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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楼] 【東方×文史要素】式部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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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7 00:35: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清宗式部少辅 于 2021-12-30 22:39 编辑

寫在開頭:系心血來潮的十八流厨力小文,拙劣地用平安時代的公家日記形式創作的一系列短篇。一開始說是東方半相關,是因為摻雜了大量文史要素,貫穿始終的東方角色基本只有四季映姬一個人——你这家伙只是想写映姬的厨力文吧!!——會有一定ooc情況。拙劣的描寫有,拙劣到令人感動的手法有。感觉这还是写成长篇那种大几千字上万字一章的好……可惜!写作力贫瘠。如有紕漏與不足一定會有的,望多指教!不介意的話十分感謝,敬請往下~


四日目:之前攢的基本都發了。接下來該是慢慢——慢慢地寫了。


基本設定:地府,作為現實世界的鏡像世界。時間可自由流動,因而充斥著各個時代不同的科技文化產物,但是依然以平安時代為主基調。擁有和平安時代日本相仿的行政體系,有以下主要部門:神祇官、地政官、总务省式部省治部省户部省(以上四省為左弁官局管轄)兵部省刑部省大藏省工务省(以上四省為右弁官局管轄)、总务省下辖门下厅。簡稱二官八省一廳。
基本登場人物:

清宗文麻呂-玩物喪志不務正業的沒落貴族子弟,因元曆(文治)大地震而不幸地府入了
四季映姬-地藏轉職人員,式部省工作中
小野篁-野宰相,地府式部少輔、明經博士就任中
在原行平-地府大學寮別當(總管),式部大輔就任中
在原業平-行平的弟弟,地府式部大丞、文章博士就任中



楔子


铃奈庵的店门哐啷啷地响了起来。
“阿求——?我说过了吧,不要这么用力地开门啊。弄坏了就难办了。”
“哎呀,这不是着急找你么……”
“是关于这本书的事情吧?”
“对啦。呼呼……好冷啊,今天。”
“快点来烤烤火吧。”
藏书屋的少女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刚刚装线完毕的书。这书带着墨气,封面是藏青色的厚纸,被刷得干干净净,书签上写着四个唐楷大字:
《式部日记》。


愛宕の寺もうちすぎぬ
六道のつじとかや
實に恐ろしや此の道は
冥土に通ふなるものを
心ぼそ鳥邊山 煙の末も
うすかすむ

这也是从《梁尘秘抄》里来的小曲。
诸君应该都听说过「地府」吧?
地府是收容亡魂的地方,是审判亡魂的地方,也是亡魂往生的地方。
古往今来,人们设想过许多地府的景象。
但是,地府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火红,叫人胆寒的惩戒之所,最好也只是一个地下阴冷异常的城市,纵然繁荣,亦叫人心惊。
这个故事里,则全然是另一个样子。地府和地上的世界别无不同,听起来的确相当不可思议。
但这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您该问了,地府和现实一样,岂不是快活?这也并不意味着地府就是和平安宁之处。
否则,便不会有西方极乐对应它的存在了。地府依然惩罚着有罪之人。
可以随意在各朝各代之间穿梭的地府,也囫囵吞枣般输入了各朝各代的东西,较南蛮渡来时日本人的狂热,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勾心斗角之类,更是难以胜数。
这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那么,地府确实是个反乌托邦,毫无生气和生活的乐趣吗?
我想也不尽然。



序文


そなたは世界の二扉
重ねて夜に こそ開く
我叩き声聞きつつ
かつはかなさ載せ
かつみどり載せ
そなたのいづ時迄も

(保罗·策兰《献给弗朗索瓦的墓志铭》)


当法皇陛下还在新熊野巡幸之时,我、兄长和父亲,以及劫后余生的母亲,互相扶持着在残垣之中,寻找留存下来的财物细软,以及那些幸存下来,被压在房梁、屋椽下面的仆从家丁们。

我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恍惚间竟分不清这是否也是梦境,亦或者是梦境中的梦境,只是久久伫立在苇草青青的庭院里,望着遥远的天际线。那里——应该是鸟羽吧?或者是城南?——一片纷飞的森林,纷飞着橘红色的光,纷飞着黄白色的林雀,再上面是黑色的烟尘。

大火。冲天的大火。

从那不知现实还是梦境的唐船上,那头戴侍乌帽子的银发少女,那蔚蓝的海面上延烧到此的大火。

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幼不更事时那场安元年间的大火可以与之作比。安元的大火在我的脑海里虽然没有非常清晰的记忆——但是平常的天空可不是红黑色的。

我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丝念头——六道珍皇寺。拜托了,请不要让火烧到那里。



人世和幻想乡里的梅雨季甫要来临,地府的梅雨季已行将下旬。

很多人会在浮世绘画作里见到米黄色的天空吧。不加着色留白出来的天空就是纸张本来的黄色。或者用更加富有自然气息的说法,就好像柚子皮里侧的颜色一样。人间的天空是青蓝色,但是地府的天空不是红色也不是黑色,恰是这种纸张和柚子皮的米黄色,十分有趣。在地府生活的我,经常产生活在画中的错觉。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便觉得天空本就是米黄,恬静到令人昏昏欲睡。尽管天空如此,可是昼夜是有的,山樱和菖蒲都是有的,炽灼的夏与凌寒的冬也都是有的,一切似乎都和人世没什么两样:除了这里是地府。

我走在如此安闲,粉饰着生死境界的天空下黄灰色的沥青大路上。大路名叫朱雀大路——和人间的朱雀大路是同名。整个地府正是人间的翻版。道路两旁栽培着杨柳树、桃树、桂树和一些我不知其名的树,丛丛列列,新绿抽出,甚是喜人。树下是排水和输水的水渠、等距的长凳、错杂的竹灯笼和高大的路灯,还有半遮半掩的雨水花园。不知道大路两边这样狭小的水渠,待到桃树盛开的时候,可不可以称得上「半壕春水一城花」?这花间树下往往行走着各式各样的路人,不啻出外勤的官吏、散步的鬼而已,悠悠荡荡,和抽芽的树木同样可喜。但即使是这样令人愉快的景色,每天都见到,久而久之也会视若无睹的。

惩治罪人的地狱只是地府的一部分;幻想乡的旧地狱,也只是地府在大结界中的一部分罢了。不如说,地府在地区间的界别,还要比结界内外的界别明显些:要从大陆的地府去朝鲜的,或者从日本的地府去大陆的,都要用到文牒。幻想乡内的地府相较别处,会多一些意想不到的客人:地上的妖怪、鬼、能通灵的山姥之类。地府的气氛是恬静到慵懒的,有许多滞留或是久居的住民——大多是逝去的人类,还有鬼族、地府的大小差役与官员,以及少数会通灵的人类。那些通灵者的魂可以暂时来到地府,就和一般亡魂一样。

沿着朱雀大路走,迎面驶来了辘辘而行的各色车辆。牛车是慢的,画壁上各色的图案和出衣的美景便看得清楚,让人舒畅;马车则行色匆匆,车上何人、有无彩绘就看不真切。如果来了汽车、电车,那就更是风驰电掣。自行车自不必说。车马外,是夹在道路两旁低矮的土墙与鳞次栉比的房屋。虽说那些叫土墙,可是大多是砖砌的,涂上了厚厚的白漆,好像人世的土墙一样。道路异常开阔,不甚适于行人,却很适合车子——于是,那些土墙就不像山间的民家一样,挟着小路蜿蜒,而却是被这条横冲直撞的大道逼到两旁一般。那之间的房屋有传统样式的,也有平顶的新样式的。有官员的宅邸,也有杂货铺和料亭,许多都把身姿栖于树木的翠绿之后,映着摇曳的树影。有些探出头来的,要么是高门大族的宅门,要么便是惹人注目的商店招牌了。


