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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确实身体不好,是医院病房的常客,即使不熬夜也一样。她总是让自己的姐姐担心,在各个方面都是,只要她离开觉的视线觉就会不安,或许不会在表面上体现出来,但诚然如此。她向姐姐提出要独自住一间公寓的时候,觉的反应就准确地体现了这一点:
“你怎么敢?”
她不是故意对姐姐任性的,觉每次生她气的时候她都害怕。说得肉麻俗套一点,觉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喜欢写文章,她的姐姐也喜欢且更狂热;她心知肚明自己姐姐的才能并不够,而冷静强大的地灵殿主人的外表下是一颗更容易陷入狂热的心,因此她一直在帮助觉创作,这是唯一能在觉面前不充当拖油瓶的方式。但她更明白,她不能永远和姐姐待在一起。
其实搬进恋的公寓后,早苗和魔理沙反而成了被照顾的人:一周后她们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的生活方式,早苗打工挣生活费,恋拿钱去超市买便当带回公寓,也打扫房间,魔理沙时而帮忙时而添乱。
早苗仍未放弃做歌手的梦想,尽管熬过十二年有期徒刑后四处打工的生活现状仍不尽如意,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生活,断断续续地在网络上发专辑,一有闲暇时间就四处寻觅表演机会。她白天工作晚上休息,恋昼伏夜出,魔理沙通常不眠不休好几天再连睡好几天。她们之间最活跃的互动通常只出现在魔理沙恰好没在补觉的黄昏,只有这时她们都是醒着的,她们能聊聊天吃点便当,之后早苗瘫倒在床上,恋躲进书房或者洒扫公寓,让整个屋子里充满迷蒙的野樱花、旧瓶新酒与新鲜木材的味道。
在这样的日子里恋终于得以确认,魔理沙无论在外人面前还是在家里都是个疯疯癫癫的乐天派。她始终想做回魔女,这梦想可比早苗的虚无缥缈上几百倍,但魔理沙似乎是认真的。恋有无数次见到她从旧地狱图书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陈旧的、旁人嗤之以鼻的所谓魔导书,带回家来仔细研读,甚至连《由幻想乡缘起溯源—魔法变迁史》和《旧幻想乡神道教巫女与西洋魔法使传说考》都不放过。
刚和她们住在一起时,恋还好奇过早苗究竟是怎么做到对魔理沙的疯狂视而不见的;魔理沙的目标本身就是疯狂的代名词,而她日复一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潜心钻研反而使她更不可理喻。直到有天魔理沙敲开恋的房门,想问她借本字典查查一个叫Ephemeral的生僻词汇,发现觉和恋两姐妹竟然都在,没人知道觉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看她妹妹的。伏案的觉对魔理沙充耳不闻,恋则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手中的笔记,瞬间仿佛被不知名感情的重拳击中。她什么都没看懂,却在顷刻间感到魔理沙眼中仿佛正酝酿着幻想乡最深层次的秘密。
她不动声色地从书柜上拿下一本字典递给魔理沙,却发现后者正硬着头皮看她书桌上那些层层叠叠的书籍纸张,有密密麻麻布满字迹的稿纸,有参考书籍和小说,有外界的明信片和画片,《远大前程》,《天使游戏》,潘帕斯格陵兰新泽西的风光,画片上的天使被花环簇拥。
“‘牡蛎,牡蛎,牡蛎。L从倾倒现实的大洞一跃而下,他的心脏在繁芜的词句中融化,他的躯壳沉入地心,那时候他不用伪装,他不畏惧未来……’恋——啊,多谢——这是你们在写的小说?可以看看吗?”
“不是我的小说,是我姐姐的。”恋回答。“你看吧,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帮她做点修改润色。”
“哇,什么样的故事?”
