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无关）投名状

Exzaing

投名状

我不能理解他那天所说的一切。

他在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下午告诉我想再见我一面。这句话正常得不像是从他的字典里摘出，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后装出正常的低语。在我认识起，他就以自己诡异的理解和手法将一切割裂成两半——无论是他的艺术，还是他的成就。最高昂的称赞和最污秽的骂名同时叠加出幽暗的阴影，而他像是融于阴影里的人。在后来的无数时间里，我都在思考着当初的那个下午，他为何选择了我作为他消失前最后的证人。

当他告诉我他想上山时，我甚至来不及感到惊愕。我至今不了解其中意味——类似意料之中的诧异，或者是紧张而又坦然——总之，我不明白这个词，他说话的的语气表情，真正的含义到底是什么。他但凡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亦或是阴沉死寂的黎明，我都能产生试图理解他的行为。但是，在那个平静正常得下午，窗外阳光恶趣味地泼洒在他身上，落汤鸡一般淋出奇怪的滑稽状态。他正襟危坐，刘海下露出一只充满强烈色彩的眼睛，刻满井井有条的血丝的漆黑的瞳仁，透露着不可名状的东西。我只能猜测——他的过去，他的成就，他的斗折蛇行峰回路转般的人生。被质疑被唾弃到被捧为几近神明，他像一颗暗星，吞噬——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形容词,所有人的眼光。在他刻画的难以名状的诡异扭曲背后，是争相解读猜测的腐烂的完美造物。或许这是他事业的上升，暗喻着，宣示着什么？

我不能理解。我从他步入这个泥潭时就开始尾随其后，我或许最能契合他的心意......但是，我在接受考验。最近他停止了创作，兴许在闭关积攒情绪。我自诩是他的阴影，我的引导和举荐，可以客观地说对他有莫大的帮助，是我把他从幕后领向台前。上山暗示着什么？从山我想到了他曾经向我展示的第一个作品，我曾经给予他殿堂的钥匙，但他或许产生了对我不利的念头。我不能失去他朋友的身份，于我于他都不利......上山，都是动词还是名词，暗示我提供相关的帮助和信息，也有可能。我不能展现出如此的窘态，我必须回应，否则我将失去这个脆弱的纽带，我自诩理解他。

“然后呢？”

“交投名状。”

窗外阳光肆意咆哮着，拼命闪烁着，刺入我混沌的脑海。这是什么象征？投名状，那不是土匪的可笑信用吗，为什么会从他的嘴里说出这个词，他从来没有创作过这类的。或许我能明白。不，不对，在苍白的桌布上，我发现咖啡已经凉透，凝固着我的失态。他的眼睛仿佛不曾合上过，漆黑的眼里透露着......失望？不可能，一定是新的灵感，或者惊世骇俗的开始，之类的。在这光鲜的竞技场里，越诡异越不被理解，甚至越令人反胃，越能保证人们想起铭刻在骨子里那天性，那无耻无尽的困兽之斗。领带拴着嘶吼的野兽。我不敢在抬头看他，我可以理解他，我才是这个观众席中最能发声的，他的朋友。交投名状，或许代表他想参拜神明，自己已然成为他们的一员......没错，没有人能拒绝这诱惑，在光环和荣耀的顶端，没有人能够拒绝这超然的属性。我可以做得到，我会帮你，堵上在这泥潭中曾经获得一切。

我不经意的眼光，才发觉他已消失不见。我的豪赌输了。我颓然瘫倒在椅子上，任由周围的人咆哮着，服务员咆哮着，窗帘椅子桌子餐具食物咖啡尽情地嘲笑着我。我失去了他，我没能猜透他，自然失去了一切附带的荣耀和光辉，成为泥潭中逐渐下沉的腐物。在这利益的角逐中，我败了北，可是这等摇钱树又将花落谁家？我仍然有最后的自信，我从头尾随到尾，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怒吼着控诉这不公不义，直到失声在这层层的屈辱浪潮之中，被现实碾压得几近窒息。我在这魔幻的一切里得到许多，到头来却乞求着早被唾弃的逻辑和理智。在漩涡之中，人也只能徒劳地伸出痉挛的手。

我回想起他的瞳仁。丝丝血痕蔓延着，通向他的深不可测的内心，和天边的残阳同色。我惊觉。那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得下午结束了，徐徐微风，阳光弱满，摇曳着花香和喧嚣的烟火随时间慢慢游荡向远方，那血红的残阳——我竟有种错觉。我曾也和这些俗不可耐的意象站在一起，赏月赏花赏秋香。恍惚中我似乎跌倒在地，曾经温暖的怀抱一样让我感受到了曾经的淡然，我回忆起曾经的骄傲，在墙角里那抹挺拔的黑。我想起半卷清风从南向北，遮天蔽日的森林漏下的朝日，点星缀空迟。在某个模糊的时间点里，我畏畏缩缩地步入死水，抛弃了正常的一切。我打了个冷战——兴许，真的只是在浓雾中登顶，写一帖无意义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