实在是太爱策兰这首诗了!似乎《现梦》开头也有这首诗?
之前试着翻译成了文语,就搁在这儿了。






发表于 2021-11-27 09:25:22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文学馆新人呢
欢迎!
看起来历史功底不错

点评

谢々!都是现学现卖……  发表于 2021-11-27 12:04
回复 1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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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7 09:28: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清宗式部少辅 于 2022-1-5 23:08 编辑

元历地震



我本是京城锦小路家清宗氏的后人,虽是祖上曾出过参议的堂堂公家之后,却绝对算不上高门大族,甚至可以说是落魄家族了。但我经历了一场足以令世人啧啧称奇,恐怕近臣的公卿们也难以想象的故事。——那是元历年间,一场猛烈的地震袭击了畿内,甚至于其他诸国——

大约是元历二年夏的某天,坛之浦之役结束不过多久,平家的覆亡已成定局,京中得知此况的人也都惴惴不安。我和兄长骑着马儿尾随在父亲的牛车后面,自五条河原来到八坂乡。这里曾坐落着显赫一时平氏的六波罗邸,如今已是野麦青青,一片荒芜萧寂之景,唯有北面的六波罗寺、建仁寺、珍皇寺依旧。

父上此时要来参拜这里的寺庙,难说是明智;可是考虑到若源氏入主京城,亦在此设官筑司之事属实,父亲此举也可以理解。这不能不叫人感慨我们家族的默默无闻,以及近年来经营之惨淡:自从藤原氏专权,清宗氏异爨,我们家就一直住在锦小路上一座一町大的宅邸,许多年没有更改过。治承年间,一场没来头的猛烈旋风将宅邸的寝殿吹垮,这才开始改建。不巧的是又遇上了饥荒,断断续续一共两年,宅邸才重建完毕,还有很多家什没有配齐,便已经拮据起来了。不过万幸的是,彼时平氏专权,源氏、朝廷暗中窥伺,时局风云诡谲;清宗家并不显赫,既无人拉拢也无人敌视,反而避开了祸患。

当时蜀葵未谢,沿途看到了许多丛生在鸭川畔,随风摇曳,很是热闹的样子。家中原有三辆网代车,先前损坏了两辆还未修复,父亲坐着的是剩下的唯一一辆。

“嗨呀……真唏嘘啊。”

“文麻吕殿也这么觉得啊。真是时也运也。”我旁边一位老家丁叹道。

“先生在我们家该有三十年了吧。”

“二十多年的光景。保元、平治那时,京中乱的很哪。文麻吕殿还未出生,怕是没见过那种大场面。”

“天下不太平啊。”兄长长吐一口气。“你看,那边是白河法胜寺的大塔吧。法皇很早之前就不在白河住了。只是没想到北面武士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法胜寺壮观无比的八角大塔依然矗立在白河,附近还有尊胜寺、圆胜寺等一干伽蓝的塔婆。法皇移居法住寺的南殿以来,白河似乎也以可见的状态萧条了许多。


牛车走得很慢,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跨过鸭川,到了六波罗一带。我因为从没有细细观览过平家故宅的样子,便手执缰绳驱马小步快走,想要就近看一看。不成想,只感到地面一阵颤动,马儿突然间就失去了平衡,尖声嘶鸣起来。周围的侍从也一时间慌了神,抱头的抱头,拉住牛车的拉住牛车,乱做一团。兄长立刻飞身下马,跑到牛车的前面;父亲似乎也慌张地从牛车里探出头来。

马骤然不受控制地开始跳跃,几乎一下子就把我掀翻在地。我连忙坐起身来,打算站起,但大地此时震动得越来越厉害,远远地望见城南地平线上有一片烟尘。我这时也无比慌张,耳中充斥的尽是大地的隆隆声、人马哀鸣、车轮震动的声音,背上早已出了一层冷汗。我终于站起身,尽全力向西面的京极大路跑去。父亲此时也从车里跳出来,被家丁们裹挟着朝城里跑去。踉跄着跑出去没有几丈,刚到了六波罗寺的北墙,只觉眼前一黑,狂风夹杂着飞沙走石向我扑来。我吃了一惊,登时跌倒在地,一阵疼痛过后,便不省人事了。


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了家丁呼喊的声音,但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伴随着的是缓慢而持续的下坠感。

没过多久,身下变得坚实了。

“死了吗?我这是。”

感到后背上有什么东西,我晃动着睁开眼睛。出乎意料的是,浑身没有一点损伤和污渍。我连忙支撑着身子跪坐起来,回头一看,身后是两只喜鹊,已经飞远了。

“啊呀,这是什么地方……”

我抬头又望望四周,除了令人生疑的薄暮一样米黄色的天空,只有一片青翠初发的草地,远处的天际线也是一样的嫩绿色,星星点点地有早春花朵一样的白红、浅黄色。再往近处,赫然出现了一排雪白的矮墙,缀着黑瓦,和东京极大路上的别无二致。不同的是,那些错落的墙后不仅有熟悉的相轮和飞鸱,还有很多显得怪异却绮丽非常的建筑,有些赭红,有些灰黄,甚至有些通体都发着光,好像用琉璃水晶建造的一般,让我无比惊异。我一激灵,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灰尘。身上穿的还是昏倒前的直衣,并没有变。脚下的路却不再是夯土的路,而更加坚实,哪怕我重重地跺了跺脚,也没有扬起一点灰尘。但眼前还是熟悉的六波罗的院墙,墙内的金堂依然可见。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跌跌撞撞地朝“京极”走去。不过几十步,远远地就看见了两个人形向这边移动过来。他们移动得很快,像骑着快马,然而没有丝毫的颠簸,让我更加感到奇怪了;只一眨眼,他们就移动到了我面前不足十余丈远的地方。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两个青面白牙的鬼啊!我吓得呆在原地。这两个鬼一高一矮,形容惊悚但并无怒色;威风凛然却显出疲态。他们头上戴着一种形状奇怪的乌帽子,身下骑着的不是马,而是一种带有三个车轮的怪异小车,不仅没有马拉着,还在阳光下闪着光——莫不是铁打的车?由远及近的还有连续的噪声,好像百只蝉同时鸣叫一样。

“停下!”我听到那个矮一些儿的鬼拖长了声音叫道。坏了,他们定是发现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跑?一定跑不过这古怪的铁马的!

“喂!”那个高个儿鬼明显地冲着我叫道。我的额头上立刻冒了冷汗。

见我吓得不搭腔,那鬼一勒马,见怪不怪似的继续叫唤,“说你呢。你是新来的罢?还是住在这附近的?”

“什么?”我费了老大功夫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等等,你瞧……多稀罕!看样子是新来的了。”矮个儿鬼嘟囔着。“带他回去开个证明。”

证明?我心里纳罕。难道说,是要灌顶?可是我不是信众,而且这是鬼啊!

“哎,哥儿,你这打扮,莫不是人世的公子吧。”

“我是的……”虽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我大约可以认定这两个鬼对我没有恶意。至于这里到底是哪里,只好问他们:“请问这里是哪里?”

“还能是哪里,地府呗。”高个儿鬼一面掏出一个长得像小箕形砚台一样的匣子鼓弄着什么,一面怪声怪气地哼道。

我打了个寒战。果然我是被那堵墙塌下来砸死了么?

“哥儿,你是不是觉着自己已经死了,脸色这么难看!我告诉你,你其实没有死……不过是出了点差错,把你的魂魄都摄过来了。”矮个儿鬼似乎看出来我正在发慌,突然跟着说。

没有死?魂魄摄下来了?这可真稀罕!

