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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狼幼稚园
建造刚刚完成,影狼和赤蛮奇就举行了剪彩仪式。实际上,就是两个人小酌一杯,而后给小狼吃了些烤肉以示庆祝。影狼提前就准备好了一系列计划,经过几天的试运行后,幼稚园便开始正式运作起来。
自从争吵后,若鹭姬回到湖中,无论二人如何呼喊,都没有再看到她挂着那副熟悉的羞赧的笑容浮出水面,也没有从别处听说她的消息。影狼安慰赤蛮奇:“现在是特殊时期,若鹭姬感到压抑、迷茫是正常的,不要太往心里去。”
话是这么说,可赤蛮奇抬头所见的尽是迷惘。她自己是迷惘的,狼们是茫然无措的,不知晓前路,也无可回头,园长本人影狼似乎也并无十足的自信,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顺着既定路线走下去。
清晨至午间,是狼休息的时间,赤蛮奇与影狼为它们抢夺人肉罐头、训练用的野兽。其中,也是很难控制,个头大,很会胡闹。傍晚,狼就在布置好的场地中追捕猎物。夜晚,狼们被放出去,自由狩猎,或做想做的事情。
“前些日子有小狼失踪,但我也不能一辈子陪护它们啊,它们总归需要独自面对危险。”影狼看着它们消失在夜幕中时总会这么说。
赤蛮奇并不特别在乎小狼幼稚园,她实在无法想象有一天狼们能够成功主宰幻想乡。等到狼们四散,影狼休息的时间,她就会到森林里散步,有的时候能看到亮闪闪的妖精,她们仍然不知世间险恶地玩着捉迷藏。有一次她看到了一个被遗弃的摊位,炉子还在那里,但没有连接燃气罐,木凳上染上了青苔的颜色,胡乱堆着,就像乱坟岗。还有一次她看到一个庞大的背影低声呜咽着,身上好像有子弹造成的圆形伤口。她不敢上前,暗中观察着,却不小心踩到一堆树叶上,发出很响的声音。那个大家伙回头,凶狠地露出獠牙,赤蛮奇在逃走之前确凿无疑地看到了他略带惊恐的表情。
赤蛮奇逃离了大妖怪,逃离了外界,却不能逃离这个时代。
8.死去的小狼
这是一匹没有名字的小狼。事实上,每一匹小狼都是没有名字的。它在十一月末的一个清冷的夜晚离群,跑到一片稀疏的树林里,因为它那天不是很舒服,认为自己需要暂时独处。它靠在一棵树上摩擦树皮搔痒,用舌头清洗自己的皮毛,然后躺在了干枯的树叶上。忽然它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它好像比以前更加强壮,不由自主地只用两腿就站了起来。虽然这只是短短一瞬,却值得它高兴,即使它并不懂其中远离。它仰起头对着月亮发出长长的嚎叫。
它处在下风口,因此没有闻到风中飘着一股陌生人的味道,刹那间一颗子弹穿透了它的头,将它的灵魂撞出了它的身体。
小狼的灵魂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它只是发现自己分裂了,另一个自己没有温度,像个物件一样躺在地上,粘稠的血溅在树皮上,更多的血在地上扩散。它像悼念似的悲伤地呜呜叫了几声,抬起头发现一个人形黑影正慌慌张张跑向远方。
小狼焦躁地转了两个圈,不知如何是好,它很害怕,冷风穿透它的身体,让它感到很空虚,这是前所未有的可怖体验。它迈开矫健的步伐,朝小木屋的方向狂奔而去。它跑得太急了,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一路上穿透过许多树和灌木,最后直接穿过了木屋的墙。影狼正在挨个抚摸她的狼,死去的小狼继续呜呜叫,急切地想要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影狼看都不看它。它用身体蹭影狼,用头顶她的肩膀,尾巴不停晃动。可影狼摸过所有的狼之后就回去睡觉了。
小狼回到自己的尸体旁边,终于想明白了,它已经死了。它痛哭,它徘徊,但不知道怎么使灵魂与身体合二为一。
最后,它累了,变得颓唐并且接受了目前的可悲处境,它趴倒在血污上,耳朵贴在大地上。这时,从地底深处传来了悠然的歌声。
9.他们
赤蛮奇和影狼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言不发许久。地上有一个小东西反射着阳光,赤蛮奇蹲下来,从地上捡起它,正反看了看,告诉影狼:“这是颗子弹。”
