动,都不需要栓绳。 
“妹红,是我。”果然是那朵向日葵在说话。 
妹红吓了一跳,可最近发生的怪事已经太多了,她朝那朵花走去,那花则抖了抖自己两侧最大的那两片叶子,仿佛那就是它的手臂。 
“你在叫我?”妹红不敢想象自己在和花说话。 
“没错,你忘了我吗?”那朵花问。 
尽管妹红不愿意这么想,可这个声音实在太像妹红那位被炸去半边身的朋友了。 
“你......”妹红沉默了好一会:“你是琪露诺?” 
“没错没错,你还记得。”对方作为向日葵好像没法清晰地表达出感情,但妹红觉得她一定是笑了,因为这孩子以前就很喜欢笑。 
“你怎么会......”妹红充满了疑惑。 
“人死后会变成向日葵噢。”琪露诺说道:“我在被炸弹炸到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于是我还问你来着,因为向日葵不都是要朝着太阳吗?所以我问你为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妹红问。 
那朵叫琪露诺的向日葵晃动着顶上的花盘,说道:“我想,至少作为向日葵的我是这么觉得,之所以朝着太阳,是因为晒太阳很舒服,每天只需要摆摆头就能够浑身舒畅。” 
“就是因为这个......”妹红嘟囔了一句。 
“你来到这边,说明你的生命也快结束了呢。”琪露诺这么说着:“不过不用担心,大家都在这里,你不会因为死去而变得孤独,死后的世界很舒服噢......” 
妹红不想再听下去,她知道死对士兵来说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但她还是很忌讳。 
而对方好像察觉到了妹红的恐惧,于是赶忙又说:“也不一定是这样的,你这不是正准备离开吗?你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活下去,你说的对,但为了活下去,我现在不能走,我要回去找幽香问个清楚。”妹红重新跨上了马:“谢谢你,我真挚的朋友,之后我还会来看你。”说罢,妹红调转马头,又往回走了。而名为琪露诺的向日葵则重新把花盘旋转到太阳的方向,一动不动了。 
没有人问妹红为什么走了又回来,况且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她走了,她还了马匹就立刻走上楼梯,往书房去,她打算在那等幽香回来,再把事情问清楚。 
书房里还没有人,妹红扔掉桌上她留下的那张字条,然后开始翻看书柜上的书本,试图找到什么关于这的信息,她先是找到几本无关的书,然后她找到了那本幽香昨晚正在看的书,这本书原本不在书柜上,是昨天幽香自己放上来的。这本书记载了太阳花田从最初的统治者到几十年前的领主,其间将近三百年的历史,这是一处古代战场,为了安抚死者,教会在这里种满了花,可书中没有提到过这里的植物不分季节生长,牲畜繁殖迅速的事,看来是幽香统治时才有的。 
妹红还注意到,这本书的末尾记录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应该就发生在十多年前,可是书本中没有提到战争最后的结果,而全书在此草草收尾,没有继续的记录。 
“难道说......”妹红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地图,和书上的地图进行对比:“果然,这个地方,一直作为中立地区的太阳花田,在上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中已经被摧毁了,所以地图上没有任何关于太阳花田的标志,只显示这是一片空地,可为什么这里被重建了起来,而且如此之快,快到连战略地图都没有更新。” 
妹红又有了新的怀疑,那就是书里对风见幽香和她的家世只字未提,她的名字怎么也不像是那个领主的后嗣,为何能够受封这片领土? 
“你来到这边,说明你的生命也快结束了呢。” 
妹红想起琪露诺说的话,“这边”,“这边”难道是指“死”吗?自己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人世间,而是彼岸,是这个意思吗?妹红回想着两位战友的话,自己这两天是不是喝了很多水,又特别喜欢待在有阳光的地方,妹红发现自己虽然没有特意躲着光,却一直站在书房里唯一能照到阳光的书桌旁,至于喝水,她说不好,可能确实多喝了一些。 
如果有更明显的证据,妹红再次仔细回想。今早上的时候,她为何会睡在书桌旁,那是因为,那个地方能晒到太阳。 
正当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幽香已经从外面回来,见到妹红,她便说:“原来你没走,而且还看起了书,是打算一直待下去了吗?” 
妹红怵慄不已,她压抑着恐惧,平静地说:“今天有些不舒服。” 
“我看你今天去花田了。”幽香绕过妹红,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 
“是的,我去了。”妹红不知怎么已经没有了当时在琪露诺面前的勇气,她把身子靠着桌子才能站住脚。 
“去看向日葵了吗?”幽香问。 
“是的。” 
“你好像很害怕,是不是有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自己看见了什么?”幽香没有停止发问,她的问题步步逼近妹红恐惧的核心。 
“是的,有一朵向日葵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妹红很清楚,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没有能瞒过幽香的,这的一花一草全是她的眼睛和耳朵。 
“她告诉你,你死了,是这样吗?” 
