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茫茫,退路茫茫,現下也茫茫
秘封組和其他《東方》角色──包括幻想鄉內外的神靈、人類、妖怪──最大的不同是:她們前路未定,而且有退路。
幻想鄉裡絕大多數角色已經有了穩定的位置或路徑,變化空間不大,又或者是根本沒有換個活法的可能。而梅莉、蓮子,或者再加上初代的堇子,身為現世的年輕人,她們在目前劇情中的情況,還是充滿各種可能的。這是「前路未定」。
「有退路」則是:她們隨時可以放棄對神秘的探尋,縮回頭去做普通人。雖說,她們之間的羈絆來自對神秘的嚮往,她們的異能,和或多或少的對科學世紀社會主流的厭煩,也促使著她們持續去探索種種非凡的蹊徑,作者更不會沒事就來寫個「放棄」的結局,然而,「退出」的選項畢竟是存在的,她們畢業以後也總要考慮現實中的生計問題,雖然官作沒事也不會演到她們必須作出抉擇的時候。
另一項也很重要的不同是:她們沒有導師。幻想鄉有眾多賢者、大佬罩著,有學術的傳承,能在極大程度上緩和人對「未知」的恐懼,我們知道裡面的角色只要不犯大忌,再怎麼鬧也不會出大事的(當然,還是需要一些算不上角色的傢伙負責作死或者白死,來說明這仍是一個危險的地方);而這些在科學世紀的現世都不存在,至少在秘封組認知所及的範圍都沒有。她們就是在「未知」的海洋裡瞎子摸象,每次都有可能碰觸到什麼恐怖的怪物(《鳥船遺跡》),也可能因為對自己能力的認知不足、處理不當而陷入認知錯亂(《夢違科學世紀》),甚至患上不明疾病被送進醫院隔離(《伊奘諾物質》)。她們尋幽探秘的前路是如此迷茫而危險,那她們是為著什麼在持續活動呢?《舊約酒吧》裡在眾人面前現寶,用魔法小鏡子震懾全場的成就嗎?
通常來說,不論在現實還是在故事裡,「現寶」都是一項十分危險的行為,因為你的非常之處、你的真實身份,從此都能為人所知了。除非你是已有充足的準備,有意識、有計畫地透露你的存在,否則通常都要惹上很難靠自己處理的大麻煩。當我看到《舊約酒吧》裡的那一段時,我是頗為蓮子、梅莉和ZUN捏一把冷汗的:這絕對是要出事的節奏,也許ZUN就是在準備安排她們出事了。一旦出事,科學世紀的《東方》就理當要增加其他角色,也就會出現更多應當處理的變化,蠟燭已如掌上純光多頭燒的ZUN應付得來嗎?或許幾年之內他還不會啟動這些變化,然而他已經把「出事的可能性」的盒子打開了。先不說具體能出什麼事,單說在《舊約酒吧》之前,秘封組的故事幾乎都沒有出現路人以外的其他人類角色,場面完全聚焦在二人身上,而《舊約酒吧》就出現老板和觀眾了,雖然也還沒有名字和面貌,但這些人必然各有各的故事,這對作者來說,編下去的複雜度就要大大提升了。
且不從ZUN的操勞程度來討論官作接下去的走向,我們先回到一個基本問題:梅莉和蓮子為什麼要持續秘封俱樂部的活動?這之中可能有什麼情由、理由、緣由?