“那么,我还能活么?”

“这……你如果要活,还是要进城去和判官们说才是。”

“那,快带我去吧!”

“急什么急。你快去坐到这单车的侧斗去。二郎,你坐我后面儿。”

“什么单车?”

高个儿鬼一怔,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晃了晃脑袋,显出无奈的表情:“二郎,你给他解释。”

矮个儿鬼——应该是叫二郎——不紧不慢地说:“哥儿,这车子就叫单车。也有人叫摩托的。你是以前人,不晓得这新玩意儿。哥儿,你瞧着,这车子不用人蹬,不用马拉,自己就能跑。为啥呢?这里面有个机关,加上油就能跑。油你一定知道,只不过这个油不是猪油也不是菜籽油,是地底下抽出来的……”

我听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能自己跑的车?这可更稀奇了!

“行了行了,你还来劲了。”高个儿鬼推搡着让我坐进了这台「单车」侧面的一个小盒子里。“坐稳了点。上车,二郎。哎……!”
像百蝉齐鸣似的「单车」载着我向城里驶去。


在那之后,我进了地府的都城——我这样认为,是因为它实在是和人间的京城太过相似。过不久,我便看出地府浑然是人间的「里世界」——之后,便径直被带到了相当于大内朝堂院外,一座大概两町大的院子里。那里应当是阎魔们审判亡魂的法庭。我只记得那建筑和人世的并无二致,只不过廊下的柱间似乎都有大块的琉璃水晶一样的东西,在那之后我才了解,这正是叫做「玻璃」。这样大的玻璃,真是只有蓬莱仙山才能见到了吧!

我被这一高一矮两个鬼带到堂上,见到了阎魔大人。他的相貌我亦已记不得,但绝非恐怖吓人的鬼怪模样,正相反,像是一名眉目清秀的长者。

“你本非死去之人,又无甚罪孽可判,故不须入轮回。现只把你的生活安排一二。——那么,你在人世的家世是什么?”他的声音镇定异常,毫无感情,令人肃然,但并不盛气凌人,也不显得冷酷。

“回禀……治部少录正八位上,锦小路家清宗氏,名文麻吕,父清宗讳某某,母山踯躅院……”

“可以了。”阎魔大人落下眼去,用手指在案上划动着什么。他好像在翻阅,可是桌子上没有书籍,大约是靠神力吧——后来经人介绍,其名曰「电子操作系统」,是一种简直只有阴阳道才用的神妙道具,能够在薄薄一块板子里存录上万卷书所写的内容。

“那么,你的荫位大约也只有从七位及以下。目前雅乐寮与弹正台各有职位盈余,你可去彼处登记寻事。若不想,则可只领俸禄。可每月遣差役往大内领俸。现与你寓居清宗氏的家馆锦小路殿。”我一一应下来。

他在简单说过这些后,便挥挥手让侍从交给我一块铭牌。这名牌现在还被我带在身上,看起来很像被从前的官人们提及的来自唐土的「令牌」。唐土的令牌,据说有鱼形的和龟形的,而这块牌子是莲花状,像一块小巧的铜镜。阎魔大人说,这便是我之后在此地生活通行的「证明」——「证明」指的应当是文牒一类的东西了。他嘱托我,这证明牌可用来住店、领俸禄,且不可没入水中,否则便会失去效力。我花了许久才终于搞清楚,这牌里面颇有机关,遇水则会失效。就好像唐土人所传说的,动物血可以破咒一般。但牌内的机关到底为何遇水就会失效,远有道理得多,只是我一直不甚了解罢了。

阎魔大人随后说:
“你本是由于差错来到这里。现你魂魄未散亦未分,但无奈技术性调整,还不得放你归阳。如若有朝一日可放你还阳,自会召你入殿。且安生下去罢。”

我本还想发问何时可以返回人间,但阎魔大人的脸上显现出无可置辩的严肃神色,不免让我心中畏怖,因而再没作声,被两个鬼差领了出去,这回是坐着稍不那么聒噪的「自动车」,径直往清宗氏家馆去了。

阴差阳错来到地府的我,就这样吊儿郎当地在这里居住了近两年的时光。家馆,也就是死去的这一族人在地府内所住的地方。清宗氏的家馆正在这座城市的锦小路上,与人世间我家的住宅位置相同。家馆中也有池庭,如京中最讲究的家族一样,点缀各色花草,池有小唐船可供开宴,池边稀疏地生着苇草,庭植杨柳、槭枫等各色树木,又有野筋与杂石,颇有趣味。屋敷则不是一般皮葺的寝殿,不仅多了许多座对殿,还有二层楼阁,大概是为了多容一些人住而改造成这样的吧。据说右京、洛东亦有其他清宗氏的家馆。后来我不愿长期赋闲,经指点去到右京职的养仁坊寻差事做。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这座闲适到让人空然若失的城市里,做着些琐碎的事情:作雅乐团的助教、在料亭作乐师,简直是社会闲散人士。不待多久,我开始攒钱添置各类从前不曾见到的家什,沉浸在东拼西凑攒起来的书堆里,学习着我坠入这里千年后所发生了的各种事情,韬光养晦,几乎没有去过附近几町之外的地方。家馆的房间有平整的镜天井和被竹帘遮掩着的细纱窗板。窗边偶然有鸟儿停歇的时候,透过这致密到几乎透明的纱窗板看过去,就像是在那里挂着一幅泰西拂菻的油画。总而言之,是个很有生活趣味的地方。惊蛰的春莺鸣叫,我便随着朝阳打个哈欠;雨水的夏蝉长聒,我也跟着胡乱敲打着键盘;秋分的流云掩月,我就缓缓吹起横笛;大雪的飞絮沾梅,我打开电视剥橘子吃。所谓人世的贵公子,竟然也不外乎如此。要说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是免不了有时犯沉沦的事,晚上大醉一通,或者休息日的早上睡回笼觉之类吧。


俗话说,人算不若天算。因为天灾而丢掉性命的人不计其数,像我这样因此而魂魄坠入地府的人可能再也没有了吧!到底该为此忧愁还是庆幸呢?

箪食瓢饮,居于陋巷,颜渊不改其乐。我所有的条件比深入简出的颜渊要好得太多,可是学习却不如他用功。想必这就是圣人所说的材有高下之分。若得风流一二,文章二三,仁义三四,我是乐意睡睡午觉的。就算夫子看了要痛骂朽木不可雕,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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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7 19: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清宗式部少辅 于 2021-12-12 12:32 编辑

参议篁


直到某天,我从附近一家商铺辞去了乐师的工作,拿到了离职薪水,走进一家陌生的小酒屋,我这样郁郁而散漫的生活才迎来了转机。

这天是初秋,天街——或者应该说是地街——上的桂树正从叶缘开始染红。我在曲折的坊间左拐右拐,来到了曾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家西堀川小路一坊内的酒屋。四下环顾这间环绕在长屋街坊里的小店:一层夯土贴石地基撑起两层的木结构,外墙新刷成了白色。一层出檐深远,有柱子支撑,好似裳阶。这柱子是深棕色的,格外别致。要么本来就是这样颜色的木料,要么就是数十年甚至百年的烟熏火燎把它变成这样的吧。假如是竹的,怕会被乐师们都偷拆了去做笛子、尺八。墙上镶嵌的是直棂的窗,浅群青色的玻璃,不知该说是唐风还是泰西风。再看屋顶,和外墙倒是颇不相称,灰青瓦葺的入母屋造明快非常,没有杂草或者泥土,甚至连滴水也都完好无损。屋檐下的引水管,也在日光下闪着银辉。

