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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是一场梦, 我应该是一阵风。 ——《你和我》
博丽的巫女把手里满满当当的酒杯对着那轮白玉盘,眼神迷离。她脸色绯红地把整个身体靠在坐在廊下的人偶师身上。
“呐,爱丽丝,”她抬头看着人偶师大声说着,“今夜的月光——好美!”
霎时,喧闹的庭院安静下来,一众妖怪和人类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们二人。巫女没看到这些般,把下巴支到人偶师肩膀上,鼻尖轻触着她的脖颈,呢喃着她的名字索求着什么。
人偶师错愕片刻,杯中美酒尽数洒在衣服之上。
满月之夜的树如水中起舞的水草般舞动着影子,遮住了人偶师的面容。
巫女喝醉了,得不到人偶师回应的她主动凑了过来。
满杯的月光化作碎片将二人笼罩,托着她们慢慢浮到空中。
起风了。
她在披肩被风掀动的声音中坠回现实。
举目四望,爱丽丝发现自己正站在兽道上,再往不远就是神社山脚下那座石质鸟居。
阳光被树林疏密不均的大网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落下。这条走了无数次的路上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石板爱丽丝都已经非常熟悉,哪怕闭着眼睛也能从森林走到神社。
光斑正好落在爱丽丝脸上。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初春的风带着三分暖意七分寒凉作对般在她周围打着旋,无形的大手想要把她那纯黑色的披肩扯下来。
越是往前走,风就越大,卷来了云遮住阳光,甚至刮起的细沙迷住爱丽丝的眼睛。
山顶那朱红色的鸟居渐渐隐没于烟雨的帘幕之中。
下雨了。
道旁的石兽在雨中低声呜咽。青苔混着它们的泪水砸在地面上。充斥着泪水的眼睛直视着眼神同样空洞的爱丽丝。
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石兽们模糊不清的面孔纷纷转向爱丽丝,神色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笑。
爱丽丝看向石兽,只看见一张张被青苔蚕食的脸孔和一双双空洞的眼珠。
她抬头,视线透过迷蒙的雨帘攀上台阶,看到了红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里面被虫蛀的黑色的鸟居。那衰败的鸟居之下,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伫立着。
“爱丽丝,你来了。”
声音传入耳中,听得真切明白。
泪水霎时充满眼眶,混着雨水一同顺着爱丽丝的脸庞滑下,最后和脚下的石板融为一体。
爱丽丝迟疑着,朱唇启了又合,最终还是紧紧抿着不说一字。
合上眼睛再睁开,兽道就是兽道,被翠绿覆盖的石兽老老实实毫无变化地坐在那里,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直到它们被疯狂生长的青苔吞噬殆尽为止。
人类的生命要是也如同妖怪一样悠久就好了。
她抬脚穿过了长满青苔的鸟居,向上走去。
毫无规律的雨声汇聚成一支带着奇妙旋律的乐曲,带着她沉入回忆。
“清明梦?”爱丽丝看向并肩而行的灵梦,“那是什么?”
灵梦神色罕见地严肃。她看了一眼疑惑的恋人,思索片刻解释道:
“就是普通人所谓的清醒梦。简单来说就是你在梦中醒着,并且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一般是人对什么东西有特别深的执念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比如这次,这个人过于思念丈夫,在梦中和他相会不愿回来。旁人还当她是中邪……如果你在梦里梦见了什么又感觉特别真实,都别去相信,那只是场梦而已——你是做梦的行家,我以为你会比我了解的更多。”
爱丽丝忘记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应该是神色慌乱地连忙否定了吧。
她当然是做梦的行家,只是每一个梦的主角都是博丽灵梦。
你不在,梦是我唯一的慰藉。梦中的你总是和我隔着一道灰色的帘幕,无论如何我也无法碰触你。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像被紧紧地攥成了一团,疼痛到无法呼吸。
鞋跟与石板碰触的清脆声响唤醒了爱丽丝混沌的意识。
曾经的她也是如此,明明会飞却偏偏要跑上台阶,还要和自己比赛。那时她的脚步声也是如此清脆悦耳,让自己慌了心神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任由她赢得“比赛”。
“爱丽丝,我好冷,身上好疼。”
“爱丽丝,你何时会来陪我?”
爱丽丝,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我在等你。
她轻轻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如此真切,如此清晰……如此,充满爱意。
“传闻人在梦里会遇到另一个人,但是无法听清她的诉说。你觉得是为什么呢,灵梦。”
“因为那是彼岸的语言,如果你能听见死人说话,那你也离死越近了。”
巫女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是啊,能如此清晰地听见她的话语,距离自己去找她应该也没多远了吧。
爱丽丝抬头向上望去,原本不长的阶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似乎顺着它能一路走到空中穿过封印到达冥界。
她会在冥界吗?应该已经成佛或者渡过三途河了吧。人死后不过这两个去处,她还能去哪里呢?