“有人想要杀我的小狼?”影狼的声音颤抖着。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赤蛮奇尽可能地安抚她,“也许只是有的妖怪想要学外界人打猎,我们加强安保就可以了。”
影狼从赤蛮奇手上拿过那枚子弹,放到鼻子下嗅嗅,笃定地下结论:“有人想要谋害它们。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一定要抓住他们。”
赤蛮奇说:“我不认为你能成功,但我愿意陪着你。”她想不到除了接受提案之外的任何更好的办法。
这天晚上她们把狼关在栅栏里,自己躲在角落。计划是,一旦有任何动静,影狼和赤蛮奇就会追击。赤蛮奇质疑,这样可能导致不必要的伤亡。影狼说,已经死了三头狼了,现在是非常时刻,必须舍得,才能杜绝后患。
她们用树枝和叶子掩盖身上的气味,等待夜幕的降临,等待凶手的来临。赤蛮奇对于成功抓到真凶并不感兴趣,也不抱有信心,但她难得地感到安心,她能感知到身旁有影狼的存在,那个躯体柔软并且散发着柔和的香气。这让她想起还没有坍塌的时候的幻想乡,她、影狼和若鹭姬亲密无间,额头碰额头说悄悄话的日子。在那段好时光赤蛮奇从未考虑过死亡。
她们忍耐了很久,约几个小时后,栅栏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影狼的毛瞬间竖起,疾风似的冲了出去。赤蛮奇也站起来,看到栅栏已被破坏,一个人影注意到了影狼,迈开脚步全力逃窜。她本也想追过去,但她看到了极为恐怖的光景——在那些树的背后,有一个、两个……十几个人,其中一些人手上握着一臂长的东西。凭借在拉面店里的电视上学到的知识,赤蛮奇非常肯定那绝对是枪。
赤蛮奇举起双手,退后几步,喊道:“我没有恶意!”那些人没有表示什么,从树的背后走出,逐渐紧逼。
赤蛮奇想:不杀投降的人这种规则在这里恐怕不适用了。她转身,全身的求生欲望熊熊燃烧,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反方向奔逃。
我须见到影狼,我须活下来。她心里重复着这两句话。
她没有考虑过她的目的地是哪里,只唯独想着能够甩开身后的人,然而无论她多少次回头,那些人始终都在那里,并不开枪,她愈跑,他们亦随。
赤蛮奇奔跑,迈开双腿,调动全身的能量,奔跑。
绊倒什么,趔趄,仍然奔跑。
风划过耳畔,向后吹去,掠过背后的喧嚣。
她看到登上妖怪之山的山路,她拐入登上妖怪之山的山路。
她攀登,有时手脚并用,指甲在泥土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一直不停,一直前进。
然后——来到幻想乡之巅峰。
赤蛮奇无路可走了,她的背后就是悬崖绝壁。她的气力早已耗尽,疯狂喘息着。
她才有机会看清那些追击者,他们也穿着斗篷,黑色的斗篷,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些人好像没有要直接杀死她的打算,如同猫在戏耍猎物。他们组成了一堵窃窃私语的围墙。
“喂,这是要怎样?你们想做什么?要杀我还是要审讯些什么?”赤蛮奇装出很有勇气的样子,其实腿已经软了。
“喂,现在怎么办才好……”“我不想杀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吧?”“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需要拿出决心。”“喂,就按照原计划来吧。”“她确实是无辜的,但是她饲育了狼。”“不要再说了,你,过去。”
一个黑斗篷人被推了出来,手持枪支,站在了赤蛮奇的面前。
她摘下了帽子,蓝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赤蛮奇看到熟悉的那个人在哭。
“原谅我。”若鹭姬的眼泪仿佛流不尽。赤蛮奇第一次看到她那么伤心,她很想上前拂去那些眼泪,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什么都不做。
赤蛮奇有很多话堵在嘴边,却如鲠在喉,只是说:“你能行走了。”
“他们给我做了这个。”若鹭姬撩起斗篷,一双机械假肢赫然在目。
“他们是谁?”
