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正卷 118季 洋馆上的血雾】
幕间 梧桐火树
绯雾笼罩的深夜，始终看不清前路，只闻鹧鸪悲戚在林子的某处。 这样的夜里，人类自不必说，就算是妖怪也会迷惘在这幽深的小道里吧。 听说，即将故去的灵魂经过这条小道的时候，紫之櫻的毒素会入侵体内，在不可思议的体验和不快感的交集下，会涌现出想活下去的勇气。这时就会想再活一次而回头。因此这魔法森林更深处的小道被称为“再思之道”。 向更深处迈进，终于在黑黢黢的尽头看到了这片凋零腐朽的土地。 枯朽的树木、遍地的苔藓。 入目皆为腐朽，四顾尽是凋零。 还有……隐约传来了烧焦的气息。 也许是有什么火燃尽了这里的绯色迷雾，视野从月下逐渐清晰。 前面便是无缘塚。 霖之助深吸了一口气，踱步前去。 那片无人眷顾的墓地，现在似乎已经被一场烈火烧的只剩下了废土。 浓烟早已经散去，只剩下这片被灼伤的土地上还残留着未焚尽的石碑。 ——想来葬在这里的人们也确实悲惨。无人祭拜，甚至在遭逢天灾之后也无人修缮坟冢。 扑楞楞楞楞…… 忽然飞掠过的蝙蝠为这焚尽的废土带来一点并不算友善的凉意。 ——等等。刚才那是…… 霖之助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从他的身后飞过，转身去看的时候，却只能看到来时的漆黑。 是自己多心了吗？ 叹了口气，抬头准备向前走的时候，忽然发觉了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 已经适应了的眼睛终于发觉那青灰色的身影张开了蝙蝠般的翅膀。 “唔……小点心吗？” 忽然血色的眼睛已经消失，下一秒尖锐的獠牙已经从身后抵在了霖之助的脖子上， “——呼，闻起来好难吃。是有妖怪的血统吗？算了。补充体力的时候不应该在意这些。” 毛骨悚然的霖之助像是被盯上的猎物一般颤抖起来。 ——她在拜托我的时候可没有说过会发生这种事情啊喂！ 早知道会自己冒这种险，任凭那女人说什么，他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的。 现在要怎么办呢。只能放弃了吗？ 就在尖牙刺破皮肤的那一刻忽然觉得一束鲜艳的光闪过，自己便落在了无缘塚的尽头。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哆哆嗦嗦的霖之助连抬头也不敢。 “做的不错。” 听上去像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霖之助转过头，正看到斜挽马尾的女子站在自己的身旁。 “念蕤？……” 声音冰冷，实在是不像自己曾经认识的画师。 就在奇怪的时候，从女子的口中又冒出了一个清灵的声音。 “——我，我怎会在这里？” “喔？念蕤，意识居然恢复了吗？” 从那个斜挽长发的女子身体中，款款走出一位鲜红华服的道者。 “喔。是妳啊。居然从吾手中夺取猎物。” 那渗人的冷气忽然接近，带着阴惨惨的笑容， “活得不耐烦了吗？——倒不如说，” 青灰色的影子从月下显露出了被烧得扭曲了的面孔，嘴角咧开，干笑了一声。 “像妳这样精纯的灵魂才是我目前最好的食物。——在本伯爵的口中完成妳最后的价值吧。” 红色华服的道者昂起头，看着那个扭曲了的吸血鬼， “喔，是么？” “哼。要怪就怪妳向吸血鬼乞讨吧。——那个孩子我可是听妳的，好好地吸取了她的灵魂。现在就轮到妳了。” 那影子忽然化作蝙蝠直冲了过来。 但华服的道者却冷笑了一声，从容地从宽袖中一伸手，便从黑压压的蝙蝠中一把扯出了吸血鬼的脖子，从那血管中流出的血液燃烧起来，化作火龙将那怪物不停地吞噬着。 “丑陋的蝙蝠。抽取灵魂的事情，对于吾如覆手般地轻松。当吾窥得灵魂本质的时候，造就汝等的‘造物主’还未曾诞生呢。