“怎么解释呢……有关赛博朋克式后神话的故事吧,大概和早苗的新歌有点像。”觉终于抬起头看了魔理沙一眼,后者正在努力从稿纸上觉恋两姐妹截然不同的字迹中梳理出一个清晰的故事线。“其实我是想影射幻想乡的一点现状,但我妹妹觉得没那个必要。”
“觉小姐很尖锐呢。”
“是啊,我不太懂……大概我姐姐和我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吧。”恋半开玩笑地说。
魔理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把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可它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堆书籍和明信片上:“你要是需要什么帮助,大概可以去找早苗,神棍女士对这些肯定有点了解,”说着她抓了抓头发,“但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毕竟我总觉得赛博格之类的科技都是建立在魔法基础上的胡扯da★ze。”
其实古明地觉知道恋绝对不只是在开玩笑,恋有任性和孩子气的一面;觉看着自己妹妹的神情在心里这么断定,笑了起来,就像她断定恋不会真的讨厌自己,只是需要一个吵架之类的方式宣泄一下迷茫的心情,她了解她,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魔理沙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头疼欲裂。虽然似乎帮到了觉和恋,但更严重的事正叨扰着她。
多年以后的如今,魔理沙回想曾经的时光时,她竟然无法将博丽玲梦的影子从魔法森林里充斥着蘑菇孢子的湿热空气以及博丽神社里被热茶蒸汽浸湿的空气中剥离。那时的她习惯了打斗但还远没有习惯悲痛,她对痛苦的理解仅限于刚买的糖果摔在地上的失落碎块,弹幕战败下阵后手臂和前额叶止不住的酸楚,还有因她行事莽撞不过大脑而被草草废弃的失败魔法阵。这或许是由于她的世界真的太小,或许是由于玲梦在她面前只充当难缠的对手和交心的好友这两个角色,她对玲梦的其它事情实际上并不了解,比如博丽巫女的真正使命之类。
她渴望再次使用魔法,而不是牺牲钻研魔法的部分时间研究玲梦瞒着她的那些幻想乡的事。这就像一个没有攻略的解谜游戏,她越研究越觉得玲梦对幻想乡而言是如此重要,这却是与玲梦的理念相悖的。
她渴望再次使用魔法。她像一个离群索居最后连怎么说话都忘掉的人,对自己曾经熟悉的事都不习惯了。她想起天狗记者以前是怎么说自己的——乐天派见习魔法使,异变处理专家兼资深入室盗窃者,这些都是射命丸文的手笔,而一个战战兢兢的天狗记者实习生这样写道:“雾雨魔理沙是个富足的人”。诚然,十多岁的魔理沙理所当然地快乐,今天打弹幕输给玲梦也无所谓,明天还输也无所谓,来日方长,她可以飞檐走壁溜进诺蕾姬的图书馆偷书,看玛格特罗伊德制作新的魔法人形,或者用魔炮八卦炉把某些讨厌的东西一炮打爆。那时的魔理沙不思考太多,她没有忧愁。
她一定会让那个和玲梦一同欢笑的自己回来。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魔理沙和早苗谈起觉和恋的事情时,她们正在前往幻想乡本源的路上,因而早苗当时没有心思仔细思考魔理沙所说的事。她们一路遇到了四个询问往灵乌路会展中心怎么走的问路人和六个试图销售瓶装间歇泉水的落魄推销员,而旧地狱最富盛名的一家酒馆正在路的尽头等着她们,之所以叫做酒馆而非酒吧是因为它与它的店主一样,存在都是为了怀旧。
进门以后第一时间得到魔理沙注意的是书籍形状的顶灯,暗得还比不上店里每桌上都摆着的煤油灯,除了吧台以外所有桌椅都是木制,桌上铺的透明玻璃板下面压着各种颜色的旧书封面。早苗径直带着魔理沙穿过人群来到吧台前,告诉语笑嫣然的调酒师她们要找老板娘。
老板娘正静静地坐在调酒师后面靠墙的位置上,她戴着圆框眼镜抬起头来对着早苗微笑,紫发映出酒吧的灯影,手上还捧着书,胸前的名牌上写着“稗田阿拾”四个字。她看见早苗和魔理沙,转身对调酒师交代了什么,随即脱掉酒吧的制服外套,露出一身相当考究的古朴和服。她捧起一盏煤油灯,摇摇手示意强作平静的早苗和半信半疑的魔理沙跟上,带着她俩走到酒吧的储藏间最深处,来到一扇看不出任何机关的墙壁前(墙上的浮雕是经过艺术手法处理的幻想乡地图),阿拾却用力将它像门一样推开,露出一条向下蜿蜒的狭小甬道。魔理沙感到早苗的手拉紧了自己,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激动,但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
长长的甬道尽头,映入她们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勉强能看出是球形的空间,地面是由木板精细铺就,无数螺旋台阶、平台、天桥与书橱交错其间,像一座巨大的秘密资料馆,干燥阴冷的空气中闪烁着若即若离的荧光,和煤油灯一起勉强照亮的区域却足以让人有安全感,和着更深处隐约传来的乐声在这个永恒的空间中弥散又沉淀。有几个她们有些眼熟的身影,在深处的暗影里穿梭。
“她们都是妖怪。”阿拾转过身来向魔理沙解释,“幻想乡以前的妖怪,今晚有聚会,所以大家都跑来了。”
面对平静而和蔼的稗田,魔理沙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止不住地颤抖。“可是……妖怪不是都泯然众人融入人间之里了吗?”