把视线落回到门上面的招牌——这家店名叫「桃薪」,温酒以桃木,想来必然是风雅之人所题,一顿饭怎么说也得花上五六十钱吧。很有意思。

我在用手触碰到那落了薄薄一层灰的大门之前,就已经嗅到了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酒菜香气。不同于一般廉价酒屋那样如同浸泡在太阳雨后的夏夜里闷热潮湿、令人窒息的气味,这股香气格外让人心旷神怡。没有辛辣的粗制烧酒和乡野自制的甜腻浊酒,而像是新米和花香;没有结块的味噌和发蔫的、加多了油醋汁的沙拉,而像是槭树糖蜜和磨碎的山葵、小葱混杂起来的味道。在走进去之前,我就已经被这家店给彻底吸引了。


“嘎——”灰尘唱着诡谲的歌从门缝里跳了出来。

推开半掩着的门,就可看到幽静的黄色灯光在人影之中跳动了。我透过灯影窥视着整个大堂:不像一般的酒屋。那个在灯影中呈压倒之势的长方形,大概就是板场;那上面有一盏漏斗形灯罩的电灯,把吧台内外隔成两个明暗不同的区域。板场的里面是厨房,映出若隐若现的火光。人影交叠在火光之间走进走出。客人并不算拥挤,这便更加显得出板场的狭小。万幸的是,这里没有我曾在别处见到的如同不是这凡间音乐一般的管风琴在聒噪,或许是因为颇有些泰西风格的窗子让我有了这种怪诞的想法吧。我小步走进了店里。

小店的灯光充满了曚昽暧昧的气氛,与香味一样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没有一点压抑滞重的感觉。常言酒屋的灯光不须太亮,有着恰到好处的烟气或者雾气再合适不过了。我越来越喜欢这家占地不大却雅致非常的店,一改平日的作风坐在了板场的前面。我旁边坐了两个正襟危坐的差役,还有一位穿着讲究,不知是何身份的人。板场后面一位大汗淋漓、下颌上有浅浅胡须的中年男子立即朝我微笑致意,想必他就是掌柜了吧。我连忙低下头来看菜单,谨慎地叫了鳕鱼子、烤银杏子和一枡米酒。接着看下去,令我略有些惊讶了:从酥糕到饆饠,直到我见都没有见过的各色唐菓子,这里都可以做来。因此我很爽快地又叫了一小份透花饼,权当无来由地犒赏一下劳碌许久的自己。要吃甜点的话,还是喝米酒最好啦。

“请问透花饼要什么馅料?小店现只有红豆沙和栗子的。要是隔些天来还会有水果之类的。”

“红豆沙的就行。”我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这位客人,以前没见过呀。在喝酒的地方叫唐菓子来吃,也不是捱过一天是一天的等闲之人吧。”旁边一个浑厚而温润的声音响起。

我转过头,确认这话正是坐在我右边的那个穿着考究的人所说的。这人的个子着实很高,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的面目:他年纪应该比我略大,戴着襆头,脸盘端庄秀美,柳眉未剃,胡须整齐地梳理下来,眼神悠然自得,恍惚间竟有些魏晋高士的风范。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开口问:“这话可抬举我了……阁下是?”

这男子放下手中拿着的青瓷杯,忙不迭地说:

“啊,失敬。敝氏小野,名篁。”


我不由得大大地吃了一惊。眼前这位神态自若的人竟就是名垂青史的野宰相小野篁!从前只能在诗帖与史书上看到的参议篁大人,现在就端端地坐在我面前。虽然知道这里是地府,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我还是一面为我在这样的地方巧遇一位名人而惊叹,一面为我坠入此地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想起拜访任何一位我曾经心驰神往的名人而暗自捶胸顿足了一通。愣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有些磕磕绊绊地说:“啊……!久仰小野公,敝氏清宗,锦小路家,名文麻吕,是个干杂事的。”说完便觉得这话不仅有些不太好听,而且直报家门,颇有些不妥,可是又不好改口,只好立刻闭上嘴安静坐着。

小野殿笑了下,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什么叫干杂事的,那个叫自由职业者。看你还挺年轻,又是蚕眉点唇的公子,才来这儿不久吧。”

“是的。不知道多久之前,大概是元历……啊,大概是您那时候两百年后的一次大地震,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这儿了。”

“——文治大地震哪。在那时候出了事故了?”他居然知道哇,我暗暗思忖着。转念一想这里是时间可任意流动的地府,知道后世之事绝不奇怪。

“嗯。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这儿了。诶……总之,就还没回去。”

“唉,这恐怕是有人出差错了。——话说,你姓清宗,是渡来人吗?”

“祖上是吧。”我一时间拘谨起来。

“啊。第三卷里有写,是个家族呢。”小野殿又喝了一口酒,眉毛忽然若有所思似的挑了一下,“来这儿之前几岁了?可曾读过书?现吃什么药?”

“什么……什么吃什么药?”

小野殿和掌柜都哈哈大笑起来。我想我现在肯定是满脸通红吧。

“好了好了,小野殿是在开玩笑。您没有读过《红楼》?”掌柜笑道。

“什么红楼?确实没有读过……”这可真是现了大眼了。

“是你那时几百年后,唐土有个叫曹雪芹的文人所写的小说——一部物语故事。非常精彩。”小野殿接着说道,“嗯,那你当时几岁?读过书吗?”

“当时不过十六七岁,现在十八岁了吧。书当然是……略略读过一点。”我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尤其是在这位诗词大家小野篁面前。

“谦虚干嘛!如果是公卿世家,肯定是读过吧。比如四书、《史记》?”

“读过的,读过的。”

“别的史书呢?比如说《汉书》、《唐书》?”

“草草读过一些……”我暗语道,自小读史书可是理解不了,觉得荒唐,直到很久之后,才悟出妙处来。

“那不错了呀。那,《文心雕龙》,建安小谢、李杜王岑的诗,本朝的《怀风藻》《万叶》《古今》《拾遗》,也看过吗?”

“都看过一点儿……但读得不深,还不能真正会意。”

“很厉害啊。”

“小野殿生活的年代,跟客人您可是差了不少。”

“哎,过誉……。”

“不算过誉。一首歌里古人的东西要占到两句,有这等修为是很了不起的。”小野殿像是很钦佩的样子,点点头说道,“而且,读书就怕看完即忘掉,我现在就是经常地忘掉一些……”

我这时候连忙瞥了瞥掌柜那边,只看见他不慌不忙地在烤着些什么。这绝对不是在准备鳕鱼子吧!转眼间我手边免费的麦茶已经见底了。

“……以前和最近学过的东西。”小野殿又啜了一口酒,“比如说,什么孟子谓以七十里而畏人者未之有也呀;什么李符直夜击雁鸭池呀……”

“不是说以千里而畏人者未……”我立刻噤声,心里面不知道暗暗地把自己锤了多少次:听到熟悉的内容便想吐槽,未免失礼了吧!

小野殿愣了下,“哎,没错没错,你看看,我这不就是忘了。”随即用他那飘飘然的眼神又看了我一眼。我感到脖子后面一阵湿热,肯定是汗都下来了吧。

“哈哈哈,遇到厉害的后生了啊。”掌柜很会挑时候地帮我把米酒续上。“续一枡两钱。”并不是很贵,可能这种酒本身不贵吧

“宣父亦不可轻年少呀。”小野殿又把手中的酒杯斟满,缓缓的夹起面前的一叠腌酱菜,吃了一口。“地府颇有能文之士,无奈鬼族更多。他们虽然也有爱慕风雅的,但是嘛……”

小野殿和掌柜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也不能这么说。我曾接待过几位鬼族的客人,谈吐也颇有风度哩。”

“哈哈,比如说跟都殿对诗的那位吗?”