“是。” 
“那你死了吗?” 
妹红摇头:“我不知道,这一切都太奇怪了,我不知道。” 
“可怜的孩子。”幽香的语气变得充满慈悲。 
“请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妹红的声音带着哭腔。 
幽香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问:“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我想只有问您才可以解答我的疑惑,我就算出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妹红的头使劲低着。 
“你做的很对,可你跟她们不一样,你确实没死,但你来到了这,所以我才跟你说,你随时可以离开。”幽香说。 
“那您呢?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妹红问。 
“不,我还活着,但也没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你和我的情况或许相似,又或许完全不同,我是这的领主,统治此地已经十多年,这里经常发生战争,所以有许许多多的亡魂,它们都变成了花草,生在在此地,不会离去。”幽香说:“但我没有死,这片花田真正的灵魂是出不去的,而我能来去自如,你也一样。” 
“你是怎么成为领主的?”妹红问。 
“孩子,这些问题你该留在昨晚问的,今天我不会再回答你。”幽香变回了严肃的语调:“我是这的领主,这里的花草树木,牛羊牲畜都服从我的意志,只要我想,它们就能开花结果或是繁衍和成长。” 
“那我呢?还有那些瘟疫医生和乌鸦,还有普雷兹姆利巴先生和他的女儿们,他们也能够来去自如吗?”妹红问。 
幽香皱了皱眉头:“你的观察力很好,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普雷兹姆利巴一家都是鬼魂,但他们是乐器里的鬼魂,这和普通的灵魂不一样,而那些医生,他们不是灵魂也不是什么活人,他们是死神,是渡亡者。” 
“那这个地方?” 
“是的,这里不是人世,这里是彼岸。”幽香很平静地说道:“我也是从战争中来到此处的,我原本就住在这里,十多年前周边的大国为了扩展领土对太阳花田发动了入侵战争,我的家庭,丈夫和孩子都因残忍地屠城而亡,但我活了下来,在战争结束后,我重拾了这的一砖一瓦,搭建起了这样一座田园。” 
“起初,过往的来客都是透明的灵魂,他们不说话也不搭理我,直到我把房子搭好,种下的花种发芽,牲畜出生,他们才在此驻足,并且我也能看见他们的面貌了,我对这片土地的操控力也在逐渐提升,因为灵魂聚集,花开的比以前还要茂盛,牲畜也繁殖地更快,我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也可以看到领地中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我有了自己的野心,我要把这片花田恢复到以前的盛况,我让愿意留在这的人为我工作,同时保证他们的生活,我给仆人们取的名字都是花的名字,我希望他们都能像这的花朵一样,四季常春,永不凋谢,而且这里也永远不会受到战争的侵扰,只有鲜花和满足感。” 
妹红内心的恐惧正逐渐的消失,她被幽香所说的话打动。 
可还有一个疑问,妹红问:“那你昨晚派人去追的那个人,他是把追赶者中的一个打死了吗?而且他是不是也死了?今天我看见花田里在埋尸体,有两具尸体。” 
“没错,被枪打中的那个人死了,而逃走的那个人也死了,或者说他们两本来都是死人。”幽香解释道。 
“死人,还能再死一次?”妹红不解。 
“这的人没有谁真正觉得自己是死人的。”幽香说:“当那个人中弹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死了,而那个想要逃出去的人,他只要一离开这里,看到外界的样子,便会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我还是不明白。” 
“人只有相信自己死了,才会真正的死去。”幽香说。 
“那人死后会变成向日葵呢?”妹红问。 
“你在利用我的耐心。”幽香一副不愿意说的样子,但她还是告诉妹红:“这当然是真的,人死后会变成别的东西,变成向日葵或许是个好的选择。” 
“那向日葵,人变成的,有灵魂的向日葵,为什么总是朝着太阳?”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幽香说。 
“可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些向日葵都有思想,今天有一株向日葵跟我说话了,它们不是一定会向着太阳的。” 
“但我的回答依旧是,太阳如同每个人的愿望,是每朵向日葵的归宿,这么说你可以明白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株向日葵,你理解了吗?” 
妹红愣住了,经过如此多的发问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是死是活,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而幽香是死是活也不重要。窗外的太阳逐渐落下,楼下传来大家回来的热闹声,她明白这一切的一切,这些花草,这些美食,还有这些快乐的人们,他们为何会存在于此,幽香凭借自己最为强大的愿望,成为了其它向日葵的太阳,她正是在战争的烟火中所诞生的文明之花,而妹红,妹红自己,也不过是诸多向日葵中的一朵罢了。 
“谢谢你。”妹红这么说。 
“谢我干什么?”幽香本以为妹红还要继续问一堆问题,正要不耐烦了。 
“我决定留在这。”妹红落下了眼泪。 
“你想留到什么时候都行,快去吃饭吧,女仆该催了。”幽香笑着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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