“只有一部分妖怪成了那样,其他的现在都在这儿。毕竟这里是‘核心’……而且这里的方位其实正好在博丽神社的地底。”
魔理沙一惊:“博丽神社?”
“是。”
一个巨型书柜在阿拾轻巧的手势下自动滑到一边,光线瞬间明亮了,露出来一个其实很宽敞但无法与整个空间相提并论的会客室。或许它更像是一家充斥着好朋友的咖啡馆或者酒馆,长着兽耳、尾巴和五颜六色头发的女孩正欢笑着推杯换盏,魔理沙勉强认出了几位,芙兰朵露(“哇,是魔理沙——”),琪露诺,射命丸文(“晚上好啊早苗酱”),赤蛮奇,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妖怪都围坐在一起欢笑,魔理沙和早苗点头回应她们的招呼。三个优雅的骚灵在空中飞来飞去,拉着她们各自的乐器,音符流淌开来变成一个蓬松的梦境。
“不留下来玩一会儿嘛?”一个蓝色头发的矮个子女孩站起身来,魔理沙记得她似乎是个名叫荷取的河童工程师,“嘿呀,魔理沙,稀客啊。”
“阿拾……”从一进来就惶恐不安的早苗终于开口,“我得先带魔理沙到‘核心’去。”
“很着急吗?”阿拾露出一个有些顽皮的表情,这样的稗田还是很少见,“好啦。我先带你们过去吧。”
阿拾向妖怪们道了别,带着她俩走回刚才的空间里。大概是谁突然噗地吹响了一支卷笛,彩色的缎带和赤蛮奇的头一起被抛向空中,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但魔理沙必须暂时将这样的欢声笑语抛在身后,跟着阿拾和早苗踩着旋转楼梯,在这个神秘而魔幻的空间中一步步往上爬,楼梯两侧似乎都是无穷无尽的书架。
“这都是濒临灭绝的书,即使在幻想乡里它们也已经在被遗忘的边缘了。”阿拾这样解释道。“走的时候可以挑一本想要的书带走,但记得还回来。”
周围的亮度越来越低,除了阿拾手中的灯外已经没有任何光源,晦暗的黑、晦暗的白,这种模棱两可的灰褐色将所有明亮遮蔽、将所有阴暗暴露,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那之中还有一点亮光——魔理沙试图追随着它寻找来源——迸溅的荧光。而这光芒毕竟稍纵即逝,很快也没有了。
她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只是感到空气似乎没有球形大厅里那么浑浊沉重了。就在她终于适应这种环境时,阿拾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楼梯的尽头了,再往上面的空间只能容纳两个人。”她低低的柔和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被放大,“早苗去过的吧,就拜托你带魔理沙去看吧。”
早苗点点头。于是她自然地拉起魔理沙的手,而她自己被冷汗浸湿的双手颤抖不止。她们又爬了几步,终于站上楼梯顶端的平台,视野瞬间被明亮填满。
那是一颗心脏……毫无疑问,那是一颗巨大的、玫瑰色的、跳动着的心脏,它瓣膜环绕绽放的形态与柔婉搏动的方式都与一朵带雨的娇嫩玫瑰无比相似,没有暗红的、血渍淋漓的观感,只有美感流淌的轨迹被它泛着金光的边缘描绘出来。拥有流苏般视觉质感的品红、玫红、朱红与鎏金抽离出万种融合,共同组成了它独一无二的磅礴生命力,就像……你无法精确形容它究竟像什么,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幻想乡的生命之源相提并论。
魔理沙倒吸一口凉气。
“我终于回到了这颗心脏面前……”早苗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对幻想时代的终结有清晰的认识,魔理沙一定会以为此刻说话的早苗是受到了神明的感召:“不知道多久以前的那天……她和我第一次打开那扇暗门来到博丽神社的地下,我们走在敦厚的木制的地板上,走在高耸的巨大书柜和铁梯的包围中间,我们在幻想乡最具有生命力的核心中迷醉如同湖泊中沉溺的鹅卵石……”