“哈哈哈。”这快活的笑声让我稍稍放松了些,于是连着喝了两口酒。


“说起来……”小野殿的表情越发悠然令人捉摸不透了,但绝对是在思考些严肃的事情。果不其然,还未等我猜测他到底又要说什么,他便立刻对我说:
“你愿意来式部学习一段时间吗?”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

“你,愿意来式部学习学习吗?”

“啊?啊……我,是这里的式部吗?”地府有着和人间相仿的二官八省制度,由十殿阎罗组成权力核心。能够被人,而且还是这样地位的人邀请我进入其中负责文教与官员任免的式部省学习,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没错,你似乎还没法回到人间,那么还能在哪里有式部呢。”小野殿似乎已经是喝完了他的酒,转过身来接过掌柜刚刚递过来的什么东西,放到我的面前。
“别愣着了,你的。”

我怔怔然接过鳕鱼子和烤银杏子,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置身于槭树的丛里,有无数的蜜蜂绕着我的耳朵打转。不过盘子里发烫的银杏子很快让我清醒过来,连忙把碟子放到面前,仰头道谢。
“这可诚是……我的莫大荣幸了,先生此恩此德……”

“怎么话都不会说了。”小野殿说完便噗嗤一声乐了,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怎么的,看到别人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嘴角上扬,很难抑制。掌柜这时候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带着笑迎了过来。

“您的透花饼。这份儿樱桃饆饠是额外送的,冷冻货,凑合吃,权当是我道喜了。”我连忙感谢着接过来。
“安南之味哟。”小野殿跟着打趣道。

我忍不住作出憨笑来,“受您提携,小野殿……”

“多生分哪。我也在式部省,现在是式部少辅,你叫我小野就好。”

“是,小野殿。”

小野把襆头正了正,端起了青瓷的杯子。
“老板,麻烦来一壶「千代桃」。”

登时,店里的空气似乎是更加安静了些,紧接着就听得我们之外为数不多的客人似是心照不宣,风吹竹林一样的议论声。
“哦哦,传说中的「千代桃」,小野殿终于……”

掌柜颇为爽朗地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从后面的冷藏柜里小心地取出一个用纸封封好的小酒罐,将它拆开,把酒倒入一旁的汝窑白执壶里面。这时候,这酒的香气似手一样拨开了氤氲在店内槭树与山葵的气氛,给它染上了一层桃红色。我一下就明白了为何这酒叫做「千代桃」,名副其实不说,一定是这店的招牌了。

“这杯我敬你的。你想学点儿什么?在国子监里。”小野说着给我斟了半枡琼浆,“还是说,文章、法律、唐音,都要学一下?”他和掌柜都笑起来。

“……恭敬不如从命。”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被小野安排了差役送着,晕晕乎乎地回到了公寓里。许是酒太过甘美,喝得没了节制,那一晚上我睡得格外沉。就这样,我在一次巧遇之后正式进入了地府的公职机关。若说人生如梦,有失有得,不外乎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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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7 19:38:06 | 显示全部楼层
彩!
能感受到浓重的历史和文化底蕴呢。
话说楼主真的不是从那个时间轴穿越过来的人么?(笑)

点评

过誉了!有写出那味儿就太好了w  发表于 2021-11-27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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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7 22: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清宗式部少辅 于 2021-12-11 23:16 编辑

大学寮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将很久没穿的直衣翻找出来,往朱雀大街上去。行道树的新芽似乎又绿了些。朱雀大路上有两条电车轨道,南北纵贯整个都城。我坐着车铃叮当作响的电车,和小野在约定好的通仁门(美福门)前面见了面,小野便带着我径直往大学寮去。


大学寮南面是左京职与三所大学寮别馆,隔朱雀大路和谷仓院相望;谷仓院的南面是右京职,右京职的南边就紧挨着养仁坊。而式部省和左卫府相邻,正处在三条大路和大宫大路交汇之处。我印象之中,人间的式部省只是在大内一角的小庭院罢了,地府的却是如此气派,不仅占地开阔了,西面,也就是弘文院的东面,还正临一座两町大的池庭,春日时,其间当是杨柳依依,苍松窸窣,飞燕霍霍,鹤鸣哀哀;周生淡紫橘红之郁郁,中涵碧鉴碎金之粼粼,曙光朗朗,昏定蒙蒙,烟波荡漾,美不胜收吧。此时正是秋天,难以看到繁花似锦,但红叶与秋菊,亦别有一番风韵。这池庭就是人所说的大学苑了。

走进大学寮的门,便看到一条十字路将其分为规整方正的四町,各町之间的土墙——或者说,看着像土墙而亦可能是其他材料所建筑的墙——较平常低矮许多,简直和篱笆一般高。高大的树木从墙里墙外生长出来,随微风摇曳。墙里林立的灰青色屋脊清晰可见,那些翘起的鸱尾显得静穆而温和。

“这里每一町都分成了不一样的学部。那边工程院里有座铁塔的是电子信息学部,隔壁是土木工学部,对角那里是机关工学部……你看,前面那颗槐树下面占了一町大的就是文章院了。明经、纪传,都在那儿上课。”小野用手指着,向我示意。“你应该也就要在那儿学习了吧!”

“哪里去学唐音和书法呢?”

“那些已经搬去了更南边,过了大学苑,在奖学院里上课。”

我们沿着南北向的小路,不久就走到了文章院的门前。这大门屋脊整然,有高耸的风切丸与袖瓦*,门墙雪白,唐户门钉光亮,透着一股严肃的风气。

“最近才新整修的了,你不要奇怪,老的门太过破旧了。拨给大学寮的款项极为有限,克扣不断,迟迟不发,已经没有多少钱去做原先那样漂亮的木刻和彩绘了。”小野似乎看出了我对这门颇有兴趣,不无惋惜地说道。

“不是不好。只是确实显得有点儿简单,和文章院不是那么合适呢……”

小野若有所思地将嘴角朝两侧伸展了一下,叩开了文章院的大门。开门的是两个戴着平头巾子的侍从,都身着丹青色的粗布衣服,面色沉着,和街上一些凶神恶煞的鬼差完全不同。进门来,只看到几座整然的学堂,朱柱白墙,青窗灰瓦,组物下画着简单的彩绘,令人心生喜爱,较京城里皮葺的屋敷要华美许多。屋北有榆树数棵。再看地面,除建筑廊下铺有一层细细的白砂石,其余都是石砖地面,平坦整洁。院内往南些的地方有小花园,间植桂、楸等树木,杂有拟宝珠、海棠、吾木香、菊花等,虽是初秋,仍有白色菜蝶纷飞期间,赏心悦目。

小野引我在院子里参观。“左边这间是文章学堂,右面的是明经学堂。花园南边的是纪传学堂。最北面的是藏书房、抄写室、仓库和食堂。每天中午留下来的学生和老师,会有厨房的人给他们送吃的来。”

“真气派!”我不由得感慨道。

“那咱们去教室里面看看。”说着,我们登上台阶,来到纪传学堂里面。出乎我的意料,这里的每张书桌上除了必要的笔、墨、砚台、灯台以外,还都配备了一台电脑。配置之齐全,恐怕也只有这里才见得到了。房间里没有高灯台,而是在梁间吊着电灯,晚上想必明亮非常。

“怎么样?如果你觉得不错,我这就让人去宿舍安排个房间,不多久就能搬进来了。你可以把随身的东西都带过来。我想你一定会学有所成……到那时候,就可以直接搬到式部职官的宿舍里了。——今天你就回去收拾一下吧!明天早上正辰剋,我就安排车子去接你过来。”