“我们是幻想乡的妖怪。”若鹭姬身后的某个黑斗篷回答,“几个机械工河童归乡后,设计了这双腿。”
“你们蛊惑若鹭姬要来杀我?”赤蛮奇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妖怪,有一股寒意从脊梁冒出来,“我不明白。”
“我们只是心平气和地聊过。我是一个付丧神,幻想乡的原住民。自从外界人来这里之后,幻想乡就渐渐衰落寂寥了,我们不认为这是好的势头,在看过河童们对于外界的描述之后,我们知道,科技确是好的,想要振兴幻想乡,就不能再用以前的老思想,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你们培育杀人怪物,那些就是糟粕。”
“你的意思是,吃人的妖怪就不配生活在这里吗?我们完全可以调解沟通啊,在这种时候,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凝聚力吗?”
“我的意思是,之所以外界人迟迟不与幻想乡合作,就是因为幻想乡中存在着种种风险,其中最大的风险就是那些会杀人的家伙。”
“可是幻想乡与外界合作有什么好处?”赤蛮奇握紧了拳头,一种伤感、愤怒、恶心的混合感受涌上心头、使她胸口感到了撕裂的疼痛。
另一个黑斗篷回答她:“你是离开过幻想乡的人,你难道不明白吗?合作就意味着幻想乡能够在保持自治的同时也能享受外界的繁华!那样的话,更多的妖怪不必在外界受歧视,而是可以在幻想乡继续生活,而你们,你们这些追求所谓野性的家伙,完全没考虑到大局!”
“我没考虑大局,难道你就考虑了吗?我来告诉你你的理论有什么谬误。首先,外界与幻想乡的合作,即使没有食人妖怪也很难达成。第二,你们的行为实际上正在给幻想乡增添更多的苦难,你们连个体的自由都没有考虑周全,一意孤行,只是满足了自己的需求而已……”
“不要再废话了,她根本就不明白。若鹭姬,快点动手吧。”
“我认为,”事到如今,赤蛮奇反而变得沉着了,她站在峭壁边缘,像一棵坚定的树,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鲸鲨,同样地稳重,同样地悲伤,“你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局面。现在我和你们本质都是一样的,都在进行着徒劳无功的努力。我们都是不和谐音,但悲歌不会因为我们而停止。”
若鹭姬开口了:“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平静地接受。”
“你这是消极主义。”一个黑斗篷说。
若鹭姬的纤细的手指扣动了扳机,火光从枪口喷出,随着尖啸声,子弹从赤蛮奇的脖子旁掠过。
她发抖得更厉害了,枪从手上掉落,她咬紧牙关,表情痛苦不堪。最后,她蹲下来,嚎啕大哭。
赤蛮奇挑衅地昂首望着那些人,那些人立即举起枪瞄准她。她看出来,其实他们本就不天生爱好杀戮,毕竟他们不是食人妖怪啊,他们也都发抖。
她微笑着,说:“我不想这样死去。”
她转身,如风中一片红枫,轻飘飘地坠入深渊。
10.赤蛮奇和河童
几天后,赤蛮奇在某张床上醒来,她想要站起来却浑身疼痛,没有力气,就像床垫其实是泥沼,她是遇难的可怜人。她做不了别的事,只能对着天花板说:“喂,我死了吗?我在地狱吗?”