魔理沙握紧了她的手。
“我记得在那个时候……玲梦也握住我的、那只被激动的冷汗浸湿的手,欢悦的压抑感压迫我的天灵盖,我在热切的希望与金属锈迹的气味中险些窒息。
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我们找到了。’
我清晰地记得我颤抖的声音,和现在一模一样。我们真是该死。”
她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是再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抱歉,刚才我太失态了……如你所见,这里就是幻想乡的源泉与核心。它就在博丽神社下方深处,因此只能从旧地狱走才能找到。幻想乡的妖怪和人们死去以后,灵魂会去三途川,而他们灵魂中‘幻想’的那一部分会回到‘核心’里,在新的幻想生命降生的时候它又会重新进入轮回。”
魔理沙还停留在这一系列奇遇所带来的震撼中。“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是玲梦带你来的?”
“可以那样说吧,不过是神奈子大人在进入幻想乡之初就告诉我的。毕竟她是控制乾程度的神明,似乎境界妖怪建幻想乡的时候还来找过她帮忙。”
“这样啊。我对这些从来都不太清楚。”
“我猜……创造这个‘核心’或许也有她的功劳。但这些就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来?”
“是玲梦和我们计划里的一部分呀。这里其实是一个资料馆,你走的时候可以在下面挑一本书带走,你会需要的。我也一直觉得你应该来看看幻想乡的核心……它就像取之不竭的泉水,一见到它我就会激动得不能自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它真的太震撼了。”
在回去的路上魔理沙才把觉和恋的事告诉早苗,她们辞别了阿拾,魔理沙紧紧把她从资料馆带出来的书护在怀里,防止它被酒吧里的酒液蒸汽和街上湿热的空气打湿;那是她从楼梯一侧最靠近心脏的书柜里取下的,它陈旧的封面上写着《旧地狱纪实》,作者署名只有缩写的K.K。而早苗还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因而没把恋的事情当真。
可当恋拿着稿纸敲开早苗房门,抬起头露出一脸的期盼时,她已经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早苗不怎么懂文学,但觉和恋笔下扑朔迷离的故事还是让她相当入迷,特别是恋会把从她那里听来的神社往事填充进故事里,那个时候早苗就会有培育新生命般的满足感,好像守矢神社屋檐上飘摇的风铃真的在水泥森林和玻璃幕墙的围绕中重现,那些空心玻璃球在风里叮当作响着把阳光折射成五光十色的样子。
早苗不喜爱的只有偶尔出现的阴暗内容,她在觉的手稿里第一次认识到了曾经的旧地狱,(“这些东西都是我姐姐写的,”恋这样说着,把稿纸又翻过去一页,“我一直建议她全部删掉,但她反正就是要写。”)
小说的主人公蜗居在一家酒吧的杂物间里,趴在一张斑斑驳驳的破木桌上写作,用一张自制的破解银行卡在对街的ATM提取生活费,四周堆满了用破衣烂衫聊作包裹的啤酒瓶、塑料的败花残叶乃至各类违禁品,污浊的黑、污浊的白,这种模棱两可的灰色将室内所有明亮遮蔽、将所有阴暗暴露。觉恋两姐妹用充满韵律和颓废感的文字,静静地记叙着这样一个人在梦境的引领下创造一个新兴宗教的过往。