“多谢先生,先生过奖了,我会好好学。”

“哪里。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直接打来找我。做文章生的话须带你去见行平,回头去一下便是,只要应对得当就好了。”


发现深得我心的酒屋,心情十分愉悦,特别是还遇到了小野公。韩退之的《马说》,讲的是千里马也须伯乐相助才可以发挥所长的事。如今虽绝不敢说我就是才能过人的千里马,然而得有贵人相助,更是幸事中的幸事。



*风切丸、袖瓦,即歇山顶(入母屋造)戗脊上铺设的脊瓦与其侧面的小滴水瓦,《营造法式》所说之「华废」,清代称为铃铛排山脊。


大学寮一章的示意配图

大学寮一章的示意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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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7 22:2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清宗式部少辅 于 2021-11-30 18:42 编辑

和歌一二


「情以新为先,词以旧可用」,定家此言不虚。和歌,要数业平公、小町的恋歌,贯之、躬恒公的四季歌等。如果咏歌,不啻以前朝《古今集》《万叶集》《后撰集》种种为参考,看些汉诗更可以有所增进。除了定家所提白乐天,韦端己、李义山、杜万年、温八叉……皆可学习仿效。即使不咏歌之人,也可陶冶情操。可是取法过多,又容易拘泥于形式,无法破除前朝人用过的各类起兴、作比等等。自是咏歌易入门,而难精通了。
既然提起定家,就不能不提「遥想高天原,无色秋时变」*,别有境界,甚至与苏东坡「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天の原 思へば変はる 色も無し 秋こそ月の 光なりけれ」(藤原定家)大意:遥想高天原,无色秋时变;念其秋时景,但有月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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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8 09:5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清宗式部少辅 于 2021-12-12 09:49 编辑

四季映姬



那是我入大学寮不久之后的事情。由于过于紧张,见在原行平公时的事情已经不甚记得,只是感觉当时的氛围格外严肃,除了聊起和歌时行平公的眉眼舒展了些,其余时候仿佛都是眉头紧锁,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不时和小野公耳语,摇一摇头。但想来不是对我不满,否则我也不会如此快地成为文章得业,又得以进修唐音、纪传之类。

考试一切正常,在文章学部的学习也还算顺利:自唐土的诗经、上代额田王时的和歌佳句,到南北朝的骈文、奈良的汉诗、本朝的各类笔记杂文,乃至于后世的“散文”“小说”一类,尽皆学到,勉强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因此不待到除目的时候,我便被小野先生热情地推荐到式部省去做史生。史生本只需读书写字,对我自然不甚困难;式部平日工作又极清闲,下等职官更是如此,因而可以有时间继续学习。


报到的那天我起得很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只有东边的天空挂满了彩色锦缎般的紫色、橙色和白色的光。我便简单梳洗了,穿上衣冠,抱着一摞写好的书卷出门前往式部省。出门时候看到宿舍屋檐下的秋菊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露,我看了非常喜欢,想着明天早上得把丝绵布准备好,好到时候沾一沾来送给大家。

式部省的大门要从大学寮的南门出,绕过弘文院,由西门进入大学苑后,隔着池庭的反桥向东望过去才看得到。式部省由于是八省之一,大门修得也较大学寮正式许多,有祥云的彩绘和真正丹色的柱子、组物、屋椽。瓦葺屋顶的滴水上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文样,看起来别有生趣。我一手扶住书卷,推开厚重的大门。院内有石砖和大理石铺设的大路,平坦而宽敞。大厅是秀美的入母屋造屋顶,侧面有雕刻的惹草。院子里有通电的石灯笼。我缓缓地抱着书卷朝大厅走,迎面从大厅里走出一位青色头发,身着唐衣的人。

其人身着汉蓝色唐袍,可以看出是绫织的唐草文样,有着孔雀羽毛一样的光泽。腰间的石带想必也是优质的牛皮和上好的青玉制成。再看其面容白皙,下唇微丹,像银盘,像明月,十足清秀;头发纤长,工整地披在两侧,竟是位女儿;黛眉轻画,如香具远山,挑出两抹桂叶;眉目微蹙,似松林池苑,飞起一塘轻烟;绀黑瞳中点点柔光,若朝阳照耀下的淡海粼粼,格外动人。其在平和之中显出从容镇定,绝非和我一样初出茅庐,定是略经世事之人。如此面容衬托着一身大方的唐袍,让我生发出这衣服必然是从唐土或大和的辰市所得的感慨。我不由得放慢了步子,眼只落在她身上。

“啊啦。”那人开口道,声音柔和清脆,“新同事吗?……您是?”

“我是……新来的史生,清宗文麻吕,您是?”我忙答道。

“四季映姬,是这里的少丞,请多关照。”她下颌轻颔,语速略快了些。“是来找行平殿吗?在里面的。”

“请多关照。——是,我就去。”我忙低下眼,挪着碎步朝堂里走去了。

我快步走到堂内,把书卷一一交给行平公。见我眼神游离、讲话磕绊,行平公却也不恼,只是把工作上重要的地方重复了几遍讲与我听。等我基本上理解了他所说的,他便舒出一口气,接着说:“这样吧,小野公那里事务也不多,而且这段时间后恐怕即没什么了。你就明天到我这里来办事情吧。”

我有些受宠若惊。“这样可以吗?我业务不精,要是搞砸了岂不是不好?”

“无事,”行平公往后收了收身子,右手托着下巴说,“要紧的关节,小野公会做的……若是他做成了,我们的经费也宽裕;这边的事情无非誊写、注释史料,做些报表……并不很难。”他说这话时左手在空中挥动了一下,似乎又欲开口,但又作罢的样子。

“啊,”我不由得晃了晃身子,“那就,敬谢行平大人赏识了。”

“你以前是做雅乐的?”

“是的。”

“那也很好。如果遇到和治部省的人打交道,会很方便。”


简单安排几句,我便从堂里退出来了。因为整日都没了工作,我就径直回了大学寮宿舍。来到大学苑的时候,突然一阵风,把铺满从江州、纪州来的卵石的洲滨上落的零散几片叶子都吹散起来。水面上也泛起来层层的微波,让人实实在在地感觉到秋季来临的萧瑟。忽然,我看到苑池的对面有人。走近些再看,只见到青色的发丝随风飞舞在空中。那是四季映姬?她蹲在洲滨旁边,原来是在聚精会神地逗弄麻雀儿。这一带的麻雀的确不怕人,甚至会主动与人亲近。

我轻手轻脚地从反桥上走过,来到池塘的对面。尽管我试着发出最小的声音,浅沓踏在砂石上的声音还是惊扰了正在欢快跳跃的麻雀,它们一下子就都飞到了旁边的桂树上,惊下几片红叶。

“啊呀。”映姬吓了一跳,右手撑地站了起来。“是您啊。”

“诶。”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呆在那里。

“……您要去大学寮?”

“是。”

“很巧呢,我也正要回去……”

“您也是学生么?”

“嗯。是明法得业生。”

“我是文章得业生。”

“是史生或者书生吧?”

“是史生。……不知贵苗字是?”

“我没有苗字的,——本是地藏。”

“……啊!地藏大人,失礼失礼。”

“哪里……您的苗字是?”