河童的头伸了过来:“你还活着啦。”
“没什么区别。”
“咳,别说这么消极的话啊,你可是大难不死啊。一般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到水上都会死的,幸好你是个妖怪。我没有学过医术,但我想你应该是断了两根肋骨,胳膊也有问题,不过没关系,妖怪恢复很快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河童笑嘻嘻的,坐在她的床边,帮她掖上被子,关切地一再询问:“要喝水吗?饿了吗?我可以抓些鱼,或者如果你想吃黄瓜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摘哦。”
赤蛮奇婉拒了:“让我一个人躺着吧。”
空气中有一种戒备感,使这个温暖房间有一股隐约的寒意。河童暂时离开了房间,循着河流向河的源头走去,在河的上游她修了一条曲曲折折的水滑梯,她还试图修葺一个大水桶,就像外界的娱乐设施那样,这是她利用自己爱好工程技术所能想到为数不多的现代化建设项目。河童记得荷取临走前曾经特别赞赏外界的水上乐园——那里有滑梯、有冲浪,人类居然还能造浪花呢。即使在很久前的回忆里,她的语气仍然那么生动活泼。河童不知道河城荷取会不会同样赞赏她的作品,但她恍然明白,或许幻想乡与外界越相似,荷取就越有希望回来。
被留在房间中的赤蛮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空洞地看着头顶,那里有浮动的灰尘、毛茸茸的蜘蛛网、还有天上的神明。支配着幻想乡但从不现形的最伟大的神明,就是龙神,关于发生的这些糟糕的事,祂竟保持不言不语,但她不怨恨龙神。这是一段灰暗的时间,妖怪离去、星星陨落、丑恶的事物增生、美好在夹缝里苟活。所有人都在努力挽留或者改造身边的一切,但结果却发现现实不可逆转,付出是徒劳的。何以以歌代泣?赤蛮奇紧紧搂住被子,想要让身体变得更暖和。
赤蛮奇发了两天高烧,昏睡过去。在那期间她好像是在幻象中见到了龙神,一条空中的大型游蛇降落在她眼前。赤蛮奇跪下来抚摸着祂的鬃毛,自言自语:“我应该怎么办?”龙神说:“生活。”赤蛮奇摇了摇头:“自从我第一次想到死亡,我就没有生活的选项。”
她醒来时,头上敷着过湿的毛巾,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浸湿了枕头。河童搬了个板凳,坐在她的旁边,告诉她:“你退烧了。”
“谢谢你。”赤蛮奇说。现在她稍稍能活动了,勉强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
河童不是很会照顾人,但她仍尽力想让这个散发着凄清气息的陌生女孩高兴起来:“你从天上掉下来,我还以为你会像「天空之城」里面的小女孩飘起来呢。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我看过,在外界的时候。”赤蛮奇说。
“啊呀,你去过外界啊!我名字叫河童,你叫什么名字?”
“赤蛮奇。”
“哈,好名字。身体还痛吗?分散一下注意力吧。你老耷拉着脸,消极情绪不利于身体恢复。”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光盘,走到另一边,这时赤蛮奇才注意到房间的那一头的小型天线电视,她说:“你有电视?”