只不过……” 转瞬便被扼住了咽喉的吸血鬼终于认清了他和面前这家伙的差距。 “是为了燃尽汝等的阴暗灵魂作为梧桐火树的滋养！” “——原来妳这家伙最开始就已经算计到我们头上了吗？” 道者将手一撒，被火龙吞噬的吸血鬼便像一片枯瘦的老根般跌落下去，自最后愤恨而不甘的怒吼中化为了灰烬。 而念蕤则惊呼道， “妳究竟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念蕤紧紧盯着华服道者的眼睛，而后者则轻轻笑了一声。 “——看来回忆起什么了嘛。不过是利用这群吸血鬼，夺取了一个身体。虽然对她有些抱歉。但是为了让我期许的孩子复活，也只有这么做。” 像是云淡风轻般阐述着这个事实。 “听妳这么说，妳应该是一位母亲了，而且自己的孩子失去了生命。妳应该深刻地体会过失去孩子的痛苦。那个女孩子也应该是她父母的儿女，妳为什么要夺取她的身体？” 面对质问，华服的女性却很平静， “不，这个女孩子已经挣扎在生死之间已逾千年，吾只不过帮她解脱了而已。——她想要守护这里的愿望，我将代她实现。” “可是……” “念蕤，妳还不懂永生的悲哀。——而且，妳也从未真正体会过一个母亲的感受不是么？” 念蕤咬着嘴唇，沉默了。 “不过要提醒妳一下。被妳们称为东方落云的小孩子，只是一个虚伪的人格。当那个孩子复活的时候，东方落云的人格也会消失。” “什么……云儿她……” “妳也不必自责。——是我一手创造了她，她也算是我的孩子。只不过为了那个叫做‘潇湘’的孩子复活的话，她也是必要的牺牲。” 道者冷峻的声音说着残酷的事实。 红色华服的道者话毕忽然一转身化作长虹飞向暗沉的天际，从目极之处闪动着摄人魂魄的迷人色彩，如鬼魅般飘忽不定，艳绝尘寰。 忽然无数陨星拖着光尾接连地坠落，骤烈的震动将两层结界都震得颤抖。 陨星坠落燃起的烈焰将目及的一切埋没在艳红之中，彷徨的幽灵开始从地底一个接一个地涌现。 当最后一颗陨星坠落的瞬间，一缕樱紫色忽然凝结成一粒种子，忽然垂落在被破开的石缝中间的熔岩中。 刹那间，火焰似是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变得金红。 那粒种子从这片被抛弃的土地深处生根成苗，不断成长，最终出落出一株金色的成树，枝繁叶茂，其冠参天。 即使有风吹落了零散的枝叶，也在那烈焰中再度抽出新的枝条。紧接着，不知是从哪里响起了叮叮铃铃的仿若天堂的乐响。 “这、这是……” “如你所见，正是梧桐火树哟~” …… --------------------------------少女祈祷的分割线------------------------------- 我……坠落了。 想不到身为蓬莱人也会落到这步田地。最终还是小看了那个吸血鬼的领主。 采佩什的后裔。木桩上附着着不死鸟也无法抗拒的诅咒。在不断贯穿我身体的同时，损耗着我的活力，最终将灵魂逼出了身体。 ——果然人类是有极限的吗？ 喔。在灵魂的力量被耗尽的时候，我也会成为没有思考、无法移动的行尸走肉吧。 但，发誓守护着这片土地的我决不会败北。即使是耗尽所有的力量也在所不惜。——谁让他们宣言说要将人里的人们变成吸血鬼的食粮来着？！ ——我，藤原妹红的末路总算是能够守护珍视的她最后一程。 这可是她所珍视的村庄，就算是用尽我的所有，也要守护着这里，虽然她似乎已经不信任我了。 ——大概吧。 在看到那张痛苦的惨白的脸的时候，已经了解到，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 …… --------------------------------少女祈祷的分割线------------------------------- 传说里，凤凰是带来吉祥收走梦魇的神鸟，它盘旋在有缘者的梦里，收走他们的怨戾，带给他们盛世的吉祥。 