“锦小路。”

“知道了。请多指教,清宗殿。”

“我才是。”

我惶惶然告辞了映姬,返回大学寮的宿舍里。


虽说到了式部工作,可是暂时还住在大学寮多人混住的宿舍里。式部的宿舍虽说空余更多,但长时间不用,肮脏破旧,需要好好打扫一番。过一阵才可以搬进去。回来时碰巧看到廊下菊花上朝霜晚晞,不觉唏嘘不已。这真可谓:

门前杨柳映秋光,梦里春江却作霜。
心似百花直落去,托身须揽夜菊香。


自彼之后,我便在行平公管辖之下做文书工作。平时除了转写已有的杂乱的手帖,一一录入档案之外,就是负责草拟上面关于中务省来的询问文件,无非就是某某大臣在藏人里兼职如何了,某某少将又要从左右卫调到地方去了,这些人事而已。想来大内的勘解由使也须处理这些事务,而且不像我们可以偶在字里行间偷些懒,必须一丝不苟才可以,每日长跪、正坐,肯定是更辛苦的吧。我们由于一直在式部省里工作,很少外出,偶尔有公卿路过呵殿,就会感到很新奇。

草拟的答复基本都要式部丞甚至式部辅经手才可以送回中务省。这里管事的只有四季式部丞、行平公之弟在原式部丞两位而已。业平公纵然才情万种,工作上还是有板有眼,每写来文书,汉字基本上都是工工整整,偶有假名,其一挑一抹也皆整然有章法,看了非常舒服。用的纸大多数是素纸,偶尔会有青色的、浅紫色的,大概是上半年五月节后剩下的吧!用这些纸送来的时候,字迹也会变得潦草一些。在彩纸上写草拟的信过来,虽然是公事,也很有意思。

映姬则从没有送公文过来,或许是其职务不需要也说不定。


某天的下午,那是立田姬已经在辛勤地劳动,东山上都快要染了薄薄一层红色的时候。门外负责送信的使部突然敲门。我叫他进来,他忙说:

“清宗殿,是四季式部丞送来的。”

这叫我非常纳罕,因为映姬从来没有送来过手帖。我忙接过来看了一看。公文是用牛皮纸和麻绳捆扎起来的,看起来颇为潦草,可能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吧。拆开来是精细的素纸,里面用青涩的蝇头小楷写着:

“谨致。昨日应清凉殿上十殿会议,除式部大辅小野公篁工务卿,兹请君草拟文书一份,并同此书署名转送户部省。不具。
月 日                                                       式部丞四季
史生 清宗殿机下

我看了觉得非常奇怪。映姬从未给我寄过信件,因此我不敢肯定这不是她的手笔——然而提拔小野殿的指示由她起草且转手与我,让我觉得很是蹊跷。我转念一想,此信口吻亦古怪,或者是哪个部门的毛头小子伪作的文书,想要来试探我的业务能力吧。我立刻招手叫那个送信的使部,问他这信是从哪里送来的,他只说不知道,是另外部门的使部送来的。我便不再追问这件事,把它随手压在一旁的镇纸下面,等到之后再行处理。


大约过了两日,我已经快要把压在桌上的那封没来头的信给忘掉了。这天我做完了工作,正在打瞌睡,忽然听得外面叫殿的声音。我一下挺起身来,匆忙穿上浅沓,跑到廊下观望是谁来了。只见得远远的两个丹青色的侍从开了门,进来的是行平公。后面似乎还有些随从,然后行平公踩着碎步走了过来。

他见到我,问:“一切都正常吗?”

“都……正常。怎么回事?”

“十殿的人要来转一圈……我进去看看吧。”

我似乎明白了。也就是说,十殿阎罗要来巡访工作情况。

“那么,我就回大学寮去了。”我匆忙从侧门穿出式部,走到和左门下相邻的小路上,折返回大学寮了。于是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院子里开始生早晨的篝火了。初秋的白天并不寒冷,但早上的风有时凛冽非常,也难怪轮班的看守要生火取暖了。我睡眼朦胧地悄悄起身,把小袖穿戴整齐,套上打衣,简单梳起来了发髻,走出几帐来。透过窗棂,我看到堂门的侧面有个黑影,像是有什么人在那里。我疑心是来找我的,便很快穿上袍服,胡乱套了件二蓝色的指贯开门来看。一个青色头发的淡绀色半臂的身影映入眼来,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映姬站在那里。

“早上好,清宗殿……”她皱着眉头,低声道,“我是来问你先前那封信的,让你受惊了。院子里有篝火,但还是廊下好躲躲早上的风。”

“哎呀。”我虽然料到了她定会来问这回事,还是感觉很意外。“进屋子里来说吧……那么,到底不是你写的那封信吧?”那样的说了,把门前的几帐挪到一旁。

“当然不是了。行平殿在你的书桌上发现了那封古怪的信,当时就揣着来找我了。幸而没有被十殿的阎罗大人看到,否则就很难办了……”她依旧不紧不慢地说,言语之中有股莫名的冷峻。“所以,你没有按照那信上说的写信去吧?”

“当然没有,这不是没来头的事儿么……不过你说会很难办,这话怎么说?我本来想要退回给行平公,结果就忘记了。”

她叹了口气,“只是不好多谈,但你知道没有这回事就好了。行平殿后来也嘱托我负责给你写日常的文书,不再总让业平殿和你交接了。”

“是嘛……”我觉察出这里似乎颇有关节,不再追问,“那就辛苦你了。”

映姬起身来道别,准备离开。看着她随晨风飘动的束起来的发梢,我突然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端坐一会儿后,睡在旁边几帐后面的同学也起来了,我便起身把挂窗吊了起来,好让早晨的风吹进屋里。但是风毕竟有些寒冷,我又把屏风拉过来挡在门前。这屏风是画着小小的萩草花的,花朵用胡粉涂抹,非常好看。旁边桃色、朱红色、草绿色和浅蓝色花纹的几帐围着屋子,愈发好看了。

   
其后经常收到映姬关于抄录文书方面的信。她的信和严守章法的其他信件不同,假名是经常可见的,而且书写得流利清秀。信件往来和工作一样在增多,相关的临时人员的任免也多了起来。等到临近大晦之时,就可以稍微清闲些了吧。

不久便从大学寮的宿舍把东西搬了出来,挪进式部省的宿舍里。这里的宿舍宽敞了许多,虽然并无单体的寝殿,但每人各有长屋的一间,有墙相隔,也算舒适。搬进式部省后便在工作日留居于彼,休息日、祭典时,便返回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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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30 18: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清宗式部少辅 于 2021-11-30 18:42 编辑

从十月春日祭来的


藤原氏会在每年九月到十月份左右,恰在伊势神尝祭之后,陆续前往南都奈良——当然,也是地府的「影子」奈良——参拜春日社、兴福寺。只不过地府当然是不再容其一族专权了,这项活动的规格也下降了许多。不知为何此类参拜家寺、家社的活动,既然可以从治部省等处拿到些经费,而且也确实拿了,却拿得神神秘秘,不多外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拮据,加上生前的跋扈死后得了业果,心向仁义了呢?