早苗问过恋,既然她有才华,为什么不自己去写小说?恋回答,只有不够幸福的人才会在别人的生活中找到消遣,以此来逃避自己的生活;觉就是这样,她一开始写作就会陷入疯癫状态,夸张时甚至几天几夜不出门也不休息,在稿纸上狂热地涂抹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她写小说的才能其实并不如恋,虽然向各类杂志投稿不断碰壁仍不放弃。恋不想成为这样在写作中彻底失去自己的人。
“我宁愿去过生活,也不想书写生活。”
大概是为了表达感谢,古明地恋开始在网上支持早苗的唱见账号,于是早苗有了第二个铁杆粉丝,第一个是魔理沙。早苗给自己想艺名的时候,总害怕会被熟人认出来,可是她也不喜欢别人用彻底陌生的名字称呼自己,很生疏,也会反应不过来,于是她在粉丝面前叫自己守矢早苗。幻想乡的互联网已经很发达了,早苗在网上发歌,就像古明地觉开始时在网上发小说一样,总能打着小众唱见的名号积累些固定粉丝,但她总觉得真正支持自己的只有魔理沙和恋,看不见摸不着的人给不了她朋友的感觉。其实她实在痛恨她现在做的这些事,她厌恶在人们面前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她只想重新回到有诹访子和神奈子的神社里,在她心中那才是家,但这又不重要,她知道现在这些事是她必须做的。
至于把姓氏取成守矢,那是因为她发现虽然自己创作演唱的歌里只有新幻想乡的霓虹灯和人流,从来没有神社与“核心”,她的守矢神社和那颗美得惊人的心脏却从未离开,诹访子大人和神奈子大人的笑容凝固在在早苗的发饰之上,在学校里被嘲笑的特异现在成了她在粉丝面前的标志性元素。
有一次她和恋听了魔理沙讲外界大魔法师的故事,恋把那个魔法世界的一切写成了歌词,早苗自己谱曲演唱,结果大受欢迎。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三个异类彼此陪伴取暖的感觉真好,似乎和曾经的神社有些像,比遥不可及的回忆更温暖。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古明地恋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早苗的时候她才有些格外惊喜:一个在旧地狱步行街举办的商业活动邀请早苗前去献唱,似乎古明地恋借自己姐姐的关系和影响力帮了她一点忙,不过那也不要紧,这个机会本身就该让她满足了,她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厌恶感强迫自己这么想。
在一切似乎仍在正轨的日子里,魔理沙仍在困扰。一个格外烦扰的下午,她独自坐在桌前,重新翻开那本陈旧的厚书,她从“核心”带回来的《旧地狱纪实》,她已经基本上将书中残缺不全的文字都拼凑解读出来了:古明地姐妹是在幻想乡刚建立没多久的那一阵子就住进来的,由于觉的能力太招人嫉恨而定居旧地狱。后来因为旧地狱间歇泉蕴含的巨大能量被人发现,地底逐渐发展起来,有了繁华的步行街,古明地觉开始将巨大的古明地旧宅和新买的几幢公寓出租,逐渐把生意越做越大,没人知道她的本钱是从哪里弄来的。
由于旧地狱难以管理的特点,一些躲在幻想乡暗处进行不法活动的人开始在地底聚集,觉对此不闻不问。实际上他们也并没干什么特别出格的事,不过是暗中研究外界一些旁门左道的科技并以此牟利,但这在博丽巫女眼中都是不能容忍的行为。作者用充满韵律和颓废感的文字,静静地记叙着旧地狱跌宕而灰暗的过往。除了后期的部分文字能看出这些越发阴暗的内容让作者撰写时也随之几近崩溃,它大致上还是一部完整的纪实。