“嗯……这是河童制造的,但是现在没有河童的节目了,也收不到外面的信号。不过,我从外界在这里开设的旧货店淘到了些好东西。”光驱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电视显示出了泛黄夜空,古怪的飞行器翱翔于苍穹。
河童走回来坐在她的旁边,她们沉默着再观看了一次『天空之城』。
和着悲伤的片尾曲,已经死去的天空之城拉普达静静地浮在空中,无论是歌,还是树,都犹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音乐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赤蛮奇转头看向河童,河童竟已哭得不能自已,她捂着眼睛,解释道:“我每次看它都觉得很感动……你不觉得……幻想乡就像是拉普达吗?曾经什么都有,现在什么都失去了。”
赤蛮奇没有回答。当电影结束时她不得不再次回想起自己是被自己最好的朋友逼下山崖的,而河童所言“幻想乡就像是拉普达”令她心脏猛然一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积压在她心里,让她在死去前就已经变得浑浊。
音乐声戛然而止,光驱再次“嘶嘶”地把碟子吐了出来。赤蛮奇把床头柜上的纸巾递给河童,她以沙哑的嗓音开始讲述一个极其漫长的故事:“我曾经在幻想乡过得很好,我有两个朋友,其中一个领着一群小狼……”
11.河童
河童站在滑梯最高处,水流湍湍,从山上流至谷底。她触摸着滑梯的边缘,心中猛然充满了对荷取的怀念。她不由自主地对远方大喊:“喂——”却没有得来任何回音,甚至没有惊飞任何一只鸟。
不知不觉间冬天确已经来了,水中浮着一层剔透的薄冰。她失落地对着水面说话:“荷取,我听说外界妖怪生活的不好,现在这里的妖怪的心也已分崩离析了。我迫切的需要你的一个拥抱。”她双手交叉,抱了抱自己。
从夜晚到黎明,河童始终吹着凉风,守候着她等待的人。太阳照旧升起,一如首先存在过的每一个美好时光。天边由鱼肚白色转向大红,后来云层后显出金光。
这是赤蛮奇坠落的第六天,她几乎已经痊愈,日明时她走出木屋,仰首看见了小山坡上河童滑梯旁蜷缩着酣睡的身影。她走过去,每步都伴随着胸口的轻微疼痛。她的脚步声使河童醒来,揉着困倦的眼,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离开了。”赤蛮奇蹲下来,与她平视。
“你要走了?去哪里?你的伤怎么样了?你不能留在这里吗?你要是离开这里,还会被那些坏家伙缠上的!”河童一下清醒过来,她一把抓住赤蛮奇的手腕。
赤蛮奇摇摇头:“你不要说他们坏,他们也只是尽力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也许吧。但他们很自私,自私是坏的。”
赤蛮奇笑了,好像很开心。
“我不会回到影狼身边了,在那里是没有希望的。我准备去外界,这次我不会再效劳于人类了,我要用脚步丈量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做一个孤独的旅行者,然后等我回来,我就可以给若鹭姬讲故事。”
“她试图杀你,你还想着她!”河童责怪道,“况且你已经被遣返了,你该怎么出去呢?”
“我可以穿着黑衣服,趁着天黑的时候,沿着铁道溜出去,那里警卫很少。放心好了,我自有办法。”赤蛮奇挠挠头,笑了,她看向滑梯,语气赞许,“这是你造的东西?真厉害。”
“这是给我的朋友造的,我想,也许她会喜欢,这样如果她哪一天回到幻想乡,她就会留下来。你要不要试一试?如果你觉得好玩,那别人一定也会觉得有意思的!”
“不必了,大家都会喜欢的。话说,你知道什么是鲸鲨吗?”
“什么?”
“一种鱼。”赤蛮奇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你不要太在意河童村了,如今的幻想乡是一场悲歌,无论是‘他们’还是影狼的反抗都不能改变世界,外界人对待河童还是很友善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
“你太悲观了。不管怎样,我祝福你!旅途顺利!”河童起先并没有太注意她的话。
赤蛮奇就这样走了。
在赤蛮奇走之后,河童却几夜没有睡好觉,尽管她吃了一些安眠药,也只是勉强能够休憩。眯上眼睛时,她难以平静,在她无休止的想象中,赤蛮奇和她的两个朋友永远在掐架,外界的人类始终在吵闹。有的时候赤蛮奇能够成功从撕扯中走出来,走向一座座光辉灿烂的大城市,更多的时候她都被淹没在一片混乱。河童终于难以忍受,绕过大河走出了她的河童村,朝着山下跑去。
她穿过人类村庄,一些奇形怪状的妖怪趴在那里,在把人肉混着铁皮一起吞下,令她胆战心惊。
之后她绕过雾之湖,穿过森林,在森林的中央,她看到了一个女人搂着一匹狼,身旁围着一圈狼。那个狼女只抱着一只狼,气势却像是将全天下的狼保护在怀里。
河童知道,那个就是赤蛮奇所描述的今泉影狼,她走上前,影狼很警惕地抬起头,说:“你也是要来杀我们的吗?”