但凤凰也是会老去的。每当五百年期将近之际，凤凰会在梧桐火树下自焚，将这一世所有的尘缘梦魇统统化作劫灰，成为这梧桐火树下的滋养，然后在死灰之间获得新生。 霖之助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试探：起初确实热灼痛心，片刻之后，全身便犹如被荡涤一遍而焕然新生。 一如目见，那神圣的烈焰将此处土地点染，荡漾开去，所有无名的石碑都烈焰中崩毁瓦解。 从焚尽的荒冢中升腾起明红的痕迹，焰峰镶着一层亮银，驱尽了无缘塚里所有的悲叹。 念蕤不由心间动荡，鼓起勇气迈向那烈焰中的火树。 一步步走近，然后将手扶在树干上，仰头而望。 只见上面的树叶不断飘落却又旋即再生，缀连的心形叶片落下时，四散迸溅的火星坠落在这墓碑林立的墓地，银色如星火燎原般遍布整个旷野。 微风徐来，惊落了烈焰中繁盛的花蕊，溅落的瞬间从墓碑丛中炫然开放出圣洁的曼陀罗华，从无边的深蓝色中渲染开去，绵延远方。 那些彷徨着的灵魂，融化在圣洁的曼陀罗华里，从烈焰中焚尽了自我，然后化作一瞬银白如流星般划越天际。 ——所有沉寂此处不得往生的灵魂燃尽了执念，从那纯白的曼陀罗华中获得了永恒的救赎。 天边的彤云被驱散，光洁的明月将她的光芒洒向了这片无人守候的土地。 “这便是……梧桐火树吗？” 华服的道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霖之助和顾念蕤的后面。 “那么，现在也该是让那孩子复生的时候了。” “能不能不要占据那孩子的身体。——如、如果可以的话，用我的吧。” 念蕤忽然跪在了道者的面前恳求道， “这是妳的决心吗？” “是的。不过……” “果然还是为了那个叫做东方落云的孩子吧？” “是。——所以，可以吗？我虽然不是她真正的母亲，但却还是把她看作真正的孩子，所以……” 道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孩子是个虚伪的人格，她的灵魂就寄生在我想要复活的这个孩子的身上。——若是想让她继续存在下去，除非……” 华服道者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无缘塚的上空陡生异变。 猛听得一声凄厉的鸟鸣，只见一只褐色的巨鸟忽然腾跃而起，宽大的翅展像是将那片深空承托背上，盘旋掠过清明月光，卷起飓风千丈。 而另一面从梧桐火树的烈焰中凝出了赤色的火鸟，当展开的双翅撑开垂落的浓云，翅尖缠绕着梧桐火树的烈焰，划过在曼陀罗华的花海的时候掀起了百里热浪。 紧接着崩毁碎裂的声音响彻了每个人的耳畔。 “这怎么会。——难道那孩子也只是个虚伪的东西？！” 两只巨鸟初见便如仇敌一般轰撞撕咬，巨翅开合间风起云涌，腾挪翻转中驱雷策电。 褐鸟忽然一声唳鸣，翻过身来一翅膀将赤鸟轰飞，而赤鸟却好似正在等待这一刻般借力一头撞入了梧桐火树的根部。 在那刹那，崩裂的土地一点点开始愈合，金色的火焰逐渐熄灭，梧桐火树的烈焰也开始逐渐凋零。 “是吾太心急了么？抑或是弄错了什么？” 华服的女性无奈地看了看逐渐枯萎的梧桐火树，摇头叹息。 迟疑的瞬间，火焰已经完全熄灭。 从梧桐火树根系消失的地方，躺着一位白色头发，穿着吊带裤的少女，念蕤走了过去一探还有呼吸，于是把她轻轻抱了起来。 “镜灵。我可以把她带回去吗？” “请便。不过念蕤……这个仪式没有成功的话，东方落云可能会遭受心智上的创伤。——也或许已经被其他的什么灵魂代替。妳要有所准备。” 华服的女子化作一道长虹隐匿在念蕤的身体里。 念蕤面露凝重则抱起了那个女孩子，跟霖之助一同，踏上了回归的路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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