魔理沙发现自己正盯着书页里露出来的一角发呆。她抖了抖那页书,一张纸条掉了出来,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寥寥几行字。现在的她能知道了,那是觉的字迹,她在古明地恋的书桌上见过。只是这些意义不明的词句仍旧像是在说您的权限不足,无法访问,就像魔理沙第一次翻开这本厚书的时候它对魔理沙所说的一样,就像无数次魔理沙独自站在博丽神社旧址前时鸟居对她说的一样。
“
12/14 Ephemeral 10,000 error
chip purchase4
12/15 Ephemeral 12,000 enter(error)
12/16 ……”
Ephemeral。永远,永恒,永久,又是这个词,而每行的第一个数据大概是日期。魔理沙之前已经在古明地公寓的旧笔记本里见到了Ephemeral这个词,从前她猜测这是指一个人,而现在她知道了这个词的含义。幻想乡里与这个意思有关的人她能立刻想出一个,只是她死也不会说出口。
早苗期待许久的那天,大雨稍霁没有多久,魔理沙陪她一起去活动现场,她们从许多或伫立或走动的人影中穿过,那些穿行在深色钢铁箱子之间的辛劳人影,在透明的塑料外套下仰望天空的人影,潮湿的、被迷迭香和秋海棠的气息浸润的人影。今天邀请她的主办方正是希望她唱那首有关魔法的歌,要是运气好还可以唱一首返场曲。早苗在心里打算着,要是那样的话,她想唱一首以前召唤奇迹的时候唱的古老颂歌,这才是她真正想唱的。大家应该也会喜欢的,她想。
第二天清晨,魔理沙从公寓里愤然离开。
离开古明地公寓的那天夜里,再次拜访“核心”前,魔理沙蜷缩在廉价旅馆的房间中读完了《旧地狱纪实》的结尾。作者这样写道:“旧地狱是幻想乡的阴面,是藏污纳垢的分解者,但它会一直存在下去;在不久的将来它会是唯一有裂缝的地方,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她仍然把书紧紧护在怀里,再次踏进那家旧地狱最负盛名的欢饮之地,找到稗田阿拾,跟着她再次去往“核心”。这一次没有妖怪们在聚会,她们径直穿过被寂静无声的球形的空间(寂寥被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荧光放到无限大),来到那颗心脏面前。
“我想大概恋告诉你了……玲梦的人格AI被保存在神社的鸟居里,所以她的灵魂就在这颗心脏里,还在看着幻想乡。”
“我之前听说的是幻想乡的妖怪和人们死去以后,他们灵魂中‘幻想’的那一部分会回到‘核心’里……”
“是这样没错。不过玲梦的灵魂就没有去三途川啦。她的意识直接进入了古明地觉给她做的AI里,这本身就是幻想之中的幻想,所以她的灵魂……我猜是沉淀进了这里。大概也是因为她太爱幻想乡了。”
阿拾抬头望着黑暗之中的穹顶,魔理沙也跟着抬头去看,“核心”流光溢彩的玫红色光芒映在上面,仿佛泛光的夏日泡沫。
“我知道你们用大结界通话的通道关闭了,现在和她说说话吧。我到下面去等着你。”
她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魔理沙一个人独自面对这颗心脏。它仍然柔婉地搏动着,玫瑰色的内里展开又收拢,溢出光的颗粒,它像无香的花一般安静地呼吸,安静地生命。它的瓣膜仿佛在无穷无尽地生长又消失,随即在玫红色和金色的海浪里再次沉没——这空间中的珍珠,这世界中的深湖,这生命中的歌。
她试着把心里的话对它说。她平时看起来不是个很细腻的女孩,她也喜欢做那样大大咧咧的人,但现在她准备让它听见,让她也听见。
“玲梦……这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吗?”
“很多事其实没有必要被瞒起来,现在你知道了吗?”
“我不该那么愤怒的……关于你和觉的事,早苗的事,还有旧地狱的事,可是为什么我们之前不互相说明呢?我们为什么要保留那么多秘密和理念矛盾呢?要是我们从来就坚定不疑齐心协力,是不是就不会迷茫了?”