“不是。”河童说,她看见影狼红肿的眼睛,心里很难受,“我只是看到你们聚在一起……很温馨。”
影狼的表情稍稍舒展,说:“谢谢。我想把它们培养成最优秀的狼妖。但也许在我有生之年看不到了……或许某天我可以把它们带到一座雪山上,那里是真正适合狼生存的地方,你能想象吗?狼们在暴雪之中驰骋,在夜里它们的眼睛就像点点火光。”
河童说:“会实现的。”她其实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看到那些狼使河童稍稍安心,她感到自己与这个庞大的世界稍稍有了联结,或许即使荷取不在她也能顺利地过快乐的人生。她闭上眼睛,出现的画面变得井然有序:左侧,狼在自由自在的奔跑;右侧,赤蛮奇走在城市的小巷中。回去的路上,她看到远处的车站,想起来自己常坐在那里的候车厅,却不曾好奇过在铁路的另一边是什么,她的好奇心被点燃了,改变了目的地,朝着车站走去。
走过候车厅时,她看见一个月前被砸碎的玻璃还在那里,但是饮料已经都不见了。她想:也许这里还是有人在管理的。但左顾右盼,没有一个人影,她跳下了站台,沿着铁路向前走去。
如果说河童村的可见边界是那条河,那么幻想乡的可见边界就是层层的铁丝网以及那里每座相隔百米的暸望塔,它们都冰冰凉凉,无意中透露出死亡的主题。当河童顺着铁路走了约两千米时,前方的草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又一堆的乱石,那些人类的东西,真真切切地在前方树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科技的力量”,河童有些敬畏地想。在这样的可怕情况下,赤蛮奇究竟怎么逃出去?
她极目远望,在距边境的几百米处有一团格外耀眼的红,如同在废墟中一朵艳丽的红玫瑰。她身子一震,狂奔过去,当她距离那红色还有几十米远时,她看清那是一个披着斗篷的躯体,脸朝地面歪仄在地上,与此同时,在铁丝网的背后,齐齐地伸出了漆黑的枪。
河童放慢了脚步,她感到四肢都变得僵硬了,用不上力气,面对那些死亡的威胁,她甚至都不能颤抖。她举起双手,重复喊:“我是一个河童!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把那个东西捡回去!我是一个河童!我没有恶意!……”强烈的恐惧让她感受不到嗓子的干痛。她缓缓俯下身,伸出一只手去搂那个躯体的肩膀,另一手仍举着。那些枪口就这样指着她,像一双双黑色的眼睛。她尝试了三四次,把那具身体拉到了身边,它的脖子是冷的,已经没有了生命,是一具彻头彻尾的尸体。
河童把赤蛮奇的尸体抱起来,她看到尸体的胸口上有三个弹孔,血肉外翻,脸上有倒下时磕碰的伤痕,但她的表情很安详,就像灵魂只是暂时不在这里。在枪口的注目下,她含着眼泪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真正属于幻想乡的领土。
12.小狼
幻想乡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迟,但并不比过去更逊色,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幻想乡,压垮了树叶,掩盖去脏污,把赤蛮奇留在石头上的血迹一并遮蔽。水箱彻底冻住了,水滑梯变成了冰滑梯,这并不是河童的本意。
这一天,河童村迎来了客人。
这是一位穿着典型工程服的河童,他敲开了河童的门,一进屋他就说:“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一边把他手上的图纸在桌上铺开。这幅杰作震惊了河童,河童结结巴巴地问:“这是……做什么?”
工程师说:“这是幻想乡的水上乐园的一张设计图,我听说你有这样的志向,所以我们想要帮助你。”
河童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设计图的每一个细节,拍案而起,大呼:“这太厉害了!”她在房间里激动地来回走了几圈,直到她冷静下来,追问:“你们?你们是谁?”