前往春日社奉币帛,自然会有大内的神祇官遣奉币使随从。但是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减去了一半的人员,搞得藤氏不得不安排家丁兼任奉币使,再唱些“献上宇豆大币帛”啦,“朝廷平安”啦,很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感觉。南都距离京城也有几十里路程,可是据说藤氏一行皆不乘火车也不乘汽车,依然选择乘牛车、马车。问起原因,使部们便猜测是恪守旧习。要我说,肯定是因为汽车太过逼仄,火车又不便于搬运各类奉送物品吧。而且,这一行少不了从雅乐寮请乐师过去助阵。可是由于神尝祭才罢,各处人手皆难以齐全,搞得很是窘迫,据说前后张罗一周才停当。所幸没有叫我过去!总之,很有趣。

我所知的前去春日祭的藤原氏人有道长公、赖通公、赖宗公、东宫大夫能信、京极殿师实、高阳院忠通等等。修理大夫俊纲听闻也前往了,不知是否属实。


得知藤原氏出京后的两天,天气忽然阴沉了起来,家馆院子里的狗尾草、苇草等等在风中晃动,人也感到萧瑟。枫树已经染红了边缘的叶子在阵阵的风里摇晃起来,纷纷然又落下好多片。叶子还没有到彻底染红的时候就落下,不能不说很是遗憾。风吹动着在米黄色天空上飘飖的云,不断地改变着它们的形状,有时成漩涡,有时成撕裂的布帛。一会儿,有一团厚重的云雾不知从何而起,似乎是东山上,从东面恍惚可见那灰黑色的阴沉逐渐翻涌上来。我知道这是要下雨了,忙将廊下的纸笔都收回屋内,又打开堂里的灯,把几帐挪到门侧。不一会儿,就听得滴滴答答的雨从屋檐上滑落下来,落在廊下的水槽里。

雨一会儿就下起来了,叫我突然开始担心前往奈良的藤原氏该如何是好。我把窗板支起来,一股凉意便窜入室内。起初雨声像风吹苇草的声音,之后便越来越大,像琵琶合奏的声音,再然后竟然到了千万疋布帛撕裂一样的声音。屋檐下的滴水瓦被雨敲打着,雨滴迸入院子里的白砂石中,发出连续不断的钝声。这等秋雨可谓罕见了,不知一阵雨过后又要添多少未红便落的叶子。


雨停了过后是清朗的黄色的晴天。天空也给人高远的感觉。

雨过后大约两个时辰,忽然有家丁来禀报,称藤原家在离京前向京中各家少主赠送了礼物,特来告知我收取。这叫我很奇怪。不过既然已经送来,总不得退回去,更何况其举家在外,也难以退还回去,就暂且收下了。送进来是数个编制的竹箱子,用黑色布条捆扎了起来。逐个打开来看,分别装着五组大漆的餐盘餐具、两对高丽云鹤青瓷盘、一对白瓷花瓶、两对三彩花草鸟兽绘陶壶、一对清水烧素釉陶碗、四疋羽二重*无文白绢、两疋红色蜀葵文绸缎、两疋精好**香色唐草文绢、五疋二蓝色浮织八藤丸文绫、两疋精好今样色***无文绢,两疋木贼色横菱文绫,尽皆是练绢****。箱内附有总管人的签名书,有基经公、时平公等。看来,藤原氏果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通报了家中长辈,便把这些赠礼收了,送去道谢的函,又把一组大漆器物、一只三彩陶壶、一对高丽瓷盘、一疋无文白绢、一疋二蓝八藤丸文绫打包,带到式部作己用。


临近傍晚的时候,庭里的雨水快要干了。忽然有人前来拜访。迎进中门来,原来是业平公。他的两缕小胡子依然梳理得非常齐整,泛着健康的油光。家中长辈设了些菜肴招待,不过他并没有吃多少。他随后和我简单交谈几句,便聊到了诸家收到藤原氏赠礼的事情。

“大家都收到赠礼了么?”

“哎……”业平公两手揣着袖子,眼睛瞥了瞥天花板,“大概只有一些人收到了。寓居在六十四诸国的国司国守们基本上都收到了——恐怕在给我们赠礼很早之前就寄给他们了吧,藤原家的这帮人。但是,他们在京中的家眷倒是大多都没有收到。”

“都是一样的东西吗?——都是这些瓶瓶碗碗、布疋之类的?”

“嘛……大概是这样。嗯。”

“虽说东西不多,可是格外用心呢。”

“是嘛。”他抿抿嘴,嘴角似乎显出浅浅的、轻佻的酒窝。

“您没有收到吗?”我问。

“啊啊,我还没有看,都叫仆人们收起来了。”

问及式部里熟悉的人中唯独映姬没有收到赠礼,我便将一组大漆器物、一只三彩陶壶、一只白瓷花瓶、一疋精好今样色绢和一疋白绢装好,托业平公捎回式部转交给她。直到藤原氏一行从春日社参拜回来无事。听闻纵使人手短缺,需要家人亲自上阵,还是表演了靺鞨、采桑老等舞曲,令人遗憾没能一同前去观看。



*用高级熟丝织成的平织布匹,纬线经过打湿,因此非常致密。光滑且有光泽。
**经线用细丝,纬线用粗丝织成的厚质平织布匹。
***被认为是一种紫红的颜色,是平安时代的流行色,故得名「今様」。
****即指熟丝织成的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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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30 19:2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清宗式部少辅 于 2021-11-30 19:46 编辑

书法


每个人写字的笔风都是不同的。唐土的「书圣」王右军,楷书端庄含蓄,行、草潇洒飘逸,灵动非凡。又有孙过庭、虞永兴、欧阳询、褚河南等名笔。若论我最喜的笔法,当是欧阳公的平正之中有欹险,峻峭之中见整然的精妙。虽苦练至今,有所进展,却绝不敢妄称学成。再比如颜鲁公、柳河东之书,皆是绝作。

本朝的书法可谈的亦不少。除「三笔」之外,假名书法中,当推行成公、道风公、贯之公等人了。俊成所书别有其风韵,其孙为家亦然。至于俊成之子定家的书风和其父其子来说,想必只能以两头生起、中间下沉的屋脊作比。固然唐土也有徽宗皇帝近乎鬼斧神工的「瘦金」,然其有骨架,紧凑而锐利,仍可见得褚书影子。但说起定家,真是自成一派了。

我常常在式部省的休息室里和其他人练习书法。可以拜行成、贯之为师,实在是十分方便的事情。纵然不能请来唐土的书法大家,也可以对照拓本自己慢慢练习。映姬也颇会写些字,而且尤擅右军风范的楷书,饱满之中多温润,平正之中有秀气;所谓晋人尚风姿而唐人尚工夫,大约她的造诣要远远在我之上吧。因此我常在她的明法课结束后,来休息室切磋求教。所谓道之所存、师之所存,说的就是这回事吧。



式部的秋歌合


每年秋天式部省都要举行歌合,地点自然设在大学苑。当然,这并不像贺茂临时祭那样确定,必定在霜月的末一个酉日,而是随性得多,大家想什么时候举办,就什么时候举办。大学苑北侧已经设了幄舍。隔着苑池可看到对面也拉起了帷帐,架起了大宋屏风,气势很大的样子。听闻这是京中贵人要在贺茂临时祭前练习射箭,选在了这里。

歌合的那天天公赐美,阳光和煦,万里无云,秋风少停。

幄舍里的桌案已经摆好,上面摆放了一排排的大漆食盘,装着各色的果子,有栗子、榛子、山楂、山枣、枇杷干、柿子等等,还有用一个个漆碗盛着的甘葛水。当然,最不可少的自然是帖纸、陶砚、鸡距笔和一盒盒新做的松烟墨。我们有说有笑地从东门进到院子里来,分左右两排坐定。

每年大家都可以自由结组,选择当左边的鹤组还是右边的莺组。而每年业平公和行平公都会分别在莺组和鹤组,那场面自然是歌仙打架,我等凡人只有在旁边叫好的份儿。我这回还是呆在了鹤组。经过让人眼花缭乱的约莫三十二回合,大家提出要以“月”为题。我不甘落后,也吟上了一首:

皎洁澄澈镜,梢上正当空。
月光照我袖,拂晓情不终。*

对面莺组的映姬一下子就涨红了脸,大家便都笑起来了。简直叫我羞得恨不得遁地逃走了。



*「まそかがみ 梢の空に 袖を照る 曙時も 恋ひわたるめ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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