“玲梦……我们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你和早苗从来没有去找过什么资料馆,如果我们压根没有制订过什么把幻想乡拉回正轨的计划,如果我们自始至终都只会被其他人编造的故事哄得团团转,如果我们从来就只会扮演顺从的角色,我们是否将幸福得多?”
“就算我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我们的坚持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玲梦……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想和你一起喝茶,我想和你打弹幕,我想重新用魔法,我想再见到你!现在的日子真的无聊疯了,前一段时间我要么不眠不休研究魔法要么睡得昏天黑地,就是为了不面对现实!”
“幻想乡到底会怎么样?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玲梦……要是你知道的话,求求你告诉我啊!”
她几乎在对着那颗心脏哭喊,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它的瓣膜仍然在无穷无尽地浮起又沉没,魔理沙试图把目光聚集在其中一瓣上,它也注视着魔理沙,随即在玫红色和金色的海浪里再次消失。它和它温柔的光芒像一双没有形体的手,带着迷迭香和秋海棠的气息无声地呼吸光合,函纳黑暗、灰尘与荧光,函纳欢笑、泪水与冥想。
——这空间中的珍珠,这世界中的深湖,这生命中的歌。
“难道我们现在还能浪子回头,放弃我们做过的一切?难道我们现在还能说服自己去做一个与幻想二字无关的朽木,难道我们现在还能停止对幻想乡和我们自己的追问?”
“你一直都在这里,看着我们,看着幻想乡……这是你想告诉我的吗?我们应该就这么走下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她沉默了。面对自己,面对玲梦,面对心脏。她把《旧地狱纪实》放回它原先所在的地方,插回书籍之间狭窄的缝隙里,随即又在同一个书柜里抽出一本本书来翻看,那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叙事,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都是《旧地狱纪实》;就像她们不同的命运,不同的挣扎,唱的都是同一首歌,都是《丸竹夷》。
她转过身,走下楼梯。
“……这就是‘核心’存在的意义之一啊。我作为御阿礼是不会真正死去的,所以玲梦拜托我守护‘核心’。”阿拾这样对魔理沙说着,捧起煤油灯以便更好地照明,“其实八云紫早就用相同的事拜托过阿一了,只是那时候幻想乡刚刚起步,阿一还没有在旧地狱开酒吧来保护这里的必要。”
“阿拾,能问你一个小问题吗?”
“问啊,不用见外的。”
“你觉得幻想乡以后会怎么样?”
“唔。”阿拾低下头。“还真不是小问题。我得想想看……魔理沙是怎么想的呢?”
“我一直觉得当幻想乡自身的科技发展到一定水平的时候,外界叫做人工智能的那种东西取代了绝大多数普通的工作,人们的注意力就会被迫重新回到艺术,信仰,幻想甚至妖怪上,这些感性的东西会重新吸引他们。可是那些就是好的吗?你看——”魔理沙拿出《旧地狱纪实》给阿拾看,“这里都写了,旧地狱是妖怪最聚集的地方,也称得上是幻想乡最神秘的地区,但它的历史却这么肮……黑暗。”
阿拾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但后来我读完了它的结尾,就是这段。”魔理沙边说边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于是我想,或许幻想乡也是需要这样一个地方的。”
“没错。其实魔理沙,我们可以把幻想乡视作一个……怎么说呢,大型实验组之类的东西,它兢兢业业地为人们做着一个实验:关于怎样创造让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关于怎样平衡幻想与现实。当然,最初八云紫她们创造大结界的时候或许只是为了保护妖怪与幻想,但我觉得可以这么思考。这确实是幻想乡正在做的事。
我刚才听见你问玲梦的事情了……其实,如果把幻想乡当成一个实验,我们就是在迷宫里跑来跑去的小白鼠。”
“没人知道幻想乡以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小白鼠该往那条路上跑才能逃脱……是这样吗?”
“是啊。但是我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找到出路。”阿拾对着被煤油灯照亮的路露出了一个魔理沙看不见的笑容,“去找伟大的K.K商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