情由:對現世的疏離感;對神秘的好奇心;對彼此之間的情誼與羈絆。 理由:認為這個以人工代替天然的現世有所不足;想挖掘被科學主義埋葬的知識與故事;擔心對方缺了自己會出什麼差錯。 緣由:她們天生或後天覺醒的異能;宇佐見家和秘封俱樂部的傳承;尚未寫明的兩人結交的緣起。
上面這些當然只畫出了幾個模糊的範圍,具體細節不可考(因為很可能根本還沒編)。但從此開始,我們可以再來推測,為什麼她們會從一開始《蓮台野夜行》私密的二人活動,發展到編寫同人誌《燕石博物志》,乃至於到《舊約酒吧》裡在書友面前展現了一番。
我直接用本文的核心觀點來說:因為她們嚮往「變化」,change,而ZUN可能也想變,或者說也認為秘封組差不多該到「推主線」的時候了。
我們可以用「單元劇」這種體裁來看秘封俱樂部系列官作的結構:每集(一張音樂CD的附帶文檔)一個短篇,演一小段類似但不必連續的故事,揭露一點世界觀,在角色間多構築一些關係,累積一些變因,到招式用老、花樣翻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引爆一些比較重大的變化,把「主線劇情」推進一點。這可以水很多季,甚至像《名偵探柯南》那樣拖個二十幾年(這個比《東方》還老一點的系列的確很可以拿來作比較),也沒推多少主線。
已成為國民級作品、一堆寫手輪流給它編劇的《柯南》有強勁的拖戲理由,即使作者青山剛昌想要完結,出版社和各大公司大概也不准;《東方》就沒有這個制約,除非ZUN自己喜歡停留在換湯不換藥的「日常中的小小非常」戲碼上,但即便如此,這兩個角色從2002年#1《蓮台野夜行》面世也17年了,作者不可能沒想過推進她們的主線,ZUN很可能早就準備好了世界觀的設定,甚至可能暗自擬過一個科學世紀的大事年表,然而坑太多沒時間填,好不容易又到出一張音樂CD的時候了,鋪陳也還不夠,還需要先用#2《夢違科學世紀》加深二人的描寫,#3《卯酉東海道》揭示日本的變化,#4《大空魔術》提示當時科技已進展到向一般民眾開放月面旅行的程度……然後#5《鳥船遺跡》讓她們出一點意外,#6《伊奘諾物質》經由住院來讓她們初步體會到秘封活動可能觸及的兇險,「推主線」的預備算是有了,接下來2016年的#7《燕石博物志》著書立說,同年#8《舊約酒吧》終於打開盒子,已經14年。這麼多年才出8個短篇,2017年正作15.5《東方憑依華》又於幻想鄉主舞台出場初代會長宇佐見菫子,埋下不少伏筆,逼瘋許多同人,接下來大戲總算可以開演了……吧。演什麼呢?不要急,饅饅來,急也沒用,看情況,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話,或許還能再水幾年。但是,像ZUN這種善於準備工作的創作者,把劇情進度控制在「如果哪天我想推主線了,大戲馬上可以開演」的情況下,也是很合理的。
那麼,梅莉和蓮子為什麼要在《舊約酒吧 ~Dateless Bar “Old Adam”》的幻視者聚會中現寶?這個很可以說是有些冒失的舉動,作為將來更多變化甚至「大戲」的觸發器,是合情合理的嗎?
我的看法是:因為她們已經不能滿足於現下瞎子摸象式的探索了。繼續這樣下去,保不定哪一天就碰到殃及性命的兇險,又或者一切異能與記憶突然如幻夢一般消散。即使還能安全地活動,這些東一點西一點的主觀體驗,距離系統化、正規化的理論知識可差遠了;我們和她們都受過科學教育,如何能夠滿足於簡單粗陋、吉光片羽的記述,而不去探究潛藏其中的規律?
這就是本節標題「現下也茫茫」所指的景況。「前路茫茫」是不知道將來可以怎麼走下去,「退路茫茫」是不甘心、也不知是否可能拋棄神秘,回去做普通人。在這樣的情境之下,合理的對策,就是走出去尋找同道、尋求導師;沒有導師可找的話,Dr.Latency自己開宗立派,再研究看看接下來可以怎麼搞,也是個辦法。如果把梅莉、蓮子設定為理性驅動的人,這可能就是她們「現寶」的動機;當然,如果這樣寫,就不那麼可愛靈動了,所以ZUN仍把它寫得像是「想得到他人承認與尊敬」的情感驅動之舉。然而從《舊約酒吧》的文本可知她們這次是有備而來,蓮子在設定上也是頭腦聰慧的人,所以也不能斷定說是一時興起、說幹就幹的莽撞舉動。
目前官作劇情,大體只能分析到這裡,再談下去就要往細處去作考證,或是探討各種可能的發展,而進入二次創作的範疇了。我大致想要梳理的,也只是她們對「變化」的有所嚮往,以及其所可能造成的各種迷茫不安。接下來,我想再回頭來問一個根本的問題:
為什麼神主會選擇用如此「反烏托邦」的設定來構築世界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