思绪如同乱麻一般充满了爱丽丝那早已干枯的心。她的血管和神经纠缠到一起,叫嚣着让她停下向上的脚步。
山顶什么也没有,她早已到达彼岸,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心底的声音带着哭腔咆哮,她离开那天你也在场,为什么还要这么骗自己!!
紧握住手中的朱红色蝴蝶结,爱丽丝狠狠咬着嘴唇,在疼痛的刺激下往上走去。被雨淋透的披肩安静的伏在身上,仿佛那个人拥抱着自己轻声诉说。
睁开眼睛,爱丽丝不过才走过一半台阶。博丽神社的鸟居就在上面不高的地方向下凝视着被折磨到神志不清的她。
刚才又做梦了啊,爱丽丝喃喃,做梦的行家亡于梦中,是个很不错的结局。
她回忆起去找帕秋莉帮忙调制药剂时的情景——
图书馆的魔女不顾病体拍案而起,大声呵斥:
“你疯了?!那种事情会对灵魂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她会允许你这么自残吗!”
颓丧的人偶师没有生气,只是用哀伤的语调说:
“心没有跳动过的人怎么会懂对那个人的思念。帕秋莉,昨天晚上的她就好像还活着一般。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触碰到她。”
“等你触碰到就该被偷懒死神接走了!”
“我只想在她身边。”
“媒介呢?”
爱丽丝拿出自灵梦去世后就一直珍藏着的那个蝴蝶结。魔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答应了人偶师的请求——调制能够让人做清明梦的药剂。
在那之后,爱丽丝就凭借药物的帮助沉入清醒的梦境。
梦里,灵梦不断和她说着什么,只是她说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永远都模糊不清。而博丽巫女本人则像神秘莫测的影子时远时近,永远无法碰触。
阶梯两旁的樱花在雨中绽放。有什么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喊着她的名字:
爱丽丝,爱丽丝。
下雨了,我找不到回来的路。
多年前的一天,巫女枕着她的腿小憩,迷迷糊糊地说着:
“我死后,帮我在墓碑上盖一块黑布,那是我的影子。”
“这有什么意义吗?”爱丽丝手抚过她黑色的长发,有些不解。
“有的,告诉人们我还没走而已。如果大风把它吹走,就意味着我也离开了。”
“你会回来吗?”
“不会,因为要下雨了,这场大雨会把脚印冲刷掉,然后我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不,无论如何我都会在这里,做你的灯塔为你照亮回来的路。
似是察觉到了她心底的哀伤,巫女岔开了话题:
“之前你好像对清明梦很好奇。我有必要告诉你,清明梦的一切都是假的。当你打破它的约束时,你会在虚伪的梦中死去。”
……
紧紧握住手中的蝴蝶结,爱丽丝轻声说出当年没有说出的话:
“那又如何?梦醒时会心痛,那比起现世更真实的真实。如果梦见了你,我不愿醒来,我愿拥抱着你一同沉没于生死海。”
周围的景色变幻。灵梦站在几级台阶之上向爱丽丝伸出手。
不同于以往,此时的她是如此真实可感,爱丽丝不仅能看清她的面容,甚至她身上的伤口和沾染着的血迹都在,和她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灵梦笑着,喜悦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滴落,化作一只只红色的蝴蝶。
爱丽丝手中的蝴蝶节抖动着,挣扎着想要回到主人的身边。这个一直被她当做指南针用的蝴蝶结,今天完成了使命。
灵梦转身向上走去。所过之处,天色暗了下来,粉色的樱花慢慢被黑色浸染。那道红色的身影,是整个世界中唯一的亮光
“灵梦,不要抛下我!”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自喉咙中吐出,世界开始崩塌。
她悲伤的望着远处的光,咆哮着说到:“为什么要跑那么远!你还想跑多远,我被你讨厌了吗?”
说完她也向上走去。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把樱花从树上摇落。
身后的台阶随着她的步伐瓦解着。她没看见般向上走着。
终于,台阶崩塌的速度超过了她,破碎的路带着她落入了黑海。
掉落下去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天空,是无光的黑夜,厚重的云层像压在黑海上的大山。她闭上了眼,似乎是像把刚才的光存在眼里。
“飞翔于空中的不可思议的巫女最终会如同风一样去向远方。我背负着所有的一切将要于此处沉没。”
她说着,和漫天飞舞的黑色花瓣一起坠入了温暖黑暗的死亡。
几天后,七色的人偶师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的尸体于博丽神社山脚台阶下被发现。她面带微笑,紧紧抓着一个破旧的蝴蝶结,看起来就像沉入了梦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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