“我想你已经听说过我们,我们立志于将幻想乡建立成真正的妖怪与人类的和谐乐园。”
“你……你们就是那群想杀赤蛮奇的坏人!”
“别这么说。”工程师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色彩,“我并不想杀任何人。我刚才就说了,我是很想和你沟通的,毕竟我们都是河童。我曾经去过外界,那里的机械工程学专家对待河童都很友善,但是我们渐渐知道在我们之外有一些妖怪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的,所以我就回到故乡了。我们的初心是希望通过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换来大部分人的安宁,如果事情成功,荷取一定也会回来的吧。”
“你知道荷取?”河童的眼睛里亮起了光,她坐到工程师河童身旁,用热切的眼神望着他。
“大家都认识她,她很活泼。她有时也提到过你。你建造这个水滑梯,是为了荷取吧。如果我们将这个图纸上的东西化为现实,她一定会很开心吧。她一直很喜欢水世界。”
“那是什么?”
“就是水上乐园。”
“但我不确定……你们追求的目标,是不是荷取想要的。荷取不希望伤害别人……”
工程师叹了口气,说:“我说了,我们也不希望。但我还是觉得,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值得的,妖怪们从来没有这样团结过。这是外界不能体会的感觉。”他露出了微笑,河童看出那是发自内心的,非常真诚的笑容。
她感到一丝惆怅,盯着桌子,没有说话。
“总而言之,你最好考虑一下……如果你加入我们,我们就会倾尽全力。”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把枪,放到桌子上,“这是我仿造外界制造的枪支,里面有五发子弹,去杀一个食人妖怪,可以吗?很多食人妖怪都没有正常心智,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这些东西我就放在这里了。”他起身,走到门口,说:“雪下得很大。”又说:“河童村本来是很热闹的地方。如果是以前的话,大家应该会聚在一起吃火锅吧。”
河童在窗口看到他消失在茫茫雪海,拿起那支沉甸甸的枪,就觉得一阵眩晕,她并不熟悉枪支,但还是学着电视上看到过的样子举了起来,摸索着每一个能够按动的地方。“咔嚓”一声,枪上膛了,“轰”一声,子弹在墙壁上打出一个窟窿,她自己也跌坐在地上。
她抚摸着发热的枪管,心想:这就是荷取喜欢的东西吗?过了一会儿,她把枪扔到一旁,跌跌撞撞地坐到壁炉旁的地毯上,把自己蜷成一团。身旁的柴火噼啪作响,勾起了她一些关于冬日的回忆。她对自己说:“火锅……我好久没有吃了。”
雪停时,她带着枪来到空地上,对着一棵树射击两次。河童是很聪明的,加上她以前和荷取玩过弹幕游戏,她很快知道了使用枪支是怎样的,也懂得如何射中百米内的东西了。临出发前,她来到赤蛮奇的墓地,跪在那里,对着石碑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她再度来到森林,将自己隐藏在雪坎后。起初,除了野猪,几乎没有任何活物经过,但到四个小时后,一匹狼出现了,它从远方而来,在雪地上驰骋,它的眼睛就像是燃烧着火焰一般炯炯有神。它在离河童约九十米的地方站住了,河童几个小时前站在那里故意划破了自己的手臂,它嗅着地上的血的味道,翘着尾巴。
河童深呼吸,她不知道为什么它会独自行动,她也不关心。不知为何,从她心底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就像有一个女子踢碎了她心中的某片东西,令她的手大幅地抖动了一下,但她没有理会,很快再次集中注意力。
现在,她几乎没有想除了荷取之外的一切众生,眼前只有唯一一个目标:让幻想乡重新变好吧。她瞄准了小狼,胸中有约七成的把握。
两声枪响划破了死的寂静,在悲歌之中像两下清脆的鼓点。咚咚。喷涌而出的新鲜的血温暖了纯白色的大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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