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送别

不慎掉入坑

日常练笔作。话说秋天到了，很适合出去玩呢。
以下是正文

这座城是一座平凡的城市，整齐划一的水泥楼房，行道树是寻常的常青树，电影院门口连个卖票的小丑都没有。老年人没了特产的慧思饼的香味就不能活，年轻人们却只想逃离那饼烤好出炉时苦涩的味道。没有地标，没有历史大事，最出名的人物是一个骑兵将军，给隔壁那座大城出来的开国皇帝溜马的，因此市政厅里绞尽脑汁，掏空袋里的三瓜两枣，造了个算是城市名片的溜马场博物馆。除此之外，这座城市没什么好说的了。
东边电报发来的消息，撩拨着年轻人们躁动的心。有电报说是金矿，有电报说是新城市，还有电报说有枪支。赤膊着打桌球的小伙子，赌光了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的老赖，抽着香烟的淑女，不如意的银行职员，大富豪的儿女家臣……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春笋，披挂上阵，一下子涌进了老旧的火车站。老人们不想离开家乡，但没人会和钱过不去，于是火车站里满是肉眼可见的卖杂货的吆喝声，还有慧思饼出炉的苦香。
若不是那飞来的电报，火车站的地面裂缝中艰难生长的杂草不会蒙受灭顶之灾。现在倒好，车站的站长在门口挂出了“买票区所有乘客必须踮着脚，违者滚回队伍末尾”的告示。全车站的笔陷入墨水不足的危机，柜台后面的员工不得不用软管连着笔和大墨水瓶，像医院里的吊针那样。人群汹涌，满载的火车来了又走，出站口的人寥寥无几。
两个人把手倚在站台的栏杆上侧对着。一人脚边放着一个暗红的行李箱，表面坑坑洼洼，露出一种黯淡的杂色。这人穿着翻新的灰色大衣，戴着同色的礼帽，帽子盖不住那一头垂扬的雪白长发，发上用红白色的蝴蝶结系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硬壳香烟，又想把它放回去。而和她相对的那位抓住了她的手，轻声地说：“想抽就抽吧。”
“今天你改了性子啊。”她有点惊讶。
和她相对的姑娘穿着一件淡色的蓝连衣裙，就如她长发的颜色。今天她没有戴帽子，而是多了一条细细的金项链。这姑娘没说话，从她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另一只手伸进她的口袋，摸出了一盒火柴。那姑娘叼上烟，划火柴，点着，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
她一直耐心看着，看到这里乐出声。
“嘿嘿！慧音啊，你真不适合抽烟。”
慧音瞪了她一眼，把口里的烟塞进她嘴里。
“真不知道妹红你为什么喜欢抽这玩意。”慧音即使有些埋怨，声音还是那么轻柔。
“烟是个好东西，固体的物质却拥有气体的自在。我要是能成为一股烟，我就要飘到月球上看一看。”妹红吐了一个烟圈。
“我不想你变成烟。我讨厌烟。”慧音抿着嘴，看着妹红的眼睛。
妹红沉默了。
又有一批人涌入了站台，有人推着大堆的行李吼着：“让一让！”
像是过了一个三叠纪，妹红苦涩着低声说道：“我是个穷光蛋，慧音。”
“你在我家吃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慧音撇开了脑袋，看向铁轨。
“白吃你的饭是我不对，我这次去发财了，一定还……”妹红低下了头。
“混我的饭吃就混一辈子啊！半途而废是要收钱的！”慧音终于发了火，对着妹红怒吼，眼眶微微发红。站台上的乘客被这动静吸引，看了她们一眼，旋即又匆匆离开。
妹红抬起头，眼泪从她绷出来的平静脸颊上划过，震颤着。香烟从她嘴里掉落，在空中画着圈儿。
“如果我们不是这座城市的人就好了。”妹红抹了抹脸，声音沙哑。
“为什么这么说呢？”慧音同样不能平静。
“如果我们不在这里，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慧音你是村里的老师，教着小屁孩；我呢，就干些体力活，种几亩地，说不定还能包下一大片竹林。那样我们就不用……这样了。”
“那我们就走！去远东，去极寒的冰原，去南方的崇山峻岭里，总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谢谢你，慧音，谢谢你……”
慧音掩面哭泣。
火车拖着长长的汽笛进站了。
妹红轻轻抱住了哭泣的慧音，就像抱住了一个涂满润滑油的玻璃仪器，“我曾经做过那样的梦，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有一个平静的小村子，我们就生活在那里，一起欢笑，一起面对生活中的苦恼。你生气的时候会长出一对牛角和毛绒绒的尾巴，而我能吐出火……”
“真像你会做的梦。”慧音破涕为笑，抬头看着妹红，脸色嫣然。
“我突然不想走了。”
“妹红你就是一阵烟，你想走，谁都留不住你。”慧音取下了项链，戴在妹红的脖子上。项链上雕着一朵小小的兰花。妹红想说些什么，却被慧音阻止：“到时候要还给我的。”然后慧音搂上了妹红的腰。
她们就这样拥在一起，直到列车发出要出发的信号。
“我真的要走了。”妹红慢慢松开了慧音，拿起了行李。
“嗯。”慧音目光哀愁。
妹红转过身，没走两步，突然听见慧音在身后叫她。
“妹红！”
妹红回过头。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摸了她的唇，就像美梦中的美梦。
“你一定要回来。”
……
在异乡的旅店，妹红打开了她的行李箱。行李箱里除了一套换洗衣服，装满了慧音亲手做的慧思饼。
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止不住泪如雨下。
“不要想她！”

海与沙之城的报纸头条新闻让整座城市震惊：“昨夜思慧集团的董事长妹红于家中吞弹自尽。”街头巷尾莫不沸沸扬扬，有人说是暗杀，有人说是公司负债……
作为董事长的秘书萝蕾拉知道这件事的原因。邮局里来了一封从妹红故乡寄给妹红的信，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或者说，是第一封被秘书送到她桌上的故乡的来信。根据刑侦结果，妹红一个人看完那封信就把信掉，然后取出抽屉里的枪自杀了。
萝蕾拉出于好奇偷偷看过那封信，现在她后悔了。她决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那封信很短。萝蕾拉看了一遍就记下来了，她现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回想着。

妹红
慧音小姐在6号凌晨三点还是离开了人世。她临终时让我不要告诉你她的事，但出于医生的职责，我还是写了这封信。她说她会找到一个安静的小村庄转世，去那里做一个老师。
主治医生 梅蒂